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直到察觉到婢女试探的伸出手想要拉走她,方才开口:“我的荷包丢了。”   娇嫩的嗓音响起,婢女微微一愣,“女郎的荷包,是在何处丢的?”   “就在这附近吧,再问就记不清了。”   “那……奴先送女郎去观音殿,等上完香再来帮女郎找荷包。”   “怕是不可,荷包里有钱财还有其他重要的物什,我担心会被人捡走了,不找到它,我是不会去观音殿的。”   婢女惊呆,望着眼前轻描淡写说着话的女子,第一次觉得陌生。   女郎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好讲话了?   观音殿的院子里,主家早早吩咐过,一定要带女郎过去上香,因为今日是郎主与濉安王约定好,为两家儿女相看的日子。   若是女郎不去,那还如何相看啊?   回应她的,是女子从容且清冷的嗓音:“找荷包吧,找到了再去也不迟。”   观音院。   妧家的主君面色不虞,身旁的主母向另外一道身影尊贵的妇人陪着笑,尴尬道:“枝儿不是不晓事理的女娘,我已经派人去请了,她定然是因什么事给耽误了,还请王妃莫要见怪。”   濉安王妃尚未表态,妧家的主君便朝下属吩咐,“去瞧瞧女郎怎么了,把人带过来。”   “王爷王妃在此,她岂可失礼放肆。”   妧嵘发完话,濉安王与王妃的脸色稍霁,王妃宽慰道:“女儿家私事多,会有耽搁倒也正常,无需着急的。再说,榷安不是也还没来呢。”   此话像是提醒了濉安王。   他看着空荡的位置,拧着眉如妧嵘一样,对下人交代下去,“大郎呢?人在何处,让他快些过来。”   “别误了正事。”   下人领命去办,却如同凑巧般,回来复命,面露难色,“王爷,大郎君他,有事来不成了。”   气氛顷刻僵冷下来。   淮安王夫妇、妧家夫妻无声纳闷。   世上竟有这样的巧合,能让两边都临时出了岔子?   远在观音殿附近的佛堂,一个男子身边的小厮正在请求,“大郎君,今日不是说好,随同王爷王妃入殿上香吗?”   “观音殿就在后边,大郎君还是听话,去尽一尽孝心吧,否则等到归府,两位也会罚小人的啊。”   被请求的男子面无表情,一身清贵,却定力极好,在被求得不耐时,也不过是眉头微拧了下,冷淡地横瞥了小厮一眼,视若罔闻。   “我有要事,今日的香,不上了。”   “别啊,大郎君?”小厮苦求不得,只能眼睁睁看着甩下一句话的男子身影出去。   濉安王府与侍郎妧家欲要结亲,打定主意在东林寺想让两个小辈先见上一面,看看彼此相不相配,却结果,一个两个都不那么凑巧。   观音殿,两家人的颜色已经变得很不好。   气氛也因双方子女来不了而渐渐古怪冷凝,“今日,我看不如就这样吧。”   濉安王妃等不到人,代为开口。   时局已定,再等下去也无用,说不得就是双方没有缘分,不受上天待见才有这么一出。   妧家主君向濉安王赔罪道:“小女无状,回去后定然好生教训,让她再到王府请罪。”   妧家主母同样对着濉安王、王妃赔笑,二人表露得和和气气,却只字不提他们这边也出了岔子,“无妨,原也没有定下来,只是想小辈们相识一番。”   “奈何缘分尚浅,今日就这般作罢,各自回去吧。”   濉安王稍作表态,孤傲冷淡地带上家眷,从此处离开。   剩下妧家的人还在原处,等到旁人走空,方才出声埋怨,“妧枝呢?到底怎么回事,说好的议亲,她竟敢这样失礼?”   “还不快把人给我找来,为父非要罚她不可!”   人未至,已闻一顿恶骂。   在哭哭啼啼,自觉劝不动自家女郎,闯了祸的婢女的跟随下,方才硬要找回自己荷包的年轻女娘从另一条路上出现,立定在不远处的廊檐下。   神色秀美,面容疏淡,眼睛乌黑,凝视着观音殿前等待的父母。   从前,她就是这样听了父母的话,乖顺无比没有丝毫反抗的与人成就了今日的相看之事。   可惜所嫁非良人,母亲懦弱无能,父亲横行霸道,一言为定,妧枝没有丝毫拒绝的机会。   这才让她年纪轻轻入了王府的门,却守了最难熬的活寡。   丈夫不仅不爱重她,还恨她,洞房花烛迎来的是一碗避子汤,此后变成惯例,日子如履薄冰。   到死妧枝都没有怀过自己的孩子。   而因她膝下无子,家中还曾提出让丈夫过继别人的孩子来养。   此话一出,第二年就有咿咿呀呀的婴孩跑来她跟前,抱着她的腿叫娘。   可笑妧枝又不是不能生,而是有人不愿意让她生。   却更愿意抱来心上人的儿子给她养。   就这样度过难以下咽的上一世,如今能有再重来一次的机会,妧枝断不可能再听从父母之命,葬送自己轻薄的一生了。   白玉般清透又无暇的脸庞在廊檐下静静伫立,对那些刺耳的谩骂无动于衷。   直到正在承受丈夫苛责教训的妇人,羞愧难当,眼神一扫,忽然发现了她。   妧嵘也因妻子的动作瞧见了女儿的身影,愣怔一瞬,倏地提步快速朝妧枝的方向走来。   脚程伴随风速,抬手便是要朝跟前耽误了大好时机的女子扇过去。   却在掌风即将贴上她的脸庞时,连带妧嵘自己都呆住了。   在他面前,一双处变不惊的眼珠正麻木且清冷的盯着他,未有丝毫躲闪之意。   那明明是一双黑白分明,如桃花瓣般好看的美目,却无端让他起了一丝寒意,叫妧嵘不敢对她随意下手。   “你。”   眼前的女子身躯纤细而单薄,举手投足都呈现出一丝稳定的态度。   作为女儿,妧枝朝突然下不了手的妧嵘行礼,“阿母。”   她同他背后匆匆赶来的人道。   再四目相对,淡淡唤了一声,“阿父。”   此时已经失了先机,有心想要教训女儿的妧嵘只疑惑,怎么不到一日之间,妧枝就变成这样的性子。   全然不似以往,双目灼灼,如同烈女。   为今只有冷冰的一片,凉薄之意。   妧嵘:“你还好意思叫我?别再唤我阿父,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,日前你阿母是如何交代你的?”   “说了今日东林寺之行,事关你的婚姻大事……你呢?!为何要怠慢王爷王妃,做什么去了?”   妧枝:“荷包丢了。”   “寻了一阵。”   她面色过于镇定冷清,妧嵘一眼察觉出不妥,眯起眼睛严苛打量妧枝,“一个荷包,比你的婚姻大事还重要?比你阿父的信誉还要值钱?”   他警告道:“你让为父在王爷那里失了脸面,你记住了,哪怕你后悔不想攀这门亲,我也有的是法子把你嫁出去!”   “不是今日的王府,也会是其他门户,区区小伎俩,再敢毁亲事,我饶不了你!”   被搅了计划的妧嵘怒气冲天,顶着勃然大怒的脸从妧枝身边出去。   妧枝被撞了一下肩。   抬眸就看到背后露出双眼通红,委曲求全看着她的妇人,“阿母。”   妧家主母懦弱道:“大娘,你怎么可以坏了你阿父的好事。”   “不听话,不懂事。”   她摇头叹息,往日一惯会护着她听话的女儿这次却奇异的没有动静。   无动于衷,堪称冷情。   “为什么啊?”妧家主母问。   性格变得古怪的女郎依旧沉默不语。   问不出所以然的妧家主母感到失望地摇头,擦着眼泪往外走。   身段标致的女子在她身旁轻轻跟上。   一行人从观音殿里出去,相看不成,濉安王府的车马停在桃花林处,正准备离开。   妧家的下人追着主君而去,请求上马,却得不到理会,一路走远。   被抛下的妧家主母和女郎一个哭哭戚戚,一个视如不见。   在绕过花坛前一棵树时,有一对人影从旁边露出来,只一眼就能认出是谁。   妧家主母许是没见过对方,不知道树下说话的男子,就是今日催着她要见的王府子弟,商榷安。   余光一瞥,忍不住轻叹,“好相貌啊……好一对玉人。”   男子正与人交谈,面前是个女娇娘,瞧着气氛和悦,容不得别人打扰。   妧枝一笑,麻木的脸面多了丝嘲讽,些许灵动。   看来今日议不成亲,也不光有她一个人的手笔。   不知道这位是什么时候重生回来的?却懂得,避开与她相见。   前世,妧枝就是与商榷安被父母安排在寺院里相见,因她掉落了荷包,被商榷安捡到,因相谈了几句,就被大人们误会看对了眼。   于是做主定下了他们的婚姻,以至于令她深陷苦海。   而今妧枝重生一回来,自然就事先捡拾好荷包,宁愿不出朝晖堂,也不要与商榷安碰见。   只要他们俩一直相互避开彼此,就不会再像上辈子那样,令她受商榷安所害。   娶错妻,嫁错汉。   而他施予她的苦楚,她通通都会连本带利还回来。   “阿母,走了。”妧嵘不与他们同车。   妧枝与妧家主母要先回程,下人已经将车马赶过来了。   妧家主母还在看那对惊艳了她眼眸的璧人,听了女儿的话,回神。   下人扶持她上前蹬马车,女眷的动静惊扰了大树下另一旁的身影。   妧枝从花坛旁走出,对方抬起的眼眸子里就只觑见半道窈窕的影子,她着了一身白,头戴簪花,腕挽翠玉。   清丽得像菩萨身前侍奉的玉女,洁白无瑕。   唯独衣襟前的抹胸小衣,是掐尖一抹绿,菊瓣纤长如枝头上的新芽。   裙摆划出涟漪,绣鞋不沾迟疑。   “榷安阿兄,你在看什么?我们还要进去上香吗?”   “缘何不去呢?”墨色的眼眸收回略显疑惑的打量,宽慰跟前的人,“没什么,一时看错了眼,走吧,进去吧。”   仿佛不值得在意,桃花树下,上香的男女进殿上香。   东林巷里,归家的马车缓缓驶离此地,上辈子的两只不登对的鸳鸯,终究正本归原,拨乱反正,回到了两不相干的道路上。 第2章 黄河不死。   镶金釉彩的杯盏嘭的一声落地,随着茶汤四分五裂。   妧嵘的脸色铁青,阴鸷难看,指着堂屋正站着的妧枝以及她身后躲藏的身影怒骂道:“你不去王府赔罪?你焉能不去王府?你凭何不去?”   “看看你身后,你娘养的什么东西,娶妇娶贤,我却娶了个废物,生出这么个孽种!”   被妧枝挡着的,是年仅十三岁,一脸惊恐软弱的妧家的独子。   妧酨zài。   在妧嵘常年斥责打骂的苛待之下,已经养成了十分胆怯的性子。   母亲和阿姐被训,亦只能哆哆嗦嗦地躲在姐姐身后,如惊弓之鸟。   妧家主母平美君被丈夫嫌弃,惨遭羞辱已成常事,站在角落另一旁唉声抹泪,身旁还偎依着一个八岁的小女郎。   加上妧枝,妧家共有二女一子。   这样的家世本该多子多福,家和兴旺,但却因为东林寺为妧枝相看一事,未能达成所愿,让这家中更添了把火。   从寺里回来第三日,妧枝就称病不舒服,一直闭园不出,让想再度与濉安王府结亲的妧嵘忍无可忍。   直到今日借着教导妧酨的由头,对这独子开始打骂,要上家法,妹妹妧柔去搬救兵,这才惊动了长女。   “为父本以为你是个懂事的。”   “你阿弟是孬货,这辈子也不晓得能否为我妧家振兴门风,光宗耀祖,”妧嵘冷冷看着妧枝道:“你难道也要败坏家中名声,做那等不孝不悌的女子?”   目视中,妧枝已经明白妧嵘的心思。   “说来说去,看来父亲还是没断了攀高枝的心意,想让我嫁入王府。”   “养你们这么多年,也该知晓为家中分担些责任。”   妧嵘:“你阿弟诗文才学一样不通,等他成才要等到何年何月?如今他,我是靠不上了,你阿妹要不是年岁不合适,也可以把人选换成是她,不然也不会就只有你了。”   这明目张胆地威胁让妧枝回想到以前。   以前妧嵘亦是如此拿母亲撒气,拿兄弟阿妹来让她妥协。   上辈子妧枝自然很懂事,须得立起来,答应妧嵘提出的一切,才能保护好他们。   但如今,他便是一切灾难的来源,即使不答应,这辈子妧枝也能换种方式保护要保护的人。   何必拘泥一定要妥协?   妧枝:“我只登门赔罪,却保证不了王府那边是如何想的。”   妧嵘要的就是她这句话,瞬间脸色和悦起来,“这倒不必你多心,你只管随我上门拜访就是。”   妧嵘轻抚胡髯,“本就是两家相谈好的喜事,濉安王焉能不遵守约定。真若如此,我定要参他一本。”   他似运筹帷幄,早已胸有成竹。   妧枝面无喜色看着他笑里藏刀的样子,不发一语,随后妧嵘便要求她,“还不快收拾一番,今日就去。”   说时,还剜了角落里的妇人一眼,甩甩手无比嫌憎失望地从面前出去。   妧嵘走后,堂屋中就只剩平氏和妧氏三个兄弟姊妹。   妧枝让开,露出身后的妧酨,回头侧身一个一个逡巡打量他们。   母亲平氏在妧家向来没有话语权,以夫为天,被训后只会以头抢地,此刻也跟多年前的每一日,每一刻一样。   哀怨,胆怯,哭泣。   却从未想过站起来大声呵斥妧嵘一句。   妧酨触及长姐眼神,觉得那目光忽然像一把冷刀,让他心里发凉,“阿,阿姐?”   妧枝:“你都听到阿父说的话了吧?”   往日父亲为难,阿姐相救,都会安慰他一句,今日口风却不同以往了。   妧酨一愣,赶忙答应,“是,是是,我会改的,我会……”   妧枝:“你心里没觉得羞耻吗?”   妧酨脸色顿时煞白,难以置信望着妧枝。   平氏也停止哀泣,唯独最小的妧柔眼也不眨地盯着长姐。   妧枝:“从前阿父打你骂你,都是阿母、我替你担,妧嵘虽是个背信弃义之人,说你的话的确不是没有道理。妧酨,你还要躲在你母亲姊妹背后多久?若你想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,就该清醒起来,让大家都瞧得起你。”   “别再叫妧柔来帮你搬救兵了,没有人可以护住你一辈子。”   让人惊诧的是妧枝竟然直呼父亲姓名。   震惊于她的胆大,妧酨失色地看着她,被刺激到嘴皮发抖,却回应不了一句。   妧枝亦不理会平氏作何想法,打断她想要为儿子说话的冲动,“我去收拾了。”   濉安王府。   书房内书卷散发着墨香,茶汤冒着热气,里面的人影立在书架跟前,对前来禀告的随从所提的事情,似乎充耳不闻。   “不见。”   “若是再提有关婚事的事,就说我出门会客去了。”   “妧府的人,一概不见。”   冷沉的嗓音落下命令后,青衣随从便恭敬地从书房内退出,回话去了。   宴客的厅堂里,笑声戛然而止。   濉安王没有大怒,神色镇定,俨然已经提前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。   只捻着茶盏,佯装不知,等待妧嵘的反应。   中书侍郎妧嵘方才的笑意彻底消散,表情垮塌下来,颇为冷凝,“大郎君这是何意?王爷,这难道也是您的意思?”   妧枝轻嘲地看着眼前这一幕,仿佛早已预料会这样。   若前世的丈夫也重生了,那么多了一次重来的机会的他,定然也不会重走老路。   商榷安定然会另娶心上人,而不是她。   今日登门拜访,因为这层缘由,妧枝才有恃无恐地随妧嵘做客。   濉安王放下茶盏,苦口婆心念着妧嵘的字,道:“不,英华啊,且听本王一言。”   “此子,你应当知晓,他刚被认回王府,心高气傲,对我们有怨。我原是想,他为本王长子,以前是不得已才将他过继了出去,是本王这个做父亲的亏待了他。”   “如今他回来了,理当好生弥补他,为他相看一门好亲事,选一位贤妻。”   妧嵘冷笑:“王爷的意思是,我家女郎,就不贤惠了?”   “不不……”濉安王说:“英华莫要误会,非是你家女郎不贤,而是我这长子,他脾性刚烈,我这几日方才对他有所了解。他的性情,实在不适合你家大娘,本王只会担心,你女会因此受伤啊。”   他眯眼朝妧枝遗憾地打量过来,眼前的女郎即便听见旁人议论她,依然面不改色,可见定力。   可惜了。   这般一瞧,妧嵘倒生养了个不错的女儿,只是商榷安那里的意思……   濉安王想到这个前几日,从东林寺回来,整个人都多了些许威势的长子。   他器宇轩昂,由于过继多年,早已失去最好教导他的机会,已经不是能由他摆布的孩子了,而是一个有自我意识,强势主张的成年郎君。   “妧家不宜结亲,”长子的话语犹如一道警钟萦绕在耳畔,“中书侍郎妧嵘,眼下虽是风光,暗中却喜好结党,已与贼子莫明丰有来往。为了一门安危,父亲最好慎重考虑这桩婚事。”   濉安王闻言一惊,“你又如何得知这道消息?”   长子道:“我自有我的方法,父亲只要知道我所言非虚即可,若是不信,也就罢了。”   结党乃是重罪,足以抄家,哪怕是从长子口中轻飘飘说出,濉安王也不敢轻视小看他。   这个儿子,足智多妖,当年过继出去,濉安王已经后悔了。   他后面所出的子嗣无一人能比得上商榷安,于是才在商榷安养父死后,又用了法子将人要回来,重新认祖归宗。   人是一表人才,心思深沉,读书上亦有造诣,而今归家不到一年,濉安王暂时还不想得罪他。   就当是为了父子情深,濉安王也要考虑商榷安说的话,站在他这一边。   装模作样地摇摇头,“英华啊……此事,讲究你情我愿,榷安这边,本王会再去劝劝他,但也不可一直耽误了你家大娘婚嫁。这样,给些时日,我继续劝说,你呢,亦可再为大娘相看其他人家。”   “若能另结新缘,本王便当那日许诺过的聘礼,当做为你家大娘添妆,如何啊?”   话中意思懂的都懂,不过是权宜之计。   本意还是推脱。   妧嵘似笑非笑起身,“看来大郎君与我家大娘是没有缘分了。”   妧枝也随着他站起来。   濉安王挽留,“英华,英华,还可以再议,喝碗茶汤再走。”   “告辞。”妧嵘视若罔闻,示意妧枝跟上。   父女二人离开的身影出现在一道幽邃的双眼前,濉安王看向打从屏风背后出现的来人,犹豫道:“你所言一切为真?得罪了妧嵘,他可是个心眼小的,不好相与。万一参我……”   “父亲没看我放在你书房桌上的信件?”   濉安王迟疑。   来人身旁的青衣随从就捧出一个盒子到濉安王面前。   待他将盒子里的书信打开,面色一变,“果真是妧嵘和莫明丰的字迹,好,有这一把柄,倒也不用担心他因此而报复。”   濉安王看完想将书信收起来,另外有一只手伸到他跟前。   骨节修长,且略带青筋,意图明朗。   是要将书信拿回去保管。   濉安王对上那双眼睛,商榷安不露声色凝睇着他,形成一种无声的威压。   “咳,”濉安王交还书信,为了不显就在这一刻,被这个长子的眼神给震慑住了,左顾而言他,“那妧家大娘,本王观她性情是个好的,你见都未见,就要驳了这门亲事……不如,还是跟人家相看一下?”   “……” 第3章 恩恩怨怨。   王府里出来,上了马车,妧枝与妧嵘沉默以对。   相较于在妧家的慷慨激昂,妧嵘难得气焰熄灭,一脸复杂的沉思,濉安王为何会中途毁约。   “这不应该,他难道不担心我去圣人那里参他一本……”   妧嵘喃喃:“如此小人行径,还是当中多了什么变数?”   他猛然目视妧枝,两眼如炬,“他莫非见过你?还是你二人有龃龉……”   任由妧嵘揣测推断,更数度接近真相,妧枝都如事不关己,一脸冷漠。   直到妧嵘停下来,妧枝才道:“阿父是受濉安王的气,疯了,才说这些胡话么?”   “素不相识的人,何曾见过?”   妧嵘知道是自己推断“错了”,妧枝自小长在身边,见识不广,什么年轻郎君,要有接触,作为未婚女郎根本瞒不过大人耳目。   更不可能越过他,去认识濉安王的长子,还是被从小过继出去的儿子。   直到去年孝满,养父已死,方才被濉安王使尽手段认回来。   如此复杂的身份,妧枝不可能率先见过商榷安。   既然都不认识,那就说明,对方对这门亲事,不是对妧枝不满,而是对他们妧家整个都不愿意了。   妧嵘观测与他同乘一车的长女,匪夷所思道:“他若是见过你,就不该拒了这门亲。”   即便车中光线暗淡,妧枝的相貌姿容亦属上乘。   她的眼睛最有韵味,却变得清冷,似抹了寒霜,在料峭的春日里,是那么孤倨。   这样的女郎,任何男子都会为之倾倒征服。   妧枝只漠然看着他道:“阿父还未死心?”   妧嵘未曾马上做出回应,酝酿片刻,算计道:“本就是濉安王与我做好的约定,而今他们毁约,我怎能轻易就这么算了?”   好歹也是一位中书侍郎,不是三两句话就可以打发了。   妧枝今日登门,确定了商榷安的态度,他是真不想再娶她一回,妧枝同他一样,也不想嫁他。   却不妨碍给对方添些堵。   商榷安应当不知晓她也重生了,以为她还像上辈子那样,顺从家里安排要嫁进王府,这才摆出态度拒绝。   正好妧枝便不用担心对方承受不住压力而反悔。   亲事,肯定是不成的。   却能让妧嵘去恶心他,妧枝道:“这作派,的确有贬低阿父的意思。”   “也许在这家人的心里,妧家的分量也不过如此吧。”   妧嵘神情瞬间变了,“这事不会就这么过去,哪怕他是王子皇孙,都要给我一个合理的说法。”   妧枝不知道妧嵘打算怎么做,但只要他愿意找王府麻烦就是好的。   嫌隙越大,她与商榷安就越无可能。   马车停在中央御街,旁边就是待贤坊,上下左右皆是闹市,妧嵘理了理衣角准备起身。   妧枝:“阿父作何去?”   妧嵘:“你这女郎,倒管起为父来了。”   他摇摇头,“我去会友,商议此事该怎么办,你先回去,晚时我再归家。”   妧嵘下车,这般时候他倒一副慈父模样,吩咐马夫,“慢些赶路,送大娘回去。”   妧枝推开窗户,看着妧嵘的身影逐渐拉远,人倚在马车阴影里,漠然得如一座积灰多年的沉石雕像。   “停车。”   马夫惊讶回头。   车内年轻的女子威严深重,气势倒比当家主母还要凌厉,“我有东西落在王府大门口,你去帮我取来。”   “可主君吩咐……”   妧枝睇着马夫,“我会在延庆坊的胭脂铺等着,还不快去?”   “……是。”   等到妧枝下车,马夫调转车头,往濉安王府的方向去。   中央御街的角落马驿里,正在吆喝的伙计见到人来,即刻招呼,话音还未落下,就被来人掏钱的动作制止了。   “一辆轿子,送我去琴台巷。麻利些,要快。”   荷包里掏出的铜钱仿佛都透着香,一双玉手,不沾阳春,可窥娇贵。   轿子启动,坐在里头的妧枝慢慢安然下来,心也静了不少。   她知晓,妧嵘绝不可能在今日去会友,他只会赴别的约。   像这样“会友”的理由,上辈子妧嵘常拿出来用,事实上,是嘴上哄着她母亲平氏,见友人,实则是去另外一个家幽会别的妇人。   妧嵘上辈子将这妇人保护得很好,就连妧枝都不知道她是谁。   只查探到琴台巷某户人家,那时已经很晚了,等妧枝派人去寻,便只得到对方已经搬走的消息。   得知丈夫变心,在外面养了别宅妇,还经常携此妇人出现在亲朋好友面前,被大伙瞒着的平氏当日便气急攻心倒下了。   妧枝的阿弟妧酨难得硬气一回,去找父亲要个说法,却浑身是伤被打了回来。   又因是在冬夜,据下人说是没看清脚下,跌落了水。   此后不光身子,连脑子都不行了,没了神智,变成了傻子。   妧柔服侍在平氏身边,既要照顾阿母,又要看顾兄长,到了及笄的年岁旁的贵女都有三五好友,日常赏花赴宴,她却无人交往,还差点被人欺辱。   妧枝作为长姐早已嫁到王府,和商榷安貌合神离,又因多年无子,还有疑似外面的小野种跑来叫她阿母。   自己身上已是一堆烂摊子,还要兼顾家中母亲姊妹,一样一样处理,心交力瘁,很快就累倒了。   而妧嵘呢?   他不日就搬出家门,再也没回去过。   造成今日一切的罪魁祸首,妧枝觉得他比任何人都该罪当万死。   轻盈的轿子缓缓落在地上,抬轿的轿夫道:“女郎,琴台巷到了。”   濉安王府的大门外。   马夫驱着车抵达,跳下去围着王府外的两座石狮搜寻,彼时大门打开,两道身影从内里出来。   台下随从牵来坐骑,个高的上马随处一瞥,骤然觑见马夫,一览镇宅狮旁停留的马车。   是个眼熟的,妧家常用的出行工具。   青衣随从察觉郎君目光,机敏地走过去把人召到跟前,“什么人?停在我们王府门前做什么?”   马夫以示清白,恭敬道:“大人误会,不是歹人,小的是妧家府上的。”   “妧家?”青衣随从:“你家主君不是已经走了,为何还要派你回来?”   “不,不是主君,是我家女郎。”   马夫说完,枕戈便下意识看向大郎君,见大郎君沉默不语,便代为问道:“你家大娘子……有何贵干?”   大郎君都拒绝妧家这门亲事了,此时妧大娘子派人过来,难免有想要强攀高枝之嫌。   “女郎丢了东西,让小的回来一路找找。”   枕戈提起的心放下,似乎松了口气,“可找到了?”   马夫:“小的刚来……”   胯下骏马打了个响,似有不耐,一身沉敛气的郎君稳坐马背上,开始收拢手中缰绳。   枕戈见状便知大郎君是要准备走了,于是快速翻身上马,同时告诉妧家的马夫,“好生找到你家女郎要的东西,切莫再丢了,也勿要——”   随着马蹄踏远,主仆二人身影消散,声音也渐弱了。   但马夫还是最后听清那位随从要说的,是勿要再来他们王府了。   “大郎君。”   枕戈策马跟着,同眼前身影出现在大街上。   渐渐道路更加宽广,行人众多,贫民百姓或是富家显贵都在体验闹中集市。   主仆逐步放慢跑马的速度,耳边喧嚣不断,却不影响交谈。   枕戈道:“郎君既已拒了妧家好意,那妧家女郎还着人寻什么东西,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,是想引起郎君注意吧?”   瞳孔中一片墨色的商榷安,目如点漆,如有促狭闪过,“那又如何。”   他回道:“左右不可能的事,遗憾不能如她所愿了。”   上辈子的妧枝,是妧嵘向上爬的敲门砖。   是向上进献,插在瓶里最能经受霜打的花。   这辈子的她还是那么听话,妧嵘让她到王府登门赔罪,她便来了,可见还是同前世性子一样。   没有重生,没有变化,她还是她。   马蹄穿过大街小巷,人影渐疏,枕戈护卫在旁,随意一扫,目光定在一处巷子里的方向,忽地出声,“大郎君,瞧,那好像是……妧家的大娘子……”   “那是琴台巷,多是卖身卖艺之人盘踞的住处,她怎会出现在……?”   深巷里,有一顶普通而不显眼的软轿。   两边人户的门好似后门,不多人走动,除了从里面走出来的妧家大娘子,就只有两个等候在一旁的轿夫。   墙上爬满绿藤,衬得那道独立在其中的身影格外曼妙。   闹中取静,仿若一幅画般。   漆黑俊眸凝了凝,眉头微蹙,似是不愿多加掺和进去,倏地夹紧马背,“走。”   枕戈回过神来,诧异轻呼,“郎君。”生怕落后被抛下,也不再多关注巷子里到底是出了什么事,策马跟上。   此生此世,能得此机会重生,万不可再重蹈覆辙了。   本不该与妧枝认识。   本不应该与妧枝成婚。   本就不相配的两个人,各走各路,各不侵扰方才是最好的。   琴台巷,对远处街道上的马蹄声浑不在意,根本不曾听闻。   立在墙下后门,透过里面莺声燕语,偷听到妧嵘回应的声音的妧枝,确认了此处就是他常来的销魂窝,笑了。   什么是世间真情呢?真情亦作假,不过是鬼说人话,人当真信了。 第4章 姻缘难测小阿枝。   马夫赶到延庆坊,胭脂铺里是做生意的地方,进出是客,等闲人不适合进入,于是只能在外让伙计递话,“我乃妧家仆人,女郎在你们店里歇脚,还请替我传个话,来接女郎归家了。”   伙计看了看马夫拿出的腰牌,确认了下,“且等着吧,贵娘子的确在里头,这就去请她出来。”   马夫这才松了口气,看来女郎的确来了这里。   延庆坊的胭脂铺,最大的这家名作登鹊楼。   绿色牌匾红色字,里头在闲散日子中客人都络绎不绝,人影绰绰,进进出出,很难辨认出里面是否还有空席,有哪些人在此。   贵人到了此处,也得摩肩擦踵。   伙计找到妧枝,她在楼上角落里坐着,很刁钻的一个位置,有花架遮挡,也不知从何处弄来的椅子,静坐着饮茶。   对面就是拥挤的一室看客,对镜簪花或抹脂敷粉,人来人往,她却娴雅地看着。   伙计来请也不慌不慌,抬起眉梢,嘴角带笑。   “妧娘子,铺子门前有个称是贵府马夫的家伙,来接您了。”   “知道了,我那挑好的香粉和首饰,都帮我一并包好送到马车上吧。”妧枝从容起身,并在茶桌上留下赏钱。   她身上好似镀了一层柔光,朦朦胧胧的,伙计一边护送她,一边看得出神,“是,是。”   妧家的宅子在上京中规中矩,并不算豪门阔府,此地不是本家,妧家二老还在南地敊shōu郡老宅里过日子。   曾经来过上京,但因年事已高,还是返乡落叶归根去了。   于是上京中的妧府,主子就只有主君主母,以及三位孩子。   府宅不大,胜在清幽,五脏六腑俱全,除了住处还有两三个可以造景插花种树的小院。   不过这些景色好的位置都紧着妧嵘先用,布置了他的书房,还有他与同僚或是好友吹捧宴客的居室。   轮到子女,其实能用的并不宽限。   妧枝为长,她一直有单独的住处,但自妧柔出生后,念在她迟早要出嫁,而妧柔最小,地方不够,便安置在妧枝的院子里。   是以对妧柔来说,长姐如半个母亲。   妧枝回了府,已是晌午。   平氏对她白日里对弟弟说的话,颇有些怨言,但她本性懦弱,不会责骂,只会态度和神情上对妧枝表达委屈哀怨。   “登鹊楼新上了些香粉,我挑了几盒味道雅致粉质细腻的,阿母看看。”   妧枝摸了摸妧柔头上的总角,语调最软,“阿柔也有的。”   平氏敢怒不敢言,妧枝从东林寺回来,人跟往日不一样了,说话带刺,敬重母亲,却连父亲妧嵘都敢直言。   这气势,是平氏没有的,她憋了许久,不看摆出来的东西,只道:“你,你今日不该那么对你弟弟。”   妧枝:“妧酨总要长大,阿母是愿意自家人去教,还是愿意看到阿弟在旁人手里吃苦?”   “那,那也不该那般说他……”   “阿母也该长大了。”   妧枝对面色微微一白的平氏道:“您总不能一辈子都挡在他跟前,帮他摆平一切。”   “微末之躯,萤火之辉,是驱不散黑暗的。”   “不提这些,阿母真的不看看我买来的香粉吗?我看上京近来的妇人,最近都用这款添了白芷的香粉,说是有白肤养颜之效。”   平氏下意识摸向自己的脸,她是敊郡人士,同乡中经家中长辈做媒,才嫁给妧嵘,虽然平庸,却替他操持整个家务,且生下二女一子。   她嫁的早,过了这么多年,容色早已衰败不如从前了。   丈夫待她冷淡多日,已经几年未曾同房了,又因唯一的儿子不争气,对她很是嫌憎。   “你这个月的月例……”平氏在妧枝把一盒香粉放到她手上时问:“登鹊楼的东西不菲,挑这些可都花光了。”   她拿出荷包,正要补贴女儿。   妧枝:“不曾花家里的月例,我绣工不错,日前绣的芳华图卖了不少钱。”   妧嵘食朝堂俸禄,他的待遇不差,养一家子绰绰有余,但是同样花销也大,笔墨是不能比同僚差的,衣着出行更要符合他文臣的身份。   作为家眷,不能给他丢脸,平氏等人的吃穿虽谈不上十分华贵,却也是中等人家。   只是这样其余地方就不够用了,还要养下人,好在是在京中还有两间铺子做租赁用,能缓解眉急。   妧枝重生回来,记忆慢慢回笼,才想起她身上还有笔钱,多数时候是她自己挣来的,不花妧嵘的。   平氏欲言又止,时下风气倒还不算迂腐,补贴家用都为寻常。   况且妧枝年岁欲长,很有自己的主意,她拿捏不住她,现在感觉更甚了,“你同你父亲登门,王府那边可有说法?”   妧枝给妧柔总角上的头绳换了新的,神色淡淡,“亲事不成了。”   她知道平氏很是关心这个,贴心道:“阿母以后不用再谈他们家了。”   平氏忧心忡忡,肉眼可见的忐忑慌张,“怎么会这样?是他们还在怪你那天怠慢,那你父亲……”   以妧嵘的心眼,如何咽的下这口气。   “有没有拿你撒气,这是为何啊?”   她就是这样,平氏虽以夫为天,夫死子为梁柱,对女儿偶尔会泄露出一星半点的关心。   她愚昧而可悲,根本不知道表面君子的丈夫,今时此日是在哪里快活。   “兴许是有,被我摁下去了。”   妧嵘有责怪之意,却抵不住濉安王的的态度,更让他光火。   妧枝显得漠不关心,提及今日之行,“商家大郎未曾出来见客,其与濉安王商议好了约定不作数,阿父便带我告辞了。”   平氏:“怎会如此?”   于她来说,无异于天塌了。   妧枝不再言语,帮妧柔打扮好,听着平氏自责那天东林寺没安排好,默默坐着思索起其他事来。   傍晚院子里亮起零星几盏灯,草木在昏暗幽漆的夜色中显形。   平氏张罗起饭食,大门口下人也终于等来妧嵘归家。   一家人围绕着饭桌而坐,今朝刚教训过妧酨,他饭食间不敢与任何人对视,尤其妧枝和阿父。   只低头耷眉,显得畏畏缩缩。   但妧嵘跟妧枝都并未对他多加关注,妧嵘从外面回来,许是怒气发泄的不错,气势不如早上那般阴郁了。   在他对面的妧枝瞧不出任何神情,似是对自己碗里的吃食情有独钟。   如果不是她嗅觉敏锐,能若隐若现闻到来自妧嵘身上那股脂粉香,还要以为这般落落大方、理直气壮的妧嵘不曾去过藏娇的街巷。   “主家……”平氏许是也察觉出他此刻比发怒时好说话,于是试探着问道:“今日登门,那边可有说我们两家今后是何打算啊?”   她还是胆怯的,只提“那边”,不明说王府。   妧嵘抬头冷笑,看了白日里跟他一同出门的妧枝一眼,竟奇异地没有过多冷嘲热讽。   “什么打算,不过是它濉安王府自己的算计罢了。”   “想必今天的事,大娘已经跟你说了。”   妧嵘冷不丁道:“不过,事情未必没有转机。”   随着话音落下,正漫不经心捻着饭粒的女郎也在此刻缓缓停箸。   掀眸看向那双充满狡诈而得意的眼睛。   妧嵘无不自豪道:“我去会友,请人做了说客,要找濉安王讨个说法,大概也是知晓那边不占理,亲事本是这位王爷先起的苗头,中途作罢,本就理亏于我们。”   “其事后传话与我商量,冤家宜解不宜结,万不能与我伤了同僚和气。所以……”   “亲事,继续。”   桌上除了妧嵘,其他人都不说话,只表露出惊讶的态度。   平氏余光觑着妧枝,为心中担忧发愁,“可,不是说那位商大郎不愿意……”   宛如没放在心上,妧嵘摆摆手,“那不重要。”   “倒是大娘呢,怎么想的?可不要叫为父失望啊。”   他目光落在妧枝身上,压迫的意味浓厚。   本就不怎么有食欲的女郎放下筷子,平淡地与生父对视,“不知这亲事,具体如何安排?”   妧嵘却像卖起了关子,“你只管答应出席,其余可不必管。到时再随我去一趟王府。”   妧枝到了年纪,她早已及笄,只要父母还在,就摆不脱婚姻大事被安排的命运。   妧嵘打定主意要将她嫁人,不如他所愿难以干休。   “届时好生打扮一番,若是月例不够,就从你阿母那里支点儿,上门做客,可不许再像今日这般轻素。”   今天妧枝在王府的表现妧嵘是不满意的,她并没有为自己争取机会,而是一言不发坐在那。   妧嵘希望她下回最好机灵点,至少不要做个木头,白费了她这身丽质。   天黑后,与之相比濉安王府要热闹得多。   灯也通明,曲径通幽,但深宅大院要阔绰太多,作为宗室皇亲,濉安王府的财力无异于属于京都城中的高门大户。   是以子嗣繁茂,仆下多达上百人。   从外面回来,大门走到正院,路经内堂,还未走进就已经听见里面的说笑声。   商榷安刚刚露了一个侧影,就被明眼人快速一扫,脱口唤住,“大兄回来了。”   声音由王妃所出最小的女儿发出。   目目相对,内堂中除了濉安王夫妇,在场的共有七个子女,妾室两人。   四子三女,都神色迥异地朝商榷安看过来。   “榷安回来了,晚食已过,可吃过了?”王妃:“要不要帮你安排伙房再准备一些?”   “不必了。”商榷安:“我已在外用过,不劳烦王妃了。”   “你这孩子,都是一家人,还是这么客气。”濉安王妃笑了笑,不再勉强。   濉安王:“去哪儿了?”   白日商榷安出了去,这么晚才回来,濉安王总要问一问。   众目睽睽都盯着他,论年纪商榷安这家中长子,但细究起来,他身份十分微妙,尤其这二十多年都被过继给了别人。   与他们这些兄弟姊妹没有丝毫情分可言,可谓生疏。   偏偏,其这么多年在外长大,论聪明才智,如今前途,却又是王府子弟任何一人都比不了的。   说起来濉安王在朝为官,他算是少数宗亲里有话语权的臣子,没想到商榷安青出于蓝,竟也年纪轻轻就考取了功名。   而同样与濉安王在一个朝堂上做事,还深得上面器重。   这就让王府里的其他子弟的处境十分尴尬了。   商榷安:“办差。”   面对濉安王的问话,这位大郎君只给了简短的两个字。   “若没什么事,我先回院子了,诸位早些歇息。”濉安王脸色微僵之下,商榷安并没有过多理会,更无心应付,简单道了句,便风仪有度的从所有人面前离开了。   商榷安一走,内堂的气氛也跟着变得不同起来。   濉安王显然没了享受天伦之乐膝下承欢的兴趣,妾室们有眼色的开始带着自家儿女从王爷眼前退出。   屋子里渐渐只剩王妃和濉安王二人。   沉默片刻,濉安王在僵硬的气氛下冷哼了一声,“我本是想要等他回来,与他商量妧家的事,可你瞧瞧,这是什么态度。”   王妃:“王爷莫怪,他一直都是这副性子不是吗?”   “悔不该当初将他送人。”   濉安王摇头叹道,下一刻又道:“既然他不肯与我商议,那就怪不得我另行主张了。”   “妧家的亲事,还是得结。” 第5章 花落谁家。   “这香粉用料倒是极好的,你涂上更好看了。”   奉妧嵘之命,这次王府登门,平氏亲自替长女把关,在妧枝屋里,守着她更衣打扮。   妧枝依旧是冷冷清清之色,但描了妆后,倒是鲜活艳丽许多。   妧柔在镜子里夸赞,“阿姐真漂亮。”   妧枝对她与对妧酨不同,微微一笑,那一下如初春料峭,云开雨霁般,终于有了个好脸色。   平氏瞧见,轻轻一叹,“你这性子,越发倔了,对我都摆起脸色,以前可不是这样的。到底是怎么了?”   原本说好的相看,却在东林寺反悔。   回来后对家里人都十分冷漠,平氏难以弄懂这个女儿。   妧枝不回话,平氏的抱怨亦只能作罢。   “走吧,今日可要好好表现,别再惹怒你父亲了。”   将最后一点胭脂摸匀,平氏拉着妧枝起身,妧柔跟在母亲姐姐身后一同出了院门。   妧嵘等在门口,见到妧枝等人出来,对她一番打量,满意地点头,“都准备好了,上车吧。”   妧枝踩着小凳钻进马车里,平氏与小女儿牵着手目送他们离去。   “昨夜我与你说的,都记住了吧?”   只剩父女二人,妧嵘观察妧枝神色,发现她竟一点也不为再次去王府紧张,于是旁敲侧击她此行的态度。   实在是长女太有主张,他担心她临阵有变,那可就不好弄了。   岂料妧枝只幽幽的朝妧嵘看过来,勾唇轻嘲,“阿父都那样说了,再不记住,岂不懂事。”   她变乖了,不乖张叛逆妧嵘又觉得怪异。   担心她有古怪,上下打量她一眼,却揣度不出什么,为了不丧失为父尊严,冷咳了一声,“你莫要觉着这门亲是不妥,为父是为你好,绝对不会害了你。”   此后车中气氛僵硬,相顾无言。   就连妧嵘这百般挑剔不好相与的人都不适应,好在没撑多久濉安王府就到了。   王府今日为了迎客,亦有所安排。   府内洒扫了最大的香榭苑,以为宴客做准备。   奴仆穿梭而过,手捧鲜花吃食,管家引路,路过修剪的良好的盆栽树木,一看就是花费了心思培养的。   这何尝不是一种展示府邸主家财力的一种手段。   妧嵘看着这偌大的宅院,比起王府,妧家那个小户宅几乎不值一提。   待他做了更大的官,迟早也会有这般排场。   他心中冷哼,为了不让旁人发现他的心思,不由地往周围环顾一番。   却发现跟在身后的长女在步入王府内宅,在见到如此豪贵气派的院子后竟然没有一丝对富贵的向往跟渴望。   难道他当真生了个毫不贪慕虚荣,视荣华名利如粪土的女菩萨不成?   见到妧嵘回头,被他的动作吸引的妧枝对上那双眼睛,问:“阿父为何这么看着我?”   “有事?”   被发现后,妧嵘略微收敛起观测的眼神,狐疑道:“我只是觉着奇怪,你这是第二次来王府,怎么好像半点对这里的格局一点都不好奇。”   “还有上一回也是,你第一次随我登门吧,我还真差点忘了,王府迎客的那个丁管事,你竟也好似很熟悉。真是奇了怪了。”   面对揣度,妧枝稳如泰山,浑不改色。   这让妧嵘瞧不出任何异样,但他清楚地知道,在此前妧枝根本不可能来过王府。   所以,兴许这一切不过是他的错觉。   在妧嵘收回目光,转过身去之后,妧枝以皮笑肉不笑的弧度,扯了扯唇。   论对王府的熟悉程度,上辈子嫁给商榷安的她,自然是对这个家里的一切了如指掌。   妧嵘没见过的她都见过,这里的一草一木妧枝都看了生厌,又叫她如何感觉到好奇。   她一点都不欣赏。   但,还是要做个初次来的样子,以免惹人怀疑。   引路的仆人停下脚步,在香榭苑的入口回身对妧家父女二人道:“就是这里了,请二位贵客容我前去禀告,再来请贵客入座。”   大户人家规矩严苛,不急这一时半会。   妧嵘挥挥手,“去吧。”   草玄堂。   屋中有人正在议事,书斋中墨香正浓,青衣长随从院外匆匆进来,里面的人很快注意到他的步伐。   目光一凝,颇为肃穆。   枕戈顾不得往日虚礼,走向正中间的身影,抬手禀告:“大郎君,不好了,出事了。”   商榷安看着下属,面色不惊,连问都没问一句。   直到枕戈焦急道:“大郎君,妧家的登门了,属下方才听前院的人说,是王爷请来的,两者有约,还带来了妧家那位大娘子。”   “这莫不是打定主意缠上了郎君?!”   此话一出,周围其他人露出讶异的神色。   “此话怎讲?大郎君的亲事,王爷不是说好由他自己做主吗?”   “难道王爷不肯遵守约定,临阵反悔了……”   “那……”   在一片争议之中,商榷安一个眼神巡视过来,叫嘴上说话的下属纷纷闭上嘴巴。   “确定是他们?现在何处?”   枕戈忙不迭应道:“真是如此!大郎君,人是王爷请来的,已经命人打扫了香榭苑宴客了,都是我亲眼所见,绝不会有假!”   “还有那大娘子,也来了呢!今日可是好生打扮了一番,远不似上回那么素净。”   “大郎君……要小心为上啊。”   面对长随的提醒,商榷安眉头微蹙,告诉下属们,“你们先议,我去看看怎么回事,随后就来。”   “是,郎君且放心去就是,这里还有我等呢。”   草玄堂内其他人应声,于是枕戈带路,商榷安与他一同前往香榭苑。   近来春寒,风一吹还是会带出丝丝凉意。   但商大郎君的面庞,还是冷得如霜一样,岿然无恙。   脚程稳健,瞧着亦是丰度翩翩。   只是在步入香榭苑后,在看到不远处的娇丽身影时,戛然止步。   “大郎君?”   枕戈讶异,怎么忽然就停了不过去,趁此机会那女郎落单之时,好质问啊。   商榷安似有自己的思量,没有回应。   又似不想与对方有过多牵扯,是以便停在这里。   这时,从另一处的花石旁走出几道人影,见到商榷安仿佛有些惊讶。   濉安王妃与随身伺候的仆从来到他面前,“榷安,你怎么来了?”   ……   独自坐在香榭苑的一角,身边只有一个王府的婢女陪着,无视了下人若有似无的窥探,妧枝依旧坐在凳子上一动不动。   她不像是第一次来,没有半分好奇或是问东问西。   下人看到她的眼睛里,神色中,尽是对周遭的一切表现出来的淡漠和厌倦。   “妧娘子可要喝水?茶凉了,我再去沏杯茶来。”婢女奉命要招待好她,见面前茶杯已空出声问。   被单独留下来的妧枝没有犹豫地拒绝了:“我不渴。”   婢女登时僵持在原地。   方才大人们去了王爷的书房,也许有要事要谈,妧娘子便被留下来了。   本以为她是个像寻常家女郎好招待的,眼下到不尽然,这位娘子的态度,没有半点对他们王府高门的敬畏跟讨好之意。   “那,娘子有吩咐,可随时叫我。”说罢婢女退回到妧枝身后。   不管旁人是怎么看待她的,妧枝始终维持着古井无波的模样。   她曾经是这里的媳妇,是名义上的大夫人,但是她的丈夫对她没有情意,所有人都知道她不受宠。   这个府里的下人也最是踩高捧低,表面客气敬重,背地里不知议论了多少她的闲话。   以前,妧枝是迎来送往的好手,也会打点下人,试图融入这里。   可如今,不管是客套还是寒暄,任凭别人怎么看她,她都提不起兴致了。   不像妧嵘,满眼都是算计和对富贵权势的渴望。   这辈子,为了她的亲事在香榭苑里做客,倒是跟上辈子的经历很像。   不知不觉,妧枝撑起了下颔回想。   上一世也是妧嵘带她来王府跟商榷安接触,他们在东林寺因她掉落的荷包结缘,见了面上了香。   说了几句话,站在一起年轻华茂,就被传颂成是天作之合,郎才女貌了。   在长辈们的主持下,两家逐渐交往更密,往来也多。   可只有妧枝自己清楚,作为婚嫁的对象,她同商榷安见到的第一面就能感觉出,他并不为她而心动。   既然不喜,这样的人嫁过去又能有什么好结果?   妧枝自然也不情愿,然而,母亲的劝说,弟弟的无能,妧柔的眼泪,让她最终向妧嵘屈服。   “榷安,你怎么来了?”   一道话语声打断妧枝的神思,瞬间扭头朝来路看过去,一眼就瞧见了全是熟人的身影。   也同样的,时至今日第一回 ,从上辈子回来后。   妧枝目光跟商榷安对上。   在下一刻,刹那间对方很快避嫌似的,挪开了眼神。   妧家主母未至,只有妧枝一个女郎来此。   濉安王妃作为王府女眷自当出来招待这个小娘子,恰巧她刚到不久,就看到路中间驻留了两个人。   走近一看,竟是一向请都请不来的商榷安。   那边不远处的妧娘子已经被吸引了注意力,静静地望着他们。   气氛略显微妙,然而更让人惊讶的是商榷安的来意。   商榷安:“未曾听说今日府里设宴,我来看看。”   濉安王妃笑着说:“倒也不是什么大事,居然惊动你了?”   这话连带商榷安旁边的随从都听了皱眉,为自家郎君抱不平,什么叫不是大事?   “日前大郎君同王爷已是说好了,拒绝了与妧家的亲事,没想到今日他们还是登上了门。莫非是上回没与他们说清楚,出尔反尔又缠上来了?”   “如此重要的消息,却一人知会大郎君,事关婚姻大事,这可……”   枕戈代为质疑道,在当众近乎落了王妃脸面后,在场的几乎都变了神情。   只有商榷安颜色未改。   直到濉安王妃僵着脸,缓过容色之后惊诧道:“这是说的什么话啊?”   “出尔反尔又从何说起?”   捏着帕子,在商榷安和随从的脸上反复巡看,察觉出端倪的濉安王妃登时反应过来,一拍手掌,“这可真是误会!”   枕戈:“香榭苑大摆相亲宴,这消息是府里下人都知道,如今亲眼所见,难道有差?”   濉安王妃微露笑意,“错,错错错!”   “这相亲宴是有,的确不假,可不是为大郎君准备的呢。”   面对商榷安,濉安王妃再次道:“与妧家大娘子相看的,也不是大郎君,榷安放心即可。”   “什么……”   “府里儿郎众多,为了修复与妧侍郎的同僚关系,王爷便让三郎、四郎去同妧大娘子相看了,所以,这才没有知会榷安你啊。” 第6章 如此甚好。   四方亭里,一站一坐着两道身影。   妧枝偏着头,神色很是静默,乌漆的眼眸静静望着占了一堆人的那一处。   她对商榷安的突然出现没有任何感觉。   只因不知道他闯入这里做什么,一丝奇怪,看清楚后,瞥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。   就在此刻,另一处的房门打开了,走出来一伙人。   方才不见踪影了的濉安王、妧嵘以及王府子弟都从屋中出来,那画面看似相谈甚欢。   妧枝这才淡然地从凳子上起身。   这一幕好生与上一世相似。   上辈子,两家亲事谈妥以后,妧嵘也同濉安王去了书房一遭,不过陪在他们身边的可不止三郎、四郎,还有商榷安。   不过这回,对方从当中缺席了。   “阿枝,过来。”   ( 重要提示:如果书友们打不开 Q i S h u 6 6 . c o m 老域名,可以通过访问q i s h u 9 9 . c C 、q i s h u 6 6 . c C 、q i s u w a n g . c o m 、q i s u w a n g . c c 、q i s h u 9 9 . c o m 、 q i s h u 7 7 . c o m 等备用域名访问本站。 )   妧嵘召唤,妧枝这才动了身,不紧不慢,步履从容地迈下亭子外的台阶,朝妧嵘等人走去。   她腰身款款,裙摆在行走之间荡出一层小小的波浪,步步生莲。   这期间有多道目光在看她,日光鼎盛,妧嵘说的没错。   只要见过她,就不会有人拒绝妧枝。   她在光影下细皮嫩肉,白极了,仿佛会发光。   身上仿佛带着香。   “阿父。”妧枝在他们跟前不远的地方站定。   濉安王和王府里的两个郎君看着她,父子三人都微微点了点头,这让妧嵘在旁观测,隐晦而得意的扯了扯嘴角。   论姿容,他相信他生得女儿绝不会差。   因为他自个儿就是一表人才,圣上钦点过的探花。   “画看完了,多谢王爷赠我两卷画圣的墨宝,这可是千金难买的宝贝啊。阿枝,为父待会让你也见识一下它的可贵。”   这种寒暄并不需要妧枝理会,她只需在旁做个花瓶,为这样的气氛锦上添花即可。   濉安王:“英华说笑了,上回的事,你能不计前嫌就好。”   妧嵘:“岂敢岂敢,这不是好事多磨吗?要不是如此,如何还能见到王爷这两位英姿勃发的小郎啊?”   被称赞的王府子弟,三郎与四郎齐齐拱手表示谦虚,“侍郎谬赞了。”   李屹其与李含翎乃是濉安王妃所出的两个儿子,二郎李平川为妾室之子,已经娶妻,他们还有一个最小的弟弟李巍珞,今年才十二岁。   这才没有与妧枝相看。   说起来,整个皇室姓李,但商榷安却与他们不同,也是因为他被过继出去后,继承了前养父的姓。   至于为何没有改回来,就要问商榷安自己了。   妧枝只大概知道一点,听下人说,商榷安颇为看重曾经抚养过他的养父,被认回来后,坚持不肯改姓,说是他曾经生过一场重病。   若是没有养父他就已经死了,所以便一直姓商。   简单谈笑一番,濉安王方才进入正题,“我看今日气候正好,庭院里又开了春,还有闲余时间。不若就让是三郎跟四郎陪你家大娘在府里逛逛,你与我两根老骨头去暖阁吃茶,聊聊我们同僚间自己的事,如何?”   妧嵘:“岂敢不从。”   接着,濉安王示意的眼神扫向李屹其与李含翎二人,“好生招待妧娘子,可不许轻慢了人家。”   李屹其与李含翎纷纷颔首,“是。”   妧嵘也同样交代妧枝,他这几日对妧枝感慨颇深,长女脾性渐长,有脱离掌控之嫌疑。   他盯着她道:“阿枝,好好与两位王府公子相处,这是为父给你找的好人家,错过了,可不会再有了,听见了吗?”   他的眼里有着警告,毫不怀疑,如果这次妧枝还是不听话,搞砸了一切。   妧嵘定然会将她当做弃子,直接不分人家,不分门第人品就选个人定下来。   让妧枝尝尝不听他话的下场。   违逆父亲,就是不可饶恕。   旁边濉安王和儿子们已经往这边看过来,妧枝冷冷的微微勾了勾唇,脖颈微屈,低头俨然一副乖顺姿态,“是。”   得到回应,妧嵘这才与濉安王离去。   看着这一幕,隔着亭子,站在近乎入口处的地方,濉安王妃怀着浅淡的微笑,面对突然哑口无言般了的主仆二人。   “瞧,榷安,没有看错吧?今日这相亲宴,的确是与你无关,你父亲答应过你的事,可不会作假。“   濉安王妃:“他岂敢不尊重你的意见呢?”   在东林寺,妧枝没与商榷安相看成,归家后引妧嵘大怒。   同样的,在王府濉安王也因为商榷安没有出席而感到颜面无光。   却不想当日对方一回来,就与濉安王做了一笔交易,让他以后再也不要插手商榷安的亲事了。   终身大事他自己来办,娶谁都与王府无关。   是以之后妧嵘领着妧枝前来,才会吃了那样一场挂落。   从书房那边收回目光,商榷安兀自镇定,不似一旁的枕戈,宛若犯了错,略有些讪讪的模样。   “为什么还要与妧家结亲?”   “这,可要问你父亲,也许有他自己的考量。”濉安王妃惊讶道:“怎么,有哪里不合适的么?”   商榷安忽地不说话了。   没想到有妧嵘结党的证据摆在濉安王面前,以为能吓住他,结果还是不能让他知难而退。   不过倒是将亲事人选换了而已。   “榷安?”   在濉安王妃的催促声中,商榷安道:“既然府里还有喜事,那就不多打扰了。”   “诶,这就走了?”濉安王妃:“那你误会应当解开了吧,你三弟四弟还未婚配,今年又要再次考取功名。”   “若能得到前探花妧侍郎的指点也是好的。”   “你觉得呢?”   只要跟妧枝相看的不是商榷安,一切都风平浪静。   妧嵘也并非是什么好的岳父大人。   为了撇清干系,商榷安点点头:“如此甚好。”   在李屹其与李含翎领着妧枝即将走过来之前,他快速转身,似是不想有一点交集,道:“草玄堂还有客等候,先告辞了。”   濉安王妃阻拦不及,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与随从匆匆离去。   其他三人早已瞧见这一幕。   妧枝被夹在李屹其和李含翎之间朝濉安王妃走来。   在行了一番礼后,李家三郎李屹其问:“方才那是?”   濉安王妃装傻充愣,“什么?”   她用疑问粉饰太平,即便大家都看到了商榷安的身影,但今日可不宜被破坏,所以最好提都不要提。   李屹其仿若了解母亲的心思,在未得到明示下,接收到濉安王妃的眼神,下意识往中间的妧枝一瞥。   嘴里开口,“呃,父亲……让我和四弟领妧娘子在府里逛逛,母亲,可有推荐的好去处?”   濉安王妃:“你这孩子,府里这么大,何处不能赏景。这我可不好插手,既然妧娘子有人陪了,那我可就去忙了。”   “你们两个,可要好生照顾好人家。”   如同不曾听懂这对母子打的谜语,妧枝身处中心,连眉头都没掀。   但她自身有一副好相貌,眉眼又极具欺骗性,虽然冷了些,却并不惹人反感。   反而觉得她这副气质姿态,太过脆弱。   “阿枝。”濉安王妃上来握住妧枝的手。   上回登门,因本不打算与妧家往来了,所以她并没有现身。   如今又不一样,她用看将来儿媳妇的眼神暗地里将妧枝挑剔了一番,事实证明,容貌没有瑕疵,但性子不明。   还是需要多接触。   “让三郎四郎陪你,若有什么不妥之处尽管吩咐他们就是。等逛累了,可歇下来喝杯茶,吃些点心。”   濉安王妃脱下手腕上的一只玉镯,放进妧枝手里,笑着道:“你是个有福气的,定然与我们有缘,这东西你好生收着,就当是见面礼,千万不要与我客气。”   她举止强硬,妧枝实则根本没有推脱,就被强迫收下了这只玉镯。   成色碧绿,一看就是好货色。   “多谢王妃。”   “去吧,去玩吧。”   在挥手中,妧枝被李家三郎四郎带着走出了香榭苑。   两位公子中,李含翎的年纪其实与妧枝相仿,都不过十九岁,而李屹其老成几分,性子却天壤之别。   李含翎年轻气盛,李屹其有种伪装的沉稳。   曾经,他们都是妧枝的小叔子。   妧枝对他们并不陌生,李含翎李屹其却是在稍显安静的气氛中,明里暗里都对她观察了一番。   无疑,这个女郎的相貌是个合适做妾的人选。   妾自来是选相貌美丽的,而妻自然是选贤。   这个妧家女郎却两者都兼具,让奉父母之命前来相看的李三郎李四郎心中倒是不怎么抗拒起来。   李屹其:“前面就是叠翠轩,我记得那有一个秋千,女郎若是不嫌弃,可以坐上去玩玩。”   李含翎:“妧娘子且去坐,含翎可代为推你。”   话音落,兄弟二人相视了一眼,又不约而同瞥开目光。   论亲事到底给谁,还要看这位妧娘子选择谁,他们虽同是王府子弟,一个母亲生的,可是婚事嫁娶有时也由不得自己。   若能跟妧枝结成连理,有个侍郎大人做岳父,虽不说地位能否拔高,至少在读书的前途上,绝对是有帮助的。   这道理无论是李屹其还是李含翎都不傻,这时候可就没有兄友弟恭的必要了。   草玄堂。   听见外面的动静,枕戈将院子里的门给打开。   入目就是与往日别无二致的风景,只是多了一些人影。   再定睛一看,登时惊愣在原地。   未料想李屹其兄弟二人会把妧家大娘子带到了这里,府中谁人不知,没有屏障遮挡的叠翠轩就是一个小花园,紧挨着草玄堂附近。   就算不打开门,只要沿着围墙转一圈,就能透过镂空的窗花空隙看见外面的情况。   时值日中,太阳光风和日丽,窈窕的女郎坐在了露水被风干的秋千上。   两条麻绳做支架,背后有一个男子推着她轻轻荡,裙摆像风一样。   另一个还守在一旁,准备接班。   叠翠轩何时出现过此情此景?   忽地,一声命令传来,“把门关上。”   枕戈怔怔地回头,就看见从内堂走出来的大郎君站在门口的台阶上。   衣衫清肃,眸也未抬,面色犹冷。   似是打算对那边,眼不见为净。 第7章 信手拈来。   李屹其与李含翎之间的争端落在妧枝眼里,倒是别有一番风趣。   她嫁进王府时,这两个小叔子早在商榷安的规训下,对大房敬而远之。   当时李屹其也开始在相看亲事人选,李含翎因不爱在王府居住,说是嫌府里气氛古怪,于是在外面购置了别的屋子躲清闲。   妧枝作为新妇,忙于内外,跟濉安王妃接触较多,其他人并不怎么来往。   早知当初如果换做是跟他们两兄弟相看,还能有这种乐子,又何必拘泥于那个人呢。   “妧娘子,我想你应当累了,下来用些点心水果吧。”   李含翎在秋千背后推着妧枝,没有他插足的余地。   李屹其亦不甘示弱,这种活,他比李含翎年长,不屑与他计较,于是想了别的办法,不让那边的气氛活跃下去。   不然,倒叫他成了锦上那枝伶仃旁观的绿叶了。   李屹其招手示意,石桌上摆了几盘婢女端来的吃食,还捧了一壶茶一壶酒来。   李含翎似笑非笑落于妧枝身后,同兄长对视,“阿兄,何必呢?考虑的真是周到。”   “含翎,玩了那么久,我并没有打扰你和妧娘子,这还不行?”   李屹其走近,压低了嗓音说:“父亲说了,与妧家结亲,会有些辛苦,但目前有一事于我们有利。”   “那妧嵘并不好相与,你不是喜欢受气那等性子,我亦不是那样的人。”   “但,我比你能忍,作为兄长,我有责任担起家族兴旺的义务,含翎,此女之争,我们兄弟不必闹得下不来台,免得叫外人看了笑话。”   李含翎:“阿兄说的是,本来这家中嘛,你为二郎,我为三郎,二兄才是大郎君。”   “如今那个人回来以后,一切都变了。”   他笑笑,说:“阿兄,我是不想跟你争,可是你也说了,妧嵘提的条件于我等有利,我也不想放弃。”   “不跟你争,也要跟那个人,争一口气。”   他示意朝草玄堂的方向抬了抬下巴。   李屹其知道,自打去年这位他们所谓的大兄被认回来以后,府里风云变幻,最难熬的就是他们这些原来的王府子弟了。   有珠玉在前,本身李屹其与李含翎都算得上中上之姿,却还是输给了考取到了功名,在养父家长大,家世、身份、财力都不如他们的商榷安。   老四性骄,如何能忍,尤其这府中偶有下人口舌。   说没想到大郎君有如此天分,当初,在过继时就不应该把他送人。   但若不是送他,那应该送谁?   王府里就这几个子嗣,是二郎还是他们兄弟俩啊?   闻言李含翎就回来同濉安王妃告状,然后将嚼舌根的下人打了板子,发卖了出去。   可是这种风声,总是让人不舒服,成了李含翎心中的一根刺。   李屹其默了片刻,“既然如此,那我也不多说了,就顺其自然,看看这位妧娘子是什么想法吧。”   “含翎,你我是亲兄弟,我不与你交恶,不管最终是谁与妧家结亲,你我之间都不要有嫌隙。”   李含翎:“那是自然。”   两兄弟避开妧枝,做了个暂时的约定,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,重新回到石桌边。   “妧娘子。”李含翎热情招待,“这点心合不合你口味,这松瓤鹅油卷偏甜咸口味,须得搭配着木樨清露喝才行。”   李屹其:“还是吃这道酥油鲍螺和透花糍吧,入口即化,不怎么腻。”   抬眸打量他们二人几眼,察觉出刚刚略显怒剑拔张的气氛突然消失了。   妧枝不动声色收回目光,“多谢,我自己来。”   “妧娘子家中有几个兄弟姊妹?平日爱好去哪儿?”   李含翎邀请道:“若白日里有空闲,可以常来这里走动,千万不要客气。”   “我是长女,名下还有一个弟弟一个阿妹。”妧枝没有隐瞒,和李家子弟的亲事,目前不是她说了算。   但也不必要因此和这二位结仇,用以应付妧嵘短暂联系着倒也不错。   “那,下回再聚可以把两位弟妹请来。”   妧枝笑笑,勾了下唇,樱粉般的红唇好似别有一番风情,叫李屹其李含翎的眼神不由地良久的落在她嘴唇上。   喉结不约而同动了动。   这位妧娘子,好像跟一般的女郎不一样。   她一个未嫁之身,如有着犹似已婚妇人的韵味风情,不惊颤,甚坦然。   还有一丝应对他们这种王孙公子的信手拈来。   “妧……”   “三郎君、四郎君。”下人从远处过来,“有客人来了,王妃说,还请移到沉香居接待。”   被打扰后,李屹其李含翎都有些许不耐,微微蹙眉,却又有一丝庆幸。   好在,没有当着妧枝的面太过失态。   “什么客人,没看见我们这里还有位娇客吗?”   李含翎训斥。   然后迎上妧枝明润乌黑的眼神,“妧娘子。”   “日中快过了,我想阿父与王爷也应该谈好了。”妧枝起身:“我过去看看。”   李屹其欣赏地看着她,颇为舒心她的识大体,进退有度。   至少很有眼色不会在主人家要忙时不懂得退避。   “那,我让婢女护送你去。”李屹其朝一旁的婢女使了个眼色,并且在妧枝即将走时,道:“今日未能招待圆满,还请下次妧娘子再给我和四郎一个机会。”   妧枝颔首,并未作答,李家兄弟难以揣度她这到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。   只能看着这个生得好似梨花白雪的女郎慢慢走远。   出了叠翠轩。   妧枝回到王府的内堂,果然没等多久妧嵘就从濉安王的暖阁里出来了。   时值日中,一般这个时候家中富庶的都已经在准备午食了。   但即使连妧嵘也没有留在旁人家里用饭的习惯,他让妧枝接过王府下人抱着的两轴画卷。   回头对要送他们到门口的濉安王道:“子诚留步,何须再送。”   “英华何必客气,这都是应该的。”   这二人之间的关系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,从前是濉安王单方称呼妧嵘的字,如今已是有来有往了。   “阿枝。”濉安王陡然道出她的名,“三郎四郎应当有妥当照顾你吧?”   “若是这两小子冒犯了你,尽管与我来说,本王自会教训他们。”   “你可是日后本王的儿媳妇,得罪谁可都不能得罪了你。”说到此,濉安王与妧嵘意会一笑,仿佛已经到了成为亲家的那天。   王府门前,妧家的马车靠拢过来,将一前一后的主家跟女郎接走。   马车中,妧嵘示意妧枝将她怀抱的画卷拿过来。   “你可知,这是什么?”   若单看,这就是一幅画,出自名家之手。   但妧枝知晓妧嵘的脾性,他既然问了她,事情就没有那么简单。   果然下一刻妧嵘道:“这是濉安王给我们妧家的先遣聘礼,只要你从李三郎李四郎中挑选出一个合适做你的夫婿,那么日后他们就会三书六聘把你迎进门。”   “你可不要小觑它的价值,这都是先圣遗物,也只有宗室宝库才能拿得出这些好东西,哼。”   还算濉安王有心,知道他瞧不起那些身外之物,故此才用这些文雅的来聊表心意。   然而一抬头,对面坐着的女郎却好似没有半点反应,波澜不惊。   他眯眼,“你难道,不满意李家三郎四郎,还在为王府里那位大郎君感到挂念?”   送走妧家人后,濉安王负手转身,如同了却了一桩心事,问:“王妃呢?”   跟着他的长随道:“在后院里。”   “三郎跟四郎怎么没陪在妧家娘子的身边?他们今日相处的怎么样?”   在这里,到处都是眼线。   长随回应,“据奉茶的婢女禀告,方才小郡王来了,带来了老夫人,王妃这才让三郎君四郎君过去。”   “至于妧娘子和三郎君四郎君,瞧着倒没什么不对付的,今日还坐了秋千,四郎君推她,三郎君唤了食水……”   “好了好了,本王只是想知晓他们进展可顺利,这些小儿女家的东西就不用说了。”   “是。”   走了没两步,濉安王蓦然停下脚步。   “等等,你是说哪里的秋千?陈翠园还是崀山苑,还是?”   “是叠翠轩里的。”   叠翠轩……那不是草玄堂那边,什么都看清了?   秋千从轻盈晃荡,到人走茶凉,又变得形单影只。   妧枝等人走后,那里恢复了原来的寂静,剩下的只有安排洒扫清理痕迹的下人。   枕戈扒在院墙边的窗户旁,透过空隙瞪着原先扰人清净的地方咒骂,“呸,可算走了。”   “明知郎君惯常喜欢在这边办事,偏还要带不相干的人来,三郎君跟四郎君安的什么好心,自个儿心里清楚。”   “以为郎君看了就会觉得膈应,呸,也不想想大郎君同那位妧娘子熟不熟,面都没见过几回,谁会在意?”   又有人从屋里出来,“好了,你还在这骂什么?大郎君有事叫你,别耽误了正事。”   “哼。”正了正衣冠,枕戈绕过同为下属的披甲进去。   “大郎君,你唤我?”   枕戈观察商榷安的神色,主动道:“外边讨嫌的人都走了,大郎君可放心出去,下回绝不让他们再来这边。”   “我不是吩咐你这个。”似是半点不感兴趣,商榷安拧眉,“去查查妧嵘做了什么,让王爷另行主张。”   “是。不过还好今日是一场乌龙……和妧家那娘子相看的不是大郎君,不然唯真娘子那里可就徒惹她伤心了。”   在收到凛然警告的目光后,枕戈迅速遁走。   留下商榷安对着门打开后,叠翠轩里秋千的一角看了一眼,然后淡淡收回了视线。   与上辈子的轨迹开始变得不同了。   但,他似无心去管这种变化。   回来后他也有想弥补的遗憾,就这样桥归桥路归路,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吧。 第8章 竹篮打水。   马车中,面对妧嵘挑剔的审视,妧枝清冷的抬起头,“阿父好像又在说胡话了。”   如果还对商榷安有一丝挂念,她又何必在东林寺避而不见?   冷冷的双眼回视了他,妧嵘哼道:“如此甚好,原先把你想配给这位大郎,是因为他如今是官场中的后起之秀。”   “可你竟然相不上他,还是对整个王府不满?亦或是你心里有人啊?”   妧枝冷然:“亲事安排太快,我还没有准备。”   妧嵘挑眉,“你如今十九,超过及笄三年,再不准备就要二十几岁,你还想再家中待上几年?你难道不知女子容颜易老,等你做好准备,还有上好佳胥等你成婚不成?”   “痴心妄想。”   越说妧嵘越感到遗憾,“商大郎前途似锦,未来不可估量,可你硬生生浪费了这桩好姻缘,实在是没什么福气。”   “罢了罢了,只要你这回不要再作怪就行。”   妧枝任由他怎么说,仿佛都不为此感到惊慌心虚。   在所有人眼中,商榷安的确是个良婿,那是因为论资质,他有才学、才干,他还年轻,在官场中甚至还能说得上话,有自己的权势。   他比白身子弟,和背靠祖荫庇佑的没有加官授爵的人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。   但是妧枝一意孤行,浪费了这个好机会。   现在好了,人家商大郎那边也根本无意这门亲事,莫说这是什么巧合,在妧嵘看来,这不过是代表着妧枝命里是该没有这等福气,是有缘无分!   不懂得珍惜!   回到妧家,平氏在堂屋里等着妧嵘他们归门,翘首以盼。   在门口见到从远到近的身影,还没走到门槛,平氏就已经迫不及待迎了上去,用充满希冀的眼神看着他们,“如何?”   妧嵘对发妻向来不会和颜悦色,总是把持着姿态,高高在上,即使有喜事也要端着架子。   他掂了掂手里的画卷,高深莫测地指给平氏看。   “这是?”   平氏疑惑,妧嵘又指了指妧枝手腕上的玉镯,微露一点鄙薄且得意的笑意。   “这是成了?”平氏惊叹,能让妧嵘带回来的肯定是好东西。   他这个人喜好非富即贵的事物,还得不俗,要求风雅。   画卷且瞧不出什么,但妧枝手上的玉镯,却是可以换成真金白银的东西。   “这是王妃给的?”平氏靠近妧枝,端起她的手腕细细打量。   “这些都是那边以示诚意,给的信物。”妧嵘让下人过来,把画卷送去他的书房,这是他看上的好物,不会随便放在桌上,也不会随意给别人看。   接着他转头对平氏道:“今日濉安王安排了他府里的三子四子与阿枝相看,成不成暂且另说。”   “这最终选谁,我还得再观摩一段时日,让你阿女且先与他们相交着,待我做下决议,再与濉安王定夺。”   显然,他并不打算将选择权交给妧枝。   而妧枝的喜好不过是用来搪塞的场面话。   平氏在旁是不敢有异议的,她只拉着妧枝,用高兴又暗藏忧虑的眼神看着她,“你阿弟今日突然奋发用功,去书塾请教才学好的学生,如何读好书了。”   她只敢小声说点能让妧枝高兴的话,然后拼尽勇气决定,“你先按照你阿父说的做,看看李家的三郎好还是四郎好。”   “若是有你的喜欢的,我,我届时就帮你跟你父亲求求情,让你嫁给他。”   妧酨有父亲在,是历届探花又是侍郎,却是最不敢去请教妧嵘的。   对方只会打他骂他,蠢笨如猪,认为不是他生的种,他如此英才,怎么会生下这么个废物?   唯一的儿子叫他失望透顶,妧酨绝不会上赶着到妧嵘身旁找骂。   这消息的确让妧枝嘴角微微泄露了一丝笑,“那很好。”   只要妧酨肯悔改,妧枝相信这辈子她不会让他重蹈覆辙。   平氏连日来终于得到长女一个好脸色,不禁也笑了,甚至不由自主想要讨好妧枝,“你们回来,可曾在王府用过午食?”   妧嵘横眉冷眼睇过来,“今日上门相谈也就算了,怎么还能留在旁人家中不知廉耻地留下用饭。难道自己家中没有?那也忒下贱了!”   平氏脸色发白,被说得嘴唇哆嗦,“我,我这就去把吃食备来。”   平氏一走,只剩妧枝与妧嵘相对。   妧嵘下巴一抬,“没你的事了,你也下去吧。”   妧枝不动,直到妧嵘疑惑地看向她,“你还有什么话要说?”   “有件事想阿父清楚。”   妧枝:“还请阿父对我阿母好些,像方才那样的指桑骂槐,非羞即辱的话,最好不要再有了。”   妧嵘皱眉,似是一时半会难以理解妧枝的意思。   “你是什么意思?你是在对我这个做父亲的不满吗?”   他脸色一瞬间变了,声音也变得严厉起来。   但妧枝没有被他吓着,像这样的场景,她已经历经千百回了。   “我只是告诉阿父,不要再对我阿母大呼小喝。”   “还有若是想我乖乖听从安排,好好达成与王府的亲事,就保留她一丝体面……”   她说着,走到门口,回头,“不然我也不敢保证会不会像上回那样,竹篮打水,一场空。”   ……   王府茶香袅袅,午食过后,濉安王妃与吃过饭的其他众人挪步客厅,静坐吃茶。   “今年的新茶,请阿姑享用。”   “滋味儿回甘,叶片清香,倒是好茶。”   一饮下来,被唤作“阿姑”的老妇人放下杯盏,笑看向濉安王妃和她身边的子女们,“你瞧瞧,你这府上多热闹,就差几个孙儿膝下缠绕了。”   她示意身边坐着的一个男子,“你可也要加把劲儿。”   濉安王妃笑道:“阿姑可不知,这热闹是热闹,可也费心。”   她指指奉命过来陪同的李家二子,告状似的道:“您瞧瞧,这两个家伙,打搅了他们的好事,叫他们来,竟还有几分脾气,说没把人陪好。”   “什么人?莫非是我们上门,坏了你们的好事?”   濉安王妃随即偏头,示意两个儿子,让他们自己开口。   李屹其先道:“回姑祖母,是家中为我和三阿兄相了一门亲,今日对方登门拜访,我们在叠翠轩陪着。”   “不过,倒不像阿母所说那样,是因为没陪好那位女郎而不快,而是觉着对娇客招待不周,略有些担忧。”   周老夫人兴致瞬起,“哦?这是什么时候的事,好啊,竟也未曾和我说。”   “相的是谁家的女郎?”   “家世、人品如何?”   说着,情不自禁往旁边的人影看了一眼,“你快听听吧?你三表弟、四表弟都在议亲了,你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去?”   “整日侍弄些花花草草,吟诗作对又有什么用?还是打算与你那些文人骚客之流过一辈子?真是把自己当和尚,素习惯了。”   “哎呀,阿姑。”   濉安王妃安抚,“可不要说郡王了,常珽他一直都想找志投意合的女子,这娶妻,自然是要娶合心意的嘛。”   “急是急不来的。”   被众人看着的历常珽出乎意料,不似旁人想的那样,被说得颜面无光。   而是在周老夫人座位旁,手持一把扇子,一副文雅之士的模样,面带微笑扇了扇,“还是小姨母说得对,缘分不可强求,真要来时,可挡也挡不住。”   “三表弟和四表弟,这不就是姻缘到了吗?”   历常珽拱手,“表兄我在此就先说声恭喜了。”   李家二子同时回礼。   “多谢表兄。”   未能说动自家孙子,周老夫人哀叹一声,改为向濉安王妃打听。   “你还未说,是哪家的好女啊?”   濉安王妃:“是中书侍郎,妧嵘之女。”   “妧嵘……姓这户人家的可不多,其父可是当年探花?”   周老夫人似是有所耳闻,记忆犹新,“当年长街打马过,这位妧侍郎的风采可是鼎鼎有名啊。”   “哎呀,那他家女儿,应当也差不到哪里去?”   说着,盯着濉安王妃和李屹其李含翎等人的表情细细观察。   得到的答案不是点头,就是微笑,只可意会不可言传。   这不禁令周老夫人更为好奇起来。   “也不知什么时候能见一见此女?”   知道这位姑母是个心焦的,濉安王妃道:“阿姑稍安勿躁,想要见此女又有何难?”   “一场宴席的事,等下回再请她来,我就提前知会阿姑,让你来做客可好?”   “哎呀,那还是快请吧,侍郎之女,长得什么模样我也想见一见。”周老夫人:“也好代你们掌掌眼,瞧瞧她相貌品行如何。”   李屹其答应:“是,等时机适宜,我就去帖相邀妧家娘子来聚。”   周老夫人:“好,好,这样也好,可别唐突了人家。”   “等事成之后,你阿母啊,也帮常珽看看哪里有合适的,不然他一直不成婚,我这心里总是放不下。”   “就找个像书香门第,有门风渲染的女子,总该合他心意了吧。”   在此时,被点名道姓谈及私事的历常珽,手拂扇穗,不甚在意地笑了笑。 第9章 投缘。   窗外梨花飘香,吹落到屋檐下窗台上,令屋中桌台边缘都堆积了一层白色雪山。   “女郎。”   下人冒着梨花雨前来,定睛一看,就看到室内的女子手执一把小匕在扫“雪”。   寒春袭人,内里还烧了炭火。   将洒落的花瓣都扫进一个瓷钵里,打算做一些梨花膏,妧枝抬起盛丽的面孔,问:“何事?”   下人上前,双手奉上,“是濉安王府,一早派人送来了请帖。”   距离上回登王府的门,已经过去两日。   按照上辈子的进展,在妧枝与商榷安还有婚事在身时,亦是差不多这时候王府那边有人相邀。   只是这回写请帖的人,不是所谓的商大郎君,而是他的弟弟,李三公子。   李屹其在信上说,上回匆匆一面,未曾招待尽兴,想邀妧枝再次上门做客,恳请她赏脸。   阅完信,思量之余,下人在旁问道:“女郎,可要捎口信?”   “王府来的人,还在正堂等候着。”   亲事虽未真正定下,也算过了明路。   妧嵘与她都拿了王府那边的先遣聘礼,妧枝未来王府儿媳的身份是跑不掉了。   这种邀约必然得赴,否则妧枝不去,就连平氏也会过来问罪。   好处是,这回她不用再以未婚妻的身份,面对不喜欢她的商大郎君。   二人在见面时只有她一个人试图和他交谈。   每每回应她的是那张冷脸,等到时辰一到,就迫不及待借口有公事要办,脱身而逃。   妧枝:“去捎,就说请帖收到,我会赴约。”   惊蛰已过,正值春分。   隔日一早,妧枝梳洗打扮后来到前堂正厅。   平氏得知这次妧枝单独上门,特意给她绣了新的荷包,挂在那款细腰上,沉甸甸的。   一看就知里面应是塞了东西,“你身单力薄,不常在这些勋贵人家走动,要知道,这些府上人家的下人都是需要打点的。”   “你带些钱防身,也好办事。”   妧枝摸了摸上面的刺绣,针线精密,图案秀美,一看就是平氏的手法。   “多谢阿母。”   “你还与我客气?”平氏脸上洋溢着喜气,“我呀,一想到你将来能嫁个好夫婿,阿母打心里觉着高兴。”   饭桌上,妧嵘不在,只有妧柔和妧酨,捧着碗朝长姐看来。   “阿姐,我也想去。”妧柔:“王府是不是好大呀?里面的下人,是不是比我们家所有人都多?”   妧酨初一触及妧枝的眼神,就想逃避,“阿,阿姐,我我……”   “我已经知道悔改了,这,这次请教了同学,已经已经在读《周易折中》和《礼记》了。”   这两本书早在妧酨同样年纪的学子中,早已经通晓通读了,甚至进程快的都已越过《尔雅》《说文》,去读更深奥厉害许多的古文、名家的文选。   但妧酨始终是慢人一步,上辈子他就已经证明,妧嵘的读书天分当真没有遗传到他。   他不是读书的料,而这辈子妧枝也并非要他读出个花样来。   而是要他不要再像上一世那样,浑浑噩噩度日。   即使读不懂,也要读,通晓个为人处世的道理。   “你肯用功,自然是好的。”妧枝音色冷淡,听在妧酨耳朵里,依旧莫名的高兴。   “那,那我们是不是快要有姐夫了?”   阿姐肯答应自己,让妧酨有了胆子和她说话。   只是此话一提,好像惹了长姐不快,妧枝闻言目光瞬间冷了下去。   她挑了下唇,有一丝讥讽,“我觉得,与其关心他人,不若多关心关心你自己?多锻炼一下身体,妧酨,你身板太弱,日后如何护住阿母和妧柔?”   对妧柔,妧枝又是不一样的样子。   “阿柔,这次是去办正事,下回我再带你去玩。”她碰了碰妧柔的小脸,帮她把鬓边的碎发捋了捋。   妧柔:“我听阿姐的,阿柔等阿姐回来。”   平氏催促,“好了,喝完了粥,就早些去吧,莫叫人等。”   妧枝起身,容色已经微冷。   曾经,妧酨也十分崇拜尊敬有个商榷安那样的姐夫,但他是个傻子,没变成傻子之前亦是个蠢货。   别人瞧不上他,瞧不上有他这样的小舅子。   妧酨还要嬉皮笑脸的贴上去,一声一句讨好地唤着“姐夫”,可换来的呢,不过是一道冷眼,一句“小妧郎君”。   连个公道都不曾帮忙讨,这样的“姐夫”,又算得了什么呢?   王府。   妧府的车马一到,下人就出来接了。   “妧娘子。”   红墙绿瓦的院墙内,为了招待今日的客人,府里上下都清扫了一遍,还换了屋中角落里的绿鹦鹉花瓶。   幕帘上的珠子日前还是珍珠的,如今就已经换成了碧玺玛瑙,地毯从贡品与古董茶盘皆换了不同的样式。   处处堪称精细。   妧枝下车后,从大门外被管事婆子迎进门到走到宴客的茶厅,一路走来蓦然觉得今日的王府,气氛与往日不同。   很怪。   进去后,除了她和管事婆子,没有别人。   接着,管事婆子领她坐下后,道:“还请妧娘子稍作歇息,我去倒茶。”   然后就不见踪影。   妧枝初时以为是巧合,然而再过去半盏茶的功夫,依旧等不到来人,便意识到她的直觉没有错。   放在哪都没怠慢上门客人的道理,上一世妧枝亦不曾受到这样待遇。   即便商榷安不来,也会有婢女陪伴在她身边。   但是这回,不光邀请她来的李屹其没出现,就连与他不相上下的李含翎竟然也不在。   远处,茶厅外的屋檐下,在妧枝看不到的视野里,站着两个还在往里窥探的身影,旁边静立着等候吩咐的婢女。   “阿姑,看见了吗?就是她,中书侍郎的长女,妧枝。”   周老夫人伸长了脖子,一时未答。   从妧枝进门起,王府内都收拾的十分华贵,添了鲜花,既有春色,又有瑰丽。   看着这个女郎从前门到正堂一路走来,竟不输半点艳色,真是叫人眼前一亮。   濉安王妃朝旁边看了一眼,见状不禁小声笑道:“阿姑,收敛些,即使小娘子瞧不见我们,可你也太聚精会神了些?”   “有这么好看吗?”   熟料周老夫人透过窗,盯着屋里的倩影,只喃喃道:“你这儿媳找的好,竟生得这样妙。”   若是……   若是……,周老夫人心念一动,不该说的话淹没在喉咙中。   “我今日来做客,你们可曾与她说?若是未通消息,岂不是莽撞了。”   濉安王妃一无所觉,不甚介意地说:“不,就说你是家里的长辈,又不是外人,如何见不得?只是,还请阿姑做的别这么打眼就行了。”   “否则,叫人一见,好怕人呢。”   这一看就知,这未来儿媳的人选,连阿姑这般精明的人都挑不出毛病来,倒是让濉安王妃感到宽慰。   本身,这原来是王爷给商榷安相看的妻子。   这个儿子,自小不长在他们膝下,于是想从婚事上补偿他。   妧嵘虽然官职不高,却在同僚中有一席之地,且商榷安已经做了官,听从圣上差遣,无需再要一个官位比他高的丈人。   不然就是处处受制,妧嵘这般最好,结果对方并不领情。   说是心有所属,问他是谁却也不答,只能让这桩亲事作罢。   而让三郎四郎接手,岂不是吃人剩下的?   好在,这个妧枝自己倒是争气,模样标致,举止有度,至少在外人面前都受夸奖,让濉安王妃心中也好受不少。   这才勉强接受了她。   妧枝久不见人来招待,独坐在厅堂里倒也不慌。   只是觉着稀奇,且她还感觉到似有不止一道目光在看她。   是观察,亦是打量,但妧枝逡巡一圈室内,并未查探出什么异样。   正当椅子上闲坐的她起身准备查探时,忽而外面又有了新的动静。   “王妃马上就到,还请妧娘子稍候。”步履匆匆好似跑来的婢女在门外道。   妧枝站在原地,只觉得这些话仿佛是在制止她出去。   不多时,濉安王妃的身影便出现在眼前,但她身边还多了一位素未谋面的老妇人,衣着华贵,不失身份。   “阿枝,你来了。”濉安王妃招呼道。   妧枝行礼:“见过王妃。”   “客气了,叫你久等了。”濉安王妃扶着心口,缓缓平静着呼吸,因急急赶过来,以至于她面色都红润了几分。   主动介绍起身边的妇人,“这位是三郎和四郎他们的姑祖母,周老夫人,她今日是来府里做客看望我的,你且尊称她一声‘老太君’便是。”   妧枝朝对方看去,却发现这位“姑祖母”也正笑意盈盈地盯着她。   不知是记忆出现差错,还是因与她议亲的人变成李家三公子四公子。   待妧枝看清周老夫人面孔,可以确认,她的确未曾见过对方。   上辈子只在与商榷安谈婚论嫁之时,有一回来王府做客,听见濉安王妃哭,直到下人说起才知原来是有一位姑母去世了。   王妃正在伤心,不好打扰。   妧枝便没在王府多待,且就算是后来跟商榷安在一起,对方对她姿态颇为冷淡,基本不会谈论过多私事,俨然不打算将她看作是自己人。   于是妧枝对此一无所知。   此刻她反应过来,去世的莫非就是这位……?   可观周老夫人面向,对方气色皆宜,并没有灰败的病气。   妧枝:“见过老太君。”   “你就是妧枝吧?”   “真是个绝妙的人儿。”周老夫人面带笑容,拉住她的手,“以前怎么就未在京中见过你呢?”   她感叹,此话一出,连濉安王妃都惊讶地朝她们一瞥。   “家可就在京中?是在御街还是在烽火塔楼那边?家里,有几口人啊?”   就在周老夫人细问不断时,濉安王妃微蹙着眉,却微笑着道:“真是稀奇了,难得见阿姑对小娘子这么上心。”   “那是因为我看她与我投缘。”   濉安王妃:“也是,我也觉着阿枝与我们王府有缘的很呢,这才让三郎和四郎与她相看。”   像是生怕妧枝被人抢去,濉安王妃同周老夫人笑盈盈地对视。   随后扭头对妧枝道:“方才叫你一人在这里,不是故意怠慢了你,而是三郎和四郎半个时辰前,不巧出去了。”   “听闻食道坊那边开了一家新的酒楼,里头的糕点师傅是外邦来的,做法与我们京都有着不一样的精细,想着你要来,提前放凉了,又不好吃。三郎便亲自去了那家酒楼一趟。”   “四郎说是有礼物想要赠予你,也出了门,不知怎么竟耽误到这个时辰没回来,你且在家和我们一起吃吃茶,慢慢等着吧。”   周老夫人亲切地问:“与我们在一起,不会嫌烦闷吧?”   妧枝赠予微笑,“不会。”上一世她被许配给商榷安,但因商榷安并非长在濉安王妃膝下,她这个大儿媳也就不得濉安王妃喜欢。   不过倒也未曾多加折磨,大抵都是公事公办,较为冷淡而已。   今世可不一样了,她相看的人变成了李屹其与李含翎,这意味着濉安王妃待她会亲近许多。   就在此刻,先前出去的管事婆子进来道:“回来了,回来了。”   濉安王妃:“胡叫些什么?是三郎和四郎回来了?”   “不,王妃,”管事婆子面色古怪,似是逼不得已,才走近了道:“是大郎君,他带回来了一位女子,就在门外。” 第10章 心上人。   管事婆子话落,茶厅里的气氛瞬间静了。   只有周老夫人不知这意味着什么,濉安王妃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,竟是下意识先看了妧枝一眼。   “你说什么?什么女子?叫什么名字?”   王府谁人不知,与妧家先议亲的是大郎君,两家最属意的也是大郎君和妧娘子在一起。   可谁知,这两个好似天生就有缘无分,明明有媒妁之言,称得上天作之合。   奈何相看那天却都硬生生被彼此破坏了。   亲事虽然不成了,但是原本相看过的事实,却做不了假的。   如今让妧枝听见,岂不尴尬?   管事婆子:“这,大郎君不让近身,对那娘子照顾的很,我,我也没听清。”   “没用的东西。”濉安王妃没好气地道,斜睨了管事婆子一眼。   意外的是,她余光瞥见坐在另一旁的妧枝,神色竟是冷淡,半点也不惊讶的样子。   于是追问:“他们现在人呢?”   “正,正往这边来呢。”   濉安王妃发话,“去把人请过来,就说我有事要问他。”   管事婆子一走,周老夫人不再做壁上观,好奇道:“你这是怎么了?怎么突然这般大火气。”   濉安王妃有口难言:“不,姑母,你是不知……”   碍于妧枝还在,濉安王妃到底没有说出口。   论起亲事来,实则王府这边还亏欠着妧家,妧家一直想与王府结亲,东林寺那天,众人一致认为是时机不当,不凑巧,才让妧家娘子和王府大郎都错过了。   奈何事后人家妧家还来登门道了歉,想要继续这门亲。   如此有规矩,可他们这边却有人反悔了。   眼下妧枝在王府做客,那边却突然带回来一个女子,可不就代表商榷安没瞧上她?才有意拒了这门亲事。   若是妧枝回去告状,让妧家的知道了如何作想,定然会先责怪他们王府未曾弄清楚,乱点了鸳鸯谱。   难不难堪?   濉安王妃接连哀叹了两声气,在周老夫人注视下,始终还是什么都没说,摇了摇头,“阿姑就别问了,还是先吃点果子吧。”   “阿枝,你,你也尝尝。”   事已至此,别无他法的濉安王妃只能这般安抚人心了。   门口不多时就有了人影。   除了管事婆子,便是年轻有为的商大郎君,与一位身姿绰绰的女子逐渐走近。   众目睽睽下,都看到了商榷安对那女子照顾有加,不仅让她走在了自己跟前,还提点对方要小心脚下。   手贴心地扶在背后,免得那女子摔跤了。   在二人进来以后,身后背着光,即使如此,妧枝还是看清了商榷安身旁女子的脸。   她生得花容月貌,眉眼清丽,甚是秀婉可人,与身旁风骨峭拔的男子站在一起,一个宛若枝上花,一个如同松柏苍山。   真是相得益彰。   若是平氏此刻在这里,定然能一眼认出,这就是曾经在东林寺议亲那日,在树下花坛旁看到的那个女子,身边的人无可置疑,就是商榷安。   也就证明,那天他并不是真的有事,而是去陪了别人。   好在妧枝从上辈子回来得及时,坚持不去观音殿,否则就要自取其辱了。   “榷安,你这是?”   濉安王妃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们。   今日,亦称得上是这一世的妧枝和商榷安这么近的待在一个地方。   但是商榷安并未对妧枝投以过多目光,或者说,他从刚进来就一副目不斜视的样子,眼神只在濉安王妃和周老夫人身上一扫,便道:“还请王妃勿惊,这位是前殿阁大学士濮国公的女儿,唯真,来与王妃行礼。”   “还有这位,是周老太君。”   被叫到跟前的女子眨着灵动的眼睛,依从地向二人问好,“唯真见过王妃,见过老太君。”   见完礼,她还好奇地往妧枝那看了看,似是不懂为何商榷安没有向她介绍。   但她足以听话,商榷安怎么说她便怎么做。   濉安王妃就在此刻张了张嘴,“你是濮国公之女……?”   她的惊讶并非虚张声势,而是这濮国公是别人也就罢,但偏偏,前殿阁大学士,问鼎朝堂的濮国公,乃是商榷安曾经的养父。   这么说来,这位唯真娘子也就是商榷安曾经在养父家的妹妹。   “你,你都这般大了?”   在商榷安被过继出去那年,濉安王妃只去过商家一次,商唯真年纪尚小,后来就再没有见过。   直到去年,商榷安被认回王府,身边不见他人,濉安王妃便没有多问。   今日如同看穿她的疑惑,商榷安道:“养父去世,唯真十分伤心,一直在庄子里养身子。”   “但那个庄子近来不太平,歹人作案,伤及无辜,我担心她的安危,便将她接来到府上住。”   原来如此,原来如此。   上辈子妧枝就如不知道妧嵘养在外宅的妇人是谁,同样也不知道商榷安心有所属的到底是哪个女子。   他身边从始至终只有一个异父异母的妹妹。   差不多在这时候商唯真就在王府里住着了,妧枝当时还以为她从小就在这府里长大。   这里的下人对她比对妧枝还要仔细认真,恭敬有加,商唯真还唤她嫂嫂,妧枝当时真以为她们两个就是姑嫂的关系。   但是屡次,商唯真跟妧枝在一起,商榷安都会出现,眸似寒星,略有不喜。   很快就会找理由,让人把商唯真叫走,然后与妧枝相处不到片刻,就把她打发了。   婚后这般亦是常态。   几年下来,妧枝与商唯真关系一直保持不热络的状态,且在妧枝跟商榷安圆房后,商唯真就从王府里搬了出去。   起初,妧枝怀疑商榷安,在商唯真搬走后就不怎么归家,是否如妧嵘一样,在外面养了其他妇人。   但是她找的去查探消息的人都说没有,商榷安的确除了办差上朝,偶尔会去看看商唯真,就不曾去过别的去处。   是以,她光是知晓商榷安心里有人,却不确定到底是不是她。   也许她曾经看出了端倪,被因假象自我蒙蔽了,认为他们不过兄妹情深,自小长大的情谊深重。   如今,她什么都明白了。   兄妹情深,的确是“情深”,但却是男子对女子那种感情,而非血脉亲缘。   商榷安的心上人,是商唯真。   旁边的视线颇为古怪,商唯真不禁又看了妧枝一眼。   那个第一次见的面色清冷的女郎勾了勾唇,避开他们的目光,漠不关心地把头偏到一旁,仿佛窗外树上有什么吸引了她。   之后再没有将视线投向他们。   濉安王妃:“既然是庄子上不好,的确该尽快搬走,但你想将商娘子安置在府上哪个院子里?”   “西厢房是你二妹妹三妹妹在住,喜鹊院是你大妹妹的院子,你若放心让她们做个伴,就……”   然而商榷安竟将她所提建议都否决,“不必那么麻烦,让唯真搬去书行居即可。”   “书行居?那不就是你的住处,这……”   濉安王妃似在犹豫,思量这是否合符规矩。   论理商榷安曾是商宗平的养子,即使被认回来,也是商唯真的异姓兄长。   所以即是兄妹,住在一起倒也没什么不对……   就在这时,旁边有说小话的声音传来,不禁令正在安排商唯真落脚去处的濉安王妃朝她们看去。   她眉头轻拧,仿佛不愿看到此景,不由地小声抱怨了句,“阿姑对妧枝真是太殷勤了……”   这让一直有意忽略旁边动静的商榷安微微侧目。   只见这位身份上亦是他长辈的周老夫人,搭起了身旁女子的手,端了一碟茶点,拍了拍她,让她吃。   妧枝惊讶地向周老夫人望过来,随即捻了一小块,素手芊芊,笑靥让如玉质般清冷的五官,生动而昳丽起来。   “好吃吗?我见你总望着树上,外边的鸟儿叫得恼人了吧?”周老夫人打趣地笑道。   那个曾经嫁给他的女子,在这一时一无所知地回应:“好吃,老太君也尝尝。”   她掰了一半,就这样分给周老夫人。   像是要打破这和谐静谧的气氛,濉安王妃忽然提高嗓音道:“那,就让唯真娘子住在你那院子里。”   那边果然被吸引,妧枝和周老夫人都投来目光。   商榷安静静看了她一眼,便挪开了眼神。   然而濉安王妃不止如此,借机道:“你和唯真还没有见过妧娘子吧。”   眼下李屹其李含翎不在,年轻人不多,要想扯开周老夫人对妧枝的关注,便只有多两个外人掺和进来。   濉安王妃:“妧娘子以后便是你的弟妹了,总要打声招呼,不然将来做了一家人,谁都不认识谁。”   即便知晓商榷安和妧枝差点成功相看,濉安王妃还是这般道,然后又笑拉过商唯真的手,“唯真,你也来,我为你引荐。”   “这位是妧娘子,其父乃当朝命官中书侍郎,阿枝,这是商娘子,她是榷安的妹妹。”   “还有,他就是榷安……”   在濉安王妃自作主张下,终于迎来妧枝与商榷安互不情愿地接触。   妧枝迎面抬眸,商榷安似乎并不喜欢这样的安排,拧眉微蹙,继而眼神很是冷漠地看来,仿佛当真与妧枝是头一回认识。   眼里没有丝毫上一世做过夫妻的情分,还依旧是不喜商唯真和她多接触。   只淡淡称呼一声,“妧娘子。”便将更多的目光投注在了商唯真身上。   君子有仪,清风朗朗。   商榷安给予她的,只有无情,和无尽的凉薄。   知道真相的,以为商榷安对妧枝的敷衍,是碍于她已经相看给李三郎李四郎,是保持距离。   不明真相的,便当真以为他们相互不认识。   既如此,做戏要做全,妧枝微微侧过身,用她的蒲柳之姿避开商榷安,转而同商唯真道:“商娘子,幸会了。” 第11章 未来儿媳。   茶厅中,气氛微微诡谲怪异。   看着他们二人的濉安王妃等人,表情各不相同,但都略感觉到一丝微妙和疑惑。   周老夫人是根本不知其中内情,即使以她的阅历瞧出些许端倪,脸色却也高深至极,不曾多嘴说什么。   商唯真感触不深,只愣了一下,便同妧枝相互问候。   “妧娘子好。”   旋即下意识向唯一熟悉认识的兄长看去,仿佛一只寻找依靠的雏鸟。   而商榷安果然将其看得很重,护如眼珠子。   不想继续待在这里,道:“唯真刚从竹庄赶来,我先带她回去歇息。”   濉安王妃亦不想未能结成善缘的商榷安与妧枝继续碰面。   她可算看出来了,这二人就是天生八字不合。   一个冷面郎君,一个疏离女郎。   都有自己的骨气和性子,堪称水火不容。   无奈濉安王妃点头道:“好,可要派人替你们收拾屋子?”   商榷安:“不用,已经安排妥当。”   濉安王妃惊讶,濮国公之女刚来,就什么都安排好了,岂不是早之前商榷安就有计划?   就在这时,外边传来几道脚步声,两个外出的身影从庭院里现身,背后还有仆从提着篮子一同走来。   管事婆子定睛一看,“是三郎君和历郡王回来了。”   旁边原本镇定的周老夫人蓦地抬头,居然目露喜色,“常珽啊,是常珽来了。”   妧枝离她最近,几乎挨着,周老夫人一动便影响到她。   她不禁跟着抬眸望过去,门外人影越来越近,面容就越来越清晰。   除了已经见过的李屹其,他身边还有一个男子。   他身量颇高,且笑容和煦,有着一身挺拔且风雅的儒气。   在他们不约而同一脚跨过门槛后。   濉安王妃疑惑问道:“三郎,常珽,你们两个怎么在一起?四郎呢?还没回来?”   李屹其和历常珽进来后在屋中央站定。   然后道:“我去了番邦酒楼,那里的厨子听闻是外邦宫廷出身,来尝鲜的实在太多了,耽误了不少时辰。”   “回来路上就和表兄碰见了。”   “至于四郎,他兴许是有什么事耽搁了,也可能还在赶回来的路上。”   说着,李屹其眼神往茶厅里多出来未曾见过的商唯真身上看了看。   却只因商唯真身旁站的是商榷安,他神情冷淡,不怒自威,李屹其忌于锋芒,最终还是将“这女子是谁”的问题,悄无声息地咽回肚子里。   “这孩子,怎么这般慢呢……”   濉安王妃皱眉,今日妧枝登门,大好的与她相处的机会,三郎和四郎都是她的儿子。   虽不想见到兄弟相争,但总得争取出个结果。   到底是谁来做妧嵘的女婿,好早早将此事定夺了断了。   结果,一个两个都拖了后腿。   倒是这时,周老夫人忽然抬手召唤,“常珽,还不快过来。”   同李屹其一同回来的历常珽面带微笑,早在一进门时就发现了,今日的王府十分热闹。   竟然多了两位未曾谋面的女子。   商榷安身边一位,而另一位让他多看了一眼的,是他外祖母身旁的女郎。   周老夫人可是少有这般和一个女子走得这么近。   历常珽走到距有两步距离的地毯上停住。   “祖母。”   周老夫人骤然压低嗓音:“常珽,快看,这是阿枝,中书侍郎妧家的妧娘子。”   “待字闺中,来做客的。”   历常珽目光与妧枝惊讶相交,似是不明白周老夫人的意图。   濉安王妃刚从思虑中回神,余光一瞥留意到一旁的动向。   在觑见周老夫人不同往日的动静,竟不顾他人在场,跺了跺脚,扬声叫道:“阿姑!”   这一喝声,令茶厅里所有人目光都聚集在了那边。   周老夫人面色镇定,泰然回应,“怎么了?我方才不是说了,我见阿枝,与我投缘。你这般大声做什么?”   “倒真是显得我七老八十,耳聋眼花了。”   “不……”   濉安王妃被倒打一耙,眼睛瞪得更大,张了张嘴,只差要说周老夫人信口雌黄。   妧枝到底是谁家的儿媳妇?   哪有把人叫过去,霸占着的道理?   “阿枝,你过来。”迫于无奈,濉安王妃适时地制止周老夫人再背着她偷偷摸摸继续下去。   如同防贼一般将妧枝唤到跟前。   她挽着妧枝的胳膊,拉着她向众人宣告,“阿枝是给三郎四郎相看的媳妇,虽还未定下来,但是父母之命,媒妁之言,总不能半途更改。”   妧枝未料想还会引发这样的插曲。   她被濉安王妃架着,周围尽数是朝她看过来的目光,这代表着她被濉安王妃认定,且是第一次当众表态,她和王府的关系。   未来儿媳。   可不是谁都能随便染指的。   在场的人都神情迥异,而商榷安眼也未抬一下,容色冷峻,漠不关心。   昭示了妧枝的身份以后,濉安王妃终于舒了口气。   对李屹其道:“好罢,既然三郎都回来了,那就把阿枝交给你照顾了。”   “不过今日天色这样好,”她又邀请其他人道:“你们小辈不妨绕着柳畔湖边走走,正好三郎带了茶点回来,大家可以一同赏景。”   周老夫人沉着表情,似是一点也不高兴。   “阿姑,我们做长辈的,老骨头了,就坐在这里喝点茶说说话,可好啊。”   濉安王妃朝周老夫人无奈示意,一切都安排妥当了。   一把年纪,她可不要再捣乱了。   哪有上门做客,看到未来外甥媳妇,横插一脚的?   “榷安,你和商娘子……”   濉安王妃刚开口,一道宛如击石般干脆沉稳的嗓音拒绝道:“我与唯真还有事,就不参与了。”   商榷安骤然出声,众人不禁朝他和他身边的女子看去。   李屹其在进门起就留意到家中来了新的客人。   尤其还是商榷安领回来的。   眼下终于有机会问:“这位是?”   商唯真略显得青涩,面对比刚才多了许多的目光,抬眸依赖地找到兄长。   而商榷安竟当众把手搭在了她削薄的肩上,仿佛昭示了他将商唯真纳入了自己的羽翼之下,更为她顶开他人的目光,“她叫唯真,是已故濮国公之女。”   “濮国公去世前,我曾答应过要照应好她,如今终于有了空闲,便将她接来王府,以后便住在我的书行居。”   唯真,唯真。   果真是与上一世不同了,上一世为了与商唯真拉开距离,似是不忍染指异父异母的妹妹,商榷安唤商唯真都是唤“小妹”。   如今身上一没了与妧枝的亲事,便如若没了桎梏他的枷锁,让他大可以和商唯真修成正果。   “原来是商娘子。”   对商唯真,李屹其似乎意有所耳闻,商榷安被过继出去的人家,的确还有一个被收养的女儿。   一年前,本以为被认回王府的商榷安会把人一起带回来。   结果来到王府的只有商榷安自己,以及两个作为他左右臂膀的长随。   招呼已经打了,商榷安淡淡逡巡一圈在茶厅里的人,在目光掠到李屹其和妧枝时,他似有意避开他们。   很快挪开目光,“唯真,我送你回后院歇息。”   商唯真点头,随即有礼地向濉安王妃和周老夫人她们告辞。   随后走到了妧枝跟前,“妧娘子。”   妧枝觑见商唯真一接近她,商榷安眸光就会微微凌厉起来,像是怕她会欺负了他的心上人,亦或是说出什么话,冒犯了商唯真。   毕竟,他与妧枝虽无瓜葛,但因为东林寺相看,却也闹了几场风波。   可以说是面上风平浪静,背地里却暗潮汹涌。   结了梁子。   商唯真却腼腆含笑道:“我好像见过妧娘子……当时妧娘子身边还有一位年长的妇人,不知道我有没有记错。”   那就是妧枝跟商榷安重生回来那日。   妧枝跟他纷纷避开彼此,不想再有交集,没想到还是让商唯真注意到她了。   妧枝张开嘴,发现商榷安眸藏凛光,宛若巡视的游隼,忽地跟了过来。   像是在防备她会不会对商唯真乱说话。   “没有记错,”妧枝忽略掉那咄咄逼人的视线,语气很淡地道:“那是我母亲。”   “那日我陪她到东林寺礼佛,不过,商娘子怎么会知道?”   商唯真:“那应当是同一天吧,我也去过东林寺。”   说着含羞看了商榷安一眼,“父亲去世一年了,我心中总是放不下,榷安阿兄便陪我一同去那上香祈福……”   这么说,商榷安是用了商唯真做理由,才逃开了观音院的相看。   妧枝对他们之间关系的变化恍若未觉。   “原来如此。”   场面顿时微微尴尬,濉安王妃知悉内情,却不知那天商榷安是跟商唯真在一起。   心中对他俩的事感到惊讶,同时在听见这番对话后,自觉好像更亏欠妧家了。   不,应该说是妧枝。   她神情越发淡定,就越显得他们这边不占道理。   好好的相看之日,不去见议亲的女郎,却去陪了其他女子?   可是濉安王妃错眼一看,做出这等事的商榷安即使见到真相暴露,依然无动于衷,一点愧色都没有。   然而相比起妧枝的矜持,商唯真却稍显热络,对旁的事情并未察觉太深。   还道:“那就不打扰了,我先同榷安阿兄下去歇息,日后有缘,再与妧娘子交个朋友。”   那边商榷安仿佛时刻等待着商唯真,只当她一开口便侧了身,一副与他人划开界限泾渭分明的姿态。   妧枝未应,只微微颔首,点了点头。   然后垂眸不语。   商唯真却有一丝高兴,连走向商榷安的脚步都是小女儿家的雀跃。   想来他们上辈子,也许一个郎有情,妾有意,却因为她一个妧枝而不能在一起。   今生没了这块碍脚石,这对有情人终于能终成眷属了。   茶厅倏然微微冷清,只剩濉安王妃和周老夫人等在这里。   赶在周老夫人惹出幺蛾子前,濉安王妃道:“阿姑,既然三郎都回来了,就别打扰他们了。”   “不如你跟我去后院,我有话和你说。”   周老夫人面露不情愿,然而濉安王妃紧紧抓着她的手臂,强硬招呼,“对了,常珽,你姨父不在府上,可要我另外安排人照顾你?”   历常珽哂笑:“小姨母见外了,我岂是头一次来。”   他左右看看。   抬手道:“不必另外安排了,今日气候好,我这就去外边走走。”   历常珽走后,濉安王妃一颗心仿佛终于放下了。   拉着周老夫人,“阿姑,我们也走吧。”   屋中渐渐清空,留下妧枝和李屹其在此。 第12章 献殷勤。   “妧娘子。”   在下人打开的食盒面前,李屹其端了一碟点心给她,“为了这些吃食我回来晚了,本该亲自在你来时招待你。”   “可还是估算错了时辰,先前阿母和姑祖母代为招待你,没有令你为难吧?”   “不曾。”   “是吗,那就太好了,不过,”李屹其:“我怎么发现阿母和姑祖母似乎闹了嫌隙?”   “还有我那大兄竟也在此,他没与你说什么吧?”   李屹其话中有着惊叹,妧枝对那碟放在她跟前的点心动也未动,随即眸光幽幽对准这位王府的三郎君。   她仿佛一下就将他看透了。   李屹其在试探,想知道在他回来前,茶厅里具体发生了什么事。   尤其有商榷安在,他可是本应该跟妧枝议亲的人。   妧枝:“老太君和王妃一直如此,姑侄间怎会有嫌隙呢?三公子定然是误会了。”   “至于其他人,我不了解。”她摇了摇头。   紧盯着妧枝的神情,观其态度只提周老夫人和濉安王妃,对其他人都避而不谈,可见即使商榷安跟她见面,也并没有让这位妧娘子春心大动。   即使李屹其不愿承认,但事实的确如此,商榷安的前途比他们任何人都要开阔。   其相貌亦非寻常之流,与他在一起,就连家中长辈亦只先看他一眼。   是以李屹其很想看看,在原本议亲人选是商榷安的情况下,这位妧娘子在见到他本人后,是否会心生后悔,最终换了这门亲。   然而出乎意料,寻常女子见了商榷安都会忍不住倾心,而妧枝却始终漠然置之。   这让李屹其骤然心情大好,看吧,也不是所有人都觉得他这位大兄是个香饽饽。   “妧娘子,这是我特意带回来的点心,你怎么不吃啊?”   见妧枝滴水不沾,纤指未动,李屹其主动拿起一块,正要劝说她尝尝。   却听妧枝忽而站起身道:“我肚子有些不舒服,先告辞一下。”   她捂着腹部,一眼就能觑见缠着细腰的腰带,面色楚楚。   李屹其本该不悦,却在见到她此刻模样后,那些不快都烟消云散。   他主动起身照顾,“妧娘子,可要我为你带路?”   “不,我自己去就好了,不必劳烦了。”   妧枝果断拒绝,李屹其以为她是羞涩,且人有三急,小娘家的,让男子知晓了总难为情。   他通情达理地道:“那,屹其就在此等候了。”   “有什么需要就遣婢女来说……”   他作派自忖有礼,妧娘子既不想他跟着,他便让她自己去方便,这行举放在哪个儿郎身上应该都是贴心得体的。   他不信,比上不足比下有余,同样是王府子弟,他会得不到一个女子的芳心。   妧枝头也不回地跨出门槛,对李屹其说的话充耳不闻。   这个李家三郎可谓是商榷安这帮兄弟中最木的,论讨人欢心,其实都以为四公子李含翎最擅其道。   却不知,他们当中最为情种的,是他们个个都想成为的大兄。   但商大郎君想讨好的人,从来不是妧枝。   同样的东西到了妧枝和商唯真手里,势必他视如眼珠的“小妹”是宝,而妧枝,充其量不过一根杂草。   撬动不了一点真心,亦得不到一记微笑。   那种独一无二,视一个女子为特例的模样,方才令大半女子神魂颠倒。   “妧娘子,已经到海棠春坞了,茅房不在那边。”   在妧枝离茶厅越来越远时,跟了她一路,见她一直在出神的婢女终于忍不住开口提醒。   妧枝不惊不慌地眨了下眼,脚步在路上停下。   “我想起来,肚子忽然好了,不痛了。”   她环顾四周,让婢女以为她是被此处风景吸引,“原来这里叫海棠春坞,怪不得景色宜人的很。”   “我就在此处逛逛,你且不用跟着我了。”   婢女:“可……”   妧枝回眸,“怎么,王府难道这般吝啬,连这等景色也舍不得让客人欣赏么?”   她岂是寻常客人,而是贵客。   指不定是未来的三夫人或四夫人。   可被派来盯人的婢女还是道:“三郎君有令,让奴婢看顾好妧娘子,他还在茶厅里等着呢。”   她笑笑,“哦”了一声。   “那就是你们三郎君在等候,我便逛不得这里了。”   就是为了躲开李屹其,妧枝方才寻了个借口出来透口气。   如今好不容易得逞,她如何肯再回去受李三郎君的殷勤。   婢女闻言,感受到妧枝身上传递来的威势。   据说这位娘子家里也不是比得上王府的门第,怎会还未嫁进门来,说话就跟曾经在王府当家做过主一样。   未免将她得罪个彻底,婢女道:“那我就在此等候,女郎可尽管赏景,若有吩咐,只消喊一声就行。”   话音刚落,再抬头时,只看见妧家娘子消失的裙摆的身影。   海棠春坞正是花开的时候。   妧枝选了条小道,顺着栽满树的小山峰一路往上,已经将跟着她的婢女远远抛在身后。   她知道此处上面有间坐看风雨亭,待到她清闲歇息一会,下了山就可以向濉安王妃请辞,告别这里。   然而再即将到达时,一道足影刚好抵在最后一层台阶,挡住妧枝去路。   二人倏地动作一静,一个向下俯视,一个朝上抬眸。   在看清对方面容后顿在原地,面面相觑。   瞬息过后,上面的人缓缓往旁边退了两步,给妧枝让出一条路。   “多谢。”   来人收起扇子,拱了拱手,站到一旁耐心等妧枝上来。   在她稍微觉得吃力时,妧枝脚下一颤,对方立即伸出手搭救,拉了她一把,方才避免她从高处掉下去。   “此处地势高,山峰虽小,却也险峻,妧娘子该当心脚下,免得伤了自己。”   妧枝借着他的帮助在路面上站稳了身子,然后与对方拉开距离,缓和胸脯中急促的呼吸。   “台阶太高,是我疲乏了,多谢郡王出手相救。”   历常珽目光微微从那张白里透红娇艳的脸上挪开,安慰一句:“举手之劳罢了,妧娘子没事就好。”   随即他环顾一圈,问:“怎么只有妧娘子一个人?没叫婢女跟着吗。”   “三郎呢?”   妧枝气息渐渐恢复平静。   淡声道:“他在茶厅,我觉着气闷,便想出来走走,没有叫人跟着。”   偌大的坐看风雨亭就在眼前,有着居高临下一览众山小的气势。   支撑着它的山峰周围并无遮掩,只有一两棵树扎根在土里,稍微往下眺望就能看到下面的荷花榭和春海棠。   此处除了历常珽和妧枝就再无别人。   二人头一次见面,堪称陌生,而妧枝又是三郎和四郎的未来妻子,理当避嫌。   历常珽点头应道:“原来如此。”   “那妧娘子先去亭子里坐着歇息,本王就不多叨扰了,先行一步。”   说着正要台阶往下走。   然而,看着他身影准备离去的妧娘子不知想到什么,神情微动。   于是倏然将人叫住,“还请郡王留步。”   历常珽身形一顿,惊讶回头。   妧枝怎么也想不通,上一世周老夫人是怎么去世。   观她身子骨,虽然上了年纪,但也是颇为硬朗的一个人。   怎么都不可能是突发暴毙,今日虽第一次见,但对方很好照顾了她,又为她缓了尴尬之急。   就当是报恩,还一份人情,怎么也该提醒一下。   也算是,为今生的自己行善积德了。   这般想着,妧枝上前拉近与历常珽之间的距离。   她步履缓缓,身姿又是凹凸有致的,即使那双眉眼神色疏淡,但还是否定不了她是个美人。   尤其盈盈双目,好似含着雾,秋波四起。   山峰之下,在一榭之隔的长廊中,有人举目眺望,正好将这一段尽收眼底。   然后面露一丝古怪,在此匆匆离去。   书行居。   枕戈刚从门口进来,便闻到一阵药香,廊檐下有曾在竹庄见过的婢女蹲在小火炉旁,正在煎药。   他走近问:“是不是唯真娘子又病发了?难道上回染上的风寒还没好?”   “不,这是补药,大郎君吩咐给娘子熬的,说是请了宫里的圣手苏御医配的药方,用来补身子。”   说罢,婢女感叹,“大郎君待娘子还真上心。”   枕戈表示,“你且不瞧瞧,大郎君跟唯真娘子是多少年的情谊,要不是当初……”   “罢了,既然大郎君将你送到唯真娘子身边,你可要好生照料才是。”   然后左右看了看,“我还有事,先进去了。”   屋中,枕戈刚大步走进室内,就看到窗户边一对人影依偎在一起,不禁愣在原地。   商榷安坐在一张椅子上,他身旁是紧贴着他胸膛不知不觉昏睡过去的女子,在有人进来时,商榷安便抬头了。   黑眸精准而锐利地盯着门口,眼神制止,手指抵在唇间,“嘘。”   枕戈顿时立在原地,进也不是,退也不是。   只能眼睁睁看着大郎君垂眸看了怀中人一眼,然后在下一瞬间,扶着商娘子的腰,缓缓将人从怀里抱了起来,送到屋内的软榻上。   期间还细心替对方整理了下拂到脸上的发丝,十分温柔体贴地盖上一件属于他的外袍,免得商娘子着凉。   待到做完这一切,商榷安方才起身朝等候已久的下属走来。   在他心中,仿佛商唯真是他的命根子,视若珍宝,易碎易断。   等到走出这间屋子,站在门外,商榷安才同身后跟来的人道:“何事?”   枕戈:“回禀大郎君,张大人那边按照吩咐,截获了乱党的密报,不过却在传出去的当晚被人下了药。”   “好在是之前得了大郎君的提点,有做防备,这才捡回一条性命……他还称大郎君料事如神,若有机会,定然另行报答之恩。”   自重生回来,商榷安清楚上一世哪一节点发生了什么事,也就知道该防范哪些意外。   就如商唯真,上辈子商榷安自觉在京中羽翼未满,根基不牢,于是没有那么早将她接回京中。   以至于她在流寇骚扰竹庄时受了惊,因为风寒伤到了身子,一直未愈。   而在这一世,商榷安自然不允许曾经出现过的意外再次发生,于是安排人去了竹庄将流寇们血洗。   又亲自将商唯真接回了王府。   这世上哪有什么料事如神,不过都是想要挽回的遗憾。   而他不会让过去,再次重演。   商榷安:“我知道了,让张弛养好伤,其余之事日后再谈。”   此刻禀告完重要消息,枕戈本该要走。   然而他面露迟疑,好似在为什么为难。   商榷安:“你还有什么事要禀?”   他一瞬间恢复清醒,小声道:“还有一件事,属下不知当讲不当讲……”   “说。”   一得到应允,枕戈立即道:“属下方才从外面回来,路径荷花榭时,觑见历郡王和妧家那位大娘子在一起。”   “且那位妧娘子,姿态主动,对历郡王颇为殷勤。” 第13章 流言蜚语。   小小的山峰之上,可揽整个园子里的景色,树木葱茏,鸟叫声宛若宫商。   妧枝在将人叫住后,走到历常珽跟前。   距离拉近后,历常珽在愣怔之后回神过来,眼神略有一丝闪躲的迹象。   似是不知该看向哪儿。   “妧娘子,你……”   妧枝一心想着周老夫人过世的事情,对此一无所觉。   又或许是因为上辈子在王府里见过历常珽的关系,甚至二人还能在见过面后,续一杯热茶。   一时忘了如今她对历常珽来说,不过是个第一次见的女子。   且她算是身负婚约,这般近距离,有点不太合规矩。   然而话音未落完。   只听妧枝道:“敢问郡王,老太君身体可好,平日可有患疾?”   历常珽神色微动,游移的眼神从疑惑惊讶,重新回落到妧枝身上,仔细打量她。   “妧娘子这是何意?”   冒然打听旁人家里长辈的身体状况,实则也是件冒犯的事,但观刚才的意外,再端详面前女子的神态,历常珽莫名觉得对方并非是他想的那样的人。   于是放下介怀,平心静气地道:“我祖母她身体康健,食的干净,平日睡得也安神。不患疾,有何不妥吗?”   妧枝一听便知历常珽误会了。   她此举虽然算得上冒犯,但别无恶意,历常珽不信任她或抱有怀疑亦是正常。   “不,我只是方才在茶厅时,看到老太君面色有些不好,有一刻呼吸略有些沉重,手还无意识轻抚心口,所以想提醒郡王罢了。”   若能挽救这一世周老夫人的性命,即使惹得对方生厌,也无所谓。   “我虽不是习医之人,但家中也有人患疾,后来常与大夫接触,听他们言,有些人看似身子骨康健,面上不显,却不代表五脏六腑内里无事。”   “尤其上了年岁的老者,最易突发险情,最好请大夫把脉诊断一段时日,小心为上。”   妧枝说完,定定看着历常珽,警示意味浓烈。   意想不到这个初见一面的女子,竟然会这么关注自家祖母的身体状况,历常珽在感觉到一丝怪异之时,点头道谢。   “多谢妧娘子关心,本王会多加留意的,叫妧娘子费心了。”   若不是妧枝言语恳切,神态并未有一丝玩笑,只怕换个人来,早已被当成那费尽心思,谄媚他人的女子了。   话已说完,妧枝也不确定历常珽是否真的会往心里去,就只能顺其自然了。   “那我就不打扰郡王了。”   她让开从山峰下去的位置,施施然行了一礼,就从历常珽面前转身,往坐看风雨亭走去。   方才历常珽的态度,妧枝亦能察觉出味儿来。   倒也正常,换做任何人被陌生人叫住,又叮嘱几句,难免多想。   但她到底不是那等上赶着的女子,也许曾经那么做过。   可而今此刻,她只是想要帮这个忙。   就当还了他上辈子的恩情。   身为濉安王妃的外甥,上辈子历常珽是少数向她伸出过援手的人,得知她兄弟姊妹的遭遇,私下里,历常珽悄悄命人施予过一些钱财。   那堪称雪中送炭,自打妧嵘同情人住在一起,再也不归家,他的俸禄也不再送往家里来了。   平氏等人断了粮,已经开始典当自己的首饰了。   可她还有重病在身,妧柔长大又要添衣,家中用例收紧,她好久不裁新衣裳,开始翻出妧枝的衣柜,套上姐姐曾经穿的衣服。   妧酨更不用说,吃穿用度一落千丈,在官学里受了周遭不少嬉笑侮辱。   这些最初他们都不曾让妧枝知晓,只因妧枝那时是他人的媳妇,不想拖累了她。   在王府,大夫人妧枝能拿得出接济平氏他们的钱并不多,她的名头只是好听,每一笔往来走的支出都得经过王府里的账房。   因她与商榷安夫妻感情只剩个名头,更插手不到他的私库,妧枝就只能用自己的嫁妆换了钱财补贴家里。   后来实在典无可典,妧家的家事败露,不仅王府里的人瞧不起,她的丈夫对她亦是冷漠以对。   就在这时,有一包金银送到了平氏手里。   妧枝打探消息过去,正好查出了来雪中送炭的,是出自郡王府的下人。   所以即使这辈子历常珽无论对她怎么想,妧枝都心存感激。   通往山峰下的路口处,历常珽注视着腰脊挺直,说完就走的娇丽女子,思忖片刻,随即转身下了台阶。   然而在最下方,山石遮掩的地方,一个婢女趴在入口,在看见上方有人下来后,飞快地沿着山脚离开了此处。   茶亭内,杯茶换过三五盏,李屹其在屋中等候多时。   就在他等得颇有不耐烦时,终于门口有人从外面进来。   他整理好神色,抬头正要招呼,“妧娘子……”   然而跨进门的却与他想的不同,“怎么是你?妧娘子呢?”   偷跑回来的婢女扶着心口,不停喘着粗气,“奴婢,奴婢有事要向三郎君禀告。”   “妧娘子她,她……”   坐看风雨亭不愧是王府位置最高的地方,能观遍疏朗天色,云卷云舒,甚至其他地方的景观亦能或多或少觑见。   待到时辰差不多时,觉得该告辞了的妧枝从亭中的排椅上缓缓起身。   回到茶厅,屋内不仅有李屹其在,濉安王妃和周老夫人还有历常珽居然罕见都在。   不知为何,妧枝一进门就发觉这位王府三郎君,看她的眼神隐隐约约变得不大对劲。   莫非是因为她故意从茶厅里逃开,让他在这等了近乎半刻时辰,于是引得他心中不满了?   “阿枝回来了。”濉安王妃招呼道。   “三郎说你身体不舒服,怎么去了这么久?现在如何啊,可好些了?”   妧枝:“方才在茶厅觉着心里闷,出去走走后好多了。”   “多谢王妃关心。”   看起来濉安王妃神色如常,并无不妥,还和先前一样,“没事就好,否则府里就要请大夫来为你诊治了。”   “那倒不必那么麻烦,只是小事。”   说着,观察此时时机。   在此的都是王府的主人和亲戚,只得妧枝一个外人。   她道:“我来是向王妃和三郎君请辞的,时候不早了,我该回家去了。”   “这么早?”周老夫人在旁惊叹,不知濉安王妃同她在后院里说了什么。   妧枝方才进来时,她并没有表现得十分热络,比起之前的热情,似有收敛。   濉安王妃:“是啊,就快到正午了,不如留在府中等用过午食再走?”   妧枝摇头婉拒:“父亲有令,家中规矩,不可随意在旁人家里用饭,以免打扰主家。”   想起妧嵘的为人和性子,濉安王妃知道对方是个性气高的。   养的女儿定然对父命极为尊崇,“你太客气了,我们哪里是旁的人家,将来也是一家人。”   濉安王妃宽慰一句,见妧枝去意已定,也不再阻拦。   “那好吧,既然你要走,便把这些茶点也带上,这些可都是三郎专门为你买来的。”   “我已吩咐好下人,都为你包好了。”   话毕,就有婢女提着食盒站到妧枝身后,要送她出府。   妧枝:“多谢王妃,三郎君。今日登门,我亦有一样礼物赠予诸位。”   她抬眸对着管事婆子道:“还要劳烦张管事走一趟,去找我家的马夫,把我带来的礼物拿过来。”   管事婆子与妧枝对上眼的瞬间很快应下,“是。”   然后惊讶地看着妧枝,怎么有一刻,她甚至以为这位妧娘子是府里的主人。   这吩咐的语气实在太顺口了些。   然而妧枝神色平静,周围人也未说些什么,管事婆子只好奉命行事,前去妧家马夫那里知会。   待到拿到妧枝要的东西,送到茶厅,已经过了一刻的功夫过去。   礼物摆在桌上,由妧枝打开,露出里面的小小瓶罐。   她打开其中一个,向濉安王妃和周老夫人展示,“这是梨花膏,前几日家中梨花开遍庭院,我便仿照登鹊楼的胭脂,收集起来做了这个。”   “这膏添了药材,有养肤润颜之效,是我专门用来孝敬长辈的,家中贫寒,回赠不了王妃之前给我的重礼,只能以此表示心意。”   未曾想妧枝会直白道出这番话,在众人中,历常珽看着她的目光里再次多丝诧异。   其实只要向街坊邻居稍加打听,便可以知晓妧家在京中的作风。   是稍有资产,却比过大户,又要保持衣食住行不被外人瞧出窘迫的作派。   可称之为喜好颜面,强撑起一丝风光。   内里与家产丰厚的人家比,清贫是真的清贫。   但是怎么说,身为妧嵘的女儿,这位妧娘子也应该有同样的虚荣心才是,可这般大大方方承认,倒是让人对她加以改观许多。   贵的物什,以妧枝如今的能力,她实在拿不出来。   平氏觉着濉安王妃赠了妧枝玉镯,还未真正定亲,着实不好。   妧嵘那里还有两幅价值连城的宝画,都让她觉得过意不去,于是想着该如何回礼。   妧枝便只有力所能及做点自己能做的。   “礼已送到,那我就先告辞了。”妧枝从茶厅里转身离去。   而周老夫人和历常珽则待在濉安王府中,直到吃过了午食,临到入夜方才回去。   夜晚京中大户人家灯火灼灼。   商榷安从书行居走出,因公事需要外出一趟,在离大门远处的地方,路径正堂。   一道物品碎裂的声音轰然传来,随即一个破了一半的瓶罐滚到门槛处。   还有零星半点碎片溅到他脚下,商榷安立时停住脚步。   只听正堂内的人耻笑道:“这等低劣的玩意也值得送人?为人诚实,品行端庄?阿母可别被这妧枝骗去了。”   “此女不过是假清高!”   “今日就有人看到她口口声声说肚子不舒服,不肯让婢女跟着她,实则是去了坐看风雨亭那里,攀炎附势,去讨好了表兄。”   李屹其手一指跪在地上的婢女,“云竹,你来说,此事是否当真,你亲眼所见?还是有半点虚言?”   上午跟随妧枝在庭院里走动的婢女被吓得摇头慌道:“奴婢不敢撒谎,都是奴婢亲眼所见。”   “妧娘子说不舒服,奴婢想领她去茅房,可是走到半路妧娘子又说自己没事了。奴婢提醒她,三郎君还在茶厅等着,妧娘子却偏要逛逛不肯回来,于是抛下奴婢就走了。”   “然后就看到,就看到妧娘子和历郡王碰在一起,妧娘子她,十分主动……”   门外,破碎的瓷瓶静静安躺在地上,脂膏暴露,唯有空气中散发出淡淡梨花香。 第14章 相配。   出了濉安王府,在夜行的马车中,周老夫人和历常珽对坐在两旁。   车窗半开,可以看到途径的夜市人满为患,街头到巷尾都散发着人间烟火气。   待到有风吹进来,有一丝凉意,周老夫人咳了咳,历常珽立时便关上窗。   然而周老夫人道:“关上作甚,外边儿多热闹,我还没看够呢。”   历常珽:“历来街上就是如此景象,祖母怎会没看够呢?春还料峭,还是别吹凉了。”   “你今日倒是奇怪,竟然关心起我的身子来了。”   周老夫人讶异地看向外孙子。   既然打开话匣子,周老夫人说:“你且用不着担心我,我老婆子即使一把年纪,可能走能走,能睡能吃,还有一把力气,可硬朗着。”   “你还是多关心关心你自个儿的终身大事,免得叫我这老婆子心中老是惦记。”   历常珽似是近来也被说的耳朵起茧了,立时苦笑一声,“祖母,缘分不可强求。”   然而周老夫人一听他这话,便如春耕中的老黄牛,浑身都受刺激般,有了劲儿。   “缘分缘分,看对眼的是缘分,看不对眼的就是有缘无分!你这不喜欢,那不喜欢,我如何知晓你中意哪一类的女子?”   “你还不听媒妁之言,是学了你小姨母家的大郎吧!他亦是驳了你姨父姨母为他相看的亲事,连妧家那小娘子都嫌弃,真不知眼界该高到何处去?!”   历常珽心念一动,逐字逐眼地重复:“榷安嫌弃妧枝?这是怎么回事?”   周老夫人叹了口气,回想起同濉安王妃回到后院时说的话。   “是啊,你也觉着荒唐吧,这说起来他们才是真的有缘无分呐。”   白日里隅中时,濉安王妃将周老夫人从茶厅哄走。   二人到后宅濉安王妃的院子里歇息,还未坐稳,周老夫人便听这个侄女责怪道:“阿姑今日这是做什么?不是来替三郎四郎掌掌眼的吗?”   “怎么偏来捣乱,将妧家的说给常珽呢?”   周老夫人毫不心虚,“男未婚女未嫁,为何说不得,我这不是瞧她生得标致,难得一见,可不就一时鬼迷了心窍了。”   似是不愿多与这个阿姑计较,濉安王妃哀叹一声,道:“总之阿姑不许再这般胡闹了。我们王府和妧家这门亲事,结得可不容易,万不能再出事端了。”   “瞧你这副颜色,大好的喜事为何还要愁眉苦脸,什么事端?这又从何说起?”   “阿姑可知,妧枝刚开始是给谁相看的?府中除了二郎已有妻子,三郎四郎都未成婚,五郎还小得很。大郎回家一年,在朝堂上深受圣上器重,婚姻大事却还没有照落……”   濉安王妃深深盯着周老夫人,“所以这妧枝,一开始就是给榷安相配的!”   “其父在中书省颇具威望,每呈上去的谏议都得圣上和老臣们的同意,官位不高,但也是个在朝堂说得上话的臣子。”   “他治家严谨,清贫却也孤高,想来养的女儿也是个贤惠的,榷安性子冷傲,还在为当年的事记恨我们,选个贤惠温柔的女郎最好。官位更不需多高,免得压在榷安头上一筹,就是考虑到这番,王爷才有了和妧家结亲的心思。”   “可惜,你猜结果如何?我们百般为他打算,榷安却不领情,生生毁了这门亲事。说是,即使硬要把这妧娘子嫁给他,她也是要守活寡的!”   ……   马车中,静默无声。   直到片刻,周老夫人不停惋惜,“我当妧家这娘子有多不好,可我今日一看,人家不仅生得好,还送你小姨母亲手做的梨花膏。可不是有心了,奈何榷安?唉。”   历常珽:“那为何之后又相看给三郎四郎?”   “这……”周老夫人也觉着疑惑,“你小姨母说是,妧家来登门追问这亲事要如何处置,是不是要失了信誉。你小姨父为了不伤同僚情谊,自觉亏欠妧家,于是就想了个法子,把议亲的人选换成了他们。”   “三郎四郎都到了适婚的年纪,虽说还算尚早,但也的确该谈婚论嫁了,为了弥补,就让妧家自己来相看,看这最后到底选谁做女婿。就当是赔罪。”   “原来这当中还有这番缘故。”听完历常珽道。   周老夫人点头,言谈间颇有些怜惜的味道,“可不是,这妧枝我看倒也不差,还是可怜人。”   “若是她未曾相看上三郎跟四郎,不如常珽你把她娶回家罢了,我看她身姿都与你相配……”   历常珽难掩震惊和周老夫人四目相对。   “祖母?!”   “好了,别叫别叫,我这不是浑说么?”   周老夫人挥挥手,仿佛刚才说的胡话都不存在,之后堵着气打开自己这边的窗户,看向窗外。   气氛渐渐安静,唯独坐在另一边的历常珽,心中好像泛起波澜。   京都城满城繁华,未有宵禁。   时常有酒楼里的常客,在此饮酒作乐后不曾归家。   富庶的就在此开间上房,浑身只剩酒臭味的便趴在桌上耍赖,直至醉死过去,被里面的下人扔到大街上已是常态。   无论达官贵人,还是贫民百姓,风气皆是如此。   丑时,夜深人寂,偶有一声鸡鸣。   状元巷内,一顶软轿终于将人送至家,妧嵘带着满身酒气随意朝后面的轿夫挥了挥,然后粗暴不断地扣响家门。   “来人。开门,都睡死了不成?”   “还不快开门!”   “再不开门,本官治你们个大不敬之罪!”   院内即使在屋中,妧枝亦能听清妧嵘在大门外斥责呼来喝去的动静。   隔壁妧柔今日念叨着想阿母了,平氏陪着她睡,眼下也因为半夜归家的妧嵘而惊醒。   顾不得安抚几句,更担心引起丈夫不满,平氏匆匆披上外衣推门出去。   屋门半开,一道身影从里走出来。   平氏一赶到院门口,就看到宅子里的下人左右两边将醉醺醺的妧嵘架进来,只因去的太晚,守门的两人正受着妧嵘的口头上的教训。   “该死的东西,下回再来晚了,就别想待在这个家里。”   “早日把你们都发卖了,看你们还敢不敢怠慢了我。”   待到平氏走到跟前劝说:“主家,可消消气吧,时候不早了,快随我回屋歇息吧。”   本是好意在劝,却不想迎来的是妧嵘更多的辱骂,“你?你这槽糠之妻,我娶你是为了传宗接代,相夫教子。可你看看你给我生得什么孽子……”   “哪来的你在这说话的份?”   “……”   下人不敢多嘴,硬生生听着醉酒后的主家对主母是怎样的不满,而像这样的情况平氏似是习以为常,并不少见。   虽感难堪,困窘发抖,却还是得在妧嵘招呼时上前扶住他,一声“主家”已经是委屈至斯。   平氏忍气吞声,在静谧空旷的夜晚和训斥叫骂下,与仆人一同将妧嵘送回后院屋子。   结果一转身就看见妧枝,高举着一盏灯,冷冷看着妧嵘。   恍惚中,平氏骤然心悸无比,仿佛以为自己看错了,那盏灯更像是妧枝手里的一把短匕,似要狠狠插进妧嵘的胸膛。   “枝儿,你怎么出来了?快进去吧,回屋歇息。”   “你阿父,我来照顾好他就是。”   然而妧枝一动不动,眼神依旧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父亲。   方才外面妧嵘叫骂嚷嚷的声音,她都已听得清清楚楚。   这个十恶不赦之人,罪大恶极背叛妻子,愧对子女忘恩负义的无耻之辈,不管上一世还是这一世,都是造成这个家所有人痛苦的罪魁祸首。   终有一日,终有一日……她一定让他落到惨十倍百倍的下场。   似是注意到那怀有恨意的眼神,妧嵘醉醺醺地抬起头,盯着隐入暗中的妧枝,“你,你这女子,岂敢用那样的目光瞪我?”   “我,我可是你父亲。”   妧枝充耳不闻,重新回到屋内。   只听外面妧嵘还要继续撒泼,平氏极力阻拦,与下人一起劝解,这才将他拉走了。   翌日一早。   晨光熹微间,状元巷里逐渐响起车水马龙,左邻右坊晨起梳洗准备朝食的动静。   车轮滚过平坦的街巷,在时不时传出的吆喝声中妧枝从榻上醒来。   等到片刻后,下人正准备进院里请人,只见房门一开。   女郎已经如日前一样,收拾好了自己。   来到饭厅,妧枝目光一扫,饭桌上平氏和妧柔妧酨已经到齐,妧嵘但凡头天夜里宿醉,第二日绝无可能那么早起来。   是以饭桌上氛围不同于有父亲在时那么紧绷。   “阿姐来了。”   妧枝照例摸了下妧柔的脑袋,同妧酨容色稍冷的点了下头。   然后坐在平氏一旁,“阿母。”   平氏脸上肉眼可见的两眼发青,面带倦意,还有下巴一小处,似有一块微微青紫的痕迹。   在妧枝仔细观察过来时,平氏慌张地抬手用帕子遮挡住,然后转移话题,“怎么,你今日是要出去?我看你特意打扮了一番……”   妧嵘酒后性子并不怎么好,可以说是在外面一副仁义君子模样,但到了家里平氏面前,总会忍不住动手。   事后便用喝多了做借口,实际上还是因为他打心里厌弃平氏,恨她生了个不能给他长脸面的儿子,所以借机报复,以泄郁气。   这些妧枝都看在眼里,只是平氏闪躲根本不想她多问,怕她问了又要生事为难,于是装作什么都没发现的样子。   如常地端起碗,“是。”   “去哪儿?是王府两位公子又来邀你了?还是……”   倏然,门口进来下人打断,“主母,女郎,外面来了位不认识的人,前来送帖子来了。”   妧枝和平氏的话语声一顿,母女相视一眼。   “什么帖子?”   妧枝做主道:“拿过来给我看看,对方可有说是谁家的下人?”   “倒是有,说是八珍街玉环巷里的甘家。但派他来的,是家里的老夫人,姓周。”   平氏在旁一无所知,茫然而疑惑地看着妧枝。   妧枝却是微微一顿,“周老太君?”   “这又是谁?你们怎么认识的?”昨日妧枝一到午食便归家了,还带了外面的吃食回来。   说是王府送给他们的,平氏一高兴,便问了几句她在王府的细节。   妧枝随意捏了几段便忽略了过去,只是未曾细提周老夫人那对祖孙。   如今平氏一问,她才肯道:“是濉安王妃的姑姑,昨日我上门,她来王府做客,我们碰见了,说是我和她投缘,待我颇为和善。”   平氏“呀”了一声,多了些许喜色,“那她送来帖子是什么意思,上面怎么说?”   妧枝看着手中规格都颇具分量和典雅的帖子,顺着平氏的心意念出来,“周老夫人……她,问我今日是否有空,邀我去城中东林寺相见。” 第15章 世有长命女拜三愿。……   妧枝今日本就打算出门一趟,她心中有事,有关如何摆脱妧嵘的控制,以及今后怎么方能护住弟妹平氏的周全。   诸多事宜须得她细心筹划,非一日之计。   且醒来又照常打扮一番,虽不引平氏起疑,却还是免不了要被追问去处。   一个女郎出门,总要知根知底。   妧枝早已想好如何搪塞过去,但是周老夫人的帖子一来,让她瞬时改了主意。   她笑着收起请帖,“周老夫人邀我去东林寺吃素斋,阿母,那我过一会就出门了。”   平氏很快忘了她原先是因何要出去,“那你可要把瑞多带上?他们大户人家家仆多,你带上一个,好有照应。”   屋里还有一个正在帮妧柔妧酨布菜的婢女,上回也是她跟随妧枝去了东林寺。   却怎么也劝说不听妧枝去观音殿相看。   家中下人本就不多,平氏平日里要操劳,光是妧嵘那里只要他在家,下人也都是先听他吩咐。   妧枝拒绝道:“不了,还是让他们在家给阿母帮忙吧,我一个人,出行方便。”   白日青天,京都律例严明,也不是什么人都敢在王城脚下生事的。   长女心意已决,平氏做不了她的主,便只有同意她出门了。   妧枝一走,后院闹了大半宿的妧嵘方才皱着眉,浑身不爽利的从后面进来。   妧酨哆哆嗦嗦,畏惧之深向父亲行了礼,然后快速躲出去。   ……   东林寺。   与妧枝上回来不同,今日气候更好,太阳升的很高。   风里多了几丝干燥气,无论车马还是来上香的信众都在日光的普照下,散发暖意。   看到寺院外面一整条街都是布施的摊子,妧枝方才意识到今日是施斋节。   春分百姓农耕自力更生,没有家财且无力生活的人便会上界乞讨,而在这一日富人会略散一点家资接济,以求恩德善报。   如今妧枝看到的不止有一家带领家仆出来这么做。   她在寺门口刚站定不久,就有人从一旁认出她来,“女郎可是妧娘子?”   对方打扮不差,妧枝点头,“你是?”   “在下是甘家管事,老太君命我在此等候,还请妧娘子随我过去。”   “老太君在何处?”   管事指向一棵正在施予斋饭的树下,“正在那呢。”   看来做善事不止别人,周老夫人亦在其中。   妧枝看到了本人,这才动身随甘家管事过去。   在施斋的摊子后面,周老夫人正交代下人,“光这些米可不够,再备十升来,先煮上多的届时候都捐给寺庙去。还有卖给香客的素吃点心……”   “老太君,老太君。”   她忍着被打断的不悦回头,在听到“妧娘子来了”后,看到站在摊位不远处的妧枝时,顷刻变得一副喜色。   “阿枝,你来了。”   妧枝行礼,“老太君。”   “哎呀,不必多礼,不必多礼。”周老夫人:“你能过来,我老婆子不知多开心,我还担心你不会来呢。”   妧枝年纪与她不相当,论关系还不如与濉安王妃未来婆媳的身份,名当言顺。   这等忘年交,极为少见。   妧枝也很惊讶周老夫人会向她邀约,但于她来说,的确是个很好的机会。   “没想到老太君会在此布施,可有需要我帮忙之处?”   妧枝环视一圈问。   周老夫人:“不不,我邀你来,岂是让你做这些的?”   想起帖子上写道,让她隅中时来此享用素斋。   妧枝随周老夫人走到摊子外面,“你还没进殿上过香吧,既然来了寺里就得拜一拜,走吧,我们进去转转,等会再找一间厢房,让人给我们送吃的来。”   她亲昵的挽住妧枝的胳膊,闲话般谈起,“我听说,你的亲事是三郎和四郎同你相看。你可有觉着他们当中,哪个更合心意啊?”   行走在寺中庭院小道上,周围香客来来往往。   甘家的下人跟在身后,台阶上偶尔还会纵出一两只出来捕食的野猫。   妧枝不明周老夫人的意思,只当她或许是帮濉安王妃打听,目光从溜走的猫身上挪开,道:“三公子和四公子各有优点,我觉着都好。”   周老夫人笑眯眯的,“滑头,这可是让你挑夫婿,怎么能觉着两个人都好呢?你若说不出来,那就是他们二人都不讨你喜欢了。”   周老夫人一针见血指出破绽。   她年长妧枝不知几许,且又是一代人的主母,阅历似乎更丰富,这种圆滑的回应想将她糊弄过去,怕是不行。   妧枝便只张张嘴,含笑:“老太君说的是。”   周老夫人嗔她,“你可真是个滑头,叫人捞不着话柄。说他二人不讨你喜欢的是我,可不是你。”   “不过你且放心,不管在我跟前说什么,我老婆子都不会乱传出去。”   她确定了妧枝心意,更有了一种安定的心思,“这嫁人,女子不一定能嫁的最好,但起码要嫁,也应是两情相悦的吧?”   “若不然,即使成了婚,也是相看两厌,白白浪费了青春,做了一对怨侣。你说,是也不是?”   妧枝听出她话里有话,可却还是不知周老夫人想做什么。   难不成是劝她,不要嫁给李家三郎、四郎?   “老太君说的有理。”   “有没有理,待到之后再谈,先进去上柱香吧。”   到了殿宇内,妧枝看到佛像,适才反应过来周老夫人领她来的是日前这座寺的正院,观音殿。   佛前,周老夫人向她招手,示意妧枝也到菩萨跟前来拜一拜。   妧枝受到招呼,缓缓踱步过去,然后跪在周老夫人身旁。   “拜佛可要心中虔诚,思自己所念所想,菩萨定为你达成所愿。”说罢,周老夫人便不再管她,双手合十小声有词,祈求起来。   妧枝也抬眸望着面前这座宏伟被镀了金身的菩萨,上辈子她于二十岁出嫁,那时正值秋天。   硕果累累的季节。   但十年过去,她从新嫁娘变成了世上人道人叹的闺中怨妇。   人生并没有丰收到美好的果实。   她不信神佛,也未曾专心虔诚侍奉过任何一尊佛像,但她不知自己为什么会重生,多这一辈子。   如果这世上真的有神佛,能聆听她的祈愿,那么她祈望神佛能答应她,让她这一世有怨报怨了却恩仇。   世有长命女拜三愿。   妧枝一愿自己扭转乾坤,力挽狂澜。   二愿姊妹生母常健。   三愿世上薄情人,永不相见。   观音殿外,传来悠悠一道钟声,仿若佛音,令人灵台清明。   妧枝再睁眼时,不知不觉发现跪在佛像前,只剩她一人,而刚才与她一起来的周老夫人却不见了踪影。   她起身去找,却在踏出殿宇门槛时,与外面听到脚步声,猝然转过身的人碰个正着。   妧枝怔怔。   历常珽似乎并不意外在这看到她,主动向她走近,“妧娘子可是在找我祖母?”   仅是惊讶了一瞬,妧枝便恢复神色。   来不及猜疑历常珽怎么会出现在这,问:“是,郡王可是知晓老太君去哪儿了?”   “方才她和我一同祈愿,却突然不见,我有些担心……”   在王府意欲与她保持距离的历常珽道:“妧娘子不必忧心。”   “祖母她许愿完,发现妧娘子还在与菩萨神识交汇,便先去找寺里的主持讲经去了。”   “正好我来,她便让我在此等候……告知你一声,免得不知她去向。”   妧枝顿时安心下来,“原是如此,看来是我耽搁了。那要劳烦郡王在此等我了。”   她向历常珽欠身,然而历常珽并未受她一礼。   而是微微避让了些,“妧娘子客气了,你是祖母邀请来的客人,本王代她招待你……也是应该的。”   他末尾话语,登时有些轻。   妧枝未有所觉。   直到观音殿内外陆续进来其他香客,妧枝和历常珽面面相觑,似是终于觉得不宜堵在其中一扇门处,于是一个从外让开来。   一个抬起裙摆,从容从里面出来。   “既然已经知晓老太君去处,那我就安心了。”   妧枝想起今世与历常珽还不算太熟,以免像在王府被误会,便道:“我这里就不打扰郡王了,此处寺里我自己可以走走。待到用斋时,我自去与老太君相见。”   “等等。”   未料,历常珽陡然将她叫住。   妧枝惊讶回眸,只听这位郡王道:“祖母交代,她不在时命我一定要招待好你,妧娘子,不介意的话,可愿意本王随你一同逛一逛这东林寺。”   寺院外的巷道里。   马车走不动,轿夫更难行。   不管是来东林寺施斋的,还是前来领一些斋食回家的百姓,都将这条路堵得严严实实。   “大郎君,前路不通了,也许只得下马进去。”枕戈对等在外面骑在马背上的人道:“里面的人,实在太多了。”   他心有余悸,商榷安未曾犹豫,当即从马背上下来,“张弛已经到了?在哪个寺院。”   枕戈:“按照约定,是在文殊殿的偏门后面等候。”   将缰绳递给下属。   商榷安:“我自己进去,你在外面安排人手,不要让可疑之人看见。”   “是。”   说罢,他顺着人潮往寺院里走。   东林寺是京都城内其中之一的大寺,香火鼎盛,施斋的人家尤其多,高大修长的身影从树下甘家的施斋摊子前经过。   直径上了台阶,上回他在此避开了与妧家有交集的契机,陪唯真进殿烧香祈福。   本以为尘埃落定,不会再来这座让他跟妧枝上辈子错误结为夫妻的庙宇。   结果,乱党一流中的卧底张弛却传信给他,要在东林寺相见。   就如同,冥冥中,一时半会还是与它斩断不了干系。 第16章 相好。   历常珽相邀,妧枝不过愣了一瞬,并没有拒绝。   这倒是让她想起上一世,她嫁给商榷安后,第一次见历常珽的场景。   上一世,妧枝并没有在濉安王妃见到周老夫人。   想来这位老太君去世后,历常珽也就没有像以前一样,常来濉安王府上做客。   一年后。   妧枝不再是新进门的妇人,她已经是能着手帮着府里处理事务的大夫人,不过杂事比较多,过于正经的轮不到她经手。   大事还是濉安王妃管着,只等她不想管的那天,方才从几个儿媳里挑拣继承大权的人选。   但因她的身份,丈夫是在朝堂有前途的长子,濉安王妃用到她的时候还不少。   那天她许是忙糊涂了,又是安排给某位侯府的夫人庆生,又要跑去南城给某位阁老家的长寿太君送礼。   东一趟西一趟,来来回回应酬不暇,等回府人已经快晕了。   而那日应是周老夫人去世一年多,历常珽久违地上门做客,来看望濉安王妃。   也许是不复当年老太君在时那般热闹,人情有变,只过半个时辰,饮了茶历常珽便请辞要走。   结果天上偶然下起滂沱大雨,妧枝回府的马车停在大门前,这位郡王亦恰好在门槛几步之遥处顿住脚步。   只听门口的大房夫人并未留意到他,妧枝连日来堆积的压力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冲垮。   不复端庄文静,头一次念念不停,“该死的雨,真不及时。”   “改日去了龙王庙,本夫人不仅要骂你,还一分香火也不给你。”   婢女替她打理全打湿的下摆裙裳,直到妧枝抬手,“罢了罢了,回房换衣服去。”   哪想她一转身,没走几步便愣在原地。   没想到还有一位客人就离她不远处,将她刚才的话都听到耳朵里,正面含笑意看着她,而身旁亦有仆人面露吃惊。   这让常以娴雅得体在外展示形象的妧枝窘迫不已。   正好大雨之下,濉安王妃派人来请历常珽,让他等雨停后再回去。   于是解了妧枝当场之急,而等二人再茶厅内重新见了面,方才互通了对方身份。   之后,本以为不会再来的历常珽又登了几次王府的门。   次次妧枝跟在濉安王妃身边都能见到他,就连濉安王妃都惊奇,说这个外甥有心了,来得较为勤。   不过与濉安王妃在一起,这对表姨外甥多是话家常。   聊聊周老夫人在时的事情,也因有这么长一段时日的相交,妧枝和他就算未曾私下交谈几次,亦算得上是曾经的熟人。   就当是朋友,一起逛逛东林寺,也没什么不妥。   “请。”   妧枝应了历常珽的相邀,二人出了观音殿,顺着里面的石板岔路,一路往东边走去。   寺里每个菩萨院都有道路相通,从过往的香客人多走到人稀,气氛本是沉默,直到在一处院子里看见一颗长满绿叶的梨树。   历常珽才开口道:“上回在小姨母家中,看到妧娘子拿出亲手做的梨花膏,想来十分不容易。”   “这在闺中娘子里颇为少见,没想到妧娘子还有这种手艺。”   妧枝:“郡王谬赞了,那是我家学……我阿母会这门手艺,祖翁是乡间一名制药郎,可惜传男不传女,阿母也就只学了些制膏的皮毛,然后才传给了我。”   梨花收集起来是不容易,尤其落花那几日,天色阴沉,偶尔还会有一两场雨水。   光是清洗晒干研磨成粉,都要经历好几场工序。   本来家中资产不多,平日花销也大,平氏想过要找几家药铺,以帮别人制作药膏为名挣点家用。   但一次被妧嵘发现后,踢了她的桌子,说她作为一个妇道人家,不好好勤俭持家,做她的官夫人,却来做这些活计,是丢了他的脸面。   之后平氏便不敢再接了。   “原来是名师出高徒。”   妧枝脸上笑意淡淡,从面无喜色,到面露微嘲,仿佛都被历常珽看在眼里。   突然听见这么一句夸,不禁讶异地抬眸向郡王看去。   历常珽:“妧娘子所做的梨花膏,那日一拿回去,我祖母就用了。说是香气宜人,脂膏细腻,半点不输登鹊楼那些大家做的。”   登鹊楼是妧枝说过,仿照这家做的。   如今被拿来称赞,即使是多活两世,妧枝也略微不好意思。   自夸可以,他人来夸可就虚浮了。   “哪里……”   妧枝:“微薄心意,只要老太君不嫌弃就行。”   周围已经没什么人了,院子安安静静,寺里钟声敲响,代表着午食已到。   树上群鸟如同受惊,飞起又飞落。   妧枝回头看看,“是不是该到用斋的时候了。”   她向历常珽发起疑问,就在微微想要转身之际,忽地被身旁人叫住,“妧娘子,等等。”   历常珽伸手过来。   妧枝愣然看着他,直到对方轻碰着她肩膀,胸膛因距离而贴近。   历常珽从妧枝身上细心摘下掉落在她头上的树叶,手还没松开,摊开掌心,展示给她看。   笑道:“两片枯叶,应是去年最后一点秋冬之色了。”   古寺文殊殿的后门内,一座染了新绿略显古朴的小阁楼上,窗前站了一道不引人注意的身影。   桌边烹了许久的茶已经升起茶烟,张弛扭头望向负手而立的人,纳闷问:“商大人在瞧什么,怎么还不回来桌前吃茶?”   对方被漆黑而浓密的睫羽裹挟的眉眼,注视着前方,恍若未闻。   阁楼外,院子中央的梨花树下站着一对男女。   那男子亲手捻去女子头上的落叶,女子竟也不反感推拒,只痴站着,待到对方摊开掌心给她看时,二人似乎还说了什么,竟凝望着彼此相视微笑。   这但凡有香客在此路过,定然以为是什么背着家里来私会的相好了。   那日商榷安路过王府正堂,寂静的夜色因李屹其怒砸瓶罐的动静而打破,亦暂且止住了他的步伐。   静静听闻堂屋内所发出的闹剧,商榷安之后无动于衷地离去。   不想今日,竟叫他亲自撞见这一幕。   无疑与枕戈、李屹其和叫云竹的婢女所述的实情,相差无几。 第17章 那一年真是多事之秋。   娶妧枝,是在商榷安归家后一年。   那一年真是多事之秋。   与那一年相比,没被认回濉安王府的日子,任何年岁都要比今后的人生更加快意。   七岁,已经是全然记事的年纪。   世人说,三岁开蒙,六岁龙文鞭影,幼学琼林。   八岁就应当通读四书,读孔孟之学。   于开智晚的孩子来说,旁人是块朽木,商榷安已然是天资秀出,融会贯通。   但他至今亦未弄懂,七岁那年,为何会被过继给濮国公府。   是不聪慧吗?不。   是因他出身来路不正吗?不。   是时局之需,是因当时,濉安王和濉安王妃只得三个孩子。   商榷安为长子,彼时有妾室所出二子李平川,随后便是嗷嗷待哺中的李屹其。   圣上有令,濮国公乃国之重臣,即使政见与圣上不和,当朝斥责帝王,愧对于先祖列宗,被下大狱。   又在牢中为明其志,撞墙重伤,令圣上倍感唏嘘,依旧愿对他网开一面,不计前嫌留他一命,准他归家休养。   不仅如此,还感念他为江山社稷付出的一切,念及他早年丧妻,空有爵位,将来没有子嗣继承,于是做主要选一个聪明的孩子帮他继承家业。   濉安王与濮国公深交甚远,昔年与圣上同为他的学生,与濮国公政见合一,应当很愿意为其分担。   身为宗亲,圣上一句话足以令濉安王惶恐。   未免牵连自身,濉安王自请答应下来,愿意让出一子,去照顾年迈的老师。   至于过继谁去,长子聪慧,二子庶出,三子尚在年幼离不开王妃。   妾室以命相抵,不愿承受母子分离之痛,让二子染上风寒只能在府中养病。   圣命催促,让濉安王千万不要糊弄,否则误了圣意,恐伤帝心。   于是宫里的人一走,濉安王的目光便落在了屋中站在濉安王妃身边健全的长子身上。   一句“你去”,将商榷安此后的半生一锤定音。   此后无关冬暖夏凉,春夏秋冬,濉安王府便只字未提大公子,便当从此没有这个人。   后来娶妻,亦要说,是父母之命。   非他所想。   妧枝这个人,从来不是商榷安心目中的妻子。   她很贤惠,对家中的吩咐唯命是从,当初十分看重与濉安王府的亲事,即使商榷安对她冷脸,她似乎都无所觉。   用尽一切力气攀高,是商榷安对这个女子的唯一印象。   如今,议亲对象已不是他,李屹其好似并不讨她喜欢,有身份地位更高的郡王在前。   商榷安并不意外她会怎么选。   张弛靠过来,“商大人,外边到底什么景色这般好,令你挪不开眼?”   面无表情,商榷安侧过身避开张弛的搭肩,眼里尽数是对此般境况的了然。   “是一株平平无果的梨花树,无需因它而多言。”   ……   妧枝对这辈子的人生没有太多期盼,她唯一的念想便是不想重蹈覆辙。   而今妧嵘势大,是一家之主,轻易能攥住家中每个人的命脉。   妧枝自然不能让他继续这样下去。   亲事在没选定之前,跟谁相看都不成问题。   至于这辈子,谁才是她的天定良缘,妧枝更不关心。   只是让她颇为意外的是与历常珽的交集,刚才他们之间的行举可以说是稍微逾越了些许。   似是意识到这点,历常珽在帮她捡拾了发上的落叶后,就往后退开一些,“好像是斋时到了。”   “不过此处应是文殊菩萨殿,历来会受许多学子的家人香客来拜,日前似是因为有几处要修缮,便暂时不迎客了。”   “妧娘子可要在这里再看看?”   他只字未提刚才是否冒犯,妧枝更不会主动提及。   她抬眸眺望两眼四周,地面上的确暂存了许多枯枝落叶,有的已经成黑褐色几乎融入地里了。   部分殿宇的房门都被上了锁,闭门谢客。   再往里就是尽头。   妧枝轻轻摇头:“不用了,我们一路走来已经很远了,既然该用斋时,那就往回走把,免得老太君问起,却寻不到咱们。”   话落,她便提起脚步顺着来时的石板路往回走。   历常珽则跟在她身后两三步的样子,一前一后地离开寂静而略显颓败的文殊院。   “这斋食其实也有讲究,可非世人所想那样,就是些许清粥小菜就足以入口。”   待到妧枝和历常珽一同出现在周老夫人安排的小厢房时,桌上已经摆满了之前所见到的斋菜。   如周老夫人所说,斋食素也素的花样百出。   光珍馐点心就令人赏心悦目,“这道素鸡和假煎鱼你且尝尝……吃完这口,再吃这碗百合白玉羹,去了咸香味儿,铺平了口味,再尝这块酸甜的乌梅糖糕,个中滋味儿叫你不遗憾来人间一趟。”   妧枝坐在桌前,一来就受到周老夫人殷勤相待。   在她口若悬河之下,听话的拿起筷子,按照对方的吃法去夹,如此体贴人意,让周老夫人不禁难掩欢喜,又朝自己外孙瞧去。   刚才历常珽同妧枝过来,一同出现在她眼前时,当真叫她眼前一亮。   她觉着像妧枝这样沉稳懂事的女子,天生也就该配年长沉稳些的男子。   不是她浑说,三郎跟四郎到底还是太年轻了,只怕误人家女郎,届时免不了要吃苦。   榷安……这个侄孙,身份尴尬,年少成名,行事自有一番风范,不好评判。   唯有他们家常珽,不喜与人争执,脾性温和有度,还极为风雅,配上美娇娘,越瞧越合心意。   周老太君对着默默用食的妧枝和李常珽一脸笑意,看的目不转睛。   就在妧枝有所察觉时,外面的管事过来道:“老太君,今日也来施斋的英国公夫人来了,和郑阁老家的夫人都在等着您过去呢。”   是曾经的闺中老友相聚,周老夫人应下后看向还在用斋的妧枝和历常珽。   “那我就去应酬一番,你们在此好好吃,常珽,陪着阿枝慢慢吃,不着急。”   周老夫人一走,厢房中便剩他们俩。   但门大开着,还有下人在外面等候,历常珽被有所交代,下意识同妧枝对视一眼。   熟料周老夫人前脚刚走,妧枝便放下碗筷,拿起绢帕擦嘴,“我已经吃饱了。”   “这些斋食与我曾经在寺里尝到的不大一样,更好吃一些。”   历常珽跟着一起放下碗筷,“可我见妧娘子食的也不多。”   “那是因为早上朝食填饱了肚子,空留一点余地已经被刚才吃的塞满了。”   “那接下来,妧娘子做何去?”历常珽已然看穿妧枝想要离开的意思。   妧枝难得笑道:“我今日出门,本是有另外的事要做,结果一早就收到了老太君的请帖,不想辜负心意便先来了此处。”   “但午食一过,我就得忙别的去了,还请郡王代我同老太君说一声,告辞了。”   她起身,历常珽也跟着起身。   “郡王不必送我。”妧枝立在门口,带着淡淡的客套婉拒之意,“我是待嫁之身,郡王是人善君子,若叫他人见到你与我总在一起,难免会引起误会,伤了郡王声誉。”   历常珽一怔,仿佛从未了解过妧枝。   本以为她主动靠近,是性情温柔的,谁想下一刻就清醒的考虑到其他方面上。   真是个好捉摸不定的女郎。   “清者自清,何须理会他人作想。”话是这么说,历常珽亦清楚妧枝说的不是没有道理。   他站定在门槛处没有继续再送,妧枝同样笑了笑,没有作答。   这位郡王,名声在外,一向风评不错。   没有感受过人言可畏的可怖之处,上一世妧嵘做出那等不苟之事,不仅没有得到外界批判,支持他的人反倒大有人在。   数落平氏的罪责,身为人妻,未能教导好子女,本就有错。   且儿子听闻又未能继承到父亲半点才能,碌碌无用也就罢了,在官学里还不用功读书,倒是贪玩的很。   这已经是她作为妇人的无德之处了,也不怪丈夫会因此另寻所爱。   妧大人能忍耐这么多年,已经是脾性操守都为上等的仁义之人了。   母亲无德,遭父嫌弃,弟弟慵人一个,这些闲言碎语传起来都足以叫妧枝颜面扫地。   再加上她嫁到濉安王妃多年,肚子里没个信儿,一无所出,府里的下人便猜测,这是不是受了平氏无德的影响,报应到了子女身上?   有这种事,大夫人岂不是命里带衰,是克子之命?   当时便有人私下议论,妧枝既然生不出孩子,就应该休了她,亦或是和离放她归去。   无子是大事。   此话就连濉安王妃身边的管事婆子们都有在传,府里议论纷纷,相信商榷安亦有所闻。   但不知为什么?   不允许她怀有骨肉的商榷安那边,却始终毫无要休她的下一步动作。   “前面的,到底走不走?怎么在此挡道,你是故意的?”   一声不悦的呵斥,让神游天外的妧枝思绪回笼。   在离开东林寺的台阶上,她疑惑地看向站在她身后的陌生婢女,以及她身边戴有帷帽的妇人。   “周围两旁都是空道,可以走。”   她的话迎来婢女嗤笑:“那你又为何站在中间把这条路霸占着?我家夫人专程来寺里祈福,可不喜欢走两旁。”   “你这么喜欢,怎么不把大路给我们让出来。”   妧枝凝眉,冷眼觑着眼前作风霸道的婢女。   只听她身边的妇人忽道:“时雨,何必闲话那么多?赶她走就是,别耽误了时辰。”   婢女陡然粗暴地将妧枝拉扯开,未曾想对方突然出手,妧枝差点一脚趔趄往前倾倒。   待她站稳,这对主仆已经越过她从中间道上进入寺里。   那婢女还回头,冲妧枝挑衅似的一笑。   而在她们走后,妧枝容色冰冷,感到愠怒的同时,更重要的却是眸光流露出一丝不可思议的惊讶,视线幽幽地盯着远去的妇人。   这道声音……   这道曾在墙内莺语含情的声音……   她曾发誓必要记得清清楚楚。   脑海里似有一棒钟声,让她记忆清明,瞳孔微缩,微微启唇:“是你……” 第18章 认出。   若说妧枝除了妧嵘,这辈子最惦记的人是谁,那便是与其无耻苟合的女子了。   此人妧枝一直打探,都查不出她到底是何许人也。   且当得知妧嵘抛妻弃女之时,从平氏口里得知的也不过三两句微末的消息。   “我求了康信,求求他告诉我你阿父跟他好的,到底是哪个女子。”   “他不肯说啊,说了你阿父会命人打死他,亦会发卖了他一家老小,只说是住在琴台巷的……其他的便叫我别为难他了。”   “什么都不知道啊……”   康信便是家中的马夫,平日最主要就是负责妧嵘出行。   其他人不过捎带。   平氏想问这个女子的下落,不过是想求到对方跟前,让她不要再和妧嵘来往了,想保住最后的夫妻情分。   然而以她一个后宅妇人身份,根本无能为力。   她连门路都找不出,还未去琴台巷,就被事后知晓此事的妧嵘,大发雷霆怒发冲冠的样子给吓晕厥过去。   妧嵘威胁她,敢找过去,定然直接去信给敊郡老家,告到平氏母族去,让十里八乡所有人都知晓她为妻不贤,教子无方。   是因为她做了错事,方才得了丈夫厌弃。   嫁出去的女儿如同泼出去的水,无论是非对错,母族定然会回信告知平氏,让她好好悔过,不要再惹丈夫生气。   为此平氏已经断了向母家求救的希望。   更因当时,与妧嵘一同回来的还有两个下人,各牵着一条凶神恶煞的恶犬,一直盯着平氏和妧柔妧酨他们。   但凡他们有一点异动,便要上前咬死他们般,好几次下人手中的绳索都如同没牵住,将妧柔和妧酨吓得哭叫不止。   为了孩子,看着昔日对她还算不错的丈夫一朝翻脸无情,如此雷霆对待她,已叫她绝望不已。   于是彻底断了去找那个妇人的希望。   直到事情被妧枝知晓,当她亲自动身去琴台巷细细查探时,其他人家都照常住人营生。   唯独有一户人家却怎么敲都不应门。   在接连去过两三次后,旁边一户人家则开了门,道:“你可是在找人?”   妧枝如遇救星般,“对,敢问这位老丈,可知这户人家去哪儿了?”   结果对方推拒她的好意,连连摆手,“别找了,日前早就搬走了。行不到的。”   “那住的人家叫什么名?哪里人士?”   隔壁关上大门,妧枝怎么问,就是悄无声息。   之后哪怕去十回十一回,琴台巷的人家都跟怕了她似的,“别问了,什么都不知道,那家人从不出门,你就是问破天也不知呢。”   此后,的确求救无门。   妧枝就像无头苍蝇一样,根本打探不到一点消息,像是有人故意摸去对方痕迹。   而今重头来过,倒是叫她在这里撞见。   难道不是老天再给她机会?   如此机缘巧合,曾经没能得到的消息,今日绝不可能让它错过。   上辈子未曾解开的面纱,这辈子她一定要弄清楚,对方是什么来路。   为什么她在明,而对方能在暗?伺机而动,肆意妄为?   为什么明知妧嵘有妇人,却还要与一个有家室的人牵扯不清?   为什么要毁了别人苦心经营的家?   她难道不知,还有一个为自己丈夫生儿育女的妇人,为此伤心落泪,受尽折磨吗?   他们,都没有一点良心吗?   那一刻,风吹起。   妧枝的脚下好似被注入一股力,她不顾下台阶的香客来往有何其多,只盯着那对主仆的身影,像一颗活过来的青松,抽出扎根地里的根须,尽力而满腹坚决地往上狂奔。   只为得到一个上辈子无解的答案。   送走张弛,秘密从文殊院出来,商榷安恍如无事般没入香客之中。   直到一声,“大郎君,你看……”   商榷安眉眼一掀,几乎在一瞬间一道丽影闯入他微抬的眼帘。   不用枕戈拿手指,商榷安都看清了从台阶处跑上来的人是谁。   那样的行举,断然不可能是一个受过良好教养的闺房女子做出来的。   她在狂奔,在追,裙摆像坠入水中般涤荡,袖子在风之中扬起波浪。   眼神执着而坚定,乌眸对前路的障碍视若无物。   那已经不是循规蹈矩,娴雅得体的妧家大娘子,但她又是妧枝。   一个突然活过来,像枯木又逢春的……妧枝。   那对主仆早已悄然走远,但还是被回过神的妧枝追上。   太多人在看她,尤其在她追赶的时候,妧枝仍然将那些香客诧异的目光无谓的抛之脑后。   如果这次错过对方,也许下回她就没那么容易知晓对方身份了。   前方那妇人身边的婢女似乎察觉到路上行人神色有异,都盯着她们身后一个方向,于是跟着旁人的目光回头望过来。   但似乎无功而返,后边的视野中,不过是一些过路的香客。   还有趁着施斋节热闹,来寺里寻商机的货郎跟货娘,几个随着爹娘来玩的垂髻小儿不停转圈挥动着拨浪鼓,就这样吸引走了婢女的视线。   “时雨,你在看什么?怎么了?”   “就是觉着这些路人的样子有些奇怪,没什么事,夫人。”   在参天大树的背后,一道胸口剧烈起伏的身影被惊出了一身虚汗,面若红霞,耳边微乱的一缕发丝弯扭而紧致地贴在耳廓下。   细白的脖颈上流动的,亦是薄薄的一层细汗。   从未这般向前追逐过的妧枝已然不在乎了闺阁女子的形象姿态,再晚一点发觉对方有转头的迹象,就要被发现了。   她畅意地勾起唇角。   但好歹,她还是追上了她们。   只是要想更进一步接触,就不大方便了,毕竟方才她们发生过口角,若她冒然接近,反倒令人生疑。   黄口小儿的拨浪鼓骤然在她耳畔回荡。   “阿爹,阿娘,瞧孩儿的鼓,响不响?”   “响,太响了,我儿真厉害啊……”   妧枝目光缓缓落在正在逗弄稚儿的货郎,余光游弋,最后定在其背后货箱上的面具及衣裳上。   片刻之后,一个卸了珠钗,头戴布巾,一身粗布麻衣的寻常农家女进到殿堂。   大雄宝殿,佛像森严,主殿上香的人最多。   而到了此处,势必要点香敬佛,在菩萨跟前拜一拜才是。   提着篮子,妧枝抬眸逡巡一圈,很快在殿中央的佛台前找到那对主仆的身影。   她默默凑近,只见那妇人终于舍得摘下帷帽,露出真容。   薛明烛望着大雄宝殿里的三尊佛像,眼神炯炯。   今日如非施斋节,她根本不会来此,人多眼杂的地方并不利于她现身。   可是近来她有苦思烦心事缠身,不管是吃药还是享乐都得不到开解,父亲见她心事重重,已有些许不满。   为了不让家里人操心,薛明烛方才听了身边人的劝,来这东林寺向神佛祈愿,听一听佛音。   若菩萨真的有灵,该当替她分忧除难,让她心想事成。   她有一个相好的情郎,他们真心相爱,碍于身份却始终不能在一起。   这种掩人耳目的日子越来越叫她不够满足,她希望能与对方光明正大在一起,而不是三五两日,背地里相聚。   她薛明烛可不是谁都能配得起。   可惜对方家里还有个死婆娘,老槽妇,再这样下去,想和心上人开花结果,还得再等多少年?   等她花容老去,还是等她看着心爱之人和别的女子白头到老?   她不甘心。   她闭上眼,抑制不住渴望小声念出,“求菩萨快快显灵,让我之爱郎早日休妻。”   “快快显灵……求菩萨……”   “快快显灵……”   本事缄默中的婢女忍不住睁开眼,担忧走漏了声音,替她家夫人两边张望,免得叫人听去。   但还好,同她们跪在一排祈愿的人不多,也就两三个灰扑扑的村妇而已。   不是所求丈夫平安,就是求庄稼收成多些,大字不识,粗笨无知,定然注意不到这些小动静。   薛明烛在此求了许久,闻着佛殿中的烛火香,心渐渐静下来,神思倒也明朗,然后让婢女扶她起身。   “夫人向菩萨祈愿后,心里可是好受多了?”婢女观她颜色问。   薛明烛:“心里倒是静了不少,可是一想到本该属于我的,还被别的乡野老妇霸占着,我这里头,就是难受。”   她扣着心弦处,姣好的面庞布满阴郁,眉头紧锁似柔肠寸断。   “且这几日,他好久未曾前去看我了。”   婢女:“在大人面前,夫人一向善解人意,知人冷暖,还曾多劝他顾及家里那位,怕是说的多了,大人当了真了。”   薛明烛顺口就接:“你说的不错,从前是我将他往外推,可也是时候,该他对我一心一意,死心塌地照顾了。”   薛明烛同婢女相视一笑,似心中已有谋略。   “走吧,好不容易出来一趟,我倒要看看这东林寺有多灵验……”   “去寻那位有名的藏埜大师去……”   一主一仆的身影向外挪动,离开这座宝相庄严的大雄宝殿,却忽略了背后始终停留在她们身边,备受轻视的村妇上。   她徐徐转过身,面上是一派漠然冰冷。   乌漆的眼珠紧紧盯着一无所觉的薛明烛和她的婢女,原先她曾以为这个妧嵘养在别宅的妇人,兴许是根本不知他有家室的。   亦或是受了妧嵘的蒙骗,她曾用宽慰过平氏无数次的说法,为此人开脱过。   否则,一看就是出身家世都良好的一个女子,为何要与一个成过亲的男子不清不楚?   如今才知,不是一个巴掌拍不响,而是能与他人丈夫苟且的,都是一丘之貉。   将刚才的窃窃私语纳入耳朵里的妧枝,重新提步,打算继续尾随走远的人影身后。   然而就在一只脚要跨出大雄宝殿的门槛时,似是见到什么不该见的东西,妧枝忽然被一道高大的阴影笼罩在一起。   四目相对,对方的眼神幽幽而凌厉。   视野里,犹如神出鬼没般,蓦然出现在门外的商榷安,紧盯着妧枝,将她慢慢一步步逼回到大殿里。 第19章 软肋。   他今日未穿官服,属于私下出行,和那些锦衣玉食的世家郎君不一样。   被过继出家门的商榷安,有一种有别于习以为常的士族子弟的凌人清骨。   他更像是那位愿意在牢房里以死明志的殿阁大学士,濮国公。   但又有别于那位前大学士的陈规和清正,他审视地盯着她,目光高深且居高临下,“知道你跟踪的是什么人吗?”   “你胆子不小啊,妧娘子。”他轻声叹息。   妧枝心神在商榷安出现刹那间而震动。   她默默往后退,思绪已蔓延千里,像有灵性的树杈,火树银花,每个枝丫上的芽尖都在闪亮。   商榷安怎么会在东林寺?   他对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?他都看见什么了?   “这位郎君说的,怎么好似听不懂……”回视他,妧枝俨然看陌生人一般,“我认识你吗?”   商榷安静静无声端看着她。   妧枝打定主意,要与他划开界限,做素不相识的两个陌路人。   无论是在之前的东林寺,还是在濉安王府,商榷安当初都不愿对她多看一眼,甚至有意在他人跟前疏离避让,生怕她这辈子又要听妧嵘的话,死皮赖脸要成为他的妻。   耽误了他娶商唯真。   妧枝当然不会再上赶着与他相认,她能做到的,也希望这位商大郎君能懂她的意思。   妧枝不是一个没脾气的女子。   但她会审时度势,不会轻易散发出来。   上辈子,在商榷安的认识中,这个女子和京中大多官家出身的一样,脾性温顺,通情达理,毫无吸引人的优点所言。   至少在男欢女爱眼里,并无特别的兴趣。   看她的打扮,伪装成寻常人家的女儿,一个农女,朴素的衣裙,平静而微凉的容色,目不斜视的双眼。   这样的前世妻子,商榷安的确未曾见过。   她举止倏然和过往不同,变得大胆,行径突兀,他冷声嗓音没有丝毫起伏地问:“什么时候回来的?”   这般问,就代表商榷安已经察觉出妧枝一样是重生的。   就凭她今日这出离经叛道,跟踪一个她本该从未见过的妇人,暴露了她的身份。   妧枝欠身:“我与郎君素不相识,还请郎君莫要拦我。”   她不承认,亦不否认,回避了商榷安的质问。   面对灼灼目光,依旧无畏淡定。   但索性,商榷安并没有再追问,甚至不曾继续挑破妧枝的伪装,只用幽深的黑瞳谛视着她。   “劝你一句,不要再跟着方才那对女子。后果远非是你能承担得起的。”   妧枝默然不语,像跟失去了情感的木头注视着商榷安。   “我不跟,将来的后果就不用承担了吗?”   父亲另攀高枝,羞辱发妻,抛弃子嗣,母亲心结难解,重病加身。   弟弟痴傻腿瘸,堕成笑话。   唯一的妹妹艰难求存,被人欺辱。   这些,是她没经历过的吗?   “我知道她是谁,你母妃设宴,我见过她。”   而商榷安既然出手阻拦,想必也清楚这个女子身份,却在上一世从未跟她提过此人。   指责的目光明晃晃地出现在妧枝眼中,她看向因提起“母妃”而面色微冷的商榷安,勾起嘲弄的嘴唇,“还请不要阻我,不然我会不禁想起你身边那位用心呵护的商娘子……”   商榷安不悦地皱眉,听出妧枝威胁的意味。   “你想对唯真做什么?”   “谁知道呢?”妧枝:“若是不能与我两不相干,还像方才那样,我也不知会对唯真娘子做什么。”   商唯真是商榷安的软肋,妧枝捏不住他,那就只有狠狠捏住商唯真。   任何阻碍她计划的人,都是她的敌人。   今日会被商榷安认出来,是她失策,的确未曾预料会在东林寺与他偶遇一场。   这种机会实在没什么必要。   她越过商榷安,跨过大雄宝殿的门槛,重新出了殿宇。   而被她抛在身后的人影跟着转过身,默默注视着她的背影,整个人聚拢在暗处之中。   直到下属过来。   商榷安:“盯着她,不要让她伤了唯真。”   有了这一会儿的耽搁,妧枝要找的妇人已经不知去向。   寺里没有她们的身影,且正午快过了,香客不如之前那么多,依稀记得对方说过,要去找藏埜大师讲经。   一般授经的大师都有自己的禅室,会因不同的客人选择是否私下接见。   既然已经知晓薛明烛出身非同一般,对方出行又戴着帷帽,自然是不想让更多人看到她。   妧枝找到负责通传藏埜大师的僧人,得到“师父正在宴客,今日不再见外人,还请施主下回再来吧”这般回应,未曾露出意外的表情。   显然现实与她预料的相差不离,妧枝道:“多谢小师父告知,那就不打扰了。”   僧人双手合十,从她面前离去。   妧枝看向寺中泛着绿意的一角,打算同样从此处离开。   即使见不到这对主仆也没干系,妧枝能另想方法接近她们。   只是她这辈子未出嫁的身份,让她比起上一世要寸步难行许多。   银钱不够不说,帮她办事的下人也没有能差使的,所有的一切都只能靠她自力更生,去挖一条无人开垦过的活路。   寺中出来,妧枝路过甘家的施斋摊子,周老夫人和历常珽都不在,下人也忙忙碌碌,察觉午后香客不多,开始收拾家什。   到了街角巷口,外面停着一辆马车,商榷安正与下属说着什么。   看到人来,抬眼一觑。   倒不像以前,要与她公私分明,撇得清清楚楚,视而不见。   而是用一种观察警示的意味打量她,谁能想到妧枝也重生了?   虽然未曾当面承认,但她后面那番话无异于昭示了她晓得许多这辈子不该知道的事。   所以从一开始在东林寺,她所谓丢了荷包,耽误了时辰没去观音寺,亦不过是种借口。   她难道也未想过去观音殿相看?   上辈子这桩婚事可以说是妧家主动求来的,当时商榷安经常对妧枝冷脸以对,以为这般就可以让此女知难而退。   然而此女却像下定决心,硬要得到他身边妻位。   商榷安可以肯定,妧枝定然也清楚他不喜欢她,却还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。   既然如此,成全她就是了。   记忆中,那个夏日,濉安王府中的叠翠轩里,此处离商榷安办公的草玄堂最近。   府中都知,若无重要事,不要轻易往这边来。   妧枝当然也没有这种权利。   但许是察觉到商榷安待她的态度,越来越冷,一副仿若要将这桩亲事毁掉的意图。   妧枝还是一个人来了叠翠轩,甚至亲自敲开了草玄堂的门。   连商榷安的手下枕戈都意想不到惊讶地看着她。   妧枝腼腆地说:“我找大郎君,有话要和他说。”   她面带强自的镇定,秀白的脸上十分干净,却微微遍布了一层轻薄的细汗,在烈日下呼吸都热了几分。   商榷安却连门都未让她进,而是站在屋檐下听她说。   “我知道大郎君对我有几分不满意,但这桩亲事已定,我很难违背父母之言。父母都盼望我嫁给你,我通习家务,自小就帮阿母分担,擅于管家。”   “女红之类更不在话下,若大郎君需要,我也能代为执笔,四书五经些许文墨,琴棋书画皆能陪郎君赏玩一二。”   她顶着晒红的脸,那么秀静,忐忑而坚定地向他引荐自己,“可不可以,不要悔了这门亲事?等嫁过来,我一定会守好自己的本分,做好一个夫人。”   那时,其实有从濉安王口中,得知商榷安对这桩婚事有些摇摆不定,妧嵘在家大发雷霆。   认为是妧枝姿态不积极,未能讨好到对方,方才让男方不满意。   妧嵘好颜面,同僚和官位比他高的濉安王这样说,就是有试探之意,想要悔亲?当然不行。   妧嵘不肯准许这种事情发生。   且当时妧枝早已看出商榷安不情愿,觉得此人也非自己如意郎君,确实没有努努力,态度松散,不大上心。   因此就被妧嵘抓住把柄,认为是她想要从中作梗,让王府退亲,好让他这个做父亲的沦为笑话。   于是在家便破口大骂,指责平氏教女无方,愧对妧家的列祖列宗。   平氏因这门亲事,长女能有一个高门大户做归宿,终于有了一丝笑颜,多了许多人气,在家中面色红润几分。   妧嵘对她态度亦比以前冷落时和颜悦色许多,受妧枝恩惠,妧柔也得到父亲青睐,能把她带到身边教导时日。   妧酨更不消说,能得妧嵘几句好话都受宠若惊。   这样的好日子随着濉安王府那边几句话,就变得翻天覆地。   平氏失去妧嵘宠爱,妧柔再无父亲教导,妧酨依旧是他人眼中撑不起家业的无用之辈。   妧枝那时才明白,这个家中,所有人都在倚仗着她。   她真的不能让商榷安悔婚。   否则这个家就要变成炼狱一样,所以她重新整拾好心态,登上王府的大门,去求商榷安答应让她进门。   可是,事实证明,有些事并不是努力了,就能得到善果。   那年那句“做好一个夫人”,忐忑等待的心情如今已显得不再重要。   街角上,前世夫妻,今生陌路。   妧枝从商榷安面前若无其事地走过,四目相对的身影隔着中间巷道,近在咫尺,却远的好似星河迢迢一样。 第20章 清白之名。   濉安王府。   濉安王今日恰逢休沐,人在家中未曾出远门,亦或走亲访友。   只是从书房出来,在看到府中有外出的下人从外边领回来斋糕,不免多问了一句,“今日是哪个菩萨的生辰?”   陪同他游园的濉安王妃道:“王爷糊涂了,菩萨生辰早在二月已过,今朝是施斋节,百家济民,结善缘修功德的日子。”   “这近来不是忙于公事,忘了。”濉安王道。   片刻后又想起,“三郎跟四郎近来如何?跟妧家那女郎可有消息。这么好的天气,应当有邀妧嵘的女儿出去踏青才是?”   然而话毕,只见濉安王妃付诸一笑的样子。   濉安王:“你这是何意?怎么难道本王说的哪里不对?”   “不,哪里是在笑王爷,也太怪罪我了。”   濉安王妃漫不经心提起:“不过是想起一件事,三郎跟四郎都觉得略微寒了心。”   话里有话的夫妻,相处多年岂能不知濉安王妃是什么意思?   “怎么,与妧家的女儿是又出了什么纰漏?”   “纰漏倒算不上,就是未曾想到妧嵘的女儿竟是这样的人……”   “三郎四郎都觉得此女德行不好,对亲事有些心灰意冷了。”   话音刚落,濉安王妃正待濉安王向她打听到底是为何。   却见濉安王瞬间眼神锐利起来:“心灰意冷?他们哪儿来的胆子敢这般自行主张?”   未料想会是这样,濉安王妃一怔。   就听濉安王语气冷厉,隐隐愠怒地吩咐下人,“把那两个逆子唤来,让他们速速来见我。”   “诶……”   濉安王妃阻拦不及,登时气道:“王爷为何这般急迫,我这话还未说完呢!这边急不可耐叫三郎四郎来训话不成?”   “焉知跟妧家那个就算出了纰漏,岂是儿子们的错?”   “那你且说说,好端端的亲事,不是已经相看过了,为何他们还不与人来往?”   说罢,濉安王的神色更加严肃起来,“你当他们是大郎吗?妧嵘于榷安是可有可无的岳丈,他年纪轻轻就纵横官场。三郎四郎能与他一样?!”   “纵使妧家那个女子有什么小错,看在他们将来能得到的好处份上,也该懂得权衡利弊才是!”   “把人给我叫来,本王要亲自知晓出了什么事。”   明心院与雨霖院分别去了两个腿脚飞快的下人前去知会。   房门和院门被不约而同地打开,一个正准备出府,一个手执笔墨,正对着桌台上的学士范文临摹。   “三郎君,不好了。”   被墨汁溅到衣裳的李屹其登时沉下脸色,“什么事惊惊慌慌,你最好有不得不打扰本公子的话要说。”   下人低头鞠躬,匆匆忙忙一路跑来,喘着气说:“是王爷,三郎君,王爷让你和四郎君,都去茶厅走一趟。”   雨霖院中,下人对外出打扮的李含翎同样道:“四郎君,快去吧,王爷吩咐,是即刻马上,可耽误不得了。”   两条靠近且相同的石板路上,下人在后边跟随,李屹其同李含翎不谋而合地在岔路口相碰。   二人面对面看了一眼对方,随即并排向茶厅的方向走,路上李含翎问:“阿兄可知是出了什么事?怎么这么急着喊我们过去?”   李屹其瞥他:“你我近来既然没犯错,应当不至于怪罪我们?除非,是你做了什么,害我受牵连才是。”   李含翎甩袖不认:“真是笑话,我一向安分,几时连累过你?”   “可你那日妧家的登门,说好宴请招待她,却到了傍晚才回来。你去哪儿了?”   李屹其质问,李含翎不见半点心慌,道:“我不是说了,我找花铺订了一盆花,店家却空不出人手来送,我便去取了。”   “焉知那盆花不在城内,而是在城外田庄,光是路上就耽搁了一两个时辰。未能来得及招待,还能怪我不成?”   “再说……”李含翎笑看李屹其一眼,“少了我一人,不是正给了三阿兄你与妧枝独处的机会。”   可惜闻言,李屹其似是想起什么,忽然鄙夷不屑地一笑。   “一个水性杨花的女子,这等机会还不如不要!”   就在此刻,“两位郎君,再不快些,王爷那可就要不满了。”   听着二人闲话,下人提醒他们脚程该加快些,这个府中除了大郎君,可是没有人敢忤逆王爷的。   待到李屹其李含翎两兄弟来到濉安王和王妃跟前,茶厅里气氛早已凝结成霜。   一脚踏进门,即使他们二人再迟钝,也察觉出异样。   “孩儿见过父亲,母亲……”李屹其李含翎分别行礼。   在他们站定后,只见濉安王道:“可知本王叫你们来,所为何事?”   二人面面相觑,濉安王妃坐在一旁,似正生闷气,亦不敢为他们解围透信。   “孩儿愚笨,还请父亲明示……”   威严的目光瞬时扫向他们,“我且问你们,可还记得与妧家的亲事?为何我问你们母亲,说你们与妧嵘的女儿近来少了往来,颇为懈怠。”   “是今日春光不好,还是尔等不想要了这门亲事?回答本王!”   濉安王一怒,李屹其与李含翎纷纷变了进门时悠闲轻佻的姿态。   “孩儿有错,还请父亲听我们解释……”   李屹其道:“父亲实属不知,那妧嵘的女儿看似贤惠清高,实则有另外高攀的心思,日前历表兄一来府上,她就上赶着攀炎附势……”   “这般女子,我,我想若是让她进门,怕也是不安分的,就想先冷着她几日。”   李含翎在旁点头附和,他亦是如此,本来想和兄长竞争,然而听说了此事,对妧枝的态度也就变得不怎么在意了。   于是未想继续主动与此女有什么交集,就在李含翎张嘴也要说话时,结果一抬头就看到濉安王乌云压顶,即将勃然大怒的凶煞眼神。   果然,下一刻就听到杯盏被重重弃置在了桌台上的声音,“你当你二人是什么东西?她若真的如此,也要看你们表兄是否真的瞧得起!”   “此事一码归一码,她想攀炎附势就让她去攀炎附势,可你们——”   他怒指着二子道:“不知权衡利弊的玩意,尔等只管拿下这门亲,要看也该看她背后的父亲是谁,妧嵘可是答应若你们当中谁能脱颖而出做他女婿,他可以助力你们当中一人秋斌和春试成功入选。”   “等到殿试,将来不管是谁,只要能够及第就能步入官场,与本王同朝为官。”   “可你们却因这小小的龌龊就放任冷落人家妧枝,如此不成器,滚,即刻给我滚出去!”   “父亲!”   “父亲……”   听到这番话的李屹其和李含翎瞬间脸色大变,当时被叫去顶替商榷安同妧家议亲,二人只知妧嵘与自家父亲达成了交易,利好他们,却不知具体是什么好处。   如今濉安王一说,方知自己错过了什么。   那妧嵘当年好歹也是从万万个考生中厮杀出来的探花郎,他肯做此承诺,定然不敢有半分虚言。   怪不得濉安王会说妧家亲事于商榷安来说可有可无,对他们来说却是非同小可!   “父亲,我等知错了!”   二人当即跪下来道:“是我为争一时之气,未曾想到这一方面,父亲教训的是,以后再也不敢了,还请父亲再给我一次机会,之后我定然好好对待妧娘子。”   听了濉安王的话,李屹其态度大变,当场许诺,叫四郎李含翎对他多看一眼。   心中亦是力争上游,不肯示弱,“是,我也是。父亲,妧娘子那日的事,可与我无关,我也是听信了阿兄的一面之词才对她有所误解。”   “待过了今日,定然再请她上门好生招待。”   李屹其闻言惊怒,恼火地瞪向无理强辩的李含翎。   然而此事的确是他先引起的,即使再争辩,也改变不了事实。   濉安王余怒未消,未曾理会他们兄弟二人间的嫌隙,唯有旁观已久的濉安王妃忽然道:“你二人不过是疑心她对你们表兄有意,我倒是有个法子。且看她是不是当真如此,曲意逢迎。”   “都到了这种时候,我不是说了,娶她是为了妧嵘能利好三郎四郎,你还在在意这个?”   濉安王妃冲父子三人道:“这不是也是帮这位妧娘子验明正身么?免得日后真的嫁了进来,即使他们当中谁做了官,也免得夫妻二人心存芥蒂不是?”   娶妻之后再毁约,是断不可能有的。   即使王府将来这般做,妧嵘那边也不可能答应。   ……   妧枝今日最大的收获便是知晓前世妧嵘的秘密,与他苟合通奸的女子是谁。   且薛明烛有死不悔改之意,还想取代她阿母和妧嵘同德同心,地老天荒。   妧枝自然不可能让他二人像上辈子那样如愿。   他们的私情瞒了这个家所有人足有数十年,平氏勤俭持家掏心掏肺,却得到丈夫另寻新欢的下场。   东窗事发后,妧枝方得到消息,就开始打探一切,要帮平氏讨个公道,然而寻了多年无果,意识到对方来路不一般,即使有证据,也会状告无门,像是有只手将她困在瓮中,四面包裹。   之后一年,平氏都已放弃,让她不要再管此事了。   妧枝却因此而心生郁气,加之商榷安有一外面的生的孩子还跑来叫她阿娘,令她当场呕了血。   此后三五月,她觉得整颗心都是空的,无处不在漏风。   平日里绣帕沾满污血,一团红,一团艳,直到她死都无法放下这些仇怨。   她咽气的样子,想来也应是……死不瞑目。   路上,妧枝归家的身影引起一道目光注意。   “女郎。”   妧家下人从人群中脱出,急忙来到她跟前,“女郎何处去了,在东林寺的斋摊上怎未看见女郎?”   妧枝神情微露茫疑,“多瑞?你来寻我?”   “我与周老太君他们吃完斋饭,就出来了。怎么,你寻我何事?”   下人道:“是主母叫我来的,请女郎归家去,濉安王府方才送来许多礼品,厅堂都快摆满了。还留下话说,明日家中摆宴,要做一桌炙羊席,请大人们和女郎前去享用。” 第21章 好生登对。   时下炙羊席在京都多受吹捧,皆因一些书生去到达官贵人府上干谒,举荐自己,力求得到高官赏识,一展抱负。   于是炙羊席必不可少被纳入吟诗作对当中,久而久之便成了宴客中必备的一道主菜。   平氏闻此消息,对要去濉安王府上做客,颇为看重。   当天就遣人去东林寺将妧枝找回来,好商议收到的濉安王府的礼该如何处置,还有去做客时的衣着规矩。   然而妧枝对着镜子里比划首饰的平氏道:“阿母不必刻意打扮自己,像往日那般就好,衣着干净,孩儿没觉着有什么不好。”   平氏面上打了胭脂,稍显气色,闻言嗔道:“这怎么行?濉安王府乃大户人家,我若是不穿得再好些,怕是给你父亲丢了脸面……还有你。”   妧枝不语,妧家什么家什,濉安王府不会不知。   她出身小门户,并不会因为一件衣裳就会让他们对她多高看一眼,人心总是易变。   但平氏难得兴致高昂,妧枝更不会再继续扰了她兴趣。   出发当日,平氏给妧柔和妧酨也细心打扮了一番,好在平日里妧嵘对吃穿用度有要求,家中衣料用的都是好的绫罗绸缎。   再稍加装饰一番,倒也去了几分清贫气,看着还算小富人家起来。   妧嵘即使再挑剔,对平氏管家的能力倒是无法指责,至少他那一肚子草包慵人无疑的儿子,瞧着人模狗样,至少不露出那股畏怯劲儿,就还算个少年子弟。   他站在众人前,清了清嗓音,回头叮嘱,“今日去的可都清楚是什么地方?濉安王府可不是一般人家,你们——”   “谁若是坏了德行,丢了我的脸面,我可饶不了你们。”   尤其妧酨,他眼神凌厉特意威吓了一眼。   就这一下,妧酨已经吓白了脸,下意识往自己母亲和妹妹身后躲了躲。   这一看就叫妧嵘更加厌弃,嫌恶地抬手,点了点。   不知是对平氏说还是对妧枝说,“看好了,别让他丢人现眼……”   妧酨屈辱地低下脑袋,平氏对他无奈地摇了摇头,“快上车吧,抱你阿妹到马车上去。”   妧枝对此不做丝毫表态,妧酨的性子其实并非天生,而是妧嵘从小对他期望颇高,他却屡次叫妧嵘失望,常遭打骂数落而导致的。   只有死到临头,他才愿意做出一番改变。   濉安王府一到,妧嵘一家便被请进大院,这种豪宅令平氏颇为拘束,妧柔和妧酨都微微张开嘴,默默惊叹。   “不愧是勋贵人家,这实在是……太阔绰了。”   “是英华来了吧。”濉安王和王妃出来迎接,“平夫人,又见面了,这气色瞧着,比上回在东林寺还好啊。”   “王妃过奖了,就是抹了些胭脂,比不过王妃桃颊红润,容光动人。”   两旁互道寒暄,之后才话头对准没见过的两个妧家子女。   “这就是大郎和二娘吧?”   “不错,阿柔,大郎,快来行礼。”   妧柔和妧酨上前,让大人们相看,“给王爷和王妃问安。”   濉安王妃与濉安王亲自接见,“好孩子,不必多礼,既然来了这就当家里一般。”   “我看时候尚早,庖丁还在杀羊,不如进屋里坐一坐,慢慢说。”   妧嵘等被迎了进去,轮到最后,妧枝反而落在了后面。   陪同濉安王夫妇一同前来的李含翎笑着上前,“妧娘子……”   走到妧酨身旁的李屹其回头看了一眼,暗道一声失策,为了不失分寸,只能眼睁睁错失机会,看着李含翎靠近妧枝。   “妧娘子,上回未能赶回来招待你,你在府里待的还好吧?我那兄长,可有怠慢了你?”   妧枝被拦下来,不由地停下脚步。   与上回见相比,今日的王府四郎君看她的眼神似乎多了几分势在必得的侵略性。   这样的眼神似乎从刚才起,李含翎的三阿兄身上也能见到。   这兄弟二人不知怎地,不出两日,居然更加热情。   “三公子是说上回设宴吗?当日我在府上,好像的确未能见到三公子。”   妧枝未答他的话,李含翎倒也不介意,笑笑说:“唉,这可就有由头说了。”   “还请妧娘子随我挪步,我好告诉你那日为何不在家中。”   妧枝看向已经步上台阶的妧家等人,李含翎道:“妧娘子放心,今日炙羊席起码得到傍晚才能上桌,你与家里人在此做客还要许久,时日充裕,我已与阿兄商量好,分别照料好你与你阿弟阿妹他们。”   “再说,你与我都是谈婚论嫁之身,将来亦可能是夫妻,我来招待你,可有什么不妥?”   他往茶厅的方向看一眼,“我想,即使到了妧大人和夫人跟前,也会愿意看到我等年轻人,私下多些热络。”   他话说得比李屹其漂亮多了,妧枝抬眼打量李含翎,此人如非才学上差了些,光凭口舌也称的上中上之姿。   如要相处,妧枝自然是选更会说话的人了。   “要去的地方在哪儿?”   “雨霖院,我的居所里,妧娘子可介意?若是害怕……”   李含翎有意激将妧枝,料想他们同龄,一个女儿家应当会羞涩不已。   然而妧枝只挑起眉眼看了一下他,“那就去吧。”   这位李四公子故意卖弄玄虚,还想逗她,却不知妧枝对这王府后宅百般熟悉,哪一条路通向何处她都清清楚楚。   今日王府这般宴请,妧家父母都在,量李含翎胆子再大,也不敢故意惹是生非。   妧枝故此才答应他。   二人朝着后院走去,妧枝跟在李含翎身旁,在途径一条岔路口时,看见几个下人,或提或抱着一堆东西,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。   许是引起他们注意,妧枝不过目光停留的久了点,李含翎便道:“那是书行居,我那朝野做官的大兄住的地方。”   “上回他接回来一个女子到他住处养病,你可见过?”   “这些东西都是他给那女子安置的,说是养父家的妹妹,依我看,听说宠得不行,当宝贝才是。”   李含翎有一点不好,便是管不住嘴。   他年纪不是最小,但脾气实则最大,若不是商榷安回来王府,他本可以安闲度日。   但自这个大兄前途节节攀升,有要夺了这王府之势的趋势,令他们这些兄弟感到危机重重。   家中本就四个兄弟,即使王府再大,家产再多,人心总是不满足的。   四个兄弟他们三个做兄长的,早已安排好日后如何分,现今来了个商榷安,如狼似虎,压在他们头上。   还有可能将这濉安王府一个人夺去,这种情况如何不叫李含翎等人人自危,甚至还想扳倒他。   可惜,他们尚是白身,世子之位早在多年就被空置,目前还未能有一己之力对付这位大兄的办法。   只能从口舌上讨些便宜。   李含翎朝妧枝瞧去,她其实也应同他同仇敌忾才是,毕竟当初商榷安可是亲自推拒,摆明了不愿要这门亲事,嫌弃妧枝。   “四公子说要带我看的东西在哪儿?”   对方的话,妧枝仿佛未往心里去,只淡淡收回目光,便想叫李含翎不要浪费时间。   她比他更要清楚商榷安对商唯真的宠爱怎么样。   只是这些,比起她心里的仇恨,实在微末到不值一提。   李含翎见她似乎对旁人的动向不感兴趣,也就不再提及,“前面就是我的院落,妧娘子进去看了就是。”   他卖着关子,将妧枝送到雨霖院的门口便停下脚步。   妧枝没有犹疑,只瞥了眼兴味甚浓,好似胜券在握的李含翎,便一人跨过了门槛。   待妧枝走了两三步之后,她倏然顿住身形。   只见满条路上的紫色牡丹挡住她的去路,泥土可见湿润清新,也许栽种下去还没多久,开得富贵又大气,近乎将整个院子的空庭都占满了,入目便是一片芳华。   李含翎得意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:“如何?是不是很美?这可是我那日,特意去城郊外的田庄让人移栽回来的牡丹花,就是因为这个,方才耽误了一整天的时日。”   若不是父亲说妧嵘肯助力他们能步入仕途,这小片花海,李含翎还真不打算再继续浪费在妧枝身上。   但谁叫这位妧娘子身价陡然奇货可居,为了博得她欢心,李含翎不得不认真起来。   否则落到他三阿兄头上,他也有点不甘心。   书行居。   自商唯真搬来王府与商榷安同住后,身边从未缺人照料,她其实身子不弱,只是在竹庄受到流寇骚扰,加上近来春寒,才不小心着了凉。   未想榷安阿兄那般在意她,竟不许她在竹庄再居住,打破了她说要留在那里为父亲守孝的期约。   直接带她来到濉安王府,安置在他身边照顾。   想起商榷安,商唯真不禁流露出一丝真心甜蜜的笑。   婢女进来道:“娘子,大郎君又命人送东西来了。”   商唯真讶异抬头,“怎么又送?是什么,我不是说过,那些衣物太多,我已经够穿了,这岂不是浪费了?”   “是一些古董物什,卧房内的花瓶说是要换了,是娘子最喜欢的碧玺用料,还有一些吃食……”   婢女回话,顺带安抚商唯真,“这是大郎君对娘子的宠爱,哪里是浪费呢?整个书行居谁人不知,大郎君对咱们娘子的看重,这可是我等实实在在看在眼里的,绝无一点虚言。”   这话说得商唯真不禁脸红,自从榷安阿兄去竹庄接她,他们之间好像就变得有些不一样了。   具体哪里不同,商唯真一时半会儿也理不清楚。   她拂去脸上的热意,放下手中古籍起身,“不跟你说了,你且将那些东西安置好,我去找阿兄,让他不要再为我添置了,已经够了。”   是真的够了,她在王府的吃穿用度皆不受王府的账簿记录,都是从商榷安私库里出。   但凡受一点小风寒,枕戈都会帮她请大夫,连给宫里贵人看病的御医弄的药丸,商榷安都能让人送到商唯真嘴边让她吃。   榷安阿兄对她极好,这么多年兄妹之间的感情也叫她在竹庄时常想念。   来到书房门前。   商唯真还未进去,就被看见,“唯真娘子来了。”   底下人通传,刚议事完的商榷安抬头朝她看过来,冷峻的俊脸好似白玉无瑕,一双清眸漆黑含欲,情挑而内敛。   商唯真见了他,倏然像忘了要说什么一样,讪讪喊了声,“榷安阿兄。”   “唯真?”商榷安:“是有什么事,你找我?”   仿佛舍不得那份好,与婢女说的话被商唯真抛之脑后,“我,我来看看阿兄……”   下属登时道:“唯真娘子想大郎君了呢。”   商唯真瞬间语塞,捏住手帕,似是不知如何是好。   而她发现,榷安阿兄竟然不做反对,居然跟着下属们一起勾起一丝微笑。   接着商榷安淡了淡嗓音,从桌案边离开,“都散了。”   “很闷吗?我带你去外面走走,你来后好像还没出过院子。”   商唯真点头,她有些认生,出于从小习惯,十分依赖商榷安。   若是没有榷安阿兄在她身边,这王府她也不会随意出去。   早先就曾听说,榷安阿兄在王府过得不易,即使他为长子,下面却还有几个不怎么肯服气他的弟弟。   且他的下属还说,“大郎君虽是王爷亲生的,刚回来那年,在这王府过活,实则与寄人篱下,有什么两异?”   “那王妃待他,和其他两位郎君简直对比鲜明。”   二人走出书行居,路上商榷安问:“在想什么?”   商唯真:“在想榷安阿兄,怎么送那么多东西予我,屋子都快装不下了,刚才小霞还说,又有花瓶和吃食之类送来我房中。”   “我可不想因为搬来王府,就要花光阿兄的俸禄……”   她抬眸打趣地笑,商榷安却道:“若要花光我的俸禄,那怕是要一辈子。”   他语调轻含,商唯真仿佛听懂了其中潜意,莫名开始羞涩。   于是扭头看向它处。   就在这时,一对人影忽而出现在一处院门口。   “那是?”商唯真略显惊讶,叫商榷安同她一道朝李含翎的住处瞧过去。   只见一个十分熟悉的女子恰似刚从他屋中出来,跨过门槛,怀中还捧着一颗耀眼的紫牡丹,与李含翎正朝着这边方向走来。   妧枝抱花,李含翎便寸步不离跟随在身旁。   商唯真不禁叹,“那是妧娘子吧,她的花真好看,与身边的郎君瞧着好生登对啊。” 第22章 他们同岁,妧枝今年正青……   商唯真还未曾见过李含翎。   那日她被商榷安带回来时,李含翎还在外边运花。   回来后一直在书行居待着养身子,要走动也是在书行居,是以今日还是第一次同他们碰面。   路上,妧枝怀中抱的牡丹的确漂亮,紫色本就显白,绿枝散发生机,抱花的女郎乌发墨眼,对周遭两旁不大关心,雅淡得好似置身如画。   李含翎对前路出来的人影感到很是意外,“那不是我大兄么?他身边的……莫非就是自小和他一起长大的濮国公的女儿?”   “前些时日都未曾见她出来过,今日到舍得把人放出来了?”   妧枝被牡丹枝叶微微轻蹭的脸轻抬起来,看向前路站在一起的两个人。   娇俏如商唯真,这一世在商榷安身边受到不少关心呵护。   肉眼可见的比前世得知妧枝跟商榷安的婚事时,开朗甜蜜许多,少了愁眉不展。   如今她跟商榷安住在一起的事妧枝早已知晓。   而今近水楼台先得月,这二人身边气氛也变得和从前大不一样,没了克制隐忍,和郁郁寡欢。   多了几分情人间的暧昧,几分旖旎。   指不定再过些时日,就能开花结果了。   妧枝轻轻撇开眼,恍如不见,“走吧。”   从这里去到前院只有一条岔路,双方不可避免要遇见。   从前商榷安对商唯真跟妧枝在一起,避之不及,生怕她说错什么话。   现如今到奇怪,许是今生他能够和商唯真圆满了,竟不打算带商唯真离开,避开妧枝。   反倒是理所当然地立在那条必经之路的路口,分毫不让。   妧枝只想当做视而不见,然而待到他们慢慢走近时,先出声招呼的竟然是商唯真。   “妧娘子,”她笑着说:“又见面了,你这株花好漂亮啊。”   商榷安在旁掀起眼皮,淡淡睇视他们一眼,还有妧枝怀中的紫牡丹。   “商娘子。”   妧枝如常回应,神色同商榷安都未彼此交汇,十分陌生。   李含翎作为家中的一份子,还未见过这个商榷安带回来的养妹,不由地对她上下打量起来。   直到触及商榷安冰冷的眼神,李含翎方才掩饰地笑笑,“大兄。”   “这位娘子,好像没怎么见过?”   在商唯真也倍感新奇的目光中,商榷安并未搭理李含翎,而是对商唯真道:“上回他不在,没来见过你,唯真,他是府中四子,李含翎。”   “原来是四公子,久仰大名。”   “唯真是濮国公留下的唯一的遗孤,我的阿妹,”商榷安双目富有深意地睇着李含翎道:“现在你应当认识了。”   听他语气,好似李含翎生来是个混账,会不识好歹地冒犯了人家。   妧枝回忆,上辈子商唯真住在这王府里,好像是除了商榷安,不大与其他人来往,尤其对李含翎,好似还有些厌他。   依照对方气盛的性子,指不定确实因为对长兄不满,而将怨气发泄到商唯真身上,招惹过对方。   否则,商榷安也不会冷冷地特意对李含翎警告。   “是,原来是商娘子,未曾认出,还请见谅。”李含翎强颜欢笑,就在刚才,他的确一时起了某种心思,想借这个濮国公孤女作弄商榷安。   但那念头转瞬即逝,就被他这位大兄洞悉而莫测的眼神给熄灭了。   未免继续自讨没趣,李含翎识趣地没有再搭话。   然而不可预料的是,商榷安竟会主动问他,“花从何处买来的?”   李含翎讶异地顿了下,余光觑及商榷安身边的女子,似是什么都明白了,“大兄是说这株‘春水绿波’?”   “这可是我从花铺的田庄里亲自买来给妧娘子的,妧娘子喜欢得紧,可惜没办法割爱了。”   他略含歉意地抬了抬手。   方向是对商唯真,令她尴尬地“啊”了一声,商榷安则平静地反斥李含翎,“我不曾问你其他,只问你花从何处来的,你大可不必说这么多废话。”   自商榷安归府以来,这府中子弟都与他明里暗里斗过数回。   不提五郎,李含翎仗着年纪最小,一向擅于花言巧语夺骗人心,更喜欢用这般手段来伪装可怜,以为旁人要欺负他的样子。   下一刻,商榷安目光落在抱着花,始终在旁不语的妧枝身上。   她像个身外之人,对他们说的话仿佛丝毫不感兴趣,就连此刻都将脸撇向了一旁。   如同这条岔道上,有什么好看的景物一样。   “是云端花铺?”   妧枝微微回神,就听李含翎告诉了商榷安,花是从哪家弄来的。   而商榷安则对商唯真低声呢喃似的道:“你很喜欢?也许那里还有其他品种,等有空我带你亲自去看看。”   “可以种在你书房前的花圃里吗?”商唯真:“榷安阿兄书房前有一张天然石台,坐在树下赏花喝茶,我想景色一定很美。”   “可以。”   只有从小一同与商榷安长大的商唯真,方能不受阻拦有资格自由出入他的地盘。   书房、卧房等等私人的地方。   在枕戈等下属心里,所谓大夫人,还不如大郎君的阿妹有地位。   “什么时候走?”   妧枝陡然看向李含翎,“四郎,帮我抱着这株牡丹好吗。”   一声“四郎”,李含翎似也不惊讶,仿佛在院落里让妧枝看到他送她的花后,二人就改了称呼。   妧枝秀眉轻拧,微微显出疲色,待到李含翎接过去后一时轻松不少,“多谢。”   “累了吧?”李含翎略含愧色道:“是我倏忽了,忘了阿枝你抱了它许久。”   妧枝摇头,“还好。”   还记着正事,李含翎做主冲一旁的商榷安和商唯真道:“大兄,商娘子,今日前院设了炙羊席,傍晚就可开席。”   “没什么事,我和阿枝就先行一步了。”   自从濉安王点醒了李含翎和李屹其,兄弟二人便知道妧枝的价值有多重要。   如今李含翎是半点怠慢都不敢施加到她身上,旋即随她转身,才发现将花交给他后,妧枝就已按捺不住先走了。   于是快步跟上。   论起来李含翎风姿相貌倒也不差,除了偏瘦弱些,也是王孙子弟中能引红袖招的俊秀儿郎,他抱着花紧跟着身边的女子。   他们同岁,妧枝今年正青春。   年华无恙。   前院,平氏正与濉安王妃吃茶,妧嵘和濉安王不知去向,许是去了书房,连带李屹其也不在此处。   妧酨不曾跟去,只在庭院里陪着妧柔,想必是为了防着他露馅,才被打发待在这里。   待见到妧枝和李含翎回来,还有李含翎手上的花后,妧柔妧酨都跟来,直呼“花好美啊,阿姐”。   平氏与濉安王妃更用观察打量他们的眼神,面含喜色地望着眼前景象,“这是哪里得来的花?真是鲜花配美人,国色动人。”   妧枝与李含翎回来,气氛明显不同了。   果然李含翎一张嘴便暴露出来,“这便是我那日未能在家中招待阿枝的理由,这株花中之王可是我亲自去田庄里挑出来的。”   “赠予阿枝,请她见谅,别怪我那日爽约。”   “阿枝?”濉安王妃和平氏对视一眼,皆看到了彼此目光中的惊讶。   随即又打趣地看向两人,“这么快就改口了,看来这牡丹颇得妧娘子心意?”   妧枝面临濉安王妃的目光,“心意为重,没想到四郎君会送我这么贵重的礼,受之有愧。”   李含翎:“阿枝又客气了,这些花都是身外之物,能博你一笑再好不过。”   平氏也点头道:“心意好啊,有心就好。”   她目光打量妧枝和李含翎,心中自然认为只要是对女儿好的,就是最好的人选,于是对李含翎多了几分笑。   李含翎最是机灵,察觉出平氏看他的目光有变,略有些得意的上前示好。   “世母……”   桌旁,摆放在台面上的紫色牡丹被妧柔妧酨叹赏着围观。   妧枝陪他们在茶厅坐了一会儿,直到王府里的一个婢女悄悄来到她身旁,“妧娘子,妧大人那边有请,还请随我来一趟。”   婢女颜色正经,不知妧嵘那边又是因为濉安王说了什么而找她。   妧枝仿佛司空见惯了,从椅子上起身。 第23章 春中泥潭。   屋外日光正盛,庭院有风,虽还带一丝清凉,但檐下屋角可以窥见夏日来临后的斑驳金光,屋鳞闪闪。   妧枝随同婢女出?来,二人不多时便离开?了正院,逐渐往来人稀少?,道路偏窄的小路上走去。   再走,就到了海棠春坞。   妧枝不经意?问:“你是我父亲派来传话的?他和王爷在一起,此?时难道不应是在书房吗?”   “你带我来海棠春坞做什?么?”   婢女道:“也许他们此?刻就在坐看风雨亭里等着娘子过去。”   “也许?”妧枝抓住话柄,陡然腹中生疑。   “什?么是也许?何来许不许的,是就是,不是就不是……除非你不是我父亲派来的。”   妧枝话音瞬落,跟前的婢女好似一惊,小脸煞白的回头看她一眼,接着如同后悔了般,猛然埋头就走。   妧枝愣了下,不曾想不过一诈,就让对?方失了镇定。   她快步跟了上去,“等等。”   婢女不知是哪一房管事婆子的女儿,面容生嫩,胆子不大。   在察觉到妧枝紧紧跟来后,抖着唇停下。   正好这里四处无人,四面都有遮挡,婢女悔道:“妧娘子,还请不要怪我,我也是奉人之命,替人传话。”   “什?么事?”妧枝上下紧盯着她,上一世?的主母威严让婢女身形一颤。   片刻后,对?方内心挣扎着从怀中摸出?一样?东西。   声音越发得轻,似见不得光般,“不知妧娘子,是否还记得上一次在此?见到的历郡王?”   “奴婢曾因不小心打翻了王妃最喜爱的茶盏,被母亲责罚,是郡王见到我,替我说了一番好话,这才免了一顿好打。”   婢女微微赧然,“日前郡王来了府上,说是有件事想托我帮他办。”   她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妧枝。   “这封信是郡王交给我的,他让我下回妧娘子来府上的时候,转交给你。”   妧枝捏着信,狐疑地看着婢女。   若是上一世?,历常珽来找她,二人已经是半个?熟人,这倒说得过去。   可这一世?,他们交情不多,莫非是周老夫人那?里出?了什?么事?   妧枝:“那?你为何要跑?”   “方才不经娘子质问,奴婢一时心慌才露了怯,还请娘子千万莫要声张。”   婢女:“否则递信这事若传了出?去,奴婢定会被府里管事打死的。”   婢女缩起脖子,恐惧低头。   妧枝审视手中的东西正考虑要不要收下,就在这时,一声“哎哟”传来,让婢女面露惊慌。   不想此?处竟还有外人在。   “娘子,此?事可千万不能透露出?去啊。”说罢,婢女匆匆逃开?。   妧枝看着婢女消失在眼前,随后垂眸,将手中的信收进了袖口中。   朝着方才发出?动静的地方走去。   在海棠春坞附近的一处小泥潭里,水色污浊,本是种着莲花种子之地,如今却多了一道挣扎却怎么也起不来的娇柔身影。   对?方朝上抬头,倏然看见妧枝,面露羞涩,讨好一笑:“妧娘子……”   商唯真跌坐在池子中,一脚身陷泥潭里,她越是用力起身,越是适得其反。   在不久之前,她和榷安阿兄偶遇了妧枝和李含翎。   目送他二人离去,他们便来海棠春坞这里走走。   “今晚炙羊席,阿兄可要去尝尝?我听说那?些文人才子干谒的府上,都会必备这道菜。”   李含翎的话,倒是提醒了商榷安,今日不止妧枝来了府上,就连他们一家?人都在这里。   去的话必然都会相互碰面。   而前世?,这样?的炙羊席也曾出?现在他和妧枝的议亲宴上。   只不过这辈子换成了三郎和四郎。   此?二人,曾经可入不得妧嵘的眼,他挑女婿,要挑人中龙凤,能为他所?用之人。   李屹其根本不是读书的料,草包。   他在文章上总是差些,却自认是运气不好,未能得到考官赏识,少?些见识。   李含翎,败絮。   他心有志向,与实际行动却不同,更喜好游山玩水,玩世?不恭,却自认有大报复,也就是个?花言巧语不做实事的花架子。   难当大用。   上辈子亲眼见过这二人脾性的妧枝也应当清楚,她既重生回来,就该知晓他们都不是良配。   但她还偏要跟着妧嵘与虎谋皮,那?就是自食恶果。   “榷安阿兄?”   耳畔再起响起女子娇柔疑惑的嗓音,商榷安回应,“御医说羊肉味甘性热,滋阴补气,唯真,你到时候可以多尝一点。”   这便是会去的意?思了,还会带上商唯真。   “风好像有些大了。”   海棠花坞树木多,凉意?也就更深了。   商唯真含着笑缩起身子,有些孱弱地向商榷安靠拢,“我听阿兄的。”   她愿意?和榷安阿兄出?入任何宴席,这样?旁人看到她,就会知道榷安阿兄身边已经有了一个?常带在身边的女子。   这是属于她的位置,她不希望被任何以外的女子据为所?有。   “大郎君。”   行到半路,商榷安的下属忽然前来叫他。   不是经常帮忙做事的枕戈,而是另一个?下属披甲,应当是有什?么重要的事告知,商榷安道:“唯真,你在此?等我,我让人去拿件衣裳过来。”   商唯真欣然同意?了。   “阿兄慢去,用不着担心,我能照顾好自己的。”   此?处是王府观景处,不会有外人来打扰,商榷安不再多言,放下商唯真便走了。   下属与商榷安正在私谈。   商唯真安然在原地等了片刻,那?边商榷安似乎一时半会始终不见好,她便走动走动,看向了其他地方。   触目间?,她站在小山峰上,只见有两道匆匆往这边过来的身影。   你追我赶似的,一个?她见着仿佛还颇为熟悉,不禁略显惊讶,为了瞧得更加清楚发生了什?么事,于是朝着外面的小路跟了过去。   但在快到二人附近身边时,商唯真一没注意?踩空了一下,崴了脚跌进看似不大,却颇深的水池里。   她哎哟一声,不知有没有人能听见。   在池中她起不来,衣裳也脏了,便想呼救榷安阿兄来救她。   可在片刻之后,等来的却是走近到岸边的妧枝。   这位妧娘子略有些居高傲下,神情平静而目光漠然地看着她,没有半点焦急担心的样?子。   商唯真心中疑心,觉着这妧娘子是不是不大喜欢她。   怎么次次见她都是疏离相待,倒显得她太上赶着了,莫非是哪里得罪过她?   “妧娘子……可否帮我一把,拉我起来?我扭着脚了,实在不方便。”   妧枝气定神闲地俯瞰着商唯真,一时间?,颇有些不为所?动。   前世?她虽嫁给商榷安,对?方并未告知她心里已经有人。   如果有,妧枝当时就不会上门求他答应。   而商唯真则在他们二人婚事定下后,似乎一直怀有心结。   愁容笼罩,看商榷安的眼神哀怨神伤,好似因为妧枝而辜负了她一样?。   旁人问起,她这是怎么了的时候,又摇头掩盖心思,强颜欢笑,唤妧枝阿嫂,叮嘱交代她,成婚后该如何照料好商榷安。   妧枝只当他们是兄妹情深,商唯真一时间?舍不得自己阿兄娶妻罢了。   可以理解。   但,当日领回来那?个?外室子的时候,商唯真也在场。   若是她跟商榷安偷偷苟且生下来的,还带到她面前来如此?称呼,其心可诛。   但若不是,那?就是她比妧枝知情更多,商榷安告诉过她,而商唯真知晓孩子的生母是谁。   既然知晓内情,却故意?帮商榷安隐瞒了妧枝多年,令她情何以堪?   “妧娘子……”   商唯真对?被妧枝双眼盯着,感觉到微微古怪,她难道不想帮她吗?   “妧娘子,若是你嫌麻烦,可以帮我去叫榷安阿兄……的确,这水池泥多水脏,也不能连累你了。”   妧枝略微勾唇,很久未曾听见商唯真这么说话了。   她总是善解人意?,出?言劝解商榷安,要对?嫂嫂好一些,但有时候那?些温柔的言语,总会让人情不自禁想到其他地方去。   就如此?刻,妧枝并非是因嫌池水脏,不想下去拉她,而是她懒得与商唯真和商榷安有牵扯。   海棠春坞的小山峰上,隐隐有两道寻过来的人影。   妧枝就这般一走,也不知商唯真会同商榷安怎么告状,她既不想与他们来往,却也不想任人污蔑。   “把手给我。”妧枝蓦然出?声。   商唯真惊讶一愣。   妧枝走到土坡边,手搭在一颗树干上,将手伸出?去让商唯真能勾到她。   待到商唯真搭上她的手,妧枝方才将她拉起来。   然而下一刻,商唯真腰身未能彻底支起来,抓着妧枝的手拉到一半又松开?,连带着令妧枝脚下一滑,随商唯真一起掉进了泥潭里。   “唯真。”   当商榷安和下属找过来时,看见的就是这般情景。   商唯真稍带委屈,哭腔微露,“阿兄,我疼……”   她的脚崴了,未能抓稳妧枝,这一下疼的更厉害。   待到商榷安一来,便如得救一般,充满希冀地朝商榷安伸出?手去。   商榷安只看了眼下情况,便二话不说先蹚下水来,下属见状也顾不得脱下鞋履,立马下水跟上。   “阿兄,好痛……”   商榷安一靠近,商唯真便娇啼着拽住他的衣角。   “哪里受伤了?”他问。   商唯真哭着道:“我的脚,阿兄,我的脚不能动弹了。”   不顾池中的脏水,商榷安将商唯真从泥地中抱起,正要走向岸上。   结果似是想起什?么,他猛地朝旁边看去。   枕戈:“妧娘子,我来拉你……”   妧枝从他们身旁越过,未做一声回应,甚至连头也未抬一下,目视着足下。   她从泥潭中起身,缓缓一步步朝岸上走去。 第24章 避嫌。   妧枝就这么?走了,令还在原地的人?为之一愣。   但很快还是反应过来,快速跟上?。   泥潭并不算深,但因是特意用来种莲花的,水少泥稀。   乌糟得很。   上?了岸,商唯真被商榷安的下属扶着站在原地,“阿兄。”   她因崴了脚使不上?力?,开始撑着枕戈,直到商榷安来了后便偎依在了他的怀里,紧紧抓住他的衣衫。   “我弄脏了。”   她小脸微白,只想抓住这一抹温暖和坚实的后盾,“阿兄,我是不是骨折了,怎么?办?”   商榷安帮她检查了下脚踝,不顾泥泞,五指显得修长无比,都因此沾染了污泥。   “别怕,等?叫了大夫再?来让他来帮你看一看。”   商唯真乖巧点头,“好。”   虽不是骨折,但也肿了。   商榷安刚要?说道,就听下属对着一道正在远去?的背影惊讶地喊:“妧娘子?”   被唤的人?好似听不见,亦不打算在原地逗留。   就这样?拖着乌糟了的衣裙开始往出口处走。   “妧娘子,这是不打算跟我们?一起回去?换件衣裳吗?”看到此景,枕戈神?色讶然地转过头,眼神?询问自家大郎君和商娘子。   “……”   妧枝上?岸后掸了掸衣袖,最后被溅了滴水滴,十分平静地拭去?,顿觉眼下状况实在没?什么?好挽救。   她今日来王府是被平氏督促,有所打扮过的,原本鲜亮上?好的衣裙这会都因变故沾上?了大片淤泥。   污水浸湿了鞋袜。   那双精细绣着图案的绣花鞋也从白变得泥泞不堪。   再?往其他地方,更不消说她看不到的身后,唯一没?被弄脏的只剩下上?面一点衣襟。   就是现下即刻脱下来洗干净,都算毁了。   这叫平氏看到了,可不就得心疼到愁眉了。   正想着如何?解决眼下状况,忽而背后有脚步声伴随风声匆匆赶来,喘声挽留,“妧娘子,妧娘子快留步。”   妧枝脚步一顿,不过一瞬就被枕戈追上?挡住去?路。   “妧娘子,你的衣裳都湿了,还请随我们?挪步,到后院换身衣裳吧。”   枕戈:“天气虽晴,可还时值春寒,若是就这样?走回去?,难免着凉,就在书行居,妧娘子不必担心,有商娘子在也有个照应。”   妧枝看向枕戈,这个商榷安最忠心耿耿的下属,以前不知为何?不大情愿奉她为主母。   现在想来,应该是觉得主母应该另为其人?,而不该她来鸠占鹊巢。   她眉额不皱,甚是心平静气,“不必。”   然而在身后,商榷安抱着受伤的商唯真走来。   商唯真忍着抽气声,道:“妧娘子,多谢你帮忙搭救,是我连累了你。你若不去?我和阿兄那院子里换身舒适衣物,这样?走去?前庭,我心里真是过意不去?。”   商唯真的确说的在理。   妧枝是来做客的,就这么?回到茶厅实在有失体统,若是被妧嵘碰见,说不得又?会说什么?不中听的话。   但去?商唯真和商榷安的院子,着实没?什么?必要?。   就在此刻,又?惊现了其他人?的身影。   “阿枝?这是怎么?回事??”   茶厅,李含翎本是哄着平氏开心,与她多说了会儿话,转头就看见本该坐着妧枝的椅子,空无一人?。   他与濉安王妃目光一碰,母妃朝他颔了颔首,李含翎便明白应是按照计划,妧枝被请了出去?。   只是在茶厅待了许久,只有婢女回来传话说一切办妥了,却始终不见妧枝的人?。   心中疑惑,李含翎便寻了过来。   没?想到看到的是眼前这副场景,他大兄和身边的濮国公之女竟是满身污迹,而那个下属和妧枝竟也如此这般情形。   找过来的李含翎不由诧异地眯了眯眼,“这是?”   莫不是发生了什么?龃龉,欺负了谁?   然而,显然知晓这位四郎君生性喜欢做弄是非,枕戈代为解释道:“四公子,方才商娘子和妧娘子不小心跌进了泥潭里,为了拉人?,我们?这才成了这般模样?。”   李含翎自然不是不信,但他擅于和他大兄作对,找不痛快。   于是将信将疑地对准妧枝,“当真?”   “那阿枝,你没?事?吧?”   妧枝点头,指了指衣裙,只是衣脏,倒是没?受什么?伤。   “这,衣裳湿了,倒是得赶紧换身新的。”   在李含翎开口后,商唯真也再次劝道:“是啊,妧娘子,你跟我们?走吧。”   “榷安阿兄,你也说句话,妧娘子若是不肯去?,我只怕会多想,是我才害她变成这样的。”   商榷安依言看向妧枝,但很快便收回目光。   神?情稍显平静,冷淡地对李含翎道:“唯真那里有衣服,收拾一通并不耽误。”   李含翎点头,有濮国公的女儿在,妧枝去?后院更衣没什么不妥之处。   如若不然,还可以把她带去?几个妹妹的院子,但是商唯真有邀,李含翎同妧枝道:“阿枝,还是去?吧。”   昭娘杳娘永娘可不见得会想要?外面的娘子穿自个儿衣服。   有李含翎陪着,妧枝默认了这个折中的办法。   虽然她谁的衣裳都不想穿,但不换,到了前院就会有更多人?看到她这副模样?。   得到了她首肯,众人?方才松口气的样?子。   前往书行居的路上?,商榷安同商唯真走在前头。   二人?不时说着小话,多数是商唯真在说,商榷安搭腔几句。   枕戈已先跑回院里命人?烧水准备衣物。   李含翎听见商唯真娇柔嗓音,和商榷安温和安抚的语气,顿时眸光有思绪闪过。   ……   不多时,书行居已到。   商唯真先招呼,“妧娘子,你同我先去?屋里吧。”   “很快就会有人?把热水送来,你我可别因外边的风着了凉。”   妧枝抬眼看了下顶上?牌匾,对这里的环境亦是不经意地扫过,便直接忽略了过去?。   但她还是发现了院子里的药炉,隐隐散发的补药的香气。   这种味道非一日能形成,而是日积月累天天这样?才会让人?一进来就能闻到。   曾经商唯真因为始终过不去?商榷安另娶他人?这一关,心中始有郁结,让她总是宛若西子捧心般。   将自个儿身子弄得很是孱弱,这难免会让她的榷安阿兄关心她许多。   看来这辈子商榷安谨记在心,为了不让商唯真像上?辈子那样?孱弱,已经提前开始为她滋补身体了。   妧枝回头,看向李含翎。   “阿枝。”   李含翎朝她含笑道:“我在这喝茶等?你,快去?吧。”   他有心博她好感?,十九岁的年轻儿郎想从心意上?温柔体贴她,妧枝点了下头充作回应。   李含翎向商唯真拱手,“还请商娘子也帮我照顾好阿枝。”   商唯真目光打量他和妧枝,然后微微一笑,“这是自然。”   妧枝跟着商唯真去?了她房中。   在婢女的帮助下先将脏的衣物都换下,然后身着里衣在屋里等?候。   而妧枝并没?有乱逛乱看的意思。   反倒是商唯真待她热情许多,“四郎君待妧娘子颇为关心,妧娘子真是好福气。”   妧枝想她的福气哪里比得上?商唯真,不管哪一世都有人?视她如珠如宝。   婢女进来送了两碗热汤,商唯真招呼她,“妧娘子,快喝吧,这汤一点都不苦,还能暖胃呢。”   “多谢。”   看着里头的红枣桂圆,妧枝并没?什么?胃口,只浅尝了两勺便放在了一旁。   她目光偏向一处虚无的地方,但商唯真却以为她是在看她房中的装饰。   恰巧妧枝的视线对准一处屏风和书架。   商唯真:“妧娘子可是在看我书架上?那套墨宝?那都是我榷安阿兄送的,我还未曾用过。”   “它用料太珍贵,我舍不得。”   成色是恍若碧波的蓝绿色,玉石所致,怪不得会被束之高阁。   妧枝经她提醒才注意到,然而商唯真好似来了兴致一眼,终于能有人?和她说说话。   她愁苦的向妧枝倾诉,“我来这王府多日,阿兄一直忙于公务,今日才得空带我出去?一趟,没?想到会遇到这一遭……”   “如今看到这些阿兄送我的东西,心里终于好受不少,但是太多了,我这房里好看的物什都是他让人?安置的,我让他别送了,可阿兄却怎么?说都不听。”   商唯真见李含翎待妧枝不同,二人?又?正议亲,料想他们?关系匪浅,应该也能理解她这种甜蜜的“痛苦”。   然而妧枝一直未曾和她搭上?一句话,只捧着碗,垂眸有一下没?一下的舀着。   商唯真说着说着便住了嘴,甚是疑惑地打量起她。   其实妧枝,当真和她接触过的女子不同,她对任何?人?都好似不假以辞色,情绪淡得根本不知如何?套近乎。   让商唯真想起天上?快消散的云,疏淡得遥不可及。   “娘子,热水准备妥当了,可以梳洗了……还请妧娘子也随我挪步浴房。”   服侍商唯真的婢女前来告知,商唯真扭伤了脚不宜挪动,便在她自己房里简单梳洗。   而妧枝则起身,放下碗,“那我先过去?了,商娘子,多谢你招待。”   将把她当做知心好友一般交谈的商唯真抛在脑后,妧枝在婢女的相请下出了这间?满是商榷安布置手笔的屋子。   “妧娘子,这些都是我家娘子未穿过的干净衣物。娘子过后可以换上?。”   “我知道了。”   浴房,婢女把妧枝带到后,便离开此处。   她是商唯真的婢女,当然以自家娘子为重。   妧枝一个人?留在这里,看着还在冒烟的浴桶,下一刻便走到屏风处,将衣物都褪下了。   经过海棠春坞附近的泥潭一遭,商榷安同下属也都分别回房梳洗更衣去?了。   他动作很快,是常年做一件事?养成的习惯。   在被过继给濮国公后,濉安王府再?没?有长子,商榷安到了这家并没?有过上?预料中的好日子。   对上?不敬,又?下过大狱,哪怕被革职后保住性命,放回家中休养,从此不涉入官场,濮国公依旧是罪臣。   而被过继的商榷安自然是一位罪臣之子。   昔日同僚皆与濮国公断绝来往,仅剩几位好友也在濮国公的去?信中,暂且明哲保身。   商家在京中的宅子被官府收走,商榷安只能随这位新的年老父亲远走,回到商朔老家。   而商唯真,亦非商朔亲生。   她是在商榷安被收养的第?二年,方才来到这个家中。   是商朔同族中的遗孤,因见她年幼无父无母,孤苦无依,十分可怜,商朔便收了她做养女。   初始,商朔对商榷安道:“你是受我连累,从一世骄子,沦落到为我这废人?做子嗣,是我耽误了你。”   “从此你不再?是濉安王府的人?,我寻了唯真,让她与你做个伴。” 奇 书 网 w w w . q i s h u 6 6 . c o m   “以后你们?便是亲兄妹了。”   这个亲兄妹,商榷安初始并不认可,他还记得自己的身份,亦不认为商朔是他真正的父亲。   但年岁太长,在过了一年冬日后,直到开年初春,商榷安在商家门口都没?看见濉安王府派人?来送东西的马车。   当初将他送给濮国公时,他的父亲濉安王还曾表露几分痛心,离别时按着他肩膀道:“时局如此,你不要?怪我,为父也是没?有办法。”   “以后商朔便是你的父亲,但我永远认你是我儿子。”   “等?到冬天,我会来看你,也会命人?送些你常用的东西过来。”   可惜,树白了头,地铺满了雪。   春来春去?,柳芽变成枯干,庭院又?多了许多黄叶。   濉安王府连个人?影都没?有。   商朔垂垂已老,见他总是固执等?待门前看向远方,先是陪他站一会儿,便摇头哀叹离开了。   乡间?小儿多生厌,尤其村里的游侠少年,知道商朔被贬官,商榷安是个王爷丢到这里的弃子,平日里孤高冷淡,如天上?月,映衬得他们?好生低贱。   纷纷笑话他,“商大郎,年年都在此处等?你阿父阿母接你归家呢?”   “还是死了心吧,听说你家中还有弟弟,你父母皆贵,没?有你,再?生几个不就是了。”   “你看他那副可怜样?,像我家那条狗,等?着有人?怜惜他,赏他根骨头吃呢。”   嬉笑声顿时一片,然后就变成了一顿混乱。   “哎……你再?打……”   对方人?多,尽数是乡野少年,商榷安纵使自小习武,也敌不过人?多,虽一时占了上?风,却也鼻青脸肿。   待到傍晚,那些人?的母亲便找来,对着大门破口大骂,“王孙公子又?如何??那还不是都过去?了!”   “还不是与我等?一样?贬为庶民,你个有娘生没?娘教?的,打坏了我家子,定要?你赔命!”   “……”   屋外骂骂咧咧,屋内寂然无声。   唯有商榷安眉峰冷冽坐在草席上?,商唯真替他小心擦着药,一点一点,小声道:“阿兄,不碍事?的,就算没?有他们?,你还有我和父亲。”   “他们?不要?你,我要?你,我会永远陪着你。”   所谓天之骄子,不过是被弃养后,跌落泥泞一瞬间?。   后来商榷安当然放弃了一心等?候濉安王府的心思,开始认起了濮国公做真正的父。   对商唯真,他也日复一日的疼惜起来。   但罪臣之子亦并不好当。   即便他长大后,读了学?,有了同窗,结交了一些人?物,他们?对他的看法依旧是,王府弃子。   他在此受罪,他的兄弟们?在府中享福。   背过这些冷眼和轻贱的目光,他面对的永远是商唯真温柔注视他的眼神?。   养父死后,只剩她和他相依为命了。   也验证了,只有她会永远陪伴他身旁。   沐浴过后,商榷安已经打理好自身,换了衣着从房中出来。   途径庭院,他被一声“大兄”给叫住。   李含翎在他院中百无聊赖地坐在石凳上?喝茶,调笑道:“大兄,慢走啊。”   商榷安刚梳洗过,热水蒸过身子,俊白的脸多了一丝被热气烘过的红艳,从胸膛蔓延到脖颈,再?到脸。   眉目漆黑而锋利,不苟言笑道:“什么?事??”   他不笑便威严,天生一张冷脸,有一刻即便他不是在王府长大,但濉安王那王威,他确实继承的最好的。   李含翎起了身问:“大兄勿恼,我今日是第?一次见商娘子,感?念她这么?多年在大兄身边照顾,原以为她真是大兄认的阿妹。”   “可没?想到,原来是那种‘阿妹’……”   “父亲知道大兄是因为这位商娘子,才拒绝了妧家这门亲吗?”   旁人?眼观商榷安和商唯真在一起时,并未怎么?收敛。   二人?气氛暧昧是事?实,即便被戳穿商榷安夜未表现出愠恼,而是冷冷盯着他,“你到底想说什么??”   李含翎笑了笑,“我只是想知道,大兄这般不想与妧家结亲,而是心里已经有人?了,其人?还是濮国公之女,不知父亲那里会如何?做想?可还会愿意让她留在你身边?”   “还有妧大人?,若是让他知道了,不知对大兄又?会怎么?样??”   他试图从商榷安看到有任何?一丝忌惮和愠怒的痕迹,然而商榷安依然从容淡定,面不改色,“你随意。”   “大可帮我广而告之,等?事?成,指不定我会多谢你。”   李含翎眼神?一变,神?情霎为难堪。   可以看出他这份威胁,在商榷安眼里不过是自取其辱。   拒绝妧家亲事?,是商榷安重生回来后就做下的决定。   要?弥补上?一世的遗憾,亦是他的决心,断不会更改。   上?辈子,他娶了妧枝,辜负了唯真,违背了曾和她许下的承诺,这辈子自然不希望和前世一样?,重走老路。   只不过眼下,他虽和唯真还未揭开那道遮羞布,但也由不得旁人?来插手。   越过不值得再?关注的李含翎,商榷安眼风冷冷扫他一眼,便面无表情地离开。   商唯真的居所离商榷安并不远。   他的书行居足够广阔,属于前后错落有山水池塘的大院落。   要?到商唯真的屋子,还要?向上?往后走,沿着廊檐途径小石子路才行。   他途径一间?屋子,外面角落有一处窗户大开,他以为里面没?有人?,径直路过。   直到哗啦响起一道水声,商榷安目光一错,惊鸿一瞥,只看到一具胴体从桶里起身,携满了水珠从脊背滑落到腰窝。   触目一片活色生香的白。   妧枝并未察觉到此处角落有一扇窗户没?关,她擦拭了身上?水珠,解下挽着发的簪子,如瀑的秀发垂落胸前。   而背后瘦腰那一片,在她将松垮的衣物往肩上?拉时,显得分外腰细膀圆。   这样?的妧枝,别开生面,却如一缕风撬开回忆里的画卷。   上?一世,洞房花烛夜。   商榷安并未与妧枝圆房,而是在前院王府招待宾客,只要?找他饮酒,商榷安来者不拒。   往日清肃冷傲的状元郎在成婚当日,仿佛一心求醉,对后院中的新婚妇人?并不怎么?在意。   他无心想要?圆房,甚至连这桩亲事?从头到尾都在拒绝。   但宾客都在看着,即使闹得再?晚,长辈在,还是有人?开口,“时辰差不多了,再?喝下去?,只怕会引新妇不快,委屈了。”   “是啊,还不快扶大郎君回房。”   “天色不早,我等?也该告辞了,那些走不动的,便着人?抬去?厢房……”   人?走茶凉,再?好喝的酒没?有了气氛就如残羹冷炙,品不出好的滋味。   商榷安并未阻止他人?送他回新房。   新房的红艳反倒灼痛他的眼,高大的郎君挥退下人?,一身酒气,不让人?扶着。   对床榻上?的新妇视若不见,而是选择走到房中饮茶的软榻直接躺下。   屏风一隔,宛若两个世界。   烛火曳曳,恍惚间?他闻得一缕香。   正闭着眼沉浸在酒意烘扰的意识中的商榷安睁开眼,不知何?时榻上?的新妇就站在他跟前,自发褪了喜袍,只剩单薄的里衣正在解。   衣襟敞开,里头的春色让人?瞬间?想起春日里最后一捧香雪。   他骇然酒醒,按住女子伸来他胸膛的纤纤玉手,“你……”   被新婚夫君冷落的小妇人?睁着清白平静的眼神?,坦然而率真,“我来伺候你。”   得到他抗拒的反应,嫁给他的妧枝疑惑而不解地站在一旁,似是不懂,今日和他洞房花烛夜,为什么?自己的丈夫却不肯让她碰。   不喝合卺酒,亦无所谓。   不与她说话,她可以照顾他。   但不与她相亲,如何?做这夫妻?   她衣衫中的肌肤和饱满半圆令人?不战而逃,为了抹去?眼中乍现的丽色,商榷安几乎顷刻便从榻上?起身。   而挡在他跟前的妧枝也被推倒在他躺过的位置。   侧身面容愣怔,眼神?惊诧地目送他绝情离去?。   商榷安推门就走,整个夜都未曾回来。   而妧枝一直等?,一直等?,到快天亮时,等?来的不过是一碗想要?和她拉开距离,表明决心的汤药。   能嫁进来,也代表她接受了这样?的安排。   窗外,商榷安目视那道娇躯,却聚焦不定。   直到他收拢神?思,屋中身影忽然转了过来,系好身前衣带的妧枝扭身一看,二人?顷刻间?便对上?了双眼。   那一刻堪称相觑无言。   连周围的一切都静默了,妧枝不知商榷安在这里站了多久又?看到了多少。   她脖颈肩的湿发在发梢处有水珠凝落而下。   渐渐打湿里衣上?的衣襟,里面的光景若隐若现,像极了从前。   然而如今她已是别人?议亲对象,更与他无瓜无葛,商榷安垂下眼帘,宛若避嫌,装作熟若无睹,快步离开妧枝眼前。 第25章 凤求凰。   房中,被前世丈夫的看光了身子,一直到商榷安悄无声息地离去,妧枝神色始终都不悲不喜,宠辱不惊。   和?商榷安圆房,是在他们成婚一个?月后。   妧枝的床褥上总是不见红,院里的管事婆子和?小婢都瞧出?了商榷安待她颇为冷淡的态度。   于是闲言碎语很快就?传到了濉安王妃和?濉安王的耳朵里。   大郎君对大夫人不喜。   可?是亲已定,人也都已娶进了门,不圆房总是不行的。   于是在濉安王找过商榷安之后,在一个?寻常一个?用过晚食的夜里,商榷安终于走进了她的房门。   ……   冷风微起,带来凉意。   衣衫单薄的妧枝从记忆中回神,未在去想和?商榷安的新?婚种?种?。   而是穿好衣物,对镜整拾好仪容,方才从屋子里出?去。   彼时外?面已不见了商榷安的踪影。   她也不打算回商唯真的房里去,而是径直沿着进来时的方向,去了前面的院子里。   一来,就?看到了面色阴晴不定,似笑非笑,暗藏愠怒的李含翎。   不知是谁又惹了他不开心。   脚步声靠近。   李含翎留意到响动,顷刻回头,“阿枝,你来了。”   说着,他怒张的面容瞬间收敛起怒气?。   比起和?人作对,李含翎更不想让他人看到他落入下风的一面。   “四郎。”   李含翎勉强笑着问:“怎么,可?都收拾好了?”   没有过多追问他出?了什么事,妧枝决议道:“时候不早,我们是不是该走了?”   这里是商唯真跟商榷安的住处,待多了惹人嫌。   既然都已两?不相干,妧枝更不会自讨没趣赖在这。   李含翎更是早已憋着气?不耐烦在此处待着,听了此话?立即起身,姿态都轻松了不少,“那是当然,我们去告个?辞就?走。”   虽是去告辞,实则李含翎连面都不想再见。   然而若不说一声就?走,那就?是失礼了,更叫人轻视了去,这怎么能将把柄主动落人口?实呢。   妧枝毫无异议地同他一起慢慢步行过去。   屋外?,枝头不知从哪飞来的麻雀短暂在树梢停靠,轻吟唤叫。   商唯真坐在屋内。   她已梳洗完毕自己,眼下正由请来的大夫,正在帮她查看腿伤。   见到商榷安来,商唯真面上一喜,“榷安阿兄。”   商榷安神色如常走到她身旁,随即问起她脚上的伤:“怎么样?可?有大碍?”   大夫在检查了一番后,起身向商榷安行礼,恭敬道:“大郎君可?放心,唯真娘子未曾伤到筋骨,只是一时的皮肉之痛,脚伤肿胀。”   “只需再养三五日就?会好了。”   商榷安叮嘱,“那就?好,多配补一些良药,免得落下旧伤,久积成疾。”   婢女也被吩咐,“照看好娘子,这几日不要让她多走动。”   “是,大郎君放心……”   门口?处,有人在说话?。   不多时枕戈回来道:“大郎君,四公子携妧娘子来请辞了。”   “人在院子里等着。”   听到来人是谁,商榷安眉色好像一瞬间深了不少。   “唯真,你在此等我,我出?去瞧瞧。”   “等等,榷安阿兄,我和?你一起去。”   商唯真让婢女扶她起来,搀着她和?商榷安一同出?了房门。   只见院中,李含翎和?妧枝并排站在屋檐下。   等到他们来,方才面对面转过身。   李含翎:“大兄,前院还有客人招待,我和?阿枝准备过去了。告辞。”   “这般就?要走了?不再多坐一会喝点茶吗?”   商唯真讶异,想挽留的样子不似作假,“我还想与妧娘子多聊会天呢。”   “喝茶就?不必了,实在不好再叨扰下去。”李含翎笑道。   “这……”   商唯真似乎还有些遗憾。   而妧枝在略显沉默的气?氛中,缓缓出?声:“脏的衣物我先带走了。”   “这身衣服,等洗干净我再还给商娘子。”   商唯真:“妧娘子真是客气?了,就?是送给妧娘子也不打紧,不必还的。”   她说的大方,对方却未曾真的应下。   而是默然不语。   商榷安忍不住看向站在李含翎身后梳洗干净的妧枝。   她换了唯真没穿过的衣裳,神情很淡,来了以后也不吵嚷,他们默契地彼此都没有提起不久之前在浴房那尴尬的一幕。   他似放松了许多,那根弦也不再紧绷。   仿佛在庆幸妧枝并没有向李含翎告状,或是对商唯真张嘴胡说。   等到最后。   在气?氛逐渐冷淡之际,商榷安陡然对李含翎道:“你们先去,我和?唯真随后就?来。”   李含翎顿时一惊,“大兄也……”   他以为今日妧家的人登门,商榷安为了不与他们有任何牵扯,会适当避开,不会见妧枝的亲属们。   毕竟他拒了这门亲,见了面岂不是会尴尬。   然而商榷安道:“唯真想尝一尝炙羊席,告诉前院,多备碗筷,我们会去的。”   得到回应,李含翎不再惊奇,而是神情复杂的答应,“好。”   他身旁的妧枝则像不见经传,半点也不关心,转开秀静的脸。   二人一起离开,商榷安莫测而幽深的目视着他们的背影。   直到商唯真疑惑地唤了他一声,“阿兄?”   ……   前庭,濉安王妃和?平氏已都不在茶厅。   倒是李含翎几个?姐妹和?弟弟出?了来,一个?坐着与妧柔、五郎正在玩。   另外?两?个?则站在外?边和?婢女们说话?,吃茶点。   妧酨为了不惹是生非,对王府里面的贵女都避得很远,单独在一处等着。   “昭娘,母亲和?平夫人在何处?父亲和?妧大人他们还未出?来?”   王府的长?女好奇地朝妧枝打量过来。   嘴上回道:“母亲和?平世母逛园子去了,待会炙羊席开始了方才回来。”   “父亲他们还在书房呢,四阿兄,这位是?”   李含翎介绍道:“她就?是妧娘子,妧枝。”   “原来是未来嫂嫂。”   妧枝和?王府的亲事早就?传遍各处,无需再掩人耳目,只是几个?贵女都是今日第一次见着她。   而这几个?妹妹,妧枝却并不陌生。   但因前世她嫁的是商榷安,昭娘杳娘和?永娘都与她来往不多,平日客客气?气?,有时甚至并不会见到。   直到她们出?嫁,妧枝都与她们相处平平。   到了今世,许是不用畏惧她身边的人是她们的大兄,于是都对她观察起来。   傍晚,炙羊席在王府一处园子空地上举行。   厨房的下人抬来一整只煽好的羊摆在烤架上,众人皆已归席。   从书房里出?来,妧嵘似是和?濉安王相谈甚欢,对与他们谈坐一天的李屹其多了一丝和?颜悦色。   日暮之下,妧枝等人分桌而坐,只等下人将炙烤好的羊肉分盘送上来,而桌上早已摆好婢女准备好的茶酒点心。   “今日英华一家难得登门拜访,你我携家眷在此能够安然的饮酒作乐,实在是人生一大幸事啊。”   濉安王开怀道,妧嵘也谦虚了下,“在下也未曾想过能有这样一日与王爷和?王妃等家眷把酒谈天,此说明?,我们两?家缘分匪浅,是老天给了机会,方才这般圆满啊。”   话?落,二人畅快大笑,不约而同率领家眷,“来,举杯,今日畅饮,不醉不归!”   濉安王妃也对平氏示意,“夫人切莫客气?,可?要吃饱了再回去,这头羊一时半刻还片不完呢。”   “阿枝。”   说着,她叫了声正照顾妹妹的妧枝,待到她抬眸看过来,道:“你太瘦了,可?也要多吃些肉才行,叫你弟妹们都尝尝。”   她这般好意,让平氏感动不已。   妧枝则淡然点了点头,“是。”   就?在众人把酒言欢之时,炙羊席上忽而来了两?道身影。   “大郎君来了。”   “还有商娘子呢,快去准备碗筷来。”   管事婆子快速招呼下人,正在说话?的其他人倏地因商榷安和?商唯真的到来一静。   气?氛微微有了变化。   尤其是第一次见到商榷安带女子来的妧嵘,对二人的身份多了几分揣测,眼神目光闪烁,“这是?”   在濉安王妃对面的平氏从未见过商榷安和?商唯真,在东林寺更是意外?,她已想不起来是否见过他们,而是充满疑惑和?好奇。   只觉得眼前这对男女,容色好生登对。   濉安王同濉安王妃对他们的到来,似是早有准备。   一人分别同妧嵘夫妻道:“是榷安,和?他的养妹。”   “此乃濮国公之女,商唯真,英华不记得了?”   “养女而已,情同兄妹,之前住在田庄,后来遇到流寇骚扰,做长?兄的担心,于是就?将她接来王府了。”   几句言辞,将商榷安和?商唯真的关系道的清清白白。   并无遐思。   妧嵘跟平氏态度分别转变,“原来如此。”   打量商榷安和?商唯真的妧嵘,神色到底和?善了一些,只要商榷安身边的女子,不是带来的什么未婚妻之类的身份,那就?相安无事。   否则,就?是在给他妧嵘难堪了。   且要说最颜面受损的,应当是长?女妧枝才对。   妧嵘顷刻朝妧枝瞧去,发现见到商大郎和?女子前来,女儿竟连头都未抬,当真是对这位他早就?看重的状元郎半点都不感兴趣?   这是为何?   而平氏则在打量完他们后,悄声对妧枝感叹,“原来这就?是商大郎君,阿枝,你错过了。”   在平氏眼里,乍然现身的高大郎君,英姿斐然,且听丈夫说,商大郎君还是当年?一骑绝尘,以一篇社?稷论杀穿文武百官的状元郎。   今日一见,果?然气?势惊人,非同凡响。   平氏不懂,怎么女儿就?这般运势不佳,错过了这样的如意郎君呢?   待到商榷安同商唯真落座。   只听濉安王为了让刚才稍显冷凝的气?氛再次热络,于是朝下吩咐道:“乐师呢?去抚一曲凤求凰来,本王有话?要与妧侍郎在此宣布。” 第26章 一封情信。   像是?预感到有什么不一样了。   有大事要发生,在场的?人都放缓了手中动作,停下饮茶吃肉,看向场中央的?濉安王与妧嵘。   而分别坐在他们二人下方的?李屹其与李含翎,也都神情各异,一个忽而面?带微笑,一个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妥。   而来参加炙羊席的?一个妾室更是?捧场的?问:“王爷要奏凤求凰?莫非是?有什么大喜事要宣告?”   历来都知凤求凰乃男子追求女?子的?诗作名曲。   既然濉安王能用它来说?道,定然是?待会要宣告的?事,非同小?可。   “不错。”   没有在此刻透露太多。   只等乐师来了之后,乐声?响起,濉安王与妧嵘畅饮了一番,方才?在众人拭目以待中放下酒樽。   然后放声?,“诸位,今日?听我一言。”   随着他的?话,在场的?都安静下来。   “今日?炙羊席,是?本王和妧侍郎交往许久,感念他的?为人和情操,为了招待他家夫人和子女?才?准备的?。”   “本王原先?,听闻其有长女?,芳华正茂,正待嫁闺中……”   不少目光不禁都投注到妧枝身上。   即使被注视,已经停箸的?妧枝,都娴静大方的?静坐着,任人观测。   “妧侍郎长女?何?其贤惠,英华又是?何?等的?人物,若能有这样淑德的?女?子持家,可真是?天大的?幸事……遂,本王愿意让家中子弟求娶,结一段天赐连理。”   “而今,本王和妧侍郎都认为,时机皆已成熟,今日?该当将这门姻缘妥善定下来。”   在座诸位越发安静,甚至视线有意的?向妧枝和王府的?子弟们逡巡去。   直到濉安王宣布:“至于人选,我二人已思定……”   “就由三郎来娶妧家大娘子,缔结两姓之好。”   “……”   似是?怎么都未想到,娶妧枝的?人竟然定夺给李三郎。   只见在座当中,李含翎已将手中长箸徒手折断。   目光不可思议,注视前方。   而濉安王更道:“屹其,还不快给你日?后的?岳父岳母敬茶?”   话音一落,李屹其当场站起来,志得意满地?为妧嵘和平氏斟茶。   “怎会如此……”   同商榷安在炙羊席上落座的?商唯真,亲眼见到这一幕,竟是?没忍着,小?声?轻呼出来。   甚至转头忍不住感慨,“为何?不是?四公子?”   “我还以为四公子和妧娘子今日?那般亲密,会是?一对呢?”   她习惯性地?试图找榷安阿兄,让其帮她开解。   这到底是?怎么一回事,然而一扭头,就看到榷安阿兄,已经在觑向场中坐着的?妧家人那边。   “阿兄?”   今日?是?商唯真第二次这样失神。   在这日?之内,榷安阿兄从未在她身旁注意过别人,她不禁跟着找到人群中的?妧枝。   她好生淡定,就像在她房中吃那碗桂圆一般。   仿佛并不意外。   面?不改色,且接受了这样的?事实。   冷不丁的?,商唯真发觉商榷安扭头,回应了自己,“她就是?这样的?,对父母之命言听计从。”   死不悔改。   “什么?”   商唯真完全诧异了。   许是?不大想谈太多。   商榷安对宴席上发生的?事并未太过上心,他收回了目光,那般清冷威严,却莫名叫商唯真放下了心。   他夹了一块吃食给商唯真,转口不再多提,“你不是?想尝炙羊席?那就多吃些。”   商唯真虽答应了。   却还是?怔然看着碗里,疑惑刚才?的?话,当真是?他说?出来的?么?   为何?榷安阿兄似乎对妧娘子很是?了解?   “可是?阿兄……”   商唯真正要再问,被商榷安沉敛的?目光安抚,他道:“唯真,无需多言。”   “人生在世,我们关注自身就好,他人的?事,切勿多管。”   “可是?……”   “快吃吧。”   一经商榷安阻止,商唯真最终还是?熄了想要追问的?心思。   可就在榷安阿兄说?此话没多久。   众人注视的?眼前,李屹其斟茶到了平氏这一边。   “世母……”   他秉着仪表堂堂的?笑,正要与接触渺渺的?平氏多说?两句好话,下一刻,一道人影从位置上缓缓站了起来。   用柔雅而坚定的?嗓音打?破这沉寂。   “且慢,我有话要言。”   “枝儿?”   平氏从身旁惊讶地?看着她,与濉安王在一起的?妧嵘在座上也有预感的?皱起了眉。   所有人都因骤然一反常态的妧枝而停下手中动作。   “你想说?什么?”   妧嵘面?带笑意,话语声?却十分严厉:“今日?王爷摆宴,婚事已定,有什么话归家后再说?,你听话些,最识大体?不是?吗。”   可长女却瞧都不瞧他。   妧嵘气急:“妧枝!”   “坐下。”   可惜就算妧嵘如何?疾言厉色,都阻止不了妧枝脱口而出的话语。   在所有人心头,都听见那道柔雅的?嗓音从容不迫地?道:“王爷和阿父私自定下定亲人选,却未曾问过我的?意愿。”   “这门亲事,我并无怨言,但是?夫婿人选总得听一听我的?意见。”   “……若要成亲,我希望我的?未来夫君,会是?李四郎君。”   话语说?完,最为震惊的?不亚于这对同母兄弟。   而在另一边,手持酒杯的?商榷安也微觑过来。   李屹其与李含翎眼神均不同地?看着妧枝。   深吸了口气,李屹其勉强维持风度,然而一只手背负在身后,已经暗自攥了起来,“妧娘子?此话从何?说?起?”   “论理,我与四郎皆是?与你同时议亲的?人选,父亲和妧世叔以为我更适合你,这有什么不妥吗?为何?偏要是?四郎?莫非是?我哪里得罪了你,让你不够满意?”   李含翎宛若呆住的?傻子,沉浸在巨大的?惊喜中。   痴望着妧枝,连话都说?不出来。   只听她不急不缓地?回应,“可,原先?也未曾说?过,一定只能是?三公子,而非四公子吧?”   “这桩亲事,本应是?我与两位公子的?相互选择,相处过几日?,我觉得与四郎君更加情投意合。”   “只是?这般而已,三公子莫非要强求不成?娶妻嫁人,理当两情相悦才?是?最好的?,否则即使在一起,也不过是?做一对怨侣。”   妧枝说?这话时,不远处因她饮酒而顿住的?商榷安,像是?被意有所指,眸色逐渐幽幽而深沉起来。   气氛随着妧枝的?表态瞬时冷场和僵硬。   谁都没想到这位妧娘子竟有勇气当众不满濉安王和自己父亲的?决议。   “你……”   妧嵘已有想要发火的?迹象,然而为了颜面?却不得不强行按捺下来。   他强忍道:“你真是?不识抬举,为父帮你定下三公子,自然是?他有一定强处,文采上有造诣,前途可期。”   对比李含翎,李屹其学问上自然好的?不是?一星半点。   让他扶持,自然更愿意扶持有文墨的?,而不是?稍加纨绔的?李含翎。   然而妧枝像是?铁了心,“四郎今日?送了我一片花海,他对我很有心,我非看重?前途的?人,不期望未来丈夫有多高枝。”   “就算再大的?官,嫁了他也毫无意义。”   “……”   僵持良久。   濉安王挥退乐师,让人暂停,“好了,此番决议不过是?我与你父亲,今日?初步决定。”   “既然你有心四郎,可未免伤了他们兄弟之间和气,那就等日?后再议。”   濉安王妃打?着圆场,“是?啊,还是?先?用了这场炙羊席吧,一切等之后再说?。”   平氏起身,神情根本不敢与妧嵘对视,只能诚惶诚恐地?将长女?拽回原位坐下。   “你,你今日?到底是?怎么了……”   “为何?这般当面?逞强啊?”   一遇到事,平氏好像从来都是?息事宁人,不想惹麻烦的?模样。   妧枝淡淡道:“阿母也觉得我应当顺着阿父心意,他把我指婚给谁,我就要嫁给谁吗?”   “李家四郎君,哪里不好吗?我不追求他荣华富贵,前途似锦,亦不念想他一心一意。”   “只要他对我怀有一点善意,我便觉着这门亲事可以。”   经过这样一出变故,原本热闹的?炙羊席氛围立马有了变化。   即使乐师重?新?奏乐,宴席上的?人心思好像都不在吃肉上面?,而妧嵘和濉安王的?推杯换盏,也变成了各自饮酒。   待到天黑,宴席终于有要结束的?迹象。   妧枝随同平氏等人起身,妧嵘同濉安王说?了几句话,便悻悻而归。   濉安王妃早已提前寻了个借口,离开了此处。   人已经变少,但在妧枝要离开王府时,李含翎从后面?追了过来,在廊檐下对着妧家人的?身影道:“妧侍郎,世母,阿枝,含翎且来相送。”   说?是?相送,他眼睛却是?盯着妧枝。   妧嵘在宴席上被败兴,而李含翎又是?王府子弟,虽在妧嵘心中没那般满意,却也并非真的?想弄僵。   于是?甩开袖子,冷哼一声?,“时候不早,别耽误了时辰。”   平氏亦拖着妧柔妧酨,也识趣地?没有打?扰他们。   是?以,在通往前庭后院的?路上,只剩妧枝和李含翎二人。   而在一桩梁柱后面?,商榷安带着商唯真从里面?出来,不远不近地?看到这一幕。   商唯真下意识朝商榷安瞧去,目光紧盯他的?表情。   只见商榷安只再平静不过地?瞥了那边一眼,便漠不关心地?扭头,对商唯真道:“走吧,我扶你回去歇息。”   时值长夜,天色浓厚的?像墨一般。   将商唯真送回到房中,叮嘱她好生歇息,商榷安便从屋中退了出来。   此刻万籁俱寂,只有少数虫鸣和风声?。   他在园中一处小?路上静了静,正打?算去书房一趟,然而竹影摇晃,灯火璀亮。   路途上一个眼熟的?婢女?捧着一样东西,匆匆走来。   见到他,倏然惊呼一声?,“大郎君。”   是?商唯真身边侍候的?婢女?。   认出来人,商榷安锐利的?目光落在她手上,“你拿的?是?什么?给唯真的??”   若是?商唯真的?,商榷安必然要检查一番。   然而婢女?将东西捧到跟前,像是?遇见救星道:“不是?,大郎君,这是?妧娘子的?东西。”   “妧娘子今日?在小?浴房梳洗,奴婢前途打?扫,发现她落了这封书信。如今他们好像已经归府了,不知该怎么才?能给她?”   商榷安触目盯着婢女?手上的?信物片刻,默了道:“给我吧。”   得了应允,婢女?飞快将书信上交。   商榷安:“下去吧。”   “是?。”   待婢女?一离去,竹影摇晃的?光影中,商榷安站在石子小?径上,将这封写?有妧娘子亲启的?信件,直接拆开。   五指轻掸,露出里面?的?字迹。   一目了然。   常珽亲笔:海棠春坞偶遇,未曾想与妧娘子一见如故,若娘子芳心似我心,定不负相思意。   还请前往木荷堂一聚,等卿。 第27章 病发。   屋檐之下,灯火明亮。   妧枝在李含翎追来后,停下脚步,“四郎君,有何事找我?”   历经?炙羊席上一幕,李含翎再看妧枝,眼神已然不?同。   “我没想到,阿枝竟然会为我出头说话……”现?在想来,李含翎还恍若置身如梦。   他虽和李屹其是兄弟,但兄弟之间也会分个高低上下。   而?今府中有商榷安独占鳌头,衬得其他人宛若蝼蚁,又有谁能越过他去??   再往下分,二?兄出门经?商,不?在家中。   只剩他和李屹其年长,论人选,对?挑选夫婿的人家来说,李屹其读书比他多,自然又要更?胜一筹。   而?他小有花名在外,这样一比,肯定不?得旁人家长辈喜欢。   可是妧枝却?好像对?他心有所属……   李含翎不?由地面?露微喜。   妧枝仿佛看透了?李含翎所想。   他而?今不?过是个十九岁的年轻儿郎,而?妧枝早已比他多历经?了?一回生死。   她道:“生死嫁娶,虽由不?得自己?做主,但我也想选一个稍合心意的,此乃人之常情。”   “四郎君不?必想太多。”   李含翎根本听不?懂其中含义,执意道:“可无论如何,你都选择了?我,阿枝,我甚为高兴。”   被人认可,尤其是婚嫁中的女子,能让李含翎这般作态倒也正常。   妧枝只好点头,“若没其他什么事,那我就先走了?。”   “等等。”   李含翎还想起来一件事,念念不?舍道:“那些花……我届时让花匠都移植到你院子去?。”   “好。”   今日上门做客,无疑妧枝也没想到李含翎会真的有心,去?拖了?许多花来栽在院子里,哪怕他亦是看在妧嵘的份上,听了?父母之命才与她议亲。   也从来没有人能为她做到这种程度。   即便是片刻的欢心,妧枝内心也微微偏向于这位李家四郎。   左右这桩婚事是为了?做给妧嵘看的,与其定下表面?宽容,实则小心眼的李屹其,还不?如会哄人开心的李含翎。   届时退婚起来,也好糊弄。   王府大门,在妧家马车离去?后恢复安静。   与此同时,御街的豪宅富贵人家中。   一碗羹汤忽然撒落在地。   婢女看着骤然脸色发白,瘫倒过去?的妇人,一声惊呼,“老太君……”   入夜之后,甘家府中,本是一片祥和之态,却?因事发突然,府中气氛骤然低迷沉重起来。   闻讯得到消息的历常珽,从自己?府上赶来,“贯轩,祖母情况怎么样?可有大碍?”   甘家郎君,周老太君的亲孙将他迎进门,神情不?是很好道:“祖母身体不?是很好……谁知会突发这一遭。”   “你……看过就知道了?……”   历常珽肃着脸从院子里进去?,来到周老太君的房中,此时此处早已挤满了?不?少人。   有甘家家主以及夫人和其他子孙,还有大夫婢女。   待到历常珽来,在一道声音下纷纷看向他,“常珽来了?,都散开。”   “其他人都先下去?吧,留下一人伺候,大夫就在此处。”   屋里的闲杂人等都退到外面?,甘家家主应对?上历常珽询问的目光,哀叹一声,摇了?摇头。   “大夫说,是头疾发作,此乃不?治之症,也许没几年可活。”   历常珽看向榻上昏迷不?醒的周老太君,她面?色灰青,嘴里含着人参片吊着,远不?如前几日红润有气色。   说是几年,怕是甘家家主都是捡了?宽慰的话说的。   甘贯轩在他身后道:“父亲吩咐了?,要大夫竭尽全?力医治祖母,常珽,多亏你日前提醒我们,要多留意祖母身体。”   “这些时日,大夫都在开药为她进补,若不?是今日大夫恰好来把脉,说不?定祖母……就这样去?了?。”   历常珽怔愣,倒不?是他提醒,而?是有人比他更?早留意到祖母身体不?适。   他不?禁想到妧枝,那个出身妧家的女郎,她说她虽不?通医术,但是见多了?像老太君这样有隐疾的人。   初时,他还以为她是有意和他搭话。   没想到,而?今都叫她说中了?。   在大夫看过之后,同甘家家主出门交代事宜,历常珽便与甘家的郎君留在房中陪伴周老太君。   烛影昏昏,在片刻的清净之后,周老太君在床幔中缓缓转醒。   她意识有了?一刻的清醒,混沌的目光在周围打量一圈,看到子孙在后,不?由地笑了?笑。   然而却抬不起嘴角。   “是贯轩啊,常珽也来了……”   “祖母。”   见周老太君头偏向历常珽,似是有话要说,甘家郎君道:“你陪着祖母,我去?让人端药过来。”   待甘贯轩走后,历常珽才来到周老太君身旁,一下便握住了?她搭过来的手,“大夫说要静养,此刻祖母你还不?能起身。”   “不?起,不起……”   周老太君:“我只是有话想和你说。”   宛若交代后事一般,她道:“方才你们说的话,我都听见了?,这人,生死自有命数,就算我哪天去?了?,你们也不?必难过。”   “倒是你,你还是孤家寡人一个,即使袭承了?你父亲的爵位,身边却?一直没有一个知心人相伴。”   “常珽啊,你可不?能绝了?你父母的后路,为祖宗,开枝散叶,乃是人生大事,你……”   她咳嗽起来,说话有些气短吃力。   历常珽登时紧张地为她轻拍心口,又在婢女倒来茶水后,喂到周老夫人嘴边,“祖母慢些说,我都听着。”   缓过来气后,周老夫人按着历常珽的手,颇为艰难地挤出话语声,“要娶妻,知晓吗?那妧枝,若是与三郎他们没成,你就……”   “我观她是个好的,你也不?反感不?是?”   想到那个在海棠春坞进退有度的女子,以及在茶厅不?为颜面?,坦诚自己?不?够富足的女子。   历常珽顿时陷入沉思。   “祖母……”   周老太君:“我大限将至,若不?能看你早日成家,九泉之下也不?得安眠。”   “你就思虑去?吧。”   说罢,周老太君依着床榻重新闭上双眼。   妧家。   在众人到家后,妧嵘站在厅堂,眉头不?展的盯着妧枝,余下平氏等人大气也不?敢出。   不?想在如此可怖的气势之下,妧枝竟然开口,“阿母带阿妹阿弟回房去?吧,我还有事要与父亲相商。”   “枝儿?”平氏惴惴不?安看着她。   妧嵘发起火来,是会动手的,她实在不?想看到妧枝被打。   熟料妧嵘听了?妧枝的话,点头怒极反笑,“让她说,我倒是要听听她到底想说什么,若是不?能说出个所以然,今日的事,就不?会善了?。”   “我会执家法教?训你。”   所谓家法,到底躲不?开挨打挨罚。   在弟妹惊恐万分的眼神之下,平氏正要求情,妧枝却?道:“那怕是,父亲听过之后,想必还要感谢我呢。”   妧嵘气笑了?,挥手让其他人散去?。   迎着他人担忧的目光,厅堂最终只剩下妧枝和妧嵘两?人。   妧嵘抬首向她示意,“说!”   今日炙羊席妧枝忤逆于他,妧嵘须得她给个说法。   妧枝却?忽然道:“阿父可还记得席上商大郎君带了?位女子来?”   “那女子是濮国?公之女,商榷安之养妹,这我清楚,与你有何干系?你说这些有什么用?”   妧枝摇头,轻叹,“怎么会没有干系?阿父不?是责怪我,始终不?肯嫁给商大郎吗?”   “在东林寺,可不?止我不?情愿去?观音殿,这位郎君可是心有所属,转头就与养妹去?菩萨殿里上了?香。”   “而?王爷和王妃,却?与你和阿母说,他们是兄妹……这兄妹倒也不?假,关?系却?没那么清白。”   妧嵘登时两?眼一眯,颇为阴郁,“你是说,此女和商榷安有私情,当?初他拒婚也是因为有了?心上人?而?今,王爷却?替他隐瞒,而?骗我说是兄妹之情?”   妧枝点头,“不?错……阿父,这濉安王府拿我们当?猴一般,戏弄你呢。”   妧嵘自然听懂了?长女的煽风点火,可商榷安的确无意这桩亲事是事实,而?他回想宴席上,对?方对?身边的女子照顾有加,举止颇为亲昵。   何曾将他们放在过眼里,哪怕是在朝为官,商榷安都比他官高一大截。   所以,一开始答应,却?临终反悔,是瞧不?起他女儿,亦是瞧不?起他?   妧嵘神情越发阴沉,他不?介意这世上天资聪颖的人何其多,他也曾是千里挑一的探花郎,可是,他却?介意年纪轻的比他运道好,走了?他不?曾走过的路。   还拥有了?曾经?他奢望过的荣华盛宠,却?敢来鄙夷他?   瞬息过后,妧枝所见,妧嵘冷笑一声,似乎已有了?决定。   她想,让妧嵘来对?付商榷安最好不?过。   她本不?想与他们有任何牵扯,但她如今别?无其他倚仗,只能先让妧嵘对?其不?满,再让其二?人相互撕咬了?。   “还有一事,一直想告诉阿父……”   妧枝柔柔道:“此乃是我无意间在濉安王府听到的,那位商大郎君,和手下人互通消息,说是朝中近来在审查叛党一事。”   “已经?盯住了?好几位官员……”   妧嵘神色兀地一变,已不?是刚才那副恨不?得咬人一口的表情,而?是眼神惊恐慌乱。   语气微颤而?急切,“有没有说是谁?叫什么名字?”   妧枝:“这,我才一走近,就被他们发现?了?,其余的没有在听。”   她垂下眼帘掩盖住情绪,仔细一看,才发觉妧嵘衣角下的腿已经?在微微抖了?。   待到她再朝父亲瞧去?时,既惊又恐的妧嵘暗中闪过杀意,“此子,此子心有所爱,居然还敢议亲来耽误你,我难以留他,定然让他无颜在这朝堂上生存。”   说罢,妧嵘对?于此事惊恐程度,早已忘了?追究妧枝在王府里公然顶撞她的事。   至于是选三郎还是四郎,亦都指责不?起来了?!   待到妧嵘离开厅堂,妧枝追了?一步,然后看着他堪称落荒而?逃的背影,只期望这步棋没有走错一招。   上一世,妧嵘就是因为受乱党牵连,而?被圣上厌弃,同僚敬而?远之。   虽看在商榷安的面?子上,还保佑官职,但到底从此远离权力中心,是以才醉心温柔乡,日夜都不?归家。   而?对?妧枝,也越发憎恨起来,怪她夫婿竟这般六亲不?认,敢对?岳丈下手。   更?迁怒于平氏,养出这样的好女儿。   这辈子,妧枝稍透一些口风,既给商榷安找了?些不?痛快,又让妧嵘不?至于错上加错。   她虽想置他于死地,但逆谋,那是全?家上下都得下狱的下场。   妧嵘走后,妧枝亦回了?屋歇息。   天色晚重,只闻风轻。 第28章 私会。   接下?来几日中,不知?妧嵘是否真的被妧枝所说的话给吓着?了,接连好些天都?待在家中。   他日前向来喜欢应酬拜访,经常外出,这回除却上?朝都?闭门不出,也?不接受旁人邀约了。   俨然一副规规矩矩在世清官的模样。   这倒是苦了妧酨,在官学越待时?日越长,根本不敢提早归家。   一旦被妧嵘瞧见,就会让他到?跟前待命接受教导。   平氏倒是颇为高兴,丈夫总是外出做客,总不在家中,她身为妇人,却像寡妇。   如今丈夫在家,即便没与她说几句话,却觉得安心了。   这日妧枝正在家中帮平氏绣花,上?个月她用院子里的树做了梨花膏,已经叫多瑞拿到?百姓中去卖了,挣了些富余。   而今梨花花期已过,等李含翎送来牡丹花,她又可以利用上?卖其他的香膏了。   正在这时?,婢女从?门外进来,快步走向妧枝。   “女郎,家中来了客人,说是郡王府的下?人,女郎可要?接见?”   妧枝惊讶,在婢女脸上?看到?了同样的神情,郡王府?   是历常珽?   妧枝那日从?濉安王府回来后,带回了被弄脏的衣裳,然而一直藏在袖子里的信却不见了。   她找了找,才察觉出应是在王府里就弄丢了,至于丢在何处,那就不晓得了。   应该就是她去过的几个地方。   没了信件,妧枝亦没想过主动找历常珽,此事本就蹊跷,那婢女引她到?海棠春坞,那么隐蔽的地方。   纵然东西丢了,妧枝也?不觉得可惜。   她可不是什?么真正待字闺中,不通人情的少?女,主母做久了,该有的防范还是有的。   “让他在厅堂等着?,我很?快就过去。”   多瑞代她回话,妧枝将手头上?的绣花补好最后两针,收拾好物品,方才起身去往前厅。   郡王府的管事正在等候,妧枝一见,居然不是随便派什?么下?人前来,不由地问?:“你是历郡王家的人?他派你来有何贵干?”   管事等了片刻,却不见不耐烦。   倒是恭敬有礼道:“贵干说不上?,妧娘子客气了,在下?的确是郡王家的仆人,为妨娘子疑惑,这是在下?牙牌,可供娘子检验。”   妧枝接过看了一眼,确认他的身份,来路的确正当,于是交还给对方。   “那不知?郡王找我,是有什?么事?”   管事顿了顿,似是在想如何启齿,然后道:“妧娘子……可还记得周老太君?她日前突发隐疾,晕了过去。”   “好在当日身边有人照应,未曾离开半步,方才捡回了一条命。近些时?日,老太君都?在床榻上?躺着?,未能动弹……今日我来,是代郡王报答妧娘子的救命之恩。”   “若不是在王府,妧娘子提醒过郡王,只怕后果不堪设想……”   妧枝张了张唇,“那真是不幸中的万幸。”   她想,果然周老夫人就是濉安王妃那位突然离世的姑母。   只是这辈子还是发病了,能捡回一条性命,却是最好不过了,即便暂且下?不了床,也?强求不了太多。   管事叹息,然后说:“是啊……这些都?是郡王交代,送来给妧娘子的谢礼,若有机会,他还想邀妧娘子去茶苑一聚,当面向娘子道谢。”   管事奉命而来,带了不少?东西,妧枝定睛一看,都?是价值不菲的东西,大多都?是吃穿用度上?的。   “郡王太过客气了。”   至于见面,周老太君既然身体不适,得了如此大病,妧枝自当去看她一回。   她道:“我知?道了,郡王有邀,我定当赴约。”   得到?回应,代表此事已经办妥。   管事便先告辞了。   等到?多瑞将人送到?门口,然后回来,“女郎,这些东西该怎么处置?”   妧枝:“放去库房吧,今日之事,暂且不要?向阿父阿母他们提及,若是问?礼,就说是周家老太君为答谢我送的。”   她还不想让妧嵘和平氏知?晓她与历常珽有交集。   待到?去看周老夫人那日,妧枝起了个大早。   平氏早已不与妧嵘同房,而今却是要?早早起来为他洗手作羹汤,且妧嵘偏好的吃食,一向由平氏亲手伺候。   她看到?妧枝来到?伙房,两边袖子都?卷起,露出白嫩的细腕,讶异道:“你这是来帮我的忙?我不是说了不用,你……”   妧枝道:“阿母,上?回邀我去东林寺吃斋食的老太君病了,我想做些点心去看看她。”   平氏倒是记得此事,吃斋食那日,妧枝不在家中。   濉安王府的礼便送来了,然后他们又一同登门去吃了炙羊席。   没想到?这位素未谋面的老夫人这就病倒了。   她惋惜,“那你做吧,可要?做那等口软酥软些的,否则病了可尝不进去。”   妧枝:“就做两样素点心,多的留给家里吃。”   妧枝有一双巧手,她不是被宠大的,但?平氏从?来没真正让她吃过苦。   最苦最累最脏的都?是由她自己干,从?没有一句怨言。   平氏忙中觑了一眼正在揉面的长女,欣慰一笑。   她这一身白中透粉的好皮肉,像极了平氏记忆中的母亲。   纤纤玉指越发白皙。   不得不说,妧枝是最得她心的女儿,如果不是会忤逆她父亲就好了。   在她收回目光继续忙碌时?,妧枝微微抬起了眼眸,她看着?平氏,若要?他们都?不受妧嵘牵连。   也?不知?阿母是否愿意与妧嵘和离……   拆穿妧嵘养了外室的奸情,势必要?大动干戈一番,到?时?候免不了叫平氏等人受累。   而想全身万无一失而退,只有等她挣够了资产,才能保他们一个安稳容身之地。   或者?……寻一个更大的靠山。   点心做完以后,妧枝便带着?吃的出门去了。   且不说周老太君能否进食,她总不好空着?手去探望。   妧枝先去了管事所说的茶苑,因是去见历常珽,便不好用家里的车马,只能步行。   隅中之前,她找到?了地方。   茶苑在上?林坊的大街上?,此处多是达官贵人出行之地,寻常百姓都?不轻易过来。   街上?的铺子亦都?更加精细奢华,出入此地者?身家都?非比寻常,妧枝上?辈子是做了濉安王府的大夫人,方能陪着?濉安王妃来过几回。   如今她稍作打扮,但?孤身一人,身边没有婢女和下?人跟着?,亦相当显眼。   往来街巷,或是铺子里的伙计和行人,都?会多看她一眼,猜测妧枝身份,是哪家的娘子。   一直到?妧枝停在木荷堂的门口,抬头仰望那块牌匾,以免认错了门。   伙计见她还带着?东西,出来迎接,“客人是进来喝茶,还是有什?么吩咐?”   妧枝看着?伙计:“我与郡王有约,今日特地前来拜访。”   西南方向,有一处与木荷堂一样的华贵茶苑。   在楼阁之上?的飞檐翘角下?,伫立着?一道负手而立的修长身影。   “商大人,据可靠消息,乱党贼子那边好似听得了一些风声,不知?是我们身边人透露的,还是出了什?么差错。”   “近来有好几位被盯梢的官员都?一反常态,竟都?不聚在一起,我手下?人潜伏在其中一人府中,说是一个叫妧嵘的臣子,率先闭门不出,近来断了一切应酬。”   对方道:“我看,不如还是提前将他们一网打尽,未免夜长梦多啊。”   又有一道声音说:“眼下?是打草惊蛇,还不到?收网的时?机,若不能将这背后掩藏更深的人连根拔起,那才是酿下?不可挽回的大错。”   “还是先查清,妧嵘为何会先得知?风声?亦或是我等手下?出了叛徒再说。”   背后议论声不断,商榷安站在窗前,一直看到?那道提着?食盒,一身白衣赭红长裙的女子走进对面的茶苑。   眼皮方微微的掀了掀。   近来,朝中忽然出现一道弹劾他的声音,说他品性不端,出尔反尔,戏弄了无辜女子的感情。   不等商榷安去查是谁的手笔,自然会有上?官来透露消息给他。   在炙羊席后,妧家一家回去,第二日听说这封弹劾就被呈到?了圣上?案上?。   答案毋庸置疑,不管是弹劾还是风声,都?与妧家脱离不了干系。   至于被盯上?那么多天的妧嵘,竟能在当下?反应过来,自然是有人提醒了他。   否则以此人的能耐,到?死?也?绝无可能发觉他已经暴露了出来。   低眉墨眼觑着?木荷堂的牌匾,商榷安想到?那日夜晚,在庭院里打开的信件。   前世,历常珽有一段时?日常常登王府大门,彼时?商榷安的下?属亦有将此事报给他听。   但?当时?商榷安并未在意,妧枝是安分的,当初说好她硬要?进这个门,就要?安分守己,如她承诺般做好一个夫人。   即便他们之间?相敬如宾,商榷安都?确信她不会做出那等有违宅门妇人的行径。   是以,他根本没有放在心上?。   今生?,多日之前,李屹其与妧枝相看,他在门口听得清清楚楚,言她攀炎附势。   其他暂且不表,如今亲眼所见,没想到?这位前世妻子,也?并不如意想中那般清高。   是又攀了什?么高枝。   半刻过后,商榷安回头,与同僚道:“此事非同小可,我会亲手着?办,就如方才所言。”   “只是一时?打草惊蛇,对方并不知?自己真的暴露了,待到?时?机成熟,再将他们连根拔起。”   “是,是。”   底下?人应道。   商榷安眉眼淡道:“我还有事,诸位先行吧。”   茶苑里的人分别走出,过了许久。   商榷安也?从?里面出来,只是立在门口处,审视地看着?眼前茶府。 第29章 独处一室。   木荷堂内,妧枝跟随引领的伙计穿过茶桌厢房,径自来?到一间屋子前。   伙计道:“娘子请先坐着?喝茶,我这就去禀告郡王你来?了。”   妧枝环顾四周,附近走廊上除了摆放的盆栽,别无?他人路过,中间是个露天的空庭,晴可?日照,阴可?通渠。   此时阳光正好照在下面水池的花草上,泛起粼粼波光。   妧枝正要推门进去,就被身后一道声音叫住,“妧娘子。”   历常珽从她背后过来?,隔着?几?步之遥看着?她。   “你来?了。”   “妧枝见过郡王。”   她向下行礼,姿态窈窕,历常珽未曾挪开?目光,就这般盯着?。   直到妧枝察觉氛围有几?分怪异,这才听?见历常珽道:“不必客气,快起来?吧,我们进屋说话。”   既然主?人家一来?,妧枝便让开?到一旁,等着?历常珽开?门进去。   她等对方到了屋中,才在目光示意?之下迈开?步伐。   进来?之后,历常珽对她身后的下人道:“快去奉茶,再送一些茶点过来?。”   “坐吧,妧娘子。”   妧枝依言来?到历常珽面前,她将手中的食盒放在桌上。   “这是?”   “这是我为老?太?君做的点心,听?闻老?太?君病了,我想登门探望,这才带了这些东西来?。”   妧枝打开?让他看看,历常珽所见,妧枝所带的点心不见荤腥,极为清淡雅致,他不禁问:“这都是你亲手做的?还是……”   妧枝:“是我亲手做的,这些都是我阿母教我的手艺,郡王觉得这些给老?太?君尝尝,可?谓合适?”   历常珽仔细观察她的手,妧枝的指甲修剪的整齐而干净。   她不是养在闺中的那等大娘子,还会帮自己劳累的母亲分担,极为懂事理。   而今,不过是因为他传话给她,祖母病了,她便这样有心,亲手做了吃的送来?。   点心精致,看起来?新鲜,可?见应是一大清早就起来?忙碌了。   而这些,都不过是为了一个才见过两?次面的老?妇人……   历常珽盯着?妧枝手的眼?神,已然悄悄变了。   “自然无?有不妥,你的心意?很好,多谢你了。”   妧枝:“郡王客气了,老?太?君对我一见如故,是个宽宏慈爱的长辈,她忽然生此大病,我却帮不上忙,只能?这般尽一尽绵薄之力?。”   “休要妄自菲薄。”   历常珽看着?她,“当初在小姨母府上,若不是妧娘子好心提点我,还不知祖母身体抱恙,能?否保住性命都难说。你可?是立了大功的。”   “大夫说,若不是有人在身旁照料,待他赶到祖母说不定就要去了。我才是,不知道如何感谢妧娘子你才好。”   妧枝:“感谢倒是不必,郡王已经遣人到家中送了太?多礼,我不过是察言观色多了句嘴,实在不敢居功。”   “而今心愿,只期望老?太?君尽早无?病无?痛,快些恢复。”   “你……”   妧枝进退有度,历常珽思量道:“你实在太?善了,妧娘子果然如祖母所言,是个极好的人。”   “若今日换成旁的,只怕早已经期望我能?允诺他些什么了。”   他同她笑笑,之前保持距离的架子好像都被卸下来?,不管是语调还是语态,都温和不少。   想来?周老?太?君对历常珽来?说十分重要。   据妧枝了解,他二十多岁时,生父生母因为游历在外,听?说是在一处山上,因天象有变,引发山崩。   导致这两?位长辈都在天灾中丧生了,家中便只剩他一个独子,周老?太?君对他一直放心不下,十分照顾。   这祖孙二人感情?深重,无?怪乎历常珽会对她这么好态度。   历常珽忽然正色道:“但我方才说过的话是真的,若你有什么所求,需要什么帮助,只管与我道来?,有能?帮的上的,我定能?尽我所能?为你解决麻烦。”   妧枝仔细观察他,忽而沉默下来?。   她相信历常珽所言不假,他出身富贵,受过良好的教导,身份地位都在她之上。   若想做点什么事,都易如反掌。   有那么一瞬间,妧枝甚至考虑是否要将自己扳倒妧嵘的计划脱口而出。   然而,就在下一刻,她含笑道:“那我就收下这个人情?了,待有机会再劳烦郡王。”   诚如历常珽是个有身份的权贵,但若请他帮了忙,便是将他拉到她这个混杂的池水中。   妧枝不想牵连到别人。   妧家的事和其他人没有半点干系,何必让历常珽来?蹚这糟污水?   况且,他们之间,对方雪中送炭。   而她报一命之恩,他们间的因果已经偿还清了。   历常珽无需再为她多做些什么。   “不知我们什么时候去拜访周老?太?君?”妧枝转移了话题。   落在历常珽眼?中,便是她眼?下与他交情?匪浅,女子家有女子家自己的矜持,不会轻易有事找他。   于是不再强求。   配合道:“我与甘家那边已经传了话,这就可?以出发了。妧娘子,我们走吧。”   妧枝随同历常珽起身,待到她要拿起桌上的食盒时,不想对方快她一手,笑着?道:“还是我来?吧。妧娘子提了一路,该由我来?代劳了。”   二人从屋子里出来?,站在走廊,正要穿过正堂。   下一刻,茶苑里的管事模样的人忽地过来?,有事要禀告历常珽。   “郡王……”   历常珽含有歉意?道:“稍等我片刻,我即刻便回来?。”   妧枝目送他跟管事离去,却还不忘带上食盒,登时追了两?步,“诶……”   然而历常珽未曾察觉,与管事说着?话走远。   未免打扰到他们,妧枝还是停了下来?,然后慢慢回到原先的地方。   她踩着?台阶上去,垂着?眼?帘,望着?地面,直到一双脚出现在视野,寸步不让地挡在她跟前。   妧枝抬眼?一看,便惊愣住了。   一身清雅锦衣的商榷安负手而立,神情?肃穆居高?临地下打量着?她。   妧枝愣然,然后蹙眉:“怎么是你?”   她似是很不希望再见到他。   说好大家各走一边,商榷安却屡屡出现在她跟前。   “很遗憾,我并非是妧娘子所期待的男子。”冷淡的言语,从薄情?而冷酷的唇中吐露,商榷安看妧枝的眼?神,俨然在看一个又攀炎附势的女子。   如同前世。   “不过在下有事,想请妧娘子借一步说话。”   明明是上辈子的夫妻,即便今生重新见面,商榷安待她,却装作陌生,假惺惺地称呼。   妧枝更加冷声道:“不去,走开?。”   未料想,得到她呵斥的商榷安却是一言不发,默然地看着?她。   然后在妧枝想要调头从另一旁走掉时,忽而伸手将她拽住,默不啃声地便将她拉走。   妧枝一惊,根本不相信这是商榷安能?做的事。   他竟然碰她了。   上辈子,他们之间竭力?保持着?距离,夫妻间生疏而客套。   前几?年,在濉安王和濉安王妃的督促下,商榷安不得不与妧枝圆了房,之后一年之内他们同床的次数屈指可?数。   他不一定会碰她,哪怕同一张床榻,亦可?能?是同床异梦。   或是侧躺着?背对着?她而眠,平日里称呼都不会叫她“夫人”,而是“妧氏”。   而今他们都重生了,彼此故作不认识,商榷安的称呼也就更加生疏起来?,叫什么“妧娘子”。   即使如此,妧枝还是觉得不可?思议。   并感到荒唐至极,厉声斥责,“够了,我乃待嫁之身,还请郎君自重,别污了我清白。”   然而商榷安对她的抗拒置若罔闻,并且一意?孤行将她拉到一间空无?一人屋子,将她推到了里面。   然后以睥睨倨傲的气势,挡住门口进来?。   屋门一关,只有窗外的光影照亮这里。   正巧外面此时有人走过,闲谈的说话声让屋内气氛更加幽静。   妧枝摸着?被拽疼的手腕,焉知商榷安用了多大的猛力?,像铜墙铁骨一样,只是掀起衣袖一看,就知皮肉都红了。   他对她从不怜惜,妧枝轻咬住下唇,神情?隐忍,眼?眶微润。   “你到底有什么事要说?”   商榷安听?到了她语调里的颤音,目光落在了那张湿润而透亮的眼?眸上,她的眼?尾泛起一层宛若胭脂的浅红色。   像要因他这样霸道而无?礼的举动给气哭了。   而她手搭着?另一只手腕,清晰可?见他在那上面留下的指印。   商榷安淡淡道:“抱歉。”   妧枝微微睁大了眼?,怒视他,商榷安越是霸道,便会越是客气。   而她并不稀罕他的道歉,“你怎么可?以这般对我?”   “商榷安,你我都已经重头来?过,互不相扰,你今日这般来?找我,难道不怕商娘子知道?你置她于何地?”   商榷安未露一丝心虚,他似不觉得自己做派有问题,理所当然道:“我并没有对你怎么样,与唯真也没有干系。”   就算告诉唯真,他和妧枝都是清白的,又如何能?污蔑了他。   妧枝冷笑,也只有商榷安会自欺欺人。   眼?下他们独处一室,她还是被商榷安亲手抓来?的,就算没什么,只要让人看见了,谁敢保证没有流言蜚语传出去?   妧枝撇开?头,放下袖子,就是不看他,似是眼?不见为净。   很快,她便调理好自己,眉色也变得越发冷清。   轮到她变得不发一语。   商榷安俯瞰这样的妧枝,她靠近屋中最?里面的一角,像是故意?与他拉开?距离,光影打在她柔顺乌黑的发上,发簪轻简,腰身更为纤薄。   宛若一株傲然嶙峋的花枝,与旁边雪白干净的花瓶相得益彰。   他敛下眼?帘,不该再继续打量下去。   酝酿片刻。   再抬眸,已是清泠幽邃的一片黑,盯着?妧枝质问:“炙羊席之后那日,你是否与妧嵘说了些什么不该说的?”   “你从前世回来?,既然不再与我相看,应是终于明白你我之间不适合做夫妻。那你应当还记得上辈子的一些事?”   “你是故意?提醒妧嵘,朝中有人在查他是否与乱党勾结。怎么,你想保他?你忘了,他上辈子做过什么了吗?”   “回答我,妧枝。”   商榷安倏然叫了她的名字,仿佛已经不满她这副置若罔闻的模样。   而被念到名字的妧枝,也骤然朝商榷安瞪过来?,那双明媚的眼?眸,蕴藏着?一股难以言喻的忧伤,如潮水涌泄过来?。   明明什么都没说,却莫名感到伤怀。 第30章 忠告。   那双仿佛盈满水雾的眼睛里,有愤然,有不快,以及难以平衡的怨憎与悲哀。   妧枝就?那样不言不语地盯着商榷安,那一刻她神情?衰败得让人心惊,面?容如同失去血色,单薄到透明。   “原来你也知晓他做了什么?既然你都清楚为何还要过来问我?”妧枝的声音冰凉的似乎心上被剜去一块。   “不如你来说?说?,我这一世是想他死,还是力保他安稳的活?”   上一世妧嵘做的那些事,让他们家破人亡,商榷安竟然还敢质问她前世这些回忆。   她盯着他的眼睛,商榷安分毫不避,与妧枝对视,她问:“你当初既然选择袖手旁观,今日为什么不继续这般下去?”   “我没有与你对峙,不问你一丝一毫,你却?不肯放过我?”   “你到底,有没有心。”   身为妧家的女?婿,即便妧嵘有诸多不好,他是罪大?恶极,有那样的下场也都罪有应得。   但是,她阿母呢?妧柔和妧酨呢?   商榷安未曾如她所料那般无言以对,且不见分毫愧色,他注视妧枝的双眼视线极为沉默,而是在她情?绪可见稳定后,方才说?:“你好像对诸多事都有误解。”   “上辈子发生的那一切,并非是因我而造成的。妧嵘在你出?嫁之前,就?已?经暗中与乱党有牵连。既然他选择了这条路,就?注定了你们妧家会万劫不复。”   不管是平氏抱病也好,还是妧嵘最后被人保下,革了官职,与别宅妇同住。   这些都与商榷安没有半点干系。   “那妧酨呢?他那么崇敬你,叫你姐夫,你既然早已?知晓和妧嵘来往的妇人是谁,为什么当初却?半点风声都不透露给我?”   妧枝冷声,“我阿弟又有什么错?他后来变成傻子了,大?冷天跌进水里,他的头颅受伤,烧坏了脑子,连人都不记得了。你是不是很高兴,终于?没有一个惹人厌的妻弟,不亦乐乎的叫你‘姐夫了’?”   “还有妧柔,她像我这般大?的时?候,她本该相看一门好人家,安稳度过一生,却?因为家境而惨遭欺凌。”   “我阿母常在我跟前念着你的好,你是她最得意的女?婿,她宁愿责怪我都舍不得说?你。你告诉我,她们又有什么错?”   面?对妧枝的一声声质问,商榷安依旧是默然以对。   回想从前,妧枝所说?的妧酨在商榷安眼中,的确很是烦人。   说?是妻弟,连妧枝都非是他心中所想要的妻子,又如何会去爱屋及乌在乎一个陌生儿郎的死活?   每次妧酨唤他姐夫,唯真都会强颜欢笑看着他,就?如同提醒商榷安,他背叛了和她的承诺。   此人往常被妧嵘训斥,都会察言观色,然而到了他跟前,却?跟没皮没脸起来一样。   什么谄媚奉承,商榷安这辈子遇到这样的人不知凡几,如果不是妧枝,妧酨这般愚笨的东西根本不可能出?现在他跟前烦扰。   至于?平氏和妧柔。   商榷安收回神思,他睇视着妧枝,“你母亲因妧嵘的事备受打击,不肯和离,她常年遭受恫吓心神俱损,会撑不住亦是正?常。”   “妧柔是你阿妹,只要这辈子,你看着点她,必然不会让她重复曾经惨剧。曾经发生过的,我只能告诉你,节哀。”   ……   妧枝轻嗤一声,几乎笑出?了声,她冷冷笑看着商榷安,忽然,眼角滑落过一丝泪。   她却?毫无所觉,笑得连胸脯都咳嗽起来,然后拭去那抹仿佛根本不存在的痕迹,轻淡道?:“你果然是个没有心的人。”   “不愧是商密使,既然你都这么说?了,那我也没什么与你好商谈的。”   商榷安看她咳的面?目通红,又哭又笑,不过下一刻神色又恢复自如,清冷而婉约,不由地拧了下眉头。   最后道?:“我方才与你说?的,不要再?继续插手妧嵘的事,你改变不了他的。与其帮你父亲,不如早日助你阿母解脱。”   妧枝冷漠不语。   她看起来像是对商榷安说?的任何话都一副无甚所谓的模样。   她理?了理?衣裳,发鬓和头饰,准备越过他走了。   然而就?在经过的一瞬间,却?被商榷安拽住了衣袖,他没有回头看她,道?:“除了你弟妹和你阿母,不要再?多管他人的闲事,不管你记得上辈子多少事情?,任何人,听懂了吗。”   能重生回来,说?给世人听,都是一桩光怪陆离的奇谈。   能知晓上辈子的痕迹的,除了他,没想到还有妧枝。   怀揣这样的惊世秘密,商榷安注定要有一番大?作为,他这样的治世之才,上辈子就?仕途顺畅,力压群臣。   而今更不消说?,朝堂之争,一切尽在他掌握之中。   可谓之,他的命数,便是朝堂的命数。   而这样的人,还有第二个。   妧枝。   商榷安不希望她因上一世的纠葛而扰乱这一世的轨迹,没接触过朝堂,甚至也许会因她自己贸然插手而导致不好的影响。   他希望她能有自知之明,能珍惜这来之不易的这一世。   否则,她若反其道?而行?之,只会落得比上辈子还不如的下场。   “听懂了吗。”他低头垂眸,看向妧枝。   然而身边的女?子始终未曾抬一下头,连声都不出?,沉默着,只冷冷地从他攥紧的手里抽出?袖子。   第一下,妧枝未曾拽动。   第二三下,片刻过后,妧枝方才感觉到商榷安微微松开了手。   她飞快整理?好自己。   二人保持着互不相见的态度,一个岿然留在原地,一个漠然往门口走去。   屋门一径推开,妧枝跨过门槛出?去。   待到呼吸到外面?的空气?,她才好似得到喘息。   只是在往走了几步之后,似是遇见什么人,妧枝与其四目相对,当场愣在原地。   ……   屋中,仿佛若有所觉。   在等待了稍息之后,没再?听见有其他动静,商榷安缓缓靠近门口。   不过余光一瞥。   就?看到面?对面?,如若保持静默距离的一对男女?。   而很快,女?子跟前的男子忽然向更前方走近,等去到女?子身边时?神色有所停顿,然后抬起了手,仿佛是想碰触。   然后在发现了什么之后,遽然朝他这边抬头看了过来。   历常珽找了片刻妧枝,未曾想过她是从一间平常没什么客人的茶室里出?来。   见到他,妧枝似是十分惊讶。   找到佳人,历常珽挺起胸膛,彻底松了口气?。   他手中食盒尚在,一直不知妧枝去哪儿了,木荷堂乃是他母亲留下的遗产,索性是在自己的地方。   他只是觉着纳闷,便吩咐人都去找,直到此刻,他担忧而欣慰地上前,“妧娘子,久等了吧?”   他什么都没有怪罪,或是认为妧枝乱跑。   而是道?:“是我不好,茶苑下人出?了点差错,我去处置了一会,不是故意让你一人在此等候的。”   因商榷安的缘由,妧枝被他带离了本该待的地方。   历常珽却?未责怪妧枝不应该乱跑,反倒认为是自己倏忽了。   他眼眸一扫,在靠近后观察到了妧枝的泪眼,那并不算得上多明显。   只是眼角一点微红,眼眶如染了雾水般湿润。   她的表情?冷冰,甚至麻木到绝望,好像有一股无法与之抗衡的疲累席卷了她。   但她挺傲的身姿,又说?明了她不需要值得可怜。   “妧娘子,你……”   历常珽察觉出?了妧枝的不同,他不禁担忧地又上前一步,只差咫尺之离。   就?在下一瞬间,他回想起刚才看到妧枝出?来的方向,于?是顺着她身侧的位置瞧去。   此时?,宛如验证他的所想。   一道?高大?清瘦的阴影出?现在门旁,随着对方踏出?的脚步,历常珽也因此看清了对方的面?容。   赫赫有名如商榷安,这位少时?就?被封为状元郎的枢密院事,他生得眉骨清隽,眼眸凌厉,整个人如霜降一般。   就?这么从刚才妧枝出?来的地方亦踱步而出?,甚至不加掩饰,没有分毫慌乱镇定自若地停下脚步,面?无表情?地朝他们睇过来。   眼神平静而幽深,并没有起什么波澜。   若不是亲眼所见,还要以为刚刚与妧枝共处一室的不是他了。   在商榷安出?来后,妧枝与历常珽看着他过来,等到他逐渐走近后,妧枝将脸扭到了一旁。   肉眼可见是不想面?对那道?人影。   在商榷安走近后,妧枝已?经是背对着他的画面?,而仿若不引人注意般,商榷安眼中,历常珽不易察觉地将那个倩丽的身影,以护住的姿态把人往他身后藏了藏。   商榷安目光很快转到历常珽身上,这个异姓郡王,有祖荫庇佑,袭承了上一代的爵位,本身倒也是个极少数的人才。   只是历常珽更加淡泊名利,无心于?朝堂,而今除了爵位,只在朝堂担任了一个小职位,便醉心自己的风雅之事去了。   可以说?是远离了纷争,颇为不惹尘事的一个人。   二人交情?不深,商榷安自小不在京中长大?,混迹于?乡野,哪怕他曾出?身王府,贵为过大?公?子。   在被送养给濮国公?商朔之后,就?在濉安王府里查无此人了。   在他眼中,历常珽与李家那几个弟弟没什么区别,都是不被牺牲却?受尽宠爱的王孙公?子。   而他是云上月,也零落碾成泥。   可不敢与这些王孙们,称兄道?弟。   二人可谓是旁亲,却?在眼下因为躲在背后的女?子,冷淡以待。   相见不相识,气?氛颇为古怪而诡异。   就?在历常珽想要张嘴,提醒商榷安不应该这样无礼,凝睇一个和他弟弟有婚约的待嫁女?子之时?。 竒 書 網 ω ω w . q i δ h μ 6 ⑹ . c ó M   只见商榷安冷眉冷眼地忽略了他,直接开口,竟当面?称呼其大?名,“妧枝。”   被挡在郡王背后的妧枝不肯回头,此刻更看不到她的脸,是否又被悄无声息的泪水打湿。   眼尾被晕染红。   她的背影无动于?衷。   不顾还有另外一个人在旁边,商榷安视若无睹,直截了当道?:“不要忘了我给过你的忠告。”   气?氛静默。   无人应答。   既然接近不了那道?身影,他也不再?强求。   而是与历常珽平静地觑看一眼,然后商榷安什么都没说?,便挺拔着身姿绕过他们,从走廊处出?去了。 第31章 撮合。   待商榷安走后,妧枝方才?转过?身。   令人惊讶的是,她并没?有在伤心落泪,而是眼皮处有一圈隐忍的微红。   她神情自若,眉眼积攒郁色,与关心地注意?她的历常珽对视,淡然说?:“让郡王见笑了。”   商榷安刚才?当着第三人的面,竟直白的就那样开口告诫她,换做任何?女子,已?经在此刻感到失去颜面,难以抬头了。   然而妧枝竟还能笑得出来,俨然云雨过?了巫山的样子。   风轻云淡。   可惜,历常珽却非是那等真正不知世事的男子。   他不过?转念便想起曾经周老太君和他说?过?的事情。   妧枝为?何?会与商榷安认识?   那是因为?曾经与商榷安是议过?亲的。   且是在三郎四郎之前?,只是他对妧枝无意?,所以才?将人选换成了三郎四郎。   而今,历常珽陡然撞见他们有交集的一幕,虽感到疑惑,却不代表他们从来没?有纠葛。   还是有一丝曾经议亲对象的联系。   他斟酌片刻,终于还是问了出来:“何?为?忠告?”   王府要给家中子弟定下婚配对象,商榷安不仅不满意?妧枝,还说?即使嫁给他,妧枝也只有守活寡这?一条路。   眼下妧枝已?经并没?有再婚配给商榷安了。   既然如此,那他为?何?还要咄咄逼人这?般对待一个?女子?   于此,历常珽更加蹙起眉头,“是不是因为?三郎四郎,他与你说?了什么,欺负了你……”   诸如,与他议过?亲,便不可再与三郎四郎在一起。   妧枝不答,历常珽便只有往这?方面作想。   然而妧枝却道:“什么都没?有。”   一瞬间,历常珽讶异地看着她。   若她懂得,此刻应当适时向他求助,将全情通通毫无隐瞒地告诉给他。   可是这?个?女子和他所想的太不一样。   商榷安不肯与她议亲,在濉安王府即使面对面,她没?有哭。   而今被对方告诫上?,亦没?有露出天塌了,委曲求全的哀怨神情。   而是眸光明澄,满是赤诚,同历常珽叮嘱,“我之所以难过?,那是因为?想起曾经许多往事,与其他人并无半点关系。”   “我知郡王许是觉着很不解,但这?是我惹上?的麻烦事,并不希望牵扯到无辜的人。”   “方才?那句话对我并无多少影响,我自己就能够解决,郡王可不必为?我忧心。”   她因商榷安的这?副态度,反倒更开心。   他决绝,她未尝不是孤注一掷之人。   她庆幸他并未因为?这?一世,大家同样重?生,他便对她改变了态度,亦或有一丝追悔或怜悯。   而她更高?兴,有重?来的机会能与这?样的人博弈。   妧枝不相信这?一世她会输。   终有一日,她会在那双眼睛看到一丝惊异。   而她亦将不会再追究过?往,只会是放眼将来。   她意?志坚定,即便有脆弱也不过?显露在片刻间,很快又消失不见。   历常珽目光暂且无法从这?样的女子身上?挪开,但他知晓这?样的注视充满冒犯,于是只得微微低垂下视线。   在妧枝坚持下,他还是没?有再继续追问下去。   而是觑着女子赭红的裙裳,语气分外不同和郑重?,道:“好。”   “可,即是麻烦,常珽便见不得让妧娘子一人承担,妧娘子帮了我一个?大忙,即是救了祖母,就是救了我的性命。若无祖母,我常珽今后变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,所以本王着实欠你良多。”   “今后,若有需要我力所能及之处,尽可直接向我开口。本王定然倾尽全力,为?妧娘子解决。”   妧枝怔然,想不到历常珽会许下如此郑重?的承诺。   她不过?是心绪难解,才?无法再当下的心境中,对其他人脱口道出自己的为?难之处。   也是为?自己保存一份颜面。   结果?,这?位郡王居然当真没?有勉强和继续追问她的窘迫。   妧枝顿时感到如释重?负,“多谢,我会的。”   即便是好意?与关心,也非是人就能在下一刻毫无准备的接受。   在察觉出她心绪平复之后,历常珽已?经从妧枝身上?感受不出那丝隐隐勃发的伤心郁愤。   只有坦然和坚定。   他按下窥探的欲望,更见识到了这?位妧娘子的不同,道:“外面车马已?经备好了,时辰不好再耽误,还请妧娘子这?就同我去看看祖母吧。”   妧枝点头,“请。”   说?罢,二人重?新?出发,一起结伴出了茶苑大门。   周老夫人自上次晕倒之后,醒来便一直用参片吊着气。   经过?大夫和甘家倾尽全力耗尽药材的苦心医治,而今终于有了些许好转,已?经慢慢能下榻走动了。   春日,甘家府上?的管事穿过?庭院,找到在园子里被搀扶着散步的周老夫人,向她禀告,“老太君,有客人来看望您了。”   周老夫人出身不差,亦称得上?高?门贵女。   嫁到甘家后,丈夫虽未能入仕,但生的女儿和儿子却颇有作为?,一个?嫁给了异姓王,一个?也已?入朝为?官。   她病倒,到让周围一片亲眷都颇为?担心,是以这?些时日来看她的人并不少。   她已?习惯了今日不知是哪位熟人来探望了。   然而,见到妧枝,她还是惊讶不已?。   那年轻的小女子在历常珽的带领下,提着食盒,款步窈窕地从小桥上?朝这?边走来。   这?日屋外风大,园子里景色不差,细梁高?檐,红绿参半。   风一吹,衬得她腰肢越发纤细了,也单薄透了。   可在高?大男子的身影身边,无论气态还是身姿都透露出无可比拟的悠然稳重?。   周老夫人几乎越瞧越满意?了,甚至在下人的面前?,就已?经克制不住盯着与历常珽在一起的妧枝,满怀微笑,欣赏的不断点头。   妧枝再次见到周老夫人,已?是没?想到她气色如今已?经大变,远不如从前?。   她有种人死将至的虚败弱气,但还保留了一条命,如残喘般一时还不会到寿命终结那一日。   只是脸上?血色减去,再恢复不到从前?那样红润,但她看妧枝的眼神,始终祥和慈爱。   “老太君。”妧枝与历常珽一同来到她跟前?。   “妧枝见过?老太君,听闻您抱病,实在担心。不能为?老太君做点什么,只能带了些点心过?来尽一点心意?。”   周老夫人扶起向她行?礼的妧枝,看向历常珽。   “祖母。”   历常珽十分有眼色地将妧枝手上?的食盒接过?去,旁边附近就有一张石桌,周老夫人抬了抬下巴,吩咐,“过?去,我们坐下说?。”   她拉着妧枝的手,也不让婢女来搀扶,而是让妧枝接替了婢女的位置,更为?依赖她一般。   待到坐下以后,方才?亲昵地拍着妧枝的手背,观察一番,“你真是客气,这?哪里一点心意?,待嫁闺中的小娘子,本该不沾春水,你却为?了我亲自下厨,我老婆子这?是有福。”   而今在周老夫人眼里,妧枝已?是极为?心灵手巧的小娘子,她贤惠心善,还懂得感恩。   叫她忍不住朝历常珽眼神示意?过?去,让他也好生瞧瞧这?样的好娘子,错过?可就再难得到这?样的佳人。   接收到她暗示的历常珽,目光亦情不自禁落到妧枝身上?。   在食盒打开后,他招来婢女去拿茶壶,随即便亲手为?周老夫人和妧枝沏茶,听着二人叙旧的话。   “老太君过?奖了,初闻老太君生了场大病,我十分担忧,幸而后来得郡王报信,有大夫在,而今看到老太君安康,我便放心了。”   “是啊,我那日情势凶险,若不是身边有人看着,大夫又在府上?,再耽搁些时日,只怕就要去了。”   周老夫人:“我可是早就知悉,是你曾向常珽提过?,你略通些医术,观我面相就知晓我身子怕是患有隐疾,让他多留意?些。阿枝,若不是你,我这?一劫只怕也过?不去。”   “你对我,还有整个?甘府可是有天大的恩情啊。”   “大恩谈不上?,我只是想略尽些绵薄之力……”   上?一世历常珽雪中送炭,妧枝所能做的就只有这?样回报他,也不敢确定是否能保下周老夫人一条性命。   好在,世事无常,却也有一些被眷顾的幸运。   妧枝和历常珽不经意?对视上?,她有些微愣,在这?一刻竟觉得历常珽的目光好似在她身上?落下很久。   为?何?,是一直在看她?   周老夫人在旁,默默观察着这?一幕,嘴角边的笑意?越拉越大。   她没?想到那日说?过?的话,外孙当真听了进去。   还将妧枝带了过?来。   还说?她光操心,若不操心,推这?不将婚姻大事放在心上?的外孙一把,焉能有今日这?一出?   周老夫人咳嗽两声,将有些怪异对视的二人分开。   妧枝朝她看去,心中颇为?疑惑刚才?历常珽的举动,莫名的,气氛也有些不同。   像是未免让她尴尬,旁边的人忽然起身,“贯轩让我来后找他,有事相商,祖母,我这?就过?去一趟。”   “妧娘子。”历常珽叫她了。   妧枝再次抬眸,正对上?历常珽看她的眼神,认真而专注,“妧娘子在此陪着祖母,若有事可尽管吩咐,等吃完茶,常珽再送你回府。”   “不必那么麻烦,我自己……”   她留意?到历常珽已?经开始改口,只是不知道是什么缘由。   是因为?她提点了他,保住了周老夫人才?不再自称“本王”?   然而,周老夫人打断她,“怎好让你孤零零地回去?即是他带你来的,也该送你归家。”   “你不是还有事去寻贯轩,还不快去快回?”   在几句话之下,历常珽被周老夫人赶走,而送妧枝回家的决定也干脆定下。   对方走后,妧枝再次面对周老夫人。   其润了润喉,看妧枝的眼神不仅有长辈的慈爱,还有一种特别的亲近,“你何?必与他客气,你于我有救命之恩,常珽又是我之外孙,他体贴待你,那是本分中的本分。”   “我想,换做是任何?男子,遇到这?样心善懂事的小娘子,都会多加照顾。”   妧枝点头,想到历常珽即使今世与她萍水相逢,不过?打了几次照面,都表示只要她有为?难的时候,都可以帮她。   于是顺着周老夫人的话道:“是,郡王是个?相当温柔的人,他……乃当世之君子,值得令人钦佩仰慕。”   不想周老夫人闻言,听得双目都亮了几分。   她观妧枝神色,只要提及历常珽,不像是有反感之意?的样子,反而充满真心实意?。   她不禁道:“当真,你也这?般觉得吗?”   妧枝点头,她所言非虚,不会作假。   历常珽虽贵为?郡王,却不会摆太高?的架子,即便是寻常人物,他都能和气以待。   是以之前?濉安王府里的婢女说?得到过?他相助,妧枝都相信这?是极有可能的。   周老夫人得知她对历常珽的看法后,不知为?何?,竟十分高?兴起来。   连连点头,“好好好,你竟能这?般看待他,真是太好了。”   她后来什么都没?说?,只拉着妧枝,邀请道:“你若有空,就常来此看我,还有常珽,我会让他去接送你,你若愿意?,就与他交个?朋友。”   “他孤家寡人一个?,身边并无其他女子,这?么多年都未曾成家,可见凄凉,叫人看了于心难忍,你可要与他多来往呀。”   妧枝即是吃惊又是讶然,看着周老夫人,想问她懂不懂这?番话到底是什么意?思。   怎么听着是与历常珽做朋友,却又提及他身边没?有其他女子?   这?样好生叫人误会。   然而,妧枝到底不好自作多情开口,只能在周老夫人殷勤盼望的目光之中,同意?的点了点头。   “那妧娘子,可真是活菩萨。”   甘家的书房里,甘贯轩说?:“我听闻,祖母有意?撮合你跟她?”   历常珽被赶来这?边后,便到了他院子里喝茶。   他回想起与他一起来见周老夫人的妧枝,在马车上?时,她很娴静的坐在那,说?下去后,就不劳烦他来提食盒了。   那是她登门拜访做给老太君的吃食,若是两手空空,岂不是不合规矩。   她思量的东西有很多,也有自己的主意?,历常珽于是便没?有强求帮她拎着。   他看着妧枝窈窕的背影,心知,这?是个?看似温婉,实则也是要强的女子。   他回应甘贯轩的话,“她与三郎四郎有婚约了,你莫要再乱说?话。”   甘贯轩虽是周老夫人的亲孙,和历常珽一样,与濉安王府都是亲戚。   但他与历常珽才?胜似亲兄弟,比濉安王府那些个?郎君可要亲近。   即便说?的是李屹其与李含翎,甘贯轩也道:“那又如何??还未真正定下来呢,且我听祖母说?,此女性子淑惠,适合做你郡王府的主母。料想是个?温柔的人,三郎四郎是什么人你还不知么?”   “嫁了过?去,只怕受气。”   濉安王可不是异姓王,他在朝中有权有势,连带名下子嗣自然地位名声都水涨船高?。   更别说?他那位被过?继出去又认回来的长子,前?途无量。   可想而知底下的子弟会有多大的脾性。   随着甘贯轩的话,历常珽想到的不止是李屹其和李含翎,还有今日被撞见的当朝密使,商大郎君。   商榷安从小被过?继给罪臣濮国公商朔一事,历常珽一直都知。   他与他们的生长环境非常之不一样。   诚如世人所说?,他们生来就是天之骄子,富贵无比,一辈子好命。   但商榷安好似并没?有得到这?样的运气。   他是从小王孙,从云端掉入泥潭。   过?继给罪臣就如同在羞辱濉安王,认贼作父,如此出身,谁敢与他们往来。   他听说?,商榷安少时就被带回商朔老家了,直到十六岁方才?来京,然后金榜题名。   然而在此之前?,据闻他是罪臣之身,是无法上?到金銮殿里面圣乃至参加殿试的。   十多年前?的王城京都,被大雪覆盖成灾。   路边行?人少许,酒楼茶肆里烘着暖炉,酒楼与茶肆两边都坐着不少饱读诗书来赶考的学子。   有贵有贱,都看着外面被人拦住去路的一道清瘦挺立的身影,诸多人林立,唯独那边却孑然一身。   “是商朔家那个?罪臣的儿子。”   “也不知是如何?来的京都,不是罪臣之身吗?商家后人还能进京赶考?”   “你怕是不知,有人为?其担保,否则焉能离开他穷苦老家。”   此乃酒楼中人议论,无论冷眼旁观,还是鄙夷不屑,都没?有遮掩。   茶肆那边亦有人道:“商大郎君算不得真正的商家后人吧,他难道不是被上?头指明过?继出去的。”   “我看到酒楼那边人里好似还有他家那两个?阿弟,是濉安王府的小公子吧?怎么看到有人为?难他也不抬举一把?”   “即便不是同一家门,可这?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啊。”   “笑话,而今他宛若一匹孤狼,来了京都不与世家为?伍,还孤冷清傲,也不与我等往来,似乎谁都瞧不上?。这?丢脸的身世被那些勋贵子弟翻出旧账,自家兄弟也都讥嘲不想认他,闹得这?样大谁敢帮他?”   聚在一起的寒门子弟摇头,“唉,终究他出身于我等不同,还是不要混入其中免得被连累罢了。”   那日历常珽也在酒楼其中,他观到多数人都对雪地中对峙的一幕保持袖手旁观的态度。   而孤身一人的商榷安并没?有像道路两旁任何?人求助。   他的衣履可以窥见商朔留给他的遗产并不多,比寒门子弟都要勤俭不少,但就是那一身并不厚实的衣裳,让他在雪天中穿出了身后仿佛千军万马的气势。   “商榷安,你资质不明朗,如何?能上?得了金銮殿面圣?”   “你一介罪臣的后人,哪有资格与我等参政议论?”   “莫不是行?了一些不好的贿赂,方才?得了考试名额?我劝你识相,莫要连累了为?你作担保的大人,还是收拾行?囊,早些滚回你的家乡。”   那三人欺他势单力薄,无任何?一人站在他身后说?句公道话。   商榷安却眼也不眨,睫羽上?染上?白色冰霜,手上?已?然冻僵,薄唇微启,“除非上?面有令,否则这?番话,不如省些力气,留给尔等上?了金銮殿上?再说?。”   这?三人论资质自然是不如他,但如何?能忍下一个?王府弃子与他们相提并论。   入了寒门,重?新?回京,看到他们本该卑躬屈膝,尽万分力来接近讨好曾经属于他的圈子。   然而商榷安两边都不沾,睥睨且不可一世,不让示好也不让贬低,这?京中子弟如何?能让他安然至仕。   不过?是一番又一番为?难,如同九九八十一难,成就今日的密使重?臣,商榷安。   历常珽与商榷安更谈不上?有太多交际,他既然不喜欢濉安王府的人来找他,自然也就拒绝一切与濉安王府有关的人。   作为?亲戚,也只有后来在府里见了面,才?有个?点头之交。   只是,多少清楚些商榷安性子为?人的人,历常珽依旧不解,清高?傲骨的商密使,为?何?要与区区一个?小女娘为?难? 第32章 端倪。   妧枝陪同?周老夫人在园子里呆了一阵,不多时,对方便有些疲乏了。   在她来之前,周老夫人就?已在园子里逛了逛,而?今外面渐渐起风了,管事的道:“老太君,还是请女郎进屋坐吧。”   “这晚食可要让下面安排?”   天色还不算太晚,午后正是爽朗的时候,妧枝却觉得不该再继续打扰下去了。   她起身,“我扶老太君进屋歇息。”   “晚食就?不必准备了,我该归家了,等过几日?,老太君若不嫌我烦,再来探望。”   “你这说的什么话?我巴不得你来呢。”周老夫人笑道:“我知你记着家中规矩,不肯轻易在旁人家里用饭。”   “那就?算了吧,等日?后你多来看我,留你吃个午食,不要紧吧?”   妧枝点头,若是常往来,那就?不讲太多虚礼了,否则成了客套中的累赘,反倒不近人情。   周老夫人感觉欣慰,着人吩咐:“去请郡王吧,让他送妧娘子归家。”   书房,历常珽很快得到消息。   他本就?该准备走?了,饮了一壶茶,与甘贯轩说的差不多,便知周老夫人那边应当也快了。   甘贯轩继续与他说未说完的话,“旁人家不知,我们这些亲戚难道不清楚他们那边是什么情况?”   “子嗣不和,父子不亲,不好相与。”   他笑:“可不好叫妧娘子这样的救命恩人去蹚他家浑水,常珽,救人救己,可别叫妧娘子陷入火海之中啊。”   历常珽无奈道:“你与祖母果真如出一辙,好了,住嘴吧,我有我的思量。”   “再提过几日?,我就?不来了。”   话是如此,等去了周老夫人的院子,见到在门口乖巧温婉等待的那道身影时,看到妧枝那个女子被风撩起的发丝。   历常珽禁不住放缓了脚步,如同?不想惊扰了独享一刻清净的佳人,适当的在一段距离处停下。   妧枝掀起眼?眸,若有所觉,然?后侧身同?屋门口的下人道:“郡王来了。我便先回去了,还请老太君好生歇息。”   “是,娘子慢走?。”   她提着食盒步下台阶,每一步仿若走?在琴弦上,拨乱了人心。   历常珽注视着妧枝一步步走?近,想到甘贯轩说的话,耳畔充斥着杂乱的声?音。   “你可得救她于水火。”   “你瞧三郎四郎可与她般配吗?濉安王妃那样独掌大?权的性子,做她的儿媳妇必然?少?不了吃苦。”   “她被商榷安退亲了,是为何哪里不满意她呢?她进退有度,知晓自己的亲事曲折坎坷,可有独自伤心过?”   “这般要强的女子,想必是不会让人看到她的不堪的。”   “历郡王……”   妧枝走?到历常珽跟前,发觉他竟然?不合时宜的出神了片刻,她不由地?出声?打扰。   历常珽倏地?收拢回神,目光有一丝特殊的看着她。   妧枝:“郡王?”   历常珽面露微微歉意,“抱歉,不小心失神了。”   妧枝当他是在思虑正事,况且与周老夫人聊过后,只当与历常珽交好,就?当是做朋友。   于是并未计较这等小事,她微微一笑,“不打紧,是不是该走?了?若不是老太君定?要劳烦你送我,我可以自己回去的。”   历常珽却说:“并不麻烦,送是应该要送的。”   “常珽的本分,还请妧娘子不要见外。”   这话周老夫人也曾说过,而?到了历常珽口中,妧枝不知为何觉得又?仿佛多了一层意思。   她明显愣了一下。   而?历常珽已经不再提刚才事情,“不嫌弃的话,妧娘子又?要与我同?乘一辆马车了。”   实?则马车上除了他们,为了避嫌还有另外的婢女在上面。   门窗亦会打开通风,是以并不算不合规矩。   “走?了?”   屋中,周老夫人躺在榻上,出声?一问?。   下人回应,“是,郡王接了妧娘子,二?人就?出去了。”   “可有看到他们二?人说了什么话?常珽跟妧娘子说话时什么样?”   即便病了,周老夫人依旧不甘寂寞,想要以此推测他们是否能够成就?一段姻缘。   “笑呢,妧娘子笑了。”   下人口述当时那对男女站在一起的模样,“郡王来时,见到妧娘子,还出神了,直到妧娘子走?到跟前叫了他一声?,方才醒过来。”   “这傻子。”   周老夫人跟着弯了弯眉眼?,闲话般说起在濉安王府的事,“我当初瞧那小娘子第一眼?,就知她是贴着谁的心坎肉长的。”   “这种静花照水的性子,可不是轻易就?能养出来的,那是天生的,学?都学?不来的乖。”   下人捧话,“还得是老太君看人准呢,这样的缘分,想必过不久郡王就能好事将近了。”   “我倒是盼着呢,且看造化吧……”   话音渐歇,屋里之后再无闲谈,恢复了清净。   妧枝在马车中与历常珽相对而?坐,即便不提周老夫人,也有话说。   “妧娘子家住状元巷,那里除了妧侍郎还有好几位我认识的大?人,都在那边落户了,可见是个福禄之地?。”   “那郡王呢?”   “也就?在御街上的和乐巷里。”   “和乐巷皆是达官贵人所居,那也是福禄之地?。”   历常珽低声?轻笑。   妧枝跟着笑了一下,“不过就?算再福禄,若是住着不爽利,也不过是平添烦忧。”   历常珽纳闷,“这又?从何说起?”   妧枝:“我家人丁不多,但屋子也不大?,随着弟妹渐长,所用之处变多,久而?久之就?显得逼仄了。我倒是想,在这京中另寻一处房产,好将阿母他们安置。”   “原是如此。妧娘子可有看好的地?段?”   “尚在斟酌。”妧枝微微抿唇,然?后道:“另置房产,所需钱财不少?,以我目前能力,只能赁居个一年半载。”   若是不能有充裕的钱财和能力安置平氏他们,即使与妧嵘分开,妧枝劝说母亲离开父亲,都不会让他们安心听她的安排。   只有让她在平氏等人心中变得可靠,方才会使其依赖于她。   妧枝抬头,看向历常珽,有几分深意,“之前郡王说,若是有为难之处,可尽管向你道来。可我非是那等轻易受人之恩的人,不想麻烦了你,有些麻烦我尚可自己解决,不过,眼?下倒有一事想请郡王帮我。”   “何处有生财之道?我想多置些钱财,我而?今手上有一批精细的刺绣,售给绣房和裁缝铺,它们大?多有自己的绣娘,不肯轻易收下。”   “即使将我的刺绣买去,也不过是低价给我补偿,我那些绣帕、绣枕乃至绣被等物,都是用了上好的金丝银线,花了心思,若能为我引荐适合的客人,得了钱财,之后我愿意与郡王分出一半。”   能买得起贵重刺绣的,必然?也要出身富贵。   妧枝而?今身边没有这样的人脉,只能寻个这样的法子请历常珽帮忙。   周老夫人病重,不好劳累她,不然?此事本该是寻她牵线的。   妧枝安静地?凝视历常珽,黑白分明的眼?珠显得她乖巧而?秀静。   历常珽却从话语中,听出许多不寻常来。   既要置办屋产,为何是妧枝自己费心钱财?妧嵘难道不管她吗?   她说要安置母亲他们,怎么分毫未提自己父亲?   此事,难道她家里人都不知情?   对上妧枝的目光,历常珽蓦然?隐去那些不必要的追问?,答应道:“难得妧娘子有事相请,常珽定?然?鼎力相助,绝不会推辞。”   “此事交给我来办就?好,不出三日?,就?会给妧娘子一个答案。”   妧枝松了口气,“那就?在此先多谢郡王了。”   历常珽送了妧枝归家,马车到了状元巷附近,妧枝喊了停车。   二?人并非婚嫁关系,虽然?彼此清白,多少?还是要避嫌。   为了不扯出闲言蜚语,妧枝提前从马车中下来了,“此路不长,我先回去了,郡王慢走?。”   她欠了欠身,行完礼便提着食盒走?了。   却不知道车上的历常珽在她背后看了她许久,然?后等到车夫问?起,方才吩咐,“调头吧。”   妧枝回到家,正好看到院子里下人正在清理物品,是从妧嵘的书房里搬出来的。   有些废品和无用的旧书,还有他用不上的笔墨。   下人见到妧枝,起身问?好,“女郎回来了。”   妧枝垂眸一扫,明知故问?:“这些是什么?”   下人道:“是主家吩咐,要拿去烧了的旧物,用不上了,这才叫我带出去清理。”   妧枝眸色暗了暗,抬头看了眼?书房内,“阿父今日?在家?”   “先前还在,但一个时辰前,主家好像得了什么口信,有事便出去了。”   见妧枝一时没有吩咐,下人便又?蹲下整理起来。   却不想下一刻,女郎竟然?放下了食盒,嘴里道:“这些旧物许多我和阿弟阿妹都没见过呢,妧酨之前常念想要见识阿父墨宝,又?担心受责骂,一直不肯与阿父说。”   “还是我来帮他找找,看有没有能用得上的吧。”   妧枝笑容自如地?吩咐,“你去忙吧,这里有我,等过会我再叫你。”   “顺便,将我这食盒拿去伙房洗一洗。”   下人没有存疑,妧枝说的都是实?情,他只想到家中那位胆小的大?郎,可惜了这么个长姐。   妧娘子虽是女郎,却抵得上一个兄长。   这家中虽然?主母同?样懦弱,但妧娘子是唯一能让主家听她几句话的人,也是唯一敢与主家叫板的。   下人走?后,妧枝在确认四下别无其他人后,蹲下身来开始翻找妧嵘的旧物。   妧嵘的书房也非随便能进去的地?方,他与乱党勾结,做什么都小心翼翼,书房定?然?十分保密。   什么东西没了心里都有数。   但这次他吓破了胆,这些拿去烧毁的东西说不定?有什么猫腻。   妧枝仔细查看,终于在一个碎裂了一半的花瓶中,发现端倪。 第33章 得宠。   一夜春风过去?,乍听虫鸣。   京都?里?,连续下起?连绵的几日细雨。   随着?朝中局势的变幻,濉安王府近来都?变得安静,也许是得了小?道的消息,并没有与妧家走得太近。   连与妧枝有了初步婚约的李含翎待在家中,安分守己。   他还给妧枝传信,说?是要?准备考试,期望能一举中得功名,到时候就请媒人上门,彻底将两?个人的亲事定下。   妧枝对信上的内容态度平平,也就回了句让他专心准备,祝他早日平步青云,便就此作罢。   小?雨时节,清明阵阵雨。   商朔忌日,商唯真带了他的牌位,在京中的一座山清水秀的风水宝地?,又给他立了一块碑。   商榷安带商唯真去?看他,祭祀奉酒,把朝中事些许变化说?给商朔听。   物是人非,许多曾经商朔的旧人,甚至帮扶过商榷安的长者,都?葬入了地?里?。   剩不下多少对他有恩的长辈。   “榷安阿兄。”在目睹下人备好黄纸,商唯真来到商榷安身旁,“轮到我和?阿父说?话了。”   商榷安在商朔墓碑前,并没有多太多言语,大多时候都?是与一块墓碑静默以对的。   他给商唯真让了个位置,按照老规矩,不打扰商唯真跟商朔说?小?话,“那我去?一旁等?你,声音可不要?太大,否则会让我偷听到的。”   商唯真被逗了一下,很是娇羞地?看了商榷安一眼。   然?后向墓碑的主人告状,“阿父,你看他……”   商榷安在附近眺望山头,群山遍野,耳朵里?听着?商唯真跟商朔倾诉,自己这些日子来在京中的日子。   “阿父,阿兄待我是极好的,王府里?的人都?好,很是客气……”   王府里?的人对商唯真的确不错,恭敬有加,那都?是看在她身后的人是商榷安的份上。   他对待下人,并不是好糊弄的角色,尤其自小?生长在底层环境中,更是知晓什么?叫看碟下菜。   他若太好脾气,底下人就会肆意妄为?。   上一世,凡属他院子里?的,大房的主子和?下人都?是其他院子里?疏远的对象,他官居高位,赏罚分明,整个王府里?连在濉安王夫妇二人跟前都?是说?一不二的存在。   他渐渐势大。   大房里?便都?少与人来往,他觉得这般清净,事少,敬重几分恩威便好。   妧枝作为?他的大夫人,因此得到的也是这般待遇。   刚开始,她误以为?他与濉安王夫妇有着?脱离不开的骨肉之情,于是百般孝敬,温顺贤惠,想要?代替他孝顺公婆。   可府里?的人待她,除了敬重她是他的妻子,并不敢向对二房三房他们那样亲近。   深知被疏远,妧枝最后也依旧面?不改色伺候了濉安王妃许多年。   自此,他回想,似乎没有听过她对任何一个长辈撒娇,始终维持着?一个已婚妇人的贤良体面?。   除了在妧家出事的时候,商榷安都?没见?过她有多么?慌张。   山中有雾,萦绕着?青山缓缓流动。   商唯真的声音隐隐约约响起?。   “我身子已经好了许多,阿兄为?我花费心思养病,而今已和?寻常人无恙了……”   商榷安觑着?山色,负手而立,半是分心,半是出神听着?。   直到时辰差不多,商唯真和?商朔交代完自己近日的情况,方才转身,同商榷安道:“阿兄,我说?好了。”   商榷安神色安定,别无异样,走到她身旁,看着?商朔的墓碑,就这样静静站了一会儿,他对商唯真道:“回去?吧,我送你回府。”   商榷安还有正事要?办,将商唯真送到府上便走了。   雨水之后,路上行人渐渐多了起?来,妧枝的长辈都?葬在老家,京中任何一处风水都?宝贵,妧嵘更承担不起?太多安葬的钱财。   于是家中只摆了一张小?桌,奉上供品,点上高香,意思意思便罢。   妧枝今日一早便出了门,她去?给周老夫人和?木荷堂各自送去?了一部分青团。   历常珽那边早有眉目了,说?已经为?妧枝找好了下家,让她先送了几幅绣图过去?,已经成交了好几笔,帮她当前挣了个富余。   抽了个空闲,妧枝开始目色在京中适合安置平氏等?人的房产。   天色短暂的恢复了明朗,然?而还是带着?潮湿的湿气,整个天幕上空透着?一片灰青。   妧枝有心好好看一看房子,请了轿夫在京中几条清净且不乱的大街巷落转了转,牙人带她看了几座小?宅,夸得五花八门。   然?而妧枝目光挑剔,并不满足于只想找几间普通屋子。   她需要有书房,院落,景观。   无论是平氏想要和京中那些贵妇一样,结交一两?个知己好友,宴请吃茶都?能满足。   而妧酨和?妧柔也要?有单独的小?院,分毫不差。   牙人要不是看在她出手大方,且气度不一般,是官家女子,早已不耐烦。   于是哀叹,“小?娘子眼光太挑剔,小?人只怕眼界低,手中货少,难以满足娘子愿望。”   妧枝含笑?:“我知你不耐烦了,可我花了大价钱请你,听说?你是京中这最有声誉的牙保,什么?未曾经历过?不过一间宅子,你若做不好我这单,岂不是有损你的名头?”   牙保道:“可我方才带娘子瞧的那些,都?是五脏俱全的好屋子,说?雅致也雅致,且不陈旧,娘子怎么?就不满意?让我说?句不好的,这世上没有什么?东西能十全十美让人称心如意。”   妧枝偏过头仔细看着?她,目光清澈而执着?,“什么?叫称心如意,不过是觉着?让人觉着?不错,恰到好处,方才称心。”   “你当我为?何要?这般挑剔?我一个女子,今后是要?做当家的人,带着?家中母亲姊妹讨生活,若不能使他们住的开心,我又如何要?置这样一个宅子?你且体谅体谅我,我也不会亏待你,真找到了,我再多予你些酬劳就是。”   牙保本就做的这一本行,闻言敬妧枝三分孝顺懂事,道:“好,那我就带娘子去?另一处瞧瞧,那宅子本是一位贵人的,原先不打算卖出去?。”   “这宅子,我可轻易不带人去?看,请随我来吧。”   妧枝:“有劳。”   牙保让轿夫起?轿,二人转向它处。   妧枝透过小?窗,看到附近景色一变再变,去?的地?方也非富即贵,肉眼可见?比之前所在的街道要?更不同一些。   看来牙保听了她那番话,的确重新认真对待她起?来。   新的宅子从进入巷口就不同了,好像独门独户,是高墙大院,地?板都?整洁如新。   还未到门口,远远就能窥见?庭院里?种满凤凰木,花期正是它开的时候,绿叶围绕着?一片橙红的花。   小?阁楼,挂着?题了字的灯笼,空中竟然?还有一道悬在檐角的纸鸢剪影,一看就知是为?家里?颇为?重要?的人准备的。   十分有心。   “就是这里?了。”牙保婆子从轿子里?出来,对另一边下轿的妧枝示意。   妧枝抬头,张望这处侧门。   牙保婆子道:“这宅子的贵人往常并不来此,不过他也不大喜欢旁人过来,这回是事出有因,说?是忽然?不想要?这处宅子了,要?换别的地?方。”   “我原本是不想带娘子你来这的,这宅子可是应了娘子的期望,你见?了定然?处处欢喜,但是出价嘛,定然?可就比方才那些要?高了……”   牙保婆子意味深长,妧枝听懂她是要?高价出手的意思,于是泰然?不惊道:“好不好,进去?瞧瞧再说?。”   牙保婆子敲了门,里?面?的下人过了好一会儿才来开门。   见?到她们,颇为?惊讶,“怎么?这时过来了?”   二人似是相熟,牙保婆子道:“贵人不是说?不想要?这宅子了,想处置了?我这不就带了雇主前来看看。”   随即下人往妧枝这处投来一眼,然?后又说?了句什么?,让开到一旁,“那就进来吧,你带的人,可不要?乱走。”   妧枝在旁听了,面?不改色,不过对这宅子里?的人,却有了不一样的印象。   是个规矩重的下人,上面?的主子定然?更加威严,否则不会这般连外?人都?要?提前告诫一声。   牙保婆子带着?妧枝一直往里?走,沿着?院墙下,绿树枝叶横生,翠竹和?石台清新而干净。   她眼里?都?是这些雅致的建筑,心中暗疑这宅子背后的主人会是谁。   庭院里?,因雨已停住,远山近林,宛若黑白山水画一般,令人心神宁静。   石桌上烹着?茶,独坐着?一道挺拔而清隽的身影,正独自酌饮,修长两?指夹着?茶杯,耳听侧边过来的下属禀告。   “来了位帮人赁居买卖的牙保,带了个客人过来看宅子,此时已从侧门那边进来了。”   酌饮的男子并未发话,甚至连眼都?未眨一下。   直到下属口中的牙保和?客人由远而近的出现,在这后院,商榷安本该独享一片清净之地?。   然?而那边女子的到来,让他连夹着?茶杯的姿态,都?越发聊赖不经心起?来。   甚至因未察觉到他也在这里?,那边的谈论声还渐渐传了过来。   “娘子觉着?如何?我没诓你吧。”   牙保:“此地?可是贵人心仪居所,虽不在闹市,却并非偏僻之地?。”   女子声音十分熟悉,其实低柔软绵,很有温柔而缱绻的味道。   “的确是座好宅子,布局可观,且雅致。”   “可不就是,内里?四个院子,娘子要?的主院、书房、景观,可样样不缺,正好你与家中长辈姊妹一人一间。”   妧枝有自己的想法,念随心动,试着?在脑海中规划若是真的盘下这座宅子,平氏妧酨妧柔该怎么?安排。   还有家中能留下来的奴仆,妧枝更不可能赶她们走,且都?相处了很久。   “这里?怕是奇货可居。”   她看向牙保,牙保婆子冲她露齿一笑?:“娘子不是知道吗?方才我不是说?了,要?称心如意,代价可不小?。”   “多少?”   “起?码得这个数……”   牙保比划,妧枝道出,“八千贯。”   而今朝臣高官,一般俸禄都?在两?百贯,以妧嵘的资历,他如今月俸才一百贯,这座宅子可以说?是贵极。   牙保笑?眯眯点头。   许是知晓些妧枝的身份,开口道:“虽然?价高,但能满足娘子需求。若是为?钱财方面?担忧,郡王那里?曾有交代,可先代娘子支付了……”   妧枝做营生,借了历常珽的光。   想要?在京中添上一笔资产,也要?找个稳当的中间人,牙保便是历常珽那边托人找来的。   妧枝承了这个情,日后也不忘还回去?。   但眼下,她没想到牙保竟然?会这么?说?。   她拧眉,轻蹙。   而在附近,将她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的,远远不止一个人。   只是坐在石桌边轻酌的冷面?郎君,始终不发一语,神情淡然?,眼珠深黑。   “那怎好劳烦郡王。”女子的声音说?。   牙保婆子十分有深意地?一笑?:“娘子真是客气了,以你与郡王的情分,这点小?忙又怎称得上劳烦呢?”   “我知娘子孝顺,想在京中,与家里?人有个安稳的地?方居住,从状元巷搬出来,可与这里?不同。”   “此处地?界非是外?边那些破烂巷可比,即便家中没有男丁,在此也不必担忧有贼人上门叨扰,时常有官兵在附近巡逻。娘子若是喜欢,可以多考虑考虑。”   八千贯不是小?数目,妧枝想要?凑齐,她这些时日挣得钱财远远达不到。   但是牙保总将她往历常珽那边劝说?,想她借历常珽的力?,盘下这座宅子。   妧枝笑?笑?,“宅子我的确喜欢,但钱财方便我会想办法的。”   牙保误以为?她会找历常珽想办法,攀附高门的女子不乏清高,不好在人前说?道,或是攀扯与其他男子的干系都?正常。   她点了点头,并想给妧枝几分信心,“娘子放心,以娘子的姿色,在郡王那里?定然?颇为?得宠的,郡王也会对娘子你多加爱护。”   妧枝知晓牙保定然?会错意,弄错她与历常珽的关系了。   且她们并非相交的知己,也无解释的必要?,但妧枝还是不由地?淡淡冷下了脸,似笑?非笑?看着?满口胡言的牙保婆子。   一直到对方意识到不该再胡乱揣测下去?。   “咳,那,娘子可都?看好了?”   妧枝点头,“看好了,但是否盘下这座宅子,须得我回去?慎重考虑后再给你答复。”   那边动静渐小?渐无。   背后,商榷安默默品尝完一杯冷却掉的茶,一直到牙保婆子与妧枝说?完话,都?没有出声打扰她们。   待到二人转到一边去?后,此处气氛颇为?寂静。   此处房产,是商榷安多年以前就购置的,上辈子也一样,在没重生之前,两?世都?在成婚前就买下了私宅。   至于用途,那时自然?是在京中做了官,想把商唯真接来一起?住。   而今,他觉得这座宅子并不那么?好,又许是想与前世不同,换个风水。   再看此处的景色,已不再能讨他喜欢。   是以他今日来,便是想,将这宅子出手处置了。   却不想,会在这里?碰见?妧枝。   听方才的对话,看来她与历常珽已经私交甚笃了。   否则,哪里?来的旁人调侃,她颇得宠爱呢?   “来人。”   商榷安放下茶杯,面?无表情地?吩咐,“去?问问,王府里?的四公子近来在忙些什么?。”   “若无他事,自己议亲的妻子,是不管了么??” 第34章 嫁妆。   从宅子?里出来,妧枝都未见到其?背后真正?的主人。   她与牙保在门口道别。   “此处地方?甚好,但八千贯还是超出我的预料,可否与这里的主家说一声,若有心?买下,最低出价是多少?”   牙保婆子?面露犹豫:“这怕是不好说道,贵人大抵也不缺什么。”   “不过?……兴许也可以一试,既然娘子?发话了,这点事还是得替你办的。”   妧枝:“多谢。”说罢,拿了今日看宅子?的酬劳给她。   牙保婆子?哎哟一声,“娘子?真是客气,郡王的吩咐,事成之后方?能收你的好处,这……”   妧枝:“应当的,总不好叫你白跑一趟。”   见此,牙保婆子?笑着收下了。   “那就多谢娘子?了。”   妧枝点头,二人分?别上了轿车,从宅门前离开。   牙保的轿车里,送她归家的车夫道:“赵七家的,现在去哪儿?”   只听对方?目送着分?叉口远去的另一顶轿子?,冷不丁的,轿子?便在下一刻,转了个弯,朝另一方?向?走去。   清明祭日,不管哪间府上都多了一丝雨后的凉意。   “这青团,里头是黄豆馅儿的,还加了糖呢。”   院子?里,精神大好的恢复些许气色的周老夫人捻着吃了一个,笑着同旁边人夸赞去,“滋味不错,都吃着吧,可别浪费人家小娘子?的心?意。”   在桌旁坐着不止一个甘府的人,都是为了陪她的孙辈,听了周老夫人的话,都试吃起来。   很快将那一盒点心?都给分?完了。   “吃了这青团,祖母心?尖上的人可就又多了一个。”   甘府里的小辈打?趣道,“可是和常珽阿兄来府上的那个小娘子??”   “我来祖母院子?时?见过?,初时?还以为是带了哪位嫂嫂。”   “这手艺可真好啊,若真是咱们嫂嫂,以后可有口福了。”   周老夫人听得笑眯了眼,“就你们会说。”   一旁甘贯轩朝与他坐在一起的历常珽瞧去,与家中姊妹一样,调侃道:“我听说,你为了你那妧娘子?,连木荷堂都做起旁的生意了?”   “连祖母都为她牵桥搭线,你也找了不少贵客,真是有心?了。”   历常珽品尝着妧枝做的青团,回应甘贯轩的戏谑调侃,“她很不容易,我的确做不到无动于衷。”   甘贯轩愣住,没想到会在此刻听见历常珽的心?声。   就在此时?,甘府里的管事进来,走到历常珽身旁俯身报了个信。   只见他听过?后便从椅子?上站了起来,待到众人看着他,历常珽才道:“我有点事,出去一趟,一会儿回来。”   与周老夫人等交代完毕,得到对方?点头应允,历常珽从桌前离开。   甘府客厅,牙保婆子?在安静的氛围中等候。   知晓此处不是一般人家,到了贵人府上,既不敢眼观六面,也不敢耳听八方?,规规矩矩坐在椅子?上,直到历常珽到来。   “郡王大人。”牙保婆子?立时?恭敬地站起来。   她不过?小小的牙保,换做以往哪有机会见到这样的贵人。   历常珽那日听了妧枝一番心?里话,不知不觉便对她的事颇为上心?。   此时?进来后,看着牙保婆子?,道:“你让管事来请本王,是今日之行,出了什么纰漏?”   牙保婆子?感受到对方?身上传来的威严,十分?惶恐道:“不,不是这样。”   “小人求见郡王,是为了告诉郡王,今日妧娘子?去看了宅子?,她非常满意,只是那处房产的主人,出价不薄。”   “妧娘子?瞧着好似有些难处,小人向?她建议,说郡王有过?吩咐,只要她开口,便能帮她达成所?愿。但妧娘子?,好像有些生疏,不想劳烦了郡王,小人便想着,来禀告此事。”   这些都是人精,知晓一个郡王,会特?意派人帮一个女子?办事,这当中定?然关?系匪浅。   且一个未娶一个未嫁,明眼一看就知,此事非同小可,若是办好了,能得不少好处。   牙保婆子?忐忑地等着历常珽回应,只听他问:“她看上何处的宅子??”   “曲水大街后边巷落里的府宅,据说主人也是在朝的大臣,只是具体不知是谁。小人今日领着娘子?去逛了逛,好几处,就这一座宅子?合了娘子?心?意。”   “只要置办了那里,娘子?好似就心?安了,说是家中阿母和弟妹就有了照落。”   牙保婆子?说完,历常珽仿佛凝神想了想,“我知晓了,你还有什么事要说?”   “没,没有了。”   历常珽向身后长随示意,“给她赏。”   他道:“此事她既然不想让人知道,那就别再声张,有要你办的差事,本王会再吩咐你。”   “走吧。”   “是。”牙保婆子?领了差钱便走了。   待到客厅冷清下来,历常珽思虑片刻,召来随从,“派人去一趟曲水大街,打?听打听那座宅子的主人是谁。”   “就说,本王想购置一间私宅,这几日就愿意交易。”   妧枝从外面回到家,心?还系在今日看的宅子?上。   若是能将平氏等人都安置好了,那她就没什么后顾之忧了。   有了那样一个宅子?,没有妧嵘,平氏想做什么便能做什么。   妧酨亦不用老躲在外面,宛若老鼠一般,怕在家里碰见对他动辄打?骂的父亲。   妧柔也能平平安安长大,等她年岁到了,有了心?爱的人,做阿姐的就会送她风风光光出嫁。   那样的日子?,是妧枝心?头的一个梦。   遥不可及,却又含唾手可得的嫌疑。   妧家的正?厅里。   平氏疑惑地看着她,“怎么想到要去清点你的嫁妆?”   清明时?节,妧枝说要出去办事,清早就做了好些点心?,要送给甘府的老太君。   眼下回来后,便不经意提起想看看自?己的嫁妆,找平氏要库房的钥匙。   妧枝:“只是忘了嫁妆有哪些,阿母让我瞧一瞧吧。”   她难得用那样娇憨的语气向?平氏讨要什么,往常妧枝都是懂事而稳重的,偶尔像是带刺的花。   被?挽住手臂,平氏不由地一怔,不记得多久没见过?长女这么小女儿情态的样子?了。   她笑起来,“好,给你给你,你想瞧就去瞧吧。”   “我猜,你莫不是想起与李四郎君的婚事,担心?家里没给你备好嫁妆?快放心?吧,即便家里不怎么充裕,但你的嫁妆,阿母从你小时?候就为你攒着了。”   妧枝嘴角浅淡,看着为她去房中找钥匙的平氏,想起她出生后,在妧嵘还未心?性大变前,其?实平氏与他还是恩爱过?一段时?间。   但,是从什么时?候变了呢?   她想要清点嫁妆,并非是平氏说的那样,担心?家里没准备,妧枝一直知道,在这个家未彻底颓败堙灭前。   为了配得起王府的任何一位郎君,她的嫁妆不光平氏有所?准备。   妧嵘也为她添了不少。   若是用这些换成钱,妧枝就足以买下能给他们安身立命之所?的宅子?了。   拿到钥匙,妧枝依旧还在平氏身边,并未立刻就走。   平氏好奇,“怎么了,你还有什么事?”   妧枝细细打?量她,忽然抬起手帮她把平氏衣上的褶皱抚平了,“阿母今年好似很久没有裁新衣了。”   平氏略微触动,下一刻摸着自?己的脸笑起来,说:“都到了人老珠黄的年纪,还要什么新衣,你与阿柔多备至些好看的衣裳就行了。”   妧枝:“阿母,总是多为别人想,可有为自?己想过?一些?”   平氏愣住,似是不明白今日妧枝是怎么了。   竟问的都好生奇怪。   “那我……嫁人作妇,为妻为母,有了你们,可不就只为你们着想,这一生不就这样了?”   妧枝:“那阿母可有想过?,跟阿父和离,和我还有妧酨阿柔一起生活。”   妧枝陡然语出惊人,叫平氏不可置信地看着她,仿佛她说的是什么大逆不道的惊天之语。   “你……”   妧枝定?定?注视她,平氏眉眼已经没有年轻时?那样的淑丽了。   除却细秀的眉头,挂在她眼角的是缱绻的眼纹和对日子?的疲倦与麻木。   妧枝摸了上去,向?她恳求,“阿母信我吧,我会让阿母过?上好日子?的。”   “阿母,跟阿枝一起过?活吧。”   ……   在将平氏他们安置在新家前,妧枝决定?典当了这么多年积攒的嫁妆。   她本就无意再去嫁到王府,有没有嫁妆对她来说并不重要。   反倒是眼下她急需用钱,将这些东西拿来急用才是最好的。   平氏将钥匙交给妧枝后,对长女一如既往地放心?,妧枝做事有头有尾,且有自?己的主意,于是并未多去关?注库房的变动。   在妧枝将自?己的嫁妆拿去典当的第三日,京都的街头,她的轿车停在了木荷堂。   管事出来迎接,“妧娘子?终于来了。”   妧枝刚从典当行出来不久,不想她常坐的一张轿子?就被?眼熟的人给找上了。   历常珽的长随道:“还请娘子?去木荷堂一趟,郡王有事要与娘子?相商。”   除去嫁妆,妧枝的另一条生财路也是靠着历常珽得到不少好处。   她不曾犹豫,就亲口应允,“即是郡王相请,那就去吧。”   “起轿,走。”   在她背后,两张耳目将她的行径瞧得一清二楚,一个在轿夫起轿后跟了上去。   另一个,与同伴商议好后,转向?了来时?的王府。 第35章 浑水一滩。   王府书房中,尽是白纸上渲染的墨香。   “阿兄,这里是不是画的不好,你快帮我改改,这雀鸟的翅膀,我怎么画的就是较为僵硬?”   商唯真坐在书房椅子上,央求着商榷安为她改画。   商榷安看了一眼,“不是你画的不好,而是你未在用心。”   商唯真脸上一红,恍若被说中心事。   今日天色宜人,正好阿兄不忙,待在府上。   商唯真便来此找他,看到?窗外树上停着的鸟儿,觉着日光下的羽翼宛如彩衣,于是动了想要?画下来的心思。   二?人在书房研墨起笔,气氛美好而宁静。   商唯真大部分心思都不自禁偏向了立在书架前,负手而立的身影上,在画上便分了心。   熟料阿兄居然知道她不专心。   商唯真娇柔道:“阿兄,帮我改改……”   商榷安收起神思,欣然而至,来到?商唯真身后,仿佛不经意般,却?直接了当的圈住了她的手。   这让商唯真胸脯下的心跳越发厉害,然而在开口的那一瞬间,忽然门外有人进来。   “大郎君。”是近几日被派出去?的披甲,看神情便知,是有事要?向商榷安禀告。   商唯真看着他们。   往日一有这样的情况,多数时候她都在场,不用避讳,然而今日不大一样。   在披甲进来唤了声“大郎君”后,阿兄竟然从背后立起身,“唯真,出去?一下好吗?”   商唯真瞳眸睁大,似乎预想不到?会是这样的吩咐。   “阿兄……”   “披甲有要?事向我禀告,有其他人在,他不方便。”   书房的门被悄然关上,站在外面的商唯真望着眼前的一幕,像是还感觉到?不真切。   而屋中,商榷安面对?下属的陈述,再次重复了一遍,“你是说,你亲眼见她去?了典当行,典当了全部的嫁妆?”   披甲:“不错,此事是我亲耳所?闻,属下还问了典当行的掌柜,对?方也是这般说,‘那位官娘子急着用钱财,连嫁妆都不要?了,真是了不得’。”   披甲学着掌柜的话,商榷安闻言,眸色变得又深又暗。   印象中,妧枝是任劳任怨的一个?女子,她没有对?不起任何人,甚至对?于生?养她的妧嵘和平氏,她都可以称得上问心无愧。   那么而今,她又是变卖嫁妆,又是添置新宅,是想做什么?   木荷堂是历常珽名下开设的茶室,往来招待的都是富户贵客,妧枝来过此处,已经不是当初谁都不认识的生?人了。   下人对?她身份颇为熟悉,甚至透着几分尊敬与讨好。   “妧娘子,快里面请。”木荷堂里的下人热络道:“郡王还是在老地方,正等着见妧娘子你呢。”   妧枝听闻后愣了愣。   下人们待她十分客气,就好像将来某一日,她身份会变得大不同,于是从最?近起,提及她与历常珽,都充斥着旁人所?盼望的亲昵。   “我来晚了。”她客气地说。   “不晚不晚,正合适呢。”下人推开房门,上回来过的茶室便落入妧枝眼眶。   历常珽正在里面与下属交代?什么,只见妧枝一来,便吩咐道:“就这般吧,你们都下去?。”   下人答应,都清楚郡王要?与妧娘子单独说话。   从妧娘子身边经过时,历常珽身边做事的人都不禁余光悄悄观察了一眼。   许是妧枝对?目光敏感,瞬间便抬头朝他们望去?,想知道他们在看什么。   而在桌案前,将这一幕都目睹眼底的历常珽适时的咳了一声,“还不快出去?,在磨蹭什么。”   “是,是。”下属们离开,不好再打量这位有可能成为郡王府的未来主母。   不过片刻,茶室的门便被紧紧关上。   “妧娘子,来坐吧。”历常珽出声招呼。   妧枝回过神,朝历常珽走近,对?那道往日其实是敞开的门,并未表露出任何意见。   二?人总要?避嫌,私下相见,门开着可以避免许多误会。   然而今日,妧枝只想知道历常珽寻她是因为什么事。   而历常珽,似乎也只字不提。   这样仿佛多了许多亲密……   妧枝:“郡王寻我?日前送到?府上的青团,郡王和老太?君都吃了吗?”   今日得闲,并不着急,妧枝也就能与历常珽多聊几句家常。   未料想,历常珽声音一沉,忽然道:“正是尝过其中滋味,方才派人请你过来。”   “你在青团里到底放了什么?”   他神情严肃,不苟言笑。   妧枝心里一怔,见到?这般情状,顿时有些不安,“怎么了?莫非是青团不好吃,还是老太?君不合口味……”   然而历常珽未答她的话,妧枝只能回想自己在做青团时,是否掺了不该掺的东西。   亦或是周老夫人吃了它身子不适?   就在妧枝与历常珽对?视间,仔细观察他神情,颇为担忧等待回应,只见这位郡王渐渐在与她相互凝视中,表情由沉到?微笑起来。   “都不是。”   历常珽:“是你做的太香甜软糯,一送到?府上,祖母就与大家分吃了。”   “连我,也不过只分到?一小个?而已。”他的沉脸在这一刻变得委屈。   气氛彻底轻松,妧枝登时嘴唇微张,笑容哑然。   “这……”   眼下可以确定,这位郡王方才是故意在逗她呢。   妧枝:“还好,原来只是不够吃,不然方才一听,还以为是我哪里做的不好。”   历常珽也是说完之后便后悔了,早该想到?会吓着妧枝,他不该这般与她玩笑的。   “是我唐突了。”   “那下回,我再额外给郡王做一份。”   妧枝与他异口同声,四目相对?都有些讶异,只是历常珽看着她的目光,里面的情绪越来越深。   他立马答应道:“那可说好……”   “也非是要?妧娘子为我做什么,而是若能以后都能额外想到?我,那就是常珽最?大的幸事了。”   妧枝眨了下眼,确定自己没有听错。   历常珽刚才的话,透露出的情绪,情真意切,充满暗示。   此番之后,纵使妧枝没有回应,也似有莫名的气氛在流动。   历常珽:“说回正事吧,其实今日请你来,不单是为了青团,还有……”   在历常珽与她交谈一阵,忽而木荷堂内,传来一阵骚动声。   二?人话音戛然而止,都分神去?关注外面的动静。   就在妧枝聆听吵嚷的杂音越来越近,竟然是在茶室的房门前停下来时。   有人呵止:“公?子,不可无礼啊!”   下一刻,一道身影忽地用力推开门闯进来。   带着怒不可及的面孔冷声质疑,“滚开,本公?子倒要?看看,到?底是何方神圣这么大胆,敢动我的人!”   濉安王府,就在披甲向商榷安汇报不久,草玄堂里又匆匆回来一人。   “大郎君。”   派出去?的下人得到?应允入到?室内,不等行礼,就听那道冷沉的嗓音道:“说。”   “四郎君那边得了信,知晓妧娘子去?见了历郡王,此刻也追去?木荷堂了。”   “眼下在那边,已经大闹起来了。”   木荷堂中,茶室门大肆敞开。   今日晴朗,清明?刚过不久,来此的客人不少,但里面的下人训练有素,即便是李含翎带着王府的下人闯了进来,依然飞快的想了解决办法。   不等历常珽吩咐,便使人搬了屏风过来,将听到?风声前来旁观看戏的客人目光都挡住。   管事也带人一一道歉,好声好气将这些贵客们请走。   实在不肯走的,那也只能听听风声,却?隔着屏风,看不见人。   李含翎近日来,在王府里待着,比起从前相当安分守己。   他现?在是与妧家议亲了的李四公?子,未来岳丈有能耐能助他博取功名。   很?快他就能一片前途似锦,不输于府中其他兄弟。   但是没想到?,他一介纨绔暂时收了心,后院却?起火了。   王府与妧家的亲事,本该在炙羊席后如火如荼的进行,他也该与妧枝多走动。   然而那边妧嵘却?好似闯了大祸,濉安王消息灵通,说是近来朝野之中正在纠察处置与乱党有来往的臣子。   有的已经上了被盯上的名单,也不知妧嵘是否就在其中。   该避还是暂时先避,是以这么多日李含翎都没有主动来找妧枝联络感情。   可没想到?,他会听见他院中的下人不经意提起,“说来我们四郎君与妧家的娘子议了亲,可是好久没见了吧。”   “这些时日,妧家娘子都不来登门了,四郎君也没去?见她,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亲事不成了呢。”   “你可别乱胡说,叫四郎君听见,非罚你不可!”   “唉……这可不是我乱说,这可是我亲眼所?见啊,日前我外出办事,瞧见那妧娘子与其他男子在一起。当真!”   “若不是记得她来过我们府上,我还要?以为自己瞧错了,咱们四郎君不曾与她议亲呢!”   一声尴尬的咳嗽声呵止了他们。   下人循声望去?,只见他们背后,站着的四郎君已然面色铁青,眼神蕴藏愠怒地瞪着他们。   ……   “四公?子见到?历郡王与妧娘子在一起,怒剑拔张,甚至动起了手。”   盯梢的下属向商榷安道:“为了不让妧娘子受牵连,历郡王始终护在妧娘子跟前,到?最?后都保护着她。”   “还扬言,即使是濉安王妃这位姑母来了,也是一样的局面。”   这万般是所?有人都意想不到?的结果。   “大郎君,这,历郡王是为了妧娘子,六亲不认啊。”   听着下属说道的商榷安面容出奇的冷峻,乌漆的瞳孔暗藏着任何人都看不透的深意。 第36章 决裂。   甘府是历常珽的?母家,其父是异姓王,家中?血脉不多,人口凋零。   是以历常珽的?双亲故去后,生父这边的?族亲倒不剩几个。   久而?久之,甘府的?亲人就成了与郡王府来往最多的?一方。   周老夫人就生了一子一女,子继承家业,女嫁给?王孙,也是高门之后。   没想到?未能到?颐养天年?的?年?纪,就因事故早逝了,而?留下的?一根独苗又是个十分孝顺的?郎君。   周老夫人因此不免对?这个外孙多有疼惜,连带着甘府里的?人都与历常珽来往密切,关系亲密,和自家兄弟无异。   阴雨随着节气?消散,天色终于放晴,难得的?好时光,让周老夫人和家眷们外出走走。   长子的?原配夫人对?她颇为敬重,搀扶着她在?园林中?遮阴蔽日的?廊檐下歇息。   “婆母累了吧?快先喝口茶,润润喉吧。”大夫人接过婢女递来的?水,喂到?周老夫人嘴边。   干燥的?喉舌被甜水滋润,一阵风吹来,倍感清凉的?周老夫人发出叹息,“今日这风,真?是舒爽不已。”   “老太君喜欢,那就在?这多坐一会,待您休息好了,咱们再启程就是。”   一众人,不管年?长的?还是小辈,都围绕在?这边赏景说笑,气?氛融洽。   可就在?此时,有一道甘府下人的?影子,匆匆前来打?扰。   “老太君,不好了。”   焦灼的?呼唤等到?了众人跟前,方才?引起?注意。   管事满头大汗地跑到?周老夫人附近,面色凝重地道:“老太君,郡王出事了!”   木荷堂,宾客未散,都好奇地关注着茶室的?方向。   妧枝惊讶地看向突然?闯进来的?李含翎,她与他多日未见,不知他怎么会来这里。   方才?那些言语,让她知道不该放任他继续胡言乱语下去,“四公子,你是不是误会了?还请不要在?此放肆。”   李含翎一来,就见到?妧枝与历常珽独处一室。   他本是不相信下人说的?那些话,更?何况,历常珽是谁?是他李含翎的?亲表兄。   他们母亲乃是亲的?表姐妹,从小到?大他们关系虽谈不上像与甘府那样亲近,却也并不陌生。   可怎么会是历常珽?这个喜好风雅,称得上是个儒雅君子的?表兄?   李含翎朝着妧枝的?方向道,眼睛却盯着历常珽,“我造次?阿枝,你莫非忘了,谁才?是与你议亲的?未来夫君?”   “我与你可是两家都承认的?名正言顺的?关系,可你与我表兄是怎么回事?”   “什?么时候生出的?奸情。”   道出这一句话时,屋内历常珽的?眼神已经变沉,眉头皱起?。   妧枝却好似除了略微讶异,竟是不见丝毫慌张,更?是没有立马向李含翎解释。   而?是冷静又淡定地同他说:“四公子,你这般胡乱猜测可不好,我是说,你真?的?误会了。”   她与历常珽哪里有什?么私情?   妧枝不过是为了报恩,还他上一世的?情分,她救了周老夫人,二人因此关系接近,相当于她结交了一个新的?朋友。   说人情密切还差不多,妧枝觉得李含翎的?说法当真?荒唐至极。   她更?多是疑惑,李含翎为什?么会突然?找来这里?   然?而?,知晓更?多内情的?李含翎死死盯着妧枝。   “误会?”   “这些时日,你未与我见面,都去做了什?么,以为我不知道?”   和妧枝的?亲事,让李含翎改变了对?妧枝的?初次印象。   从濉安王妃身边的?婢女,窥探到?妧枝主动勾搭历常珽起?,李含翎便对?与这样一个女子议亲感到?不满了。   只是当时,父亲未曾透露妧嵘能给?他们多少助力,李含翎在?与李屹其的?竞争中?,并未多么上心。   但自知晓妧枝的?价值后,不惜去郊外运了一院子的?花来博她欢心。   她在?炙羊席上的?一番话,更?让李含翎相信,濉安王妃的?婢女看错了,是一场误会。   然?而?,在?经过查证,都从甘府和郡王府的?下人口中?证实,妧枝的?确经常来往两家,多次登门。   尤其甘府的?下人口风里,似乎都将妧枝拿未来郡王妃看待,这岂是李含翎一面之词能说出来的??   能让底下人都这般以为,可见妧枝和李常珽偷偷背着王府这边,私下里曾接触了多少次,多么过分才?导致这样的?局面。   此女简直枉费他对?她的?信任,在?被选择那天,他竟还觉得从未那般高兴过。   李含翎:“若要人不知,除非己莫为。”   他冷冷道。   妧枝张了张嘴,又觉得没有过多与此人解释的?必要,很多时候事情在?旁人眼中?已经定性,说是说不清的?。   但也不能就任由李含翎污蔑,清白还是要保留清白的?。   “我说我与郡王不是你想的那样,那便真?的?不是,你若一意孤行要擅自揣测,那就与我等无关了。”   在?旁沉默许久,是不想急忙开口,反添了倒忙的历常珽终于也张开嘴唇,他两眼都极为有神,有几分肃穆地看着李含翎,“四郎,妧娘子说的?不错,她是清白的?,你不可猜忌她。”   李含翎骤然?反问:“她是清白的?,那你呢?”   空气?霎时安静。   妧枝一惊,觉得李含翎问得好生莫名其妙。   然?而?更?让人出乎意料,历常珽那边话语有漏洞,竟不想被李含翎敏锐地抓住了。   历常珽看向身处于他跟李含翎之间的?妧枝,从刚才?起?,在?被李含翎言语为难,纠缠找茬时,妧枝都有着让人惊讶的?镇定。   他不觉得一个女子就应该遇事哭啼而?无解决的?能力,但要一个女子遇到?这种被“捉奸”的?污蔑丑事,还能这么平静。   那定然?是遇到?过更?大更?困难的?险阻,方才?有今日的?妧枝。   是以在?觑见那张秀白丽质的?面庞,看到?她眼也不眨地同李含翎回话时,妧枝那副神色,出奇得让历常珽心生出一种怜惜。   所以,他才?说她是清白的?。   而?他并不一定清白。   “……”   历常珽不回应,李含翎露齿阴森一笑,“不说话了,是被我说中?了?”   妧枝拧眉,顿觉李含翎在?此无理取闹。   “四公子……”   “你住嘴。”李含翎立时呵斥。   “你还未过门,就敢不守妇道。”   妧枝当即彻底冷下脸色,转而?眼神如一汪清泉,又清又静默默无声地注视口无遮拦起?来的?李四郎君。   历常珽更?是在?下一刻,同样呵斥,“够了,含翎,别再胡说八道!”   眼见他们彼此相互维护,即便没有看到?妧枝与历常珽有什?么亲密举止,然?而?在?李含翎心中?,已然?亲眼见到?事实。   表兄和未来妻子的?背叛,令他一时失去理智。   李含翎威胁道:“等着,此事我不会与你们善罢甘休,妧枝……”   “亲事,可就要因你今日种种作罢!”   李含翎撂下狠话,转身就走。   茶室外的?屏风,久久都未撤离,外面的?人看不见里面的?人影,只听见历常珽好似向小娘子走近了。   接着,一声安抚响起?,“不要怕,此事,我会妥善解决。”   妧枝从瞳孔到?睫毛都在?历常珽靠近时,探出的?手搭在?了她的?肩上。   接着便愕然?地眨动了一下,又一下。   “……”   甘府许久没有迎来什?么大事。   周老夫人突发恶疾,晕倒是一回事,后面一口气?被吊回来,这算是喜气?。   不管亲朋好友还是邻里街坊,都说这是有福。   近来日子风调雨顺,除了养病就是养病,已经很久没有尝过闹腾的?滋味。   直到?管事来报,“郡王出事了。”   濉安王妃未曾想到?有一日,她登门甘府会是这样一种情形。   她的?侄儿,和她未来的?儿媳妇搅合到?一块去了。   这是一桩丑闻,更?是一件丑事。   为了弄清楚这其中?是否有误会,亦或是免得伤了两家的?和气?,濉安王妃都要亲自走一趟,在?她姑姑的?见证下,和这个侄儿对?峙清楚。   要说历常珽与妧枝在?一起?,原来也是有迹可循的?。   濉安王妃毫不怀疑,这其中?很有可能存在?她阿姑的?手笔。   她阿姑老糊涂了,从她为阿姑引荐妧枝那日,就透露出图谋不轨的?野心。   濉安王妃当时只以为阿姑是心血来潮,为侄儿的?终身大事操劳,到?了急病乱投医的?程度。   于是将她带去后院,好好说了一番妧家和王府结亲的?不易,未料想,这阿姑竟然?闷不吭声,兴起?了。   简直是为老不尊,再觊觎,也不该帮着侄儿来抢夺表弟的?亲事才?对?。   甘府大门,濉安王妃的?身影出现在?门槛处。   她衣着显贵,特地打?扮了一番,面上的?浓眉和红唇,更?衬托出她不好惹的?气?质。   身后从王府跟来不下十个护卫,就连婢女亦都充斥着来讨个公道的?味道。   从跨过门槛,到?抵达正厅,濉安王妃人未知,话语声便传至所有人的?耳朵里:“阿姑可害惨我了!”   “今日若是不能给?我个说法,你我两家日后可就要反目成仇了。”   濉安王妃人影到?达,正厅内,除了甘府的?人在?以外,身陷风波的?男子身影不躲不避,坦坦荡荡地立在?厅堂,与绣帕捂着嘴唇,轻声咳嗽的?周老夫人站在?一块。   神情微微紧绷,处境宛如弱弦,庄严又肃静。   傍晚黄昏时分,商榷安从外面回到?王府,书行居里亮起?灯火,商唯真?在?房里沐浴过后和婢女照着镜子,修起?眉毛。   商榷安被拦在?路上,一身高官厚禄的?着装,微微泛黑又透着清灰的?夜色下。   五官清俊到?极致,冷得有些发邪。   听着耳边言语,“四公子是去木荷堂那边闹了一场,回来后便惊动了王妃,找上了甘府和历郡王去,说是要退婚。”   “郡王说,若是四公子与妧娘子退了婚,这门亲他并不介意接手过去。” 第37章 求娶。   事情?突发有因,妧枝的身份特殊,远远轮不到?她来和甘府郡王府深交的程度。   其是与?濉安王府里的公?子议亲的女子,要熟悉来往,也应该是与?未来夫家在一起才对。   甘府乃是濉安王府的旁亲,按理两边都不应该背着濉安王府私交往来。   可事实上?就是,妧枝私下?与?周老夫人和历常珽就是走得比较近。   近到?超出不该有的范围。   厅堂内,周老夫人换了衣着,也是通身气派。   家中小?辈们都退下?,只剩甘府的主家、长子以及长孙,还有历常珽在此面对濉安王妃等人。   因事情?非同小?可,且周老夫人得了消息后,与?历常珽确认了想法。   从一开始,妧枝对他们这?边想要求娶的意思并不知情?,亦是周老夫人主张并且主动?与?妧枝私下?接触。   是以今日,便没有让妧枝出面,而是以甘府和郡王府的名义?与?濉安王府相谈。   “归根结底,此事与?那妧家的小?娘子无关,而是我的过错。”   周老夫人端坐在堂上?,在濉安王妃找来后,眉头微微搭拢,有着些许歉疚,却并无悔意。   “你要怪还是怪我,此女是我当初见了,就为?之心喜的。”   周老夫人:“我瞧她,和常珽甚是般配,方才私下?做主,与?她联系。在此之前,这?些牵桥搭线和撮合的事,不管是妧娘子还是常珽,他们都不知情?。”   周老夫人坦然道,濉安王妃震惊了,怒然发声,“阿姑简直是糊涂了!即使再合适,此女也与?我们王府议亲了,而今怎可让他们表兄弟之间,横刀夺爱呢!”   “此话的确有理,我的确是老糊涂了!”   周老夫人道:“可时至今日,即便你说妧家与?你们王府议亲,将妧娘子指给了你们家四郎,那么婚书呢?聘礼呢?媒人呢?可都有拟定?”   苍老却稳重的声音一句一句将濉安王妃的话反驳,客厅里只剩濉安王妃的哑然与?无言以对。   议亲虽是议亲,但周老夫人说的这?些,两家还真没有明确且正式的通过气。   濉安王考量的是,等此次风波过去,妧嵘能摘除嫌疑后,再三媒六聘下?达婚书。   一直没有给妧家立下?纸质婚约,就是濉安王府给自己?留的一条后路。   即可承诺,又可随时毁约。   此时还真叫周老夫人说对了,“无媒无聘,亦无婚书,不是议了亲,就将别人家的娘子定了生死。”   “婚约还可作废,既无婚书,不过口头商议,那就当不得真。我瞧你们也不是真心想要求娶,既然我这?边也有意,常珽又如?何不能和人家娘子往来?”   “莫非,妧家的小?娘,还得你们来做主,得了你们的应允她才能嫁给谁?”   虽然字字句句都被周老夫人说中了,也不乏其中道理。   但濉安王妃依然道:“阿姑还真是巧言善辩的很?呐!”   “口头上?的约定如?何就不能作数?此也是一种承诺,且我们两家约定好,只是没有立即立下?婚书罢了。那也是有我们自己?家许多考量,是想更为?慎重谨慎对待这?桩婚事,如?何就是作废了?”   “还有常珽,你且是我看着长大?的,我与?你阿母不是亲生,胜似亲生。含翎也是你的表弟,你如?何能做出瞧上?你表弟未婚妻的事来?就不怕传出去,让世?人耻笑么?!”   历常珽被当众点名,并未有一丝躲闪,而是走到?濉安王妃跟前,在所有目光注视下?,向濉安王妃弯下?了腰,“常珽深表歉意,小?姨母,但诸如?祖母方才所说……”   “既然妧娘子,与?四郎并未成?立真正的婚约,那她能议亲一个,便能有两个。”   “君子好逑,不管四郎与?妧娘子是否真的退亲,我这?边都会去遣媒人上?门求娶。此想法是我早就有之,祖母不过是按照寻常惯例督促我早日成?家,并非是因为?她撮合,我才顺势而为?。与?妧娘子,也没有干系。”   “还请小?姨母,要责怪便责怪我。”   “我看你是昏了头了!”濉安王妃不可置信听完他这?番话,双目大?睁,在椅子上?都坐不安稳。   历常珽神色不变,在这?般情?形下?,更像是暗自松了口气。   甚至觉着,被察觉到?了也好,正好免去了还要去濉安王府解决这?桩婚事的麻烦。   “我非是糊涂了,今日所说的话,字字为?真,在场的皆可作为凭证。”   历常珽:“我将求娶妧娘子,不管她最后会选谁,还请小?姨母不要将常珽的错,迁怒到?妧娘子那处。此事后果,由我一人承担即可。”   他说出的话掷地有声,令在场的人都露出了讶异的神色。   妧枝在李含翎去木荷堂闹过后,平静地回到?家中。   那日她谢绝了历常珽送她的提议,而是无事人一般独自离开了。   历经过上?辈子的大?悲大?喜,妧枝早已不是无知且弱不禁风的女子。   她虽然惊讶,却对发生的事并未感到?一丝畏惧和害怕。   只是历常珽的态度,让她过于出乎意料罢了。   但是仔细回想,他的举止透露出种种细节,温柔的语调和细心的关怀,尽心尽力帮她做的事,也能让妧枝到?此回味出来。   他其实是对她有意的。   是什么时候兴起的,妧枝无从察觉,要不是李含翎威胁,历常珽表态,妧枝都从未往那方面想过。   只单纯以为?他们之间是报恩交换人情?的关系。   那一刻她说不上?来是什么滋味,只张了张唇,最后还是无言地回了家。   平氏见她回来,竟从她身上?都瞧不出异常,可见妧枝当时历经一场风波,居然连一丝情?绪都没有,堪称可怕。   此事说来说去,实则是场无妄之灾。   于她很?不利。   郡王府与?濉安王府乃是亲戚,而妧枝不过是一介外人,她和历常珽被人误会,首当其冲应该是妧家来承受濉安王府的怒火。   而妧枝根本不适合在这?般情?况下?露面,由甘府和郡王府来处理最好不过。   但这?般,也就默认于今后她和历常珽会有着特殊的联系……   回去后,妧家宅院里暂且风平浪静。   妧枝只字未提,平氏和妧嵘也就不知外面出了什么事。   然纸包不住火,总有意外的一天。   商唯真入住濉安王府已有多日,她平常不怎么出书行居,但偶尔也会出去走走。   府里的下?人都认识了她,平日王府中的气氛谈不上?怪异,还算客气平平。   然而近两日她发现?,濉安王府里,好像出了什么重要的事,以至于下?人们都在背地里议论纷纷。   “听说了吗?四郎君和妧家那娘子的亲事,好像要不成?了。”   最近阿兄感觉好忙,仿佛心思不在她身上?。   商唯真不想待在院子里,于是选择出来走走散散心,王府里的海棠春坞景色最为?出众。   她带着婢女在此散步,未料还未走到?,就在半路上?听见躲在假山后的下?人们偷偷议论的声音。   与?婢女相视一眼,商唯真莫名的选择了不去惊扰他们,而是停下?脚步,仔细听闻。   “你说的可都当真?与?妧家的亲事当真要毁了?”   “哪里敢胡说呢,这?消息可不止我一人知晓,府里其他管事可都一清二楚,还是听四郎君院子里的人亲口说的!”   对面一片唏嘘声,“怎会如?此?日前不是还好端端的?”   “这?你可就不知道了吧,这?亲事自然是有人从中作梗,方才出了这?样的岔子!”   “与?咱们王府是亲戚的那位郡王爷,竟是对四郎君横刀夺爱,撬了他墙角,与?那位妧家娘子有了勾连。你们说,这?亲事,还能成?吗?”   不远处,商唯真同婢女的神情?不约而同流露出惊诧。   天色未晚时,商榷安回到?书行居,发现?一日不见,商唯真有些心不在焉。   只有在见到?他回来后,脸上?的情?绪方才一变。   有些精神,满眼好奇和兴奋。   “榷安阿兄。”   商榷安来到?桌前,一如?往常接过商唯真给他倒的茶水,润了润喉,语调温和而平缓,“怎么了,唯真?”   商唯真近在眼前,拉扯着商榷安的衣袖,“阿兄,我今日听见一件事啊。”   在商榷安注视下?,商唯真将白?日里听来的流言重复一遍。   “妧娘子真的要跟四公?子的亲事不成?了吗?她和历郡王,原来是那种关系吗?这?实在是太惹人感到?惊奇了。”   商唯真感叹道,商榷安听了,却好似半点不惊,淡淡问:“你都听谁说的?”   “是府中。”商唯真:“府里的下?人都传遍了,今日我和小?云去海棠春坞,恰巧就撞见了。”   说完,她观察商榷安脸色。   莫非是她听信的都是传闻,当不得真了?   商榷安不管眉眼还是唇角,连细微的变化都不见,他的眼眸纯黑,清冷的宛若一汪泉底,最温凉的颜色。   “……” 奇 书 网 w w w . q i s h u 6 6 . c o m   “阿兄,是,是我说的不对吗?”商唯真疑惑。   商榷安的不回应让她感到?一丝怪异,气氛微静,这?样的情?况不应该出现?在他们当中。   堪称罕见。   最后,商榷安道:“府里的流言,你听听就好。”   听见熟悉的声音,商唯真松了口气,“放心吧,阿兄,我只是听说,不会轻易当真的。”   商榷安对此事没有再继续回应,仿佛并没有兴趣再提起这?一话题。   商唯真仰头看着他,忽然抱怨说:“阿兄这?几日在忙什么?都没有空陪我了,上?回说好的带我去京中最好的登鹊楼买胭脂的呢,到?底几时去啊?”   商榷安俯视过来,他的视线恍若能洞察人心,如?同世?上?最锋利的尖锥。   商唯真倏地内心一跳。   然而,商榷安还记得他眼前的人是他什么人。   在商唯真感到?有一丝压力之际,抬手轻抚了一下?她的鬓发,安抚道:“明日去如?何?近来朝中公?务正忙,抓了一些乱党,我去陪审了几次。”   得到?解释,商唯真心里顿时感觉好受许多,再看商榷安,他对她的态度和以往没什么不同。   任予任求,有求必应。   商唯真也贴心地答应过去,“好,那就听阿兄的。”   她实则不过也是觉着这?几日商榷安因为?公?务而忽略她了,尤其上?回在书房,竟将她都赶了出来。   这?回她不免想要任性一下?,即使再忙也想让商榷安陪她。   翌日和王府里其他院落不同。   李含翎的院子而今成?了里面最大?气不敢出一声的地方,碍于主子勃然大?怒,无一个下?人敢被抓住把柄,更加火上?添油。   书行居,商唯真收拾好了以后,同商榷安同乘一辆马车,准备前往她想去的登鹊楼。   然而马车驶出去,来京中许久,却没外出逛过几次,不大?认识路的商唯真也察觉出了马车走的道路,似乎有些许不同。   像京中最大?的胭脂铺,所在的地方只会是最繁华的地段。   而靠着窗,她所见的巷子却越来越像住了人家的样子,根本没有几家商铺。   就在一个路口,马车忽然停下?不动?了。   商唯真等了片刻,也不见车夫再驾车,而商榷安居然也未曾吩咐继续向前,就如?同特意等在这?里般。   “阿兄,这?是?”商唯真不解地朝商榷安瞧去。   下?一刻,外面另一条路上?却突地出现?一阵吹打的动?静,引了所有人的视线转移过去。   抬箱的队伍宛若迎亲去的一样,马背上?坐着一道曾在濉安王府里见到?过的身影,高大?俊朗,朗朗乾坤,怀揣一只打下?来的大?雁,绑了红色彩结,与?众人进入一个名叫状元巷的巷子口。   商榷安目光沉默地定在那支喜气洋洋的队伍上?,看着为?首的人影下?马,停在妧家的石阶前,整理仪容,然后敲门,登门。 第38章 以人为盾。   后院,妧枝独坐在房内,面向窗台,仿若神游在外一样。   女仆从前院里?快步走到她屋檐下,对着那道纤柔婉静的身影道:“女郎,快过去瞧瞧吧,家里?来贵客了。”   “主母命我来请你了。”   对着空寂的风景面前,妧枝眨了下眼,她可以在后院听见前门热闹的吹吹打?打?的动静。   这昭示着历常珽说到做到,是他来了。   婢女看见妧枝从窗前的软榻上下来,女郎今日仿佛同谁约好般,竟换了新衣,头发和首饰都是自己整理的。   别有一种脱俗而宠辱不惊的静谧。   妧家的正厅虽小,却挤满了人。   状元巷里?,更是因为这一只来路不一般的提亲队伍,引得?大?街小巷都对妧家的门户颇为关注。   妧嵘今日并未出门,他本意是想洗脱与乱党来往的嫌疑,近些时日安分守己,连最隐秘的温柔乡都不曾去。   未料忽然?有人找上门,动静不小,且让心虚的他差点以为是东窗事?发,大?祸临头。   直到妻子亲自到屋里?唤他,“主家,快去前院看看吧,锦瀚郡王府的人,来提亲了。”   在屋中犹豫不决,甚至起了翻墙逃走的念头的妧嵘登时一顿,阴沉如水的面容在刹那间?变化。   “你说什么?锦瀚郡王,提亲?”   妧嵘连忙收拾一番,擦干额头上的冷汗,随同平氏到前厅去会客。   一到便看见声势浩大?的迎亲队伍,为首的郎君,同是在朝为官的臣子,虽职责不同,却也见过。   妧嵘当场观察起四?周情况,并及时摆出身家,“这是怎么回事??锦瀚郡王为何会来我妧府?王爷大?驾光临,是我有失远迎了。”   论官位,二?者相差无几。   但历常珽好歹是王侯出身,高门大?户,身份也就比空有官职没有爵位的妧嵘更加尊贵。   只是明眼人都能瞧得?出,妧嵘的清高神色,他并未显得?过分热络,而是严肃客套地和历常珽说起话来。   更对此刻的情况感到莫名其妙与排斥。   “妧大?人客气了,常珽不及妧大?人年长,可直接称呼常珽名讳。”   历常珽看着妧嵘和他身边一脸茫然?,有几分神韵与妧枝相似,一瞧便知是妧家主母的平氏。   他扬声道:“今日我来,是来向妧大?人提亲的。”   妧嵘这才有了些疑惑,“提亲?郡王莫非是弄错了,我家小女而今还未出阁,连及笄都未有呢……”   说到亲事?,妧嵘下意识想到的是家中还未有着落最小的妧柔。   她要嫁人还得?等上好几年,与历常珽的年纪也不配相配……   倏地,他抬起头,换了正经肃穆的神情看着不慌不忙的锦瀚郡王。   历常珽道:“侍郎误会了,在下要求娶的非是妧家二?娘子,而是侍郎长女,大?娘子妧枝。”   此话听在妧嵘耳朵里?,几乎误以为自己发病了。   他骤然?往两旁飞快聚焦,然?而人群里?并未找到自己要找的人影,于?是木楞地向历常珽确认:“妧枝?你要娶的人是妧枝?”   “可我这长女,我已将她许配给濉安王府的四?公子,李……”   历常珽:“据我所知,侍郎与濉安王府,是口头商定,并未立下婚书字据,那么妧娘子也就算不得?已经完全许配给人。”   “常珽有心求娶,今日带来三?书六聘,还有家中管事?及长辈身边的人做个见证。”   妧嵘哑口无声,对眼下的情况感到棘手?。   历常珽的质问让他无法逃避,王府那边并没有正式给予婚书,这当中自然?有许多考虑。   而妧嵘心里?也清楚,他实?则自己也没有底气,这回乱党一事?他能不能全身而退,是以不敢逼急了王府。   万一出事?,他还能向濉安王求上一求,期望对方能看在姻亲份上,捞他一把。   为了这,妧嵘都不能在这一刻答应历常珽的请求。   他终于?回过神,衡量好了利弊,从惊愣中恢复神气,摆出架子,“贤侄误会,不是我不答应你,可你怎么会想到要求娶我家大?娘?”   历常珽:“我与祖母去往濉安王府做客,濉安王妃乃是我小姨母,当日我与祖母一见妧娘子,便倍感心喜,情不自禁。”   妧嵘提眉,竟是不悦呵斥,“什么?!郡王与濉安王府乃是亲戚,既然?如此,却还来登门提亲?这简直荒唐!”   “你求娶的是你小姨母家相看的娘子,郡王这么做,难道不怕伤了与濉安王府的和气,就不怕让人笑话吗?!”   这番话,在甘府时就已经听濉安王妃教训过了。   的确,妧家与濉安王府议亲在先?,世?人讲究忌讳的便是原本相看好的人家,换给其他兄弟姊妹结亲。   这般容易伤了家中和气,且容易被?外人说道,不合礼法。   但不这么做,等到濉安王府找来妧家要退亲,届时损伤的就是妧枝的名誉了。   历常珽将过错都揽下来,道:“此事?是我之过,但情不由己,这一切我是真心的。”   “常珽愿与妧娘子共结连理,此生?不负,还请侍郎大?人成全。”   妧嵘对他多加审视打?量,眯起眉眼。   “那怕是不可,若是答应了你的求亲,那我妧家与濉安王府怎么交代?不行!”   “濉安王府那边,常珽会代为商议,定然?不会牵连到妧娘子和妧家。”   历常珽向其保证,他上前两步,身形远比妧嵘要强健高大?许多,且虽然?话语委婉,却有着不肯让步之意。   令妧嵘更加拿乔,“说了不行就是不行!君子一诺,岂能毁约,你也是读书人,贤侄莫非是想毁了老夫名声,要做那背信弃义之辈!”   他背过身去,驱赶站在妧家厅堂内前来下聘的下人,对着带来的这些聘礼,越发觉得?是破坏他与濉安王府关系的累赘,不肯因此去赌这答应背后的代价。   妧嵘态度坚决,任由历常珽如何百般说道,都不苟言笑,甚至十分冰冷和高傲。   “快把这些东西拿走,拖出去,都出去。”   历常珽未料妧嵘会是这般姿态,只能沉默着看着迎亲的队伍犹豫了,在妧嵘指示下向他投来慌张的目光。   要不要退出去,将聘礼带走。   也许是时机不对,担心妧枝会被?王府那边为难,他此番动作着实?快了些。   但他与祖母都认为,既然?造成了对妧娘子不利的影响,就应该速速将亲事?重新定下来。   他看向妧嵘附近到此刻一言未发,有些同样不知所措的年长妇人,试着开口,“侍郎夫人……”   平氏不同妧嵘一样,对周老夫人和历常珽一无所知。   早在施斋节,平氏就听妧枝提过濉安王府的亲戚,周老夫人与她投缘,十分和善。   而历常珽,这位郡王对她也颇为照顾,甚至妧枝手?头上积攒的刺绣生?意,也都是这位郎君牵桥搭线才有的。   虽未见过他,只见过李四?公子李含翎,今日一看,平氏也禁不住想要点头。   论气质,这位郡王的确没有濉安王府四?公子的那股纨绔气,不过笑容风雅,人瞧着和善不已。   且更对平氏眼缘,只是妧嵘那边根本无意与他结亲。   平氏更无开口的余地,她向来在妧嵘跟前做不了主。   于?是只能眼神示意,略表歉意地摇了摇头。   这让历常珽看在眼里?,思考要不要择个某日,再?来劝说妧嵘时,正厅里?,一道悦耳的声音陡然?横插进来。   语气坚定,似乎凭借一人,就能掌持大?局,“无需理会,不用走。”   娇柔的嗓音让所有人都朝着外面进来的方向看过去。   妧枝怀揣香气,新衣淑丽,她脚步缓缓却目视前方,并不避讳任何一道视线跟目光。   甚至主动且胆大?的环视在场的人。   最后停在充满惊喜的历常珽跟前,与他一起面对妧嵘,“我答应你,这门亲事?,可以这般决定。”   妧嵘几乎大?半个身子扭转过去,面上布满匪夷所思和惊愕的神情,最后转化成怒容,训斥妧枝,“谁叫你自行主张答应的?!”   “妧枝,你已许配给李四?郎君,你都忘了?可不要得?罪了濉安王府,方才说的话,为父看来都不算数!”   “阿父没听见吗?我与李四?郎的亲事?,本是口头之言,并未定下婚书契约,也就当不得?真。”   妧枝面容甚是平静,双目很美,眼含秋波,却坚定得?好似说什么,都改变不了她的心意,“况且,再?过不久,濉安王府自会来退亲了。”   她和李含翎的亲事?,仔细追究,其中一方给自己留了很大?一块余地。   既无聘礼,也无媒人,更无婚书。   进可说他们是名义上的议亲对象,未婚夫妻,退可说不过是句戏言,没有分毫虚实?。   妧枝从来未有将这桩亲事?当真,而历常珽……   若要嫁人,他的确是个最好的人选,不管是不是真心爱慕,亦或是一点怜惜之意。   想要早日解决摆脱和濉安王府的纠缠,与他在一起就是最合适的契机。   妧枝抬眸,注视同样看着她的历常珽,这一世?她暂且别无办法护着平氏等人。   只有以人为盾,借历常珽这一情分,用她一辈子去还了。 第39章 请大郎君……出个价。……   妧家?发生的事情,不过?一日就传遍了?大街小巷,勋贵之家?更已听到?风声。   深夜,雨霖院里忽地传来一阵骚动和求饶的呐喊,划破寂静的天空,连离得较近的书行居都可听闻。   商唯真因此被?惊醒,听着外?面惨叫,空气里仿佛传来从别?处飘来的血腥味,以至于不敢继续入睡。   婢女为此去了?商榷安那里,以“唯真娘子受惊了?”的明目,令大郎君怜惜娘子,到?她房中看护她。   下?属探听到?雨霖院内情,据实已报,“四公子还在生着气,绑了?当日那几个碎嘴的下?人,动了?私刑。”   商唯真缩在商榷安身?旁,高大的男子身?影有种不露声色的沉静,带给人许多坦然镇定之感。   默然听着李含翎那头发生的事。   “应是听说了?郡王府那边前去妧家?提亲,憋了?一肚子气,只能?拿下?面的发泄。”   “流了?不少血,不过?还是留了?口气,没真弄死。”   屋内光影绰绰,并不那么明亮,也就显得商榷安的面部?轮廓半明半暗,五官挺立,神色莫测。   商榷安像是一点不惊,更未露出什么不忍悲悯,他满眼都是旁人不可摸透的冷静情绪,偏头对?环着他肩膀,偎依着他的商唯真道:“没事了?,惩治都已结束了?,不会再有人哭叫。你也可以睡个好觉了?。”   商唯真却痴看着他,眼底残留有被?吓到?的惊惧,目光盈盈,“我想阿兄陪我……”   说到?这,身?边下?属便识相地开始默默往后退了?,快速离开这间屋子。   事情发生不过?片刻,雨霖院那边在惊动了?夜色后,不多时又?恢复了?宁静,再无别?的破坏旁人清梦的惊扰。   商榷安哄睡了?商唯真,从房里出来,背影极致深沉,目无表情地关上手上的门。   在离开前,他睇视着眼前的门锁和缝隙,黑暗裹挟着他,宛若置身?泥泞一样,身?如幽灵,在寂静的暗廊里拖着一步一步走着。   白日京都依旧繁花似锦,绿意盎然。   通街的巷落近来都在议论一件事,郡王府的将和侍郎府的结亲。   还是妧家?的大娘子自己开了?口的,代替大人行了?自己的主张。   可真是惊煞了?旁人,尤其家?中有待字闺中的娘子的。   有的称她,是有眼光的厉害角色,会为自己将来打算,可不是一般女子。   有的更非议她,违背媒妁之言,是极其不孝的女儿,对?不起身?为侍郎的父亲,应当跪在长街上,受世人唾弃,向双亲请罪。   出了?这样的事,妧家?近来的下?人都减少了?外?出的次数,以免被?人碰见嘴碎,上来就打听自家?府宅里的私事。   然而还是避免不了?周边邻里街坊登门,妧嵘是有些同僚同样住在这里,也有一些夫人和平氏相识。   为了?了?解更多,往常不常来的都特意寻了?个叙旧的由头,前来喝杯茶,积累谈资。   这场风波闹得很大,却也并不算让人人生厌的丑闻,最多是给风平浪静惯了?的世人增添一些乐趣罢了?。   在历常珽来过?后,甘府的管事奉周老夫人之命,也带人送了?一大批礼来,借以表明身?为历常珽的母家?的态度。   礼单通通交予到?平氏和妧枝手上,“还请夫人和娘子过?目,这些有部?分是生前郡王母亲的遗物,都是些贵重的首饰,老太?君说,妧娘子今后就是郡王府的主母,早些收下?这些礼物,就当是她代郡王母亲赠给儿媳的心意了?。”   送来的礼,多的有些收不下?。   光是快速瞥上两眼,都能?瞧见里面泄露的珠光宝气,玉石金器。   平氏很是惶恐,与濉安王府那边还没彻底了?结,妧枝又?擅作主张定下?跟郡王府的亲,哪里敢收下?这么多东西。   她连忙摆手,“使不得,即是郡王母亲的遗物,应该留在身?边才是,如何能?让小辈挪用。”   管事很是坚决:“老太?君和郡王都无异议,是给妧娘子的,还请不要客气。”   “阿枝。”迫不得已,平氏只能?向妧枝求助。   然而,妧枝比谁都更加顺理成?章接受了?这些礼,“阿母,而今我已答应嫁给郡王,这些聘礼收下?也是应当的。”   “不过?……”   话音一转,妧枝又?同管事道:“家?宅狭小,库房也不够放,这些礼太?贵重,我担心存放于此不大周全,还请先将这些都送回去,礼单留下?。”   “等适合的时候,再拿出来吧。”   这些都是给妧枝和妧家?的,管事自然没有异议,且看妧家?府宅的情形,的确太?小了?,不适合存放。   管事的考量,“那,就先留下?一小部?分,多余的我让人抬回去,老太?君那边也好有个交代。”   妧枝和管事安排好了,当着平氏的面,走到?另外?一处谈话。   “劳烦了?,往妧府跑了?许多趟。”   甘府的管事经过?几回已经与妧枝是熟人了?,客气而恭敬道:“妧娘子客气了?,都是分内的事,并无什么麻烦。事情办妥了?,郡王放心,老太?君也开心。”   妧枝如今身?份不同,与管事说话便有了?叙旧的味道。   她莞尔弯了?弯嘴角,问道:“郡王呢?这两日做什么去了??”   在到?妧府上门提亲后,历常珽好像完成?了?一件大事,他那日惊喜且不可置信地看着妧枝。   在走时,待在妧枝身?旁轻声道:“我脑子竟有些晕。”   “我没想到?你会答应,妧娘子。”   四目相对?之际,看得久了?,妧枝还从他脸上不知不觉,发现了?一缕红。   两日未见,妧枝也开始好奇想要打听历常珽的动向了?。   管事道:“郡王,他在忙……”   曲水大街上,牙保婆子乘坐在轿车里,手捧上面给下?来的赏赐,不知欣赏了?第几回巴掌大的一座镶金的小香炉。   她探出窗外?,目光一下?就对?准了?在她前面的那顶更大更华贵的软轿,面带微笑,又?坐回原位。   她预料的没错,那位妧娘子果?然是历郡王心尖上的人,这二?人郎有情妾有意,在一起是迟早的事。   她就说此女会受宠,上回向郡王偷偷报信的举措没错。   那小娘还矜持得很,不肯让人知晓。   而今两人都谈婚论嫁了?,身?份一下?就不一样。   有些事,连出面都变得顺理成?章,理所当然。   远山上,因今日天色微阴,算不上晴朗,又?透着湿气,远看起来山巅上弥漫着缥缈烟雾,洁白如雪,又?称得景色白绿交加,宛若仙境。   历常珽停在路上,看见这样心旷神怡的一幕,登时轻叹,“果?真是好景色,选址不一般。”   牙保婆子在旁附和道:“郡王真是有心了?,亲自来看宅子,那日我就说,娘子对?此处甚微喜欢,可不就是因为这里景色极好嘛。”   历常珽用眼观察,并未理会牙保婆子说的话。   下?人惯于看上面的人脸色行事,什么东西都能?说出花来,不是不可信,而是喜不喜欢,都不需要通过?外?人去了?解。   他可以当面问妧枝,只是不是当前这时候。   他需要亲自帮她把关她所需要的宅子。   自从妧枝答应嫁给他,历常珽到?今日还有一丝置身?如梦的错觉一样。   回去后便开始回想,那天是否太?过?唐突了?,又?或是哪里没有准备好,失了?分寸,有没有降低在妧枝心里的印象。   这样忐忑的心情,已经是及冠之后很久没有尝到?过?的滋味了?。   历常珽嘴角拉开微笑,往上扬了?扬。   即使他不说话,此刻只要在他身?旁,都能?感受到?那份从他身?上传递来的隐晦喜悦和高兴。   反观内宅中,在一间屋子的桌案前,沉稳独坐的身?影,就如同天上遍布了?阴云,仿若下?一刻就要落下?滂沱的大雨。   商榷安双手搭坐在宽大的木椅上,身?着官服,整个人都笼罩在暗处,屋内光线还算通明,但来此禀告的下?属,却在观测屋中的情形时,怎么都瞧不清主子模糊的神情。   “大郎君。”许是受商榷安的气势影响,枕戈罕见地不像平日里那样多嘴多舌,有些许放纵的模样。   而是毕恭毕敬地向商榷安传递消息,“门前又?有客人来了?,那牙保婆子,这回领了?郡王府的历常珽,前来看宅子。”   “他不知大郎君是这间宅子的主人,想亲自见大郎君一面,共同商议。”   商榷安:“商议什么?”   枕戈从这平静的语调中,莫名感受到?压力,不由地绷紧了?心弦,声音有些哑然,“下?面……传话说,历郡王……想要帮上回来看过?宅子的妧娘子,买下?这座府宅。”   “请大郎君……出个价……”   阴影中的商榷安周身?充斥着宛若在朝堂之上的威压,他抬起脸,眉眼缓慢掀开,下?颔的线条清俊挺拔,脖颈上的筋脉好似被?拉动了?,整张面目和眼神如同沙场上的兵刃和弓弦。   “我有说过?要卖吗?”   下?属不敢声张,想说的话都咽回喉咙中了?。   商榷安:“这座宅子,不卖了?。”   “从前不会,今后也不会,让他回去吧。”   枕戈如临大赦,匆忙答应,“是,那属下?这就去请他们?离开。”   桌案旁,商榷安目送着下?属心有余悸离去,冷着脸。   门不知是否被?风合上的那一瞬间,那张修眉俊目的脸霎时间嘲弄地轻笑起来,夹杂着一丝波谲,如魅如邪。 第40章 坦露。   历常珽初次登门,在宅子里逛了一逛,最终在一处拐角的位置停下。   此处通往侧门,风景与?方才见过的大同小?异,他没有再往深处走,以免冒犯了主人家。   然而这么久了,他来这已经过去将近半刻时?辰,不管主人家在不在,也理应有人出来接待他。   但是此刻除了牙保婆子,这宅里的下人都并未靠近。   他直觉怀疑有些不对,于是等在原地质询,“怎么没有人在这里?此处的管事亦或是能做的了主的呢?”   牙保婆子今日也觉着奇怪,门房虽是从正门领他们进来了,可这府里的气氛却和那日同妧家的娘子一起来格外不同。   不多时?,有一两道身影从另外一处小?径上走来。   牙保婆子见到?人,松了口气,“来了来了,郡王,这宅子里的管事来了。”   然而对方携着下人来到?他们跟前,一看就是个帮主家办事的亲信年轻人,“方才听?家中门房说?,来了位看宅子的大人,有失远迎,还?请见谅。”   对方客气过后,又?道:“不过可惜了,承蒙大人厚爱,我们主家说?,这座宅子他暂且不打算发卖了。”   “两位,还?请回吧。”   说?罢,拱了拱手,即便眼前的是身负爵位的郡王,也没有多加照顾。   而是说?完话便不闻不问就走了。   牙保婆子立时?失语,惊讶地望着他们的背影,“这……”   接着不安看地看向被?如?此对待的历常珽。   只见这位郡王只是微微蹙眉,凝视着已经走远的背影,像是已然认出他们是谁。   知晓了这座宅子背后的主人,历常珽仅是片刻便回过神来,也未动气,按下不表。   只是道:“看来这位主家颇为善变,既然不肯割爱,那就走吧。”   说?着,他也抬腿离开了此处。   云上烟波缥缈,偌大的府宅恢复平静,从此大门紧闭。   亲事已定,妧枝一意孤行,妧嵘在家中对她的态度变得从勃然大怒,到?冰冷麻木,更升起一丝嫌恶。   他做不了妧枝的主,她擅自答应了与?郡王府的亲事,历常珽也非寻常人,他不好?再驳了对方颜面。   但到?底让他在这个家中权威有损,只能冷言对她威胁,“我不会为了你得罪濉安王府,你若执意违逆我给?你定下的亲事,那么就自己承担后果?去吧。”   说?完,他在妧枝脸上意外没瞧出任何慌乱和逞强。   显然,做下这种决定,妧枝对妧嵘并无半分期待。   她面不改色回视妧嵘,其被?她这样的眼神惹怒,更加恶狠狠道:“休要以为你攀上个好?人家,就能为所欲为,只要我在一日,就还?是你父亲,你敢这般胆大妄为,就要受天下人的耻笑!”   “我只当?生了个不忠不孝的女儿……”   “濉安王可不是好?糊弄的,尔等这般没将他放在眼里,背信弃义让这桩婚事蒙羞,我倒要瞧瞧,你究竟是否能如?愿以偿。”   妧嵘等着妧枝有求于他的一天,那锦瀚郡王不过一年轻后生,贪图享乐,偏爱莳花弄草,并无什么参政的野心。   而今不过是靠着爵位和祖荫庇佑着,何谈前途可说??   还?不如?嫁给?濉安王的哪个儿子,好?歹大权在握,比丧了双亲的富贵闲人前途明朗,好?不知多少。   可惜妧枝看不透,还?是太过年轻,痴心妄想。   妧嵘鄙夷而冷酷地看着她,见她还?是那副置若罔闻,云淡风轻的样子,登时?不屑一笑,冷哼一声,甩袖出了家门。   “嫁错了人,你自个儿权衡利弊吧。”   他抛下最后一句话走了,平氏在厅堂内听?得战战兢兢,生怕这父女二人生出事端来。   妧嵘再如?何,也是一个成年男子,力道不是妧枝可以抗衡的,平氏便紧盯着他,防范他要对妧枝动手。   但好?在,知晓长女如?今身后的靠山,他还?没彻底昏了头。   然而,在平氏想着如?何宽慰妧枝之际。   妧枝却向家中的一个下人走去,“去跟着他,晚些向我汇报,都去了何处。”   平氏恰巧走近,惊疑地问:“阿枝,你这是做什么?你怎能,怎能……”跟踪你阿父?   平氏未道出口的话,从眼神中流露出。   下一刻,却又?愣住。   只因长女坦然回过眼眸,极其有震慑力,既无畏惧,也无退缩。   早在妧枝一开始不听?吩咐,抗争与?濉安王府的亲事后,这个家中的下人就已嗅到主人们的权位变化的气息。   尤其是在大娘子竟然能公开与?主家叫板,且自己应允了和锦瀚郡王的亲事,权利的更替,不言而喻。   在下人们的心中,她已是可以接替甚至能够取代妧嵘的存在。   仆从择主,最忌讳的就是主不能服众。   主母懦弱多年,在主家的威压下早已直不起腰板,而为大娘子办事,可不怎么善待下人的妧嵘好多了。   妧枝一个眼神便定住平氏,在下人走后,她平和道:“阿母何必慌张?我只是担心阿父罢了,免得这个风波关?头,他出事啊。”   这一声“啊”,莫名让平氏感到心慌。   从前,平氏还?未觉着妧枝有什么变化。   无非就是性子比以往冷淡些,变得不那么归顺家中,听?丈夫的话。   但她还?是个好?的,体贴孝顺,可时?至今日,再看眼前的长女,平氏有一刻微微的恍惚。   曾经她还?是细弱的枝柳,而今好?像不知不觉,变成了参天大树。   妧嵘不肯调节濉安王府与?妧家的矛盾,妧枝也无心要求他去缓和。   妧家与?濉安王府闹开了最好?不过。   如?此妧嵘就不能再奢想,仗着借助濉安王的势力,混个逍遥自在了。   然而不知为何,濉安王府那边除了王妃找去甘府那日,并未如?妧嵘所说?,来妧家大闹一场。   妧家的下人们等了几日,平氏也提心吊胆等候,依旧风平浪静。   妧枝见此,也就并未放在心上。   这日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,一早便穿戴好?了衣物出了门。   木荷堂而今已是她和历常珽首要见面的地方,都知晓她如?今身份大不同从前,且郡王上门提了亲,妧娘子应诺了。   眼下下人们见到?她,都比从前更加仔细招待,“妧娘子来了。”   以前妧枝来,管事需要引路,现在便只是问候一番,就放心的看着妧枝去了茶室。   “妧娘子……”历常珽见到?妧枝进门,顷刻便起身相迎。   从他们在妧家相见,如?今已隔了好?些天。   历常珽叫完人,与?妧枝对视,方才回味过来,二人已经今非昔比,关?系上升,再叫妧娘子,可就生疏了。   于是在安静的气氛下,历常珽改了称呼,“阿枝。”   他语调轻柔,像怕惊扰了她。   又?担心冒犯,惹她不悦……然而妧枝不过轻眨了下眼睫,便水到?渠成地唤他,“常珽。”   这一叫,便让历常珽瞳孔微缩,看她的神情有些看痴了。   未料想与?妧枝议亲后,会得到?她这般多的殊荣对待,他耳朵发麻,竟没想到?会在一个小?娘子面前不好?意思。   妧枝这时?觉着气氛微妙,见历常珽光看着她一言不发,只好?自我缓解,微笑着说?:“我叫错了吗?祖母都是这般称呼你的,我想,而今我与?你都谈婚论嫁了,也该换着叫了。”   历常珽怎好?舍得惊扰了佳人,不忍得妧枝露出一丝歉意,下一刻道:“不,怎会……就是这么叫的,我只是觉得听?你第一次这般唤我,颇为动听?,方才忍不住发呆。”   他叹息了一声,仿佛蕴藏了不为人知的动人温情。   妧枝眼帘轻颤,她上一世嫁给?商榷安之前,从未接触过其他男子,也就未享有过一个男子和一个女子之间较为纯粹的感情。   如?今倒是愿意像俗世中,两情相悦那等关?系去接触历常珽。   “以后,多叫你就是了。”   妧枝:“何必因为这一次,失了神?”   历常珽主动上前应允,“阿枝说?是,那边就是。”   玩笑过后,妧枝正了正容色,看着他:“你传信给?我,叫我过来是有什么事?”   “若是不急,我也有一事要同你说?。”   历常珽未察觉有异,“那自然是你先讲,我的,也并未那么急切。”   妧枝点了点头,“好?,那我且说?了。”   “我先最后问你一次,你可当?真,愿意娶我?不怕惹一点麻烦?”   虽不懂妧枝这么做的含义,但历常珽依然点了点头。   “是有人在你跟前说?什么?”   “不是,我只是想向你确认一番。”   妧枝凝睇着历常珽脸上的神色,“既然你仍坚决这么做,那我有一事要告诉你,你听?过之后若是后悔,想要退了这门亲,我亦不怪你。”   感觉到?气氛的凝重,历常珽并未打断妧枝的言语。   直到?,他听?见女子的口中,声音轻柔却好?似含了块冰,有些微微凉意,“我不想瞒你,我阿父,妧嵘,他与?人私通,背叛我阿母,我打算揭发他,让他与?旁人的私情暴露于天下,受千夫所指,剥夺他所拥有的一切。”   妧枝抬眼,并不掩饰心中的恨意。   直视历常珽,“我还?要我阿母与?他和离,所以才想另寻宅邸安置我阿母和弟妹。”   “我这样的人,意欲弑父,你敢不敢娶?” 第41章 逆谋书。   妧嵘从妧家离开,转角就上了提前命人等候的马车,他坐在车中依旧脸色沉沉,憋着烦闷之?气,表情难看至极。   以?至于到了新宅子?里,还是未见?平复。   愠怒的气势被看在从另一头走过来的人影中,对方从后背上接近他,攀住妧嵘肩膀,“好夫君,出了什么事了,怎么生这么大的火气?”   “要不要,人家给你消消火呀?”宛若捏着嗓子?,故意娇嗔的声?音就这么出现在他耳畔。   妧嵘怒火不仅未消,神情也未改,直接把攀附在背上的妇人拉到怀中来,一言不发。   就这般,女子?很快察觉出异样,未做反抗,顺势靠在妧嵘胸膛,抬手抚摸他的脸,疑惑问?:“究竟是怎么了?”   “莫非,朝中有人弹劾你,还是你家中那不中用?的老妇,又?惹你厌弃了?”   妧嵘飞快提起一口气,闭目仿佛在忍耐,然后睁开眼,倾诉:“还不是我那‘好女儿’,私自议亲,毁了我与濉安王的大事。”   “明烛,我忍不了了。”   被抱着的女子?神情一冷,竟是未曾第一时间?开口宽慰妧嵘,而是同样抱怨,“我早说过,那老妇给你生不出什么好儿女,你瞧瞧这都是些?什么拖累?!”   “我若是你,就应该早些?与她和离!”   “妧郎,你还不肯舍弃那些?累赘是不是?到底打算何时与我过了明路,阿父那已经知晓我与你的私情了,再不做打算,你与我也不要来往了!”   薛明烛紧盯着他,目光灼灼,风韵犹存的姿色,不光彰显了艳丽,更透露不少威严来。   妧嵘顿时失神,仿佛回想起他曾高中后,取得探花功名骑马游走在大街上的情形。   彼时薛明烛乃是有夫君的将府夫人,出身高门,其姑母乃是太后,舅舅亦是镇国大将军。   妧嵘亦有妻有子?,二?人都有家室。   只是当年妧嵘一人与奴仆在京中赶考,而平氏等人则在沿途的驿站里等他。   等他被录取后方才来京中团聚。   在此之?前,已经得了功名的妧嵘游走在权贵之?间?,与薛明烛的夫家等高门就交际密切。   情愫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暧昧横生,却一直碍于两?边都有家室,隐忍多年。   终于盼着盼着,薛明烛的丈夫因?在外与人骑射,不小心?丧了命,这才让妧嵘有机会和她搅合在一起。   妧嵘一直都知晓薛明烛的心?愿,那便?是名正言顺和他成为夫妻。   可妧嵘如今早已不是多年前的探花郎,而是在朝中混迹多年,也有少许分量的侍郎官。   平日里谏议这个,谏议那个,盯着百官举止,草拟章程,要轮到他抛妻弃子?,和薛明烛在一起,那可就成了大事。   牵一发而动全身,一不小心?,就会连身家都不保了。   是以?一直哄着薛明烛,一年又?一年,让她再等等。   薛明烛紧盯着妧嵘神情变化,眼中出现精明厉害的光,“我难道?说的哪里不对,怎么莫非你又?想叫我等?”   “还是舍不得家中老妇?”   她骤然从妧嵘怀中抽身面对他,“这回我可不会再答应你了!妧郎,今日你非得给我个说法不可,否则日后可就别在家中受了气,再跑来我这里。”   “明烛,明烛。”妧嵘与她纠缠一番,重新安抚住闹腾的明艳妇人,她嫁给原来的丈夫时才十五岁,遇见?妧嵘时也不过十八。   而今十多年过去,一身娇丽气质还在,比起平氏,妧嵘自然心?早已不在家中。   “我非是舍不得她,而是我官职在身,近来受乱党影响,已经被枢密院那边盯上,不能生事啊。”   妧嵘狠狠心?:“你且等我这段时日,不出两?个月,我就休了那贱妇,迎你进门。”   千哄百哄,任由?妧嵘说干了嘴皮子?,方才令薛氏犹不服气,安静下来。   “这可是你说的。”   “乱党那事,你且未与他们深交,又?有何惧?我且叫我舅父救你便?是。”   薛明烛:“还有你生养的那几个儿女,我若嫁了过去,可不要他们喊我母亲!”   这些?妧嵘都点头应诺,尤其薛明烛开了口,要帮他洗脱嫌疑,对此他深信不疑。   他们感情深厚,薛明烛跟了他多年,对他一颗心?至死不渝,定然不会对他的事坐视不理。   她一向喜欢插手他的私事,若不是后宅他求了她许多次,以?免二?人私情暴露,影响他官途,这么多年,薛明烛早已将手伸到后院,将平氏等人打发了。   这次妧嵘带着怒气来寻她,薛明烛早看不过眼,“早听闻你家中那长女凶悍霸道?,她是越来越不将你当父亲看,都这样了,你还留着她有何用??”   “你既不会教?女,还不如我来帮你。”   薛明烛出身大家,自小就享尽富贵,她家中姐妹不多,即使在贵女中亦属于容不得欺负受委屈那类。   在她看来,妧嵘与她无媒苟合多年,又?不肯舍弃那个小家,已经是对槽糠之?妻的恩赐,他的子女都应当感恩戴德他这份仁义之?心?。   反倒是妧嵘,这么多年了,作为父亲竟然还让生养的子嗣爬到了头上作威作福,这在他们薛家是万万不可能出现的事。   她自是不肯认为是妧嵘无能,看在这么多年都没将那平氏休弃的份上,自然是那几个无用?的儿女对不住他。   正好薛明烛心?中也有气,积压多年,而今妧嵘肯应允她要休妻,那她就帮他好好教?导一番那目无尊长的长女。   “你说她叫什么?妧枝是吗?”   薛明烛:“我晓得了,定让她乖乖放弃那门婚事,听命于你。”   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娘子?,她就不信能翻出什么花浪来。   妧枝记得,上辈子?她从知晓妧嵘和平氏夫妻情分恩断义绝起,她就再未见?到过这位父亲。   妧嵘去了何处?   她不太知情,打听不到消息。   濉安王府里的夏日,池子?里的鱼翻起了肚皮,下人说是喂食过多,撑死了。   还有的说是府里溜进来了野猫,被挠后给抓死了。   总之?,那几日她心?绪不宁,对家中发生的悲剧无能为力。   池水里泛出的臭水腥气,成了她对消失的妧嵘最?大的记忆。   这世上,没有不偷腥的猫,妧嵘就像这一切的罪魁祸首,将他们所有人的人生搅成一团烂泥,然后摆摆手,消失的无影无踪。   也许在平氏痛哭流涕,为家中其他人担惊受怕时,他正不知在哪逍遥快活。   还有一个人,他身边的那个位高权重,能给予他许多庇佑的女子?。   也许正在得意,终于解决了一个容颜老去身世普通的妇人,不再缠着她看上的男子?。   这对奸夫□□,总不能逍遥了一世,还能逍遥得了两?世。   耳边的风声?好似微微静止,茶室外的一切杂音都变得安静。   历常珽的意识还停留在妧枝方才说的话语里。   他有些?微惊,仔细回忆妧枝与他接触过的表现,她急缺钱财,甚至在父亲面前,能驳斥了妧嵘的话。   她又?十分有胆色和主意,也就证明她的确不是一个会受人宰割的女娘。   妧家的家事,历常珽诚然并不了解,但妧枝说出口的话,他也愿意相信并非作假。   一个肯为自家人考量的女子?,是断不会轻易胡乱说谎的。   更不会没来由?的指责自己的亲生父亲,有违德行,只有对方真正那么做了,方才令她生出那么多不加掩饰的恨意。   “你问?我敢不敢娶,我想的却是,该如何帮你。”   比起妧枝的问?题,历常珽更想的是,“我是因?爱慕妧娘子?,所以?想要娶你,且不是因?着李含翎找来木荷堂,污蔑你清誉,为了解围才急着上门提亲。”   “妧娘子?想要什么时候嫁给我都行,常珽都等得起。”   “时至今日,我才知晓原来妧娘子?在家中多不容易,身为长女,肩负了许多责任,所以?才费尽心?力要为自家母亲和弟妹寻个安身之?地。”   历常珽看着妧枝,“也期望,妧娘子?不要因?为常珽一时之?举,才想嫁给常珽,即使不嫁,就是看在妧娘子?的份上,常珽也会助你一臂之?力。”   他们非是两?情相悦才有了今日这场婚约,历常珽自己也清楚,也许妧娘子?对他还并未太过上心?。   甚至是为了脱离苦海才舍身答应了这门亲事。   但他愿意成为她的依靠,却不愿意让妧枝事后为难,若只是想要揭发她父亲的奸情,历常珽根本不会推辞。   是以?,他已经做好了陪同妧枝一起对付她父亲的准备。   然而,妧枝好像听了他这些?话,久久没有回神。   “妧娘子?……”   历常珽忍不住唤她一声?。   谁料,下一刻看着他的妧枝那双明润黑亮的眼眸,似乎顷刻变得湿润。   历常珽倏地肝胆一颤,忍不住想要为眼前的女子?抬手,擦去她眼角刹那间?滑出的水珠。   却不想,就在他伸手间?,妧枝也同样拉扯住他的衣袖,在历常珽禁不住弯腰低头的一瞬间?,柔软而娇艳的唇缓缓落在他脸颊上。   触感惊绝,宛若千万颗火树银花,当头迸溅。   妧嵘通奸的罪证并不难拿到。   上辈子?妧枝拿他没有办法,是因?事情已经发生许多天,该扫清的痕迹都被妧嵘和他的情人清扫干净。   且对方势大,平氏不愿意牵扯到她,才让妧枝错失了许多天找证据的机会。   人一消失,那就难办了。   好在这次,不管是妧嵘私通的情人,还是他逆谋的罪证,妧枝都了然清晰,她势必要将这对罪人公之?于众,方能令上辈子?的平氏安息,妧枝安息。   “阿兄,今日天热,我炖了去热气的汤,可安神精心?,你来喝一碗吧。”   王府,商唯真在宅子?里待久了,便?学起了做羹汤。   春日一过,天色便?开始晴朗,春衫也改为换成夏裳。   近来府里发生了一些?事,书行居是唯一不受影响的地方,商唯真该吃吃该喝喝,榷安阿兄平日里忙完公务,就会从外面回来陪她用?晚食。   有时候要晚些?归家,便?会叫人传话给她。   这一切,就和从前他们相依为命时,并无什么两?样。   她端了羹汤到书房,然而不大凑巧,商榷安一副要外出的模样,“你先吃吧,唯真,朝堂出了点事,我得去忙了。”   他清冷的面孔让商唯真不敢阻拦,当务之?急自然是以?商榷安的公事为重。   不过也许事发突然,商榷安的确要去处理,但商唯真端着汤碗,一副不安地站在原地的模样让人觉得可怜。   商榷安走了两?步,还是回过头来,凑近了她,端起她手中的碗,干脆利落地饮了两?口。   然后剑眉如星,微微冲她笑了下,僵硬的气氛登时缓解,商唯真也不禁脸红。   商榷安:“等我回来。”   说着,他便?大步流星地往外走。   门外大街上,商榷安骑在早已为他牵来的马背上,双脚一蹬,就驱使着马儿朝另一条街上奔驰而去。   京中,历来私通是有违律法的罪行。   然而大多是妻告夫,或是夫抓妇,从未有过子?女告发父母诸如此类的案情出现。   京都知府日前不小心?摔伤了腿脚,告病在家休养,直到近两?日前,才回归朝堂。   为了庆祝他因?祸得福,免去朝堂纷争,几位至交好友邀他到酒楼一叙,酒菜一桌,话话家常。   然而一进门,不想还多了一道?不轻易与人应酬的身影出现,“这,郡王?”   楼下大街上,有前后两?道?身影策马而来。   酒楼内,今日宴请的不止一桌达官贵客,还有被抓捕到的逆党要犯。   商榷安下马,径自走向下属提前传来消息知会的厢房,然而就在通往屋子?的长廊上,一道?眼熟的娇柔的身影从商榷安眼前现身。   妧枝好似并未注意到同一时刻来了什么人,她眼神专注在其他地方,她手持着封书信,商榷安初时盯着她的脸,其次再到她手里的信件上。   眼神一瞥,颇有些?讶异,眉头微蹙起来,眸色变得暗沉看着她。   她对侧面盯着她的目光一无所觉,亦或是察觉到了,却漠不关心?,而是视线坚定,嘴角微弯,面露出一丝不受干扰的令人心?旷神怡的淡笑,朝着一间?屋子?走去。   那间?屋子?的房门打开,又?一道?不算陌生的人影走出迎接她。   二?人的双手很自然地握在一起,对方富含柔情地轻唤她,“阿枝,你来了……” 第42章 大义灭亲。   那女子仰头,没有躲避,反倒迎了上去,像极了凑近亲近之人,柔声回应,“常珽。”   ……   “大郎娶妻了,而今成家立业了,家里都还好吧?”   记忆中,仿佛回到了娶妧枝的时候。   成婚已有大半年,濉安王府的亲戚在重阳节那日?受邀,前来吃席喝酒,顺便庆祝二房李平川的妇人又诞下?一子。   凑巧那日?商榷安不忙,家中客人尤其是年长?的碰见?他,免不了要?与他寒暄一番。   问话便问到了关键之处。   “勉强尚可。”商榷安说。   “哦,那你那新妇人肚里可有信儿了?而今二郎都有三子了,你可得与你那妇人加把劲啊。”   来者并未瞧出他的不耐敷衍,攥着酒壶,话起家常,“是叫什么?来着?是妧嵘的女儿吧?我夫人还说有机会要?宴请她?,只是忘了名?字,不好写帖子。”   说罢盯着商榷安,等他开腔。   下?一刻。   “妧氏。”商榷安简短明了道。   对方愕然一愣,追问:“只是如此?是说她?后面名?讳……”   然而他已经走远,似乎根本未将这件小事放在心上。   阿枝这样的称呼,从未在商榷安口中出现?过。   若非得已,他经常都是以妧枝姓氏相称,亦或是“你”。   这般叫法,往常只出现?在妧家家里人,即便濉安王府里的长?辈女眷这么?叫,商榷安都不曾尝试过。   而今,到了旁人嘴里,如同标记一样,在耳畔挥之不去。   门前,一对男女的身影消失在跟前。   下?属在旁请示着,“大郎君,是否该进去了。”   默默扫了眼?刚才的位置,商榷安二话不说便当场离开,步入另一间?被微微拉开一条缝隙的屋子。   在他入内后,下?属也在身后左右环顾,然后将房门紧紧闭上。   屋中的人影见?到他来,有一人快速让开位置,另有一人上前说明情况,“人已被制伏,有两个贼子当场服了毒,属下?们?来的及时,未让他们?将消息传出去。”   “只是人死了,现?在怎么?办?大郎君?”   只见?商榷安看到地上死人目无表情,蹲下?身反倒是如同验尸一般观察打量,直到片刻方才起身,“叫仵作来,活着的带回去审问。”   “是。”   下?属应声安排人去之后,没多久又回来,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,“大郎君,这是从他们?身上搜出来的密令,上面有乱党们?私下?联系的标识和记号。”   商榷安接过,然而看了眼?就让属下?收走,“证据确凿而已,去传令给京都知府,让下?面的将这些人的家室一并抓起来,集中看管,一个都不得放过。”   “大人,京都知府就在此间?酒楼。”   “传他过来。”   下?属顿了顿,在商榷安眼?神睇过来之际,忙道:“是属下?方才看见?了,京都知府非是来此办公,身边还有其他同僚一起。看上去像是在这里宴请……”   商榷安:“在哪?”   枕戈回来打听?道:“就在刚才妧娘子进去的那间?屋子……”   说着与商榷安视线一碰,只觉那双眼?珠里的瞳孔仿若无垠之水,又漆又黑。   要?揭露妧嵘的奸情,唯有向公堂细数他的罪名?,妧枝搜罗了不少妧嵘通奸的证据。   那日?花瓶里,不知是否年岁过去太久远了,远到妧嵘自个儿都忘了,曾几何时,也许是他初入京都时,与薛明烛私下?往来写过的信。   就塞在花瓶里,有烧灼过的痕迹,可不知是不是瓶颈太细,以至于未细心检查,火只点燃了边缘,后面妧嵘的署名?并未被烧毁。   妧枝将它留了下?来,这不过是其中一个证明妧嵘与薛明烛私通的小证据,证明他们?多年前就背叛了彼此家室。   可想要?令他不得翻身,妧枝深知还远远不够。   但?她?也有最?新的证人证词,这些东西准备好了,如今最?重要?的就变成了如何递交给京都的执法司了。   她?既不是有一官半职的臣子,又不是什么?极有身份地位的妇人,想要?直接递交给京都能上报惩治的机构,实则难上加难。   不是她?递交上去,便能即刻有人审核妧嵘,反倒是她?的来路和目的,最?先会被带走前去审问,直到查清验明正身,方才对妧嵘动?手。   这实在经不起消耗等待,妧枝不清楚妧嵘与情人是何时对平氏等人下?手,这一世她?又拒绝了与濉安王府的亲事。   于是就有变数,自然也就不敢赌。   正好妧嵘如今正受乱党之事牵连,他分身乏术,不敢有大动?作,妧枝也就趁其不便,尽早将他解决了,免得连累其他人等。   屋子里,杯酒相碰,京都知府被簇拥在正中,亦未曾想到同僚宴请他喝酒,没想到还会在宴席上看见锦瀚郡王。   这位郡王在京中历来是个风雅之士,朝堂上虽不怎么?参与政事,但?在圣上和大臣那里还是有些名?号。   实在是祖荫庇佑浓厚,其本身面貌出众,颇具才能,只是不爱惹是生非,更淡泊名?利一些,所以才淡出主事议政的圈子。   寻常往来交际不多,想结识他的并不少,然而此人很少与朝中臣子相互走动?。   未料想今日?会在同僚的宴请上看见?他,甚至还带了“妻室”。   妧枝一进门就看到坐在席间?的京都知府,还有其他几位不认识的臣子,若非历常珽,凭她?一个侍郎之女的身份,根本见?不到这么?多人齐聚一堂。   听?说京都知府身旁坐的,是大理寺少卿的下?属少丞,若想状告当朝臣子百官又不法之举,皆可以向通过知府递状词,然后视情况看是否需要?上达大理寺审理。   众人同样看着她?进来,一直到历常珽领着妧枝走到臣子们?的跟前,介绍道:“这是常珽下?定?婚约的妧娘子,其父是朝中的中书侍郎,妧嵘……”   有着不俗之貌的女郎上前行礼,张开口道:“在下?妧嵘之女,妧枝……”   京都知府正待问询两句,其他人亦是观察打量的目光。   未料之后这位妧娘子的言语,竟是叫人越听?越心惊。   整个房中,弦乐戛然而止,无关之人早已躲得远远的,未免惹上麻烦。   气氛从热闹变得安静,待到妧枝陈述状告完妧嵘的罪行,且拿出罪证到京都知府等人的面前一一过目。   就在此刻,屋外忽然有人敲响房门。   “枢密使查案,闲杂人等即刻出来——”   话音惹得京都知府等一惊,“这,密使怎会来这里?莫非是有什么?内情?”   “快去开门,请密使进来。”   然而不等话落,房中那扇门便被人从外面推开,不带神色,面容冷静的商榷安与下?属立在门口的身影便出现?在众人眼?里。   只见?他目视前方,随后眼?也不眨地似乎目标明确,直接越过门槛朝里面走来。   最?后停在摆满佳肴的宴席旁,与在场的京都知府等人面对面而视。   自打他来,屋里侍候的下?人便都乖乖主动?退了出去,只是刚到门口就被商榷安带来的人给拦下?,然后领走带去审问。   “商密使……”   京都知府忙不迭走上前迎接,其他同僚也都动?了,枢密院乃京中与政事堂及御史台并驾齐驱的最?高权利机构。   每一任的枢密院密使都有可能成为下?一任宰执,也就是丞相。   眼?前的商密使可谓是圣上心腹重臣,京都知府都不一定?能时常打交道的高官,即使大理寺的少丞在此,同样也都上前与京都知府向商榷安问好。   “密使大人,有失远迎,是出了什么?事?有什么?地方需要?我等配合的?”   “还请密使大人,尽管吩咐。”   结果几张老?脸摆在眼?前,商榷安却眼?神富有威慑地一一巡视过去,并且一言不发。   按理枢密院查案,怎样都查不到酒楼来,此府院历来都是掌管军务,直接效命圣上。   犯人应当都在军中,大臣犯事都以泄露军机要?秘为主,又如何找上他们?呢?   不知情的颇为疑惑不解,知情的大理寺少丞则不禁上前一步,准备与商榷安说明情况。   然而一道声音道:“本官在此捉拿逆谋乱党,京都知府,大理寺少丞,通事舍人……还有这位虞部员外郎,今日?不该都休沐,为何全部人都聚集在此?”   冰冷低沉的嗓音让众人目光看向商榷安,却在片刻后倍感压力,难以与他黝黑深邃的眼?睛对视。   京都知府作为下?官被视线扫过后,不由?绷紧背脊,感到一丝微凉之意,却忘了回想刚才商榷安的话里,点了在场其他人的名?,甚至还有锦瀚郡王。   通事舍人便是他,却未曾说出在场的唯一一位女子的姓名?。   为了摆脱不务正事,私下?结党的嫌疑,京都知府瞬间?回想起当前遇到的大事,飞快来到商榷安身边道:“商密使,下?官有要?事向密使禀报。”   他拿起手中官员的罪证,当场便双手奉上给商榷安看,“下?官在此与几位大人,也是在‘办案’,密使请看,下?官手中拿的,是朝中臣子中书侍郎妧嵘,他品行不端,与人通奸,还与罪臣逆谋的罪状啊!”   “这些都是这位大义灭亲的妧娘子,就是妧嵘的女儿,她?亲手送来的。”   提及妧枝,那双乌黑宛若稠墨的眼?珠子不错眼?地往京都知府奉上的罪状上瞥去,然后飞快的阅览后,睇视向屋中与历常珽站在一起娇柔而窈窕的身姿。   她?被保护在男子身侧,双手挽着历常珽的臂膀,如同站在旁人羽翼之下?。   妧枝娇丽面孔上的宠辱不惊之色,分毫不漏地落入商榷安的面前,和呈上来的大义灭亲的罪状一同惊扰了他的眼?。   他定?定?注视着她?,黑长?且直的睫毛在眼?皮上轻眨,好似……前所未见?。 第43章 也要嫁吗?   “即是官员作风不正,也应上报御史台,而非大理?寺的人在此直接审理?。否则视御史台、刑部何在?”   此话一出,气?氛瞬时尴尬起来。   今日这场宴席,本是私人宴席,京都知府腿伤初愈,同僚相请。   未料大理?寺少丞这边引荐了锦瀚郡王,才发?展成现在这样,私不私,公不公。   更?主要的还是被枢密院的当场捉住,虽然隶属不同机构,但同朝为官,枢密使又是能直达天听的一个?人。   若是对上说?几句褒贬不一的话,今日他们在场的这些人怕是都要被革职。   “密使大人,这可与我无关啊,今日我只是来赴宴的……”   京都知府连忙撇开关系,“没想到少丞还请了锦瀚郡王在此,商谈中书侍郎的案情。”   大理?寺少丞:“你?这老东西?,我请你?吃酒你?撇得这般干净。你?怕这些做什么?”   “我等在此都是寻常吃饭,且恰巧听见这位妧娘子有诉状要呈现,方才请她拿出证据商讨,这不是还没有纳入章程,就碰巧等到密使来了!”   听到老友这般理?直气?壮,京都知府霎时间反应过来,“是啊是啊,我等也是恰巧遇到此事,未未做任何决定?,密使大人,你?看,我们桌上的菜肴都还没碰,且谈论的都是有关中书侍郎犯下大错的消息,若不是这位妧娘子检举,竟不知朝中还有这样的人竟与乱党私下联系。”   “这次正好,可以交由密使大人审理?!”   然而,本以为这般示好能得到宽宏体谅。   却听商密使未有一丝动容道:“即便尔等是因正事齐聚于此,但涉事之人乃朝中大臣,哪怕有过错,也非是你?们几人在此商讨,就足以代表公堂定?罪。”   “少丞说?不得不错,凡事都有章程,本官在此捉拿乱党,尔等有任何消息都可上报,若是呈到案上,再?看是否需要本官处理?。”   “而不是,私下议论,否则让人看见了,只会以为你?们在此徇私,联合攻讦他人。”   适时,历常珽终于不再?袖手旁观。   而是在其?他人脸色都变时站了出来,他上前同商榷安道:“商密使误会了,非是我等聚众勾结,只是恰逢知府少丞几位大人有空,于是相邀在一起用顿便饭。”   商榷安冷眼觑向他,“便饭会提到官员罪状?几位私下商议,就有动用私刑之嫌,不走章程公事公办,就是乱了朝纲,通事大人连这些律例都不懂吗?”   二人对峙,同样的身?量,相差无几的年纪。   一个?儒雅,一个?冷峻。   因商榷安这番话,气?氛霎时又僵冷下来,甚至让人无可辩解。   酒楼非是公堂,他们虽各司其?职,但若章程不对,就是私下联合处置朝中官员,此乃违法。   官员若有问题,历来都是上报御史台、大理?寺、枢密院同审,眼下只有大理?寺少丞在此,很难不让人对这番行举多想。   “是我莽撞。”   忽地,一道柔和的嗓音打破沉默。   旁观已久的女?子道:“此事怪我,不懂朝中理?事的章程,以为见了知府和少丞大人们即可处理?,是我心切了。”   妧枝定?定?和商榷安对视,她不知不觉走到他跟前来,甚至将历常珽挡在了身?后。   仰着头,一双乌黑发?亮的美目深深地盯着商榷安,“是要走章程就可以了吗?”   商榷安俯视妧枝,目无喜色,“你?欲办何事。”   妧枝:“我要状告我父亲,中书侍郎妧嵘,他与薛家之女?,已故明威将军之妇私通,苛待妻女?。”   “还要揭发?他与乱党往来,我手上都是罪证,这些……都够了吗?”   她指向桌上一角,目光还与商榷安交织着,宛若刀剑利刃,针锋相对,谁也不让谁。   “阿枝……”   就在众人觉着气?氛古怪,商密使和妧娘子对视的眼神都有些让人捉摸不透时,历常珽看着这样一幕,莫名也不想让妧枝与商榷安接触下去。   妧枝睇着商榷安,就看他会不会阻挠自己对付妧嵘。   他明知妧嵘身?边的妇人来路,却从未透露过分毫消息。   他不帮她可以,不插手妧家的任何事也行,但是他不能在知晓妧嵘所做过的事后,还来阻挠她的计划。   如此,他良心何安?   就这样当仁不让地目视商榷安后,妧枝听见历常珽忽然叫她,似是担心她被波及。   于是站到了她身边,倏然握住了她的手。   妧枝微愣。   面前居高?临下俯视她的商榷安抬眼,同时捕获了对面衣袖下那两只手交握的小动作。   他怀着不知什么样的眼色,目光重新回落到女?子身?上,直接将她身?旁的人影掠过。   “可以。”   他答应道,然而刚才那双看过来的美目已经转移了目光。   她好似宽慰起身?旁男子,嘴角微微一笑,轻拍对方的手,让他不用担心。   他的话落到了空处。   除了京都知府和少丞反应极快,应道:“是是是,密使方才说?的在理?!”   京都知府拱手挪步:“那下官这就回去收授此案,上报上去。”   大理?寺少丞:“那我也回去准备准备……”   屋子里的人接连走后,桌上佳肴冷置在旁,酒杯也孤零零立在台上。   妧枝对历常珽道:“我们也走吧。”   历常珽看向商榷安,他敛着眉眼,对他们二人并未投来过多视线,可是所有人都走了,京都知府也都乖乖离开按照他的章程去办。   他却还留在这屋里面,妧枝除了刚才和他对峙,并未再?和他面对面。   除却曾经拒绝与妧枝议亲的大郎君商榷安,他们二人的交集不多,仅剩今日这一点。   “走吧。”   妧枝疑惑朝历常珽看来,似乎还在奇怪他怎么不动。   历常珽向她答应,“这就走。”   然后抬步,在经过商榷安时冲他象征性?点了点头,毫无意外?地没有得到对方任何一丝回应。   历常珽被妧枝拉着,走出门口。   二人浅浅交谈,“你?上回找我说?的话,未来得及说?完,是什么啊?”   “是有一事,我想问你?……”   话音飘远,徒留商榷安一人背对屋中,像带走了所有光影,让留下的宛如置身?在昏暗里面。   前世,王府正堂。   下人们被屏退左右,窗外?隐隐有鸟鸣,桌上茶水已经完全失去雾气?。   濉安王李铏手搭置在膝盖,眉头紧皱,似乎早已等候不耐。   直到外?面他等待的人不紧不慢地进?来,修长的身?躯挺拔而傲然,经过多年在外?长大的经验,来人的面容即使与他有几分相似,也全然改变。   眉眼更?加锋利,气?势宛若霜雪,总会默不作声,且不动声色将视线内所有情况都观察仔细,把控清楚,让自身?立于不败之地。   “你?有何事?”商榷安问。   濉安王双手按在膝盖,似在忍耐,此刻忽然爆发?出来,“怎么你?我相见,就注定?要做仇人?我是你?父亲,难道见你?,就一定?需要有事?”   “无事便不能找你?归家用一顿晚饭?”   商榷安看着他的眼神充满平静和冷漠,满眼都是漠然。   “不必要。”从前没有,今后更?不必有。   “你?……”   李铏:“我知你?怪我拿你?那阿妹作要挟,让你?认祖归宗,但你?而今同样也需要我做倚仗,这朝堂之上敌人那么多,光靠你?单枪匹马怎么能够立足?”   “靠圣人器重又如何,你?身?后无人,难道能避免其?他政敌寻你?麻烦?是,你?有能耐,屡次能脱险,可我李家始终是你?出身?的地方,你?始终姓李,不姓商!”   “即使你?不需要倚仗,那为父在朝堂上以濉安王的名义,帮你?挡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又如何?你?何必对我成见那么深,简直根深蒂固!”   说?起商榷安与濉安王的干系,不过是一些陈年旧疴。   李铏要挟很早,商榷安能进?京考取功名,有他一部分出力。   条件是他高?中后,要脱离商家,认祖归宗。   彼时势单力薄的商榷安应下了,然而情况并未像濉安王想象中变好。   即使住进?濉安王府,恢复大郎君的身?份,商榷安却依旧不肯改名换姓,父子二人关系并不像所有人以为的那样得以修复。   反倒是堪比陌生人,商榷安待李铏只有朝中同僚那样的姿态,不吭不卑,某些时刻甚至因得上面器重,作风强势,反压濉安王一头。   “你?若无事要说?,那边作罢,我还有事要忙。”商榷安不受丝毫影响,转身?要走。   然而,李铏阴阴地开口,“我帮你?相看了一门亲事,妧嵘之女?,你?去与她相看,若是不去……”   后面的话,意有所指,不言而喻。   商榷安脚步却不曾停顿,身?影当场不留情面地从李铏跟前离开。   亲事,商榷安正在仕途,从未想过。   即使要想,那也在他规划之中,而非别的人选。   后来,唯真挂念商朔,想要他陪去上香。   观音殿里,见到妧枝。   她接过他递过去的荷包,拍了拍灰,在妧嵘和平氏身?边时,大人说?话并未插嘴,温顺安分,静静聆听。   平氏小声问:“阿枝,你?阿父想把你?许配给商大郎君,好不好啊?”   那女?郎低眉垂眼,只顾检查荷包,也没有那么乖顺,但嘴里好声好气?回道:“阿父怎么会这么想啊?”   平氏:“那还不是你?年岁到了,你?阿父想你?嫁个?好人家。”   妧枝:“那,就看看吧。”   没有很情愿,也没有不妥协,只有对家里听之任之。   可在商榷安看来,为什么要那么听话?万一相看的人家不喜欢她,也要嫁吗?   草玄堂,顶着烈日面红耳赤,浮了一层薄汗的女?子也说?要嫁给他的声音历历在目。   只是与今生转身?离去的背影重合,当年人影,已不知所踪。 第44章 买主。   平氏近来觉得自家长?女过分古怪,自打她表露出违抗自家丈夫的意志后,妧家的下人都隐隐以她为首。   好几次她听见下人不注意道:“大娘子攀上郡王府,亲事说?定就定,倒是比濉安王府那边迟迟不下聘书的要好不知?多少。”   “那王府四郎君,声?名在外?,是个不怎么喜好读圣贤书的,锦瀚郡王可比他大,也有一官半职,大娘子这也算高嫁了。”   “可不就是,女郎而今身份也水涨船高,没瞧见连主家都命令不了她?气势堪比当家主母,若是这家由大娘子做主,你我也轻松不少啊。”   平氏平日是会持家有道的,但她在妧嵘那里得不到敬重?,下人可怜她却不敬畏她。   往常都以妧嵘为首,是妧枝,后来这个长?女在妧嵘再次一次对平氏动手时,挡在了平氏跟前。   当时她手里拿着一把用?来剪断针线的铜剪,不知?何时被妧枝磨得很锋利。   那把铜剪的尖头差点怼进妧嵘眼珠,差之毫厘,让妧嵘瞳孔紧缩,脸色一白,抬起的手微微发颤。   下人们越看越心惊,差点捅瞎父亲的大娘子却依旧镇定,可以说?是冷漠,“阿父再这样欺负阿母,夜里安寝时可得小心。”   “这剪刀好锋利。”   不过两句话,让当时的所有人都鸦雀无声?。  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平氏,她将大娘子抱住,“阿枝,阿枝,阿母没事。”   “你小心些,别伤了自己。”好说?歹说?,才哄了妧枝放下手,可铜剪始终握在她手里。   妧嵘还处于荒诞震惊之中,不敢置信竟对自己尚未及笄的女儿生出一丝恐惧。   妧枝无事人一样吩咐正?堂里想要上前抢走铜剪的下人,“去药房,给?我阿母抓药,别让她身上有淤青。”   “还有,给?阿父倒杯茶,他吓着了,去去惊。”   她心安理得吩咐,越过了平氏和妧嵘,指挥下人。   那把剪子对准的不止一个人,是所有。   她的眼神?更令人心悸,明明很美?,黑白分明,澄澈而明净。   可是那里面?的坚决之意,让人情不自禁对她心生忌惮。   连主家都在那一刻,身形微缩,不敢动弹,更遑论底下的下人。   奴仆们见妧嵘始终未发表言语,于是听从妧枝命令,忙上忙下,带走平氏去处理伤口,同时抱走年纪尚小的小郎君和小娘子回房。   正?堂便只剩大娘子陪着,出了外?面?,所有人都听见妧嵘震怒,“你,你怎么敢这么对你父亲?!”   大娘子:“阿枝没有伤到阿父,阿父不用?担心。”   “已经没事了。”   能这般若无其事说?出口的大娘子,俨然挑战了主家的权威。   也不知?是否被妧枝所说?的话吓到,除了在正?堂呵斥妧枝,主家最后竟也未罚大娘子。   从那以后,这个家中妧枝便超过平氏,甚至妧嵘,对下人说?话都多了许多分量。   郡王府来提亲那日,妧枝对下人说?的话,叫平氏感觉到心慌。   就好似妧枝已经不是第?一次让下人那么做,盯梢妧嵘?   是平氏想也不敢想的事。   距离妧嵘上次一气之下离开家,过去五六日了,这倒是习以为常的情况。   她人老?珠黄,即便用?心打扮,也与年轻或是雍容华贵天生丽质的女子比不了,平氏早已不奢想夫君能重?新宠爱她。   是以妧嵘不常归家,她也不敢让家里的仆人前去寻他。   但不想,长?女竟然还有堪称越界的做法。   外?面?黄昏傍晚,狂风缭乱,“怎么下起雨来?”   下人刚忙冲出屋外?,在庭院里收起午时晾晒的衣褥,平氏看向天色,实在是一场很寻常的晴日雨。   连日光都没散,她却不由地感到心悸,捏紧了胸前衣襟,“大娘子呢?还没回来吗?”   “大娘子午时被郡王接走,出门去了,应当快归了。”下人分心答道。   郡王……是那位年轻甚是仪表堂堂的男子。   下了聘书后,就勤快于来妧家走动,还送了不少礼给?她和妧酨妧柔。   平氏看着门口,仿佛只有妧枝的身影出现了才能松口。   前日离开酒楼后,妧枝跟历常珽回到马车上。   他们手还交握在一起,妧枝倒是很坦然,没有不好意思的模样,问?:“继续说?吧,趁此空闲,还没到知?府公堂的路上,所为何事,快告诉我。”   虽然妧嵘的案子可以上到公堂,但还需要妧枝前去知?府府上,再将她所知?道的事情,事无巨细地禀告给知府听。   由主簿记录在案,然后对比证据,再上报给?御史台、议政堂和枢密院审理。   历常珽被手中柔胰吸引,低头盯着妧枝一双纤细的骨节,指甲修剪的干净漂亮,只是细摸指腹,并没有十分柔滑。   是有帮家中做过事情的痕迹,他细细抚摸着,然后抬头道:“日前,我记得你说?过想另置一处房产,好将叔母和阿弟阿妹妥善安置。”   “房子找到了吗?”   妧枝:“倒是看了许多地段和宅子,合适的不多,倒有一两处上心的,觉得不错。”   “但价高,我囊中羞涩……”   她笑笑,与历常珽关系突飞猛进,已不避讳谈这些。   “不过,我也有我的法子,已经凑足了购置的钱财,等办完事就打算定下来。”   历常珽打听,“是在何处?”   妧枝霎时看他一眼,似是觉得奇怪,但还是在下一刻时,说?了位置。   只见历常珽忽然捏紧了她的手,欲言又止又坦然地笑了下,“阿枝……”   “怎么了?”妧枝看着历常珽。   他道:“按理说?,我知?你应是不爱求人,论关系,你我如今都是过了明路的未婚夫妻,所以此事,我想征询你的意见。”   “你说?你有看好的新宅,我却不想你花费太?多钱财,作为你将来的夫婿,但凡尽我所能,也应该做你的依靠。是以,我近来已经替你看好了其他宅院,若你信得过我,就随我去看一看。”   “宅子我已买下来了,等你见过之后,若是不行,我们再寻它?处,可好?”   妧枝没想到历常珽会这般干脆果断,亦称得上先斩后奏。   她为了凑足置宅的钱财,的确花费了不少人力,尤其她的嫁妆,在平氏和妧嵘都不知?情的情况下,妧枝已经典当干净了。   她与那双温和而有力量,静静注视着她的眸子相对,从执着她的手的触感上,感受到微微的轻颤。   就知?历常珽这边似是担心惹了她不悦,略微忐忑。   就当历常珽以为妧枝会拒绝时,听她道:“看来还是我日前说?的话,让你放到心上去了,这般用?心,去看看又有何难?简直求之不得。”   “只是你替我寻宅子,怕是辛苦你了,我不知?该怎么补偿……”   妧枝非是不识好歹,就如历常珽所说?,既然他们关系今非昔比,那么作为她的将来夫婿,历常珽对她的事有所安排是理所应当的。   妧枝岂会觉得不高兴?   “我只怕你以为我自作主张。”历常珽说?的很轻,但眼神?瞧得出他十分欢喜自己的好意没有被妧枝排斥。   他松了口气。   妧枝:“但好在你现在能与我商量。”   能为她着想,妧枝也不会对他有任何介意,“什么时候去看宅子?它?是什么样子?”   历常珽颇为振奋,“等你有空……明日如何?”   “那宅子,我代你看过,你要的,不管是叔母还是妧酨妧柔他们,都能安置好。”   与历常珽约好,在去过知?府府上后,妧枝便被送回了家。   到了翌日,妧枝一早梳洗打扮好,在家中陪伴了平氏跟妧柔半日。   按照约定的时辰,历常珽便来妧家接人了。   妧枝坐上郡王府的车轿中,“你说?的那地方在何处?”   “就在这京都之中,离此处较远,但也方便。”   与现在妧枝住的妧府,为相反方向,一个在南一个在北。   “北市那处有市集,不必担心出行问?题。”   路上历常珽为妧枝介绍,“那是我问?了贯轩,他有一熟人修的私宅,只是而今不打算再京中了,于是便打算变卖了。”   “那实在是可惜了,不过还要多谢甘大郎君帮我们留意……”   半刻时辰之后。   车轿停下,历常珽接住妧枝,将她扶下马,“到了。”   宅子里的门房似是早被打点好了,听到屋外?动静,随即打开大门,请他们进去。   “郡王来了,我们主人等候多时了。”   屋主尚在,即使历常珽已经买了下来,也想看看交付的新主人是谁。   妧枝步入内宅,眼前顿时耳目一新,有别于她瞧过的许多民?宅,此处也有精巧的楼阁和庭院,占地比妧家大上两倍。   唯一美?中不足,是宅内院落有一处石桥损毁了一段,但也无伤大雅。   “这位就是买主吧。”对外?,历常珽都是以妧枝名义购置宅子。   屋主见到妧枝,主动介绍,“妧娘子可有什么想要了解的,在下知?无不言。”   妧枝回头道:“是我,我就想看看此处格局,还请为我讲解一二。”   “那就请妧娘子随我来……”   妧枝回眸跟历常珽点头招呼,随屋主往前面?的院子走,历常珽则落在了她身后两步,默默温柔注视着她,在附近等候。 第45章 遇险。   妧枝对宅子要求异常仔细,是?因为整个家?中乃至现在所用的?东西都?以妧嵘为首。   什么好的?先紧着他用,住处自然也是?他先挑好的?,子女都?是?次要,更不用说平氏了。   妧酨妧柔都?没得到过。   这回置了新宅,为了不让平氏感觉不适,弟妹亦能接受从?今以后,家?中不会?有妧嵘的?存在,妧枝也就期望新的?居所能让他们?住的?舒服。   忘掉从?前,重新来过。   以前不曾拥有的?,这次通通都?能得到。   “这间屋子,是?从?前我夫人与我住的?,里面的?东西多数是?她准备装饰,耗费了她不少精力?,若不是?她病了,我与她本打算在京都?安享晚年。”   屋主人道:“而今她身?体不好,想要回老家?去,我想余下的?日子应当也不会?再进京了……”   妧枝顺着他的?介绍,步入房内,看到屋中的?确许多东西还在,诸如桌椅花瓶还有房中纱帐地毯,各种布局都?十分用心?,称得上是?屋主人和其夫人的?爱居。   “敢问屋主这座宅子出价几?何?”   “六千贯。”屋主人说:“本是?九千,但替我与郡王牵线的?甘大郎君,曾经出手相助过我和夫人,想着给这宅子找个好归宿,也就没有再抬高价。”   说着,他看着妧枝微微打量一眼,笑道:“想来妧娘子也是?个会?爱惜的?人,能将?它易手给你和历郡王,也算种缘分。”   对方?误以为二人是?想置来夫妻居住。   妧枝听了也没有解释,只应声道:“多谢。”   六千贯自然是?价值不菲,可比起她前头看过的?那处宅子已然低了许多。   以妧枝的?嫁妆交易出去,还有剩余。   接着她有跟着屋主人去了其他几?处院落,都?称得上满意。   待到时辰差不多时,妧枝和屋主人回到前院与历常珽汇合。   “如何?”他征询着看向妧枝。   她点了点头,开口称赞,“很好。”   屋主人便示意仆人拿过盒子,“这里面的?是?这座宅子的?钥匙与房契,既然没有不妥之处,那就都?交给郡王与妧娘子了。”   历常珽接过,二人目送屋主带人告辞,此处就只剩下他们?了。   妧枝看向历常珽,郑重地向他道:“我方?才问了屋主,他出价六千贯,你出手买下来很不便宜。”   “可若能让你满意就好。”   历常珽真心?实?意道:“毕竟日后成了婚你与我都?在郡王府居住,那我也期望这桌宅子能让叔母和妧酨妧柔住的?方?便,以免让你担忧。”   他懂妧枝对平氏等人的?看重,并且爱屋及乌,想要照顾妧枝家?里人一二。   只是?难免会?因为对她的?重视,而容易自行主张。   眼下妧枝能够满意他就安心?了。   妧枝当然体谅,她非心?安理得,却觉得历常珽也没有错。   “我没有怪你的?意思,只是?想,我那些?嫁妆刚好够弥补这座宅子,等成了亲,也不算损失。”   历常珽紧紧握住她的?手,心?里很是?暖和熨帖。   在看过宅子后,妧枝与历常珽商量了何时带平氏等人搬过来的?日子。   差不多也就这几?日,妧嵘的?罪证都?被上报,朝中又在纠察乱党,他定然逃脱不了。   即使不死也得脱层皮,一堆麻烦等着他,妧家?就不适合继续住了,早搬为妙,方?能图个清静。   等商议完,历常珽看着天色,他提议道:“饿不饿,阿枝,去木荷堂用些?吃食再回府吧。”   此时正值午后,时辰尚早。   妧枝也不急着归家?,点头应允道:“好。”   到了木荷堂的?茶室,下人送来吃的?到屋子里,这回即便关上房门,都?称得上合情合理。   只是?历常珽与妧枝并没有逾越,只在里面说了会?儿话,他看着妧枝用了些?点心?,然后引她到房间里屏风后面的?榻上。   “此处是?我常常歇息的?一角,以后你若觉得累了,都?可在这上面小憩一会?,我已吩咐下人,不会?有人来扰。”   “还有这里。”历常珽转到一旁书架上,“这些?书籍都?是?我曾翻看过的?,你若有兴趣,都?能翻阅,没有禁忌。”   历常珽对她一一道来。   妧枝知晓这是?在让她对他有所了解,更为熟悉,于是?爽快答应:“好。”   “正好方?才吃了点心?后,我也有些?倦意,可以在此处偷偷歇息下了。若没什么事,你可先去忙,我自会?料理我自己。”   历常珽:“倒无要事,之后都?可以处理,你若不介意,我想在此陪你。”   “上回看过的书,还没看完……”   他和妧枝四目相对,女子像是对他的心思心知肚明,不禁微微勾唇笑起来。   最后什么也没说,躺去了屏风后的软榻那里。   历常珽久久望着那道消失的?背影,心?湖泛起的?涟漪迟迟未能平静。   不知道妧枝知晓他实?在不愿意两人这么快分开,这才寻了个借口留她到木荷堂多待一阵,会?不会?引来小娘子的?反感。   觉得他太粘人了?   妧枝躺下后,不多会?便倦意来袭,等她意识到时,已经睡熟了过去。   醒来好似将?近黄昏,她身?上多了条薄薄的?毛毯,在茶室里却不见历常珽的?人影。   想来是?有事出了去。   她走出屏风,对着屋中的?镜子梳理了一下自身?,然后就听到茶室房门被人敲响。   妧枝去开门,木荷堂的?下人站在外?面道:“妧娘子可醒了?”   “前面来了位客人,托我带话,有事想请娘子过去。”   能来木荷堂寻她的?,会?有谁呢?   妧枝跟着下人走到前面的?内堂,不少茶桌都?坐满了茶客,然而到了一张说是?找她的?客人的?桌子前,却不见人影。   下人惊讶张望,“奇了,人呢,方?才还在这里啊。”   找人的?没有耐心?走了,但杯盏还在,证明下人并未说谎。   妧枝往桌面上目光一扫,发?现了一样被压在杯底的?纸张。   她将?其拿出来,上面字迹沾染了点茶渍,却不妨碍阅览,就在下人出声诧异,“怎么有张纸在此处”时,妧枝已经快速将?上面的?字纳入眼底。   下一刻她面色微愣,然后眸色变冷,“我去个地方?。”   她对下人道:“若郡王问起,先让他去妧府一趟,就说我请他照看我阿母,若是?傍晚我还未归家?,就请他去报官。”   下人闻言抬头吃惊地朝妧枝看去,却见这位妧娘子二话不说便往外?走了。   想起对方?交代的?事情,兹事体大,于是?脚步一抬就急匆匆向后院位置跑去。   妧枝出了木荷堂,第一眼逡巡四方?。   忽然就瞧见外?面街道上,行人不多,但街角处有一道身?影颇为鬼祟,看到她对上目光,很快便如无事人一样扭开头,朝着另一方?向快步走开。   见妧枝不动,对方?又放缓速度,似是?想要她追上。   桌上留给她的?纸条上面写?着,问妧枝想不想见她弟弟妧酨,说妧酨正等着她去找他。   若是?妧枝不来,过了今日,可就不一定能见到了。   妧枝登时感到身?上汗毛都?竖了起来,不是?惊慌,而是?愤怒。   “阿,阿姐,我腿断了,我的?腿断了!”   上一世妧酨在受伤后,被大夫摸了摸骨,稍微一碰便脸上失去血色,痛得大叫。   他头上还有伤,神?色十分惊惶,看人的?目光满是?恐惧胆怯,知晓平氏身?体不好了,只能求助于妧枝,将?希望寄托到她身?上。   “阿姐,我好痛,救救我。”   “是?不是?这辈子我都?不能再走路了?”   “妧酨……”   “瘸子,快看瘸子!”邻里小儿趴在墙头,看到敷了伤药从?屋内出来的?人影毫不客气?地耻笑。   拖着一条腿走路姿势极为可笑的?妧酨挥出扫帚,抛向墙头打过去。   然而什么都?没碰到,反倒自己跌了一个跟头,灰尘满面,引来更大的?嘲弄。   “哈哈哈哈,傻子!”   “我若是?你,活着还不如死了!真没用!”   “没用!没用!”   “走喽,妧大郎没了条腿,彻底废喽……”   讥嘲耻笑的?声音不断,令趴在地上却一时间起不来的?人影悔恨愠怒,然而只能眼睁睁看着瞧不起他的?人们?走远。   颓败早已失去下人打理的?妧家?宅院,杂草横生,一派枯寂。   再过多时,只剩一道仰天哀痛的?嚎叫,和愤恨不甘的?呜咽。   当晚妧枝便收到消息,妧酨发?起了高烧,热意迟迟不退,浑身?惊惧颤抖不止。   等大夫再赶去已经晚了,从?此状元巷里真正多了一个冲人憨笑流涎的?傻子。   但若有人真正叫唤他傻,回应他的?便是?对方?拖着瘸腿,发?疯般的?追赶。   妧枝自是?不肯自己弟弟再落得这样局面。   她捏紧手心?,向那带路的?人跟了过去。   天上不多时下起暴雨,在还算晴朗的?黄昏,雨水从?上空倾泻,打在屋檐一角,宛若雨帘。   商榷安骑在马背上,正打算回濉安王府。 竒 書 蛧 ω W ω . q ì δ ん ū 陆 ⑹ . C ǒ m   枕戈的?惊疑忽然道:“大郎君,那好像是?妧家?那位娘子……”   商榷安瞬时朝着下属指示的?方?向瞧去,雨幕中,出现一道沿街快步奔走的?淑影。   即使下着大雨,对方?仍旧没有躲避的?意愿,同时脸上白的?惊人的?肤色,在连绵不绝的?水滴下若隐若现。 第46章 你可知,你这般可是招惹……   妧枝淋了一身雨,在?转角口,她追的?人蓦地消失不见。   留给?她的?,是一顶停在?外面的?轿子,有着请君入瓮的?意图。   她顿了顿,最终还是坐了进去,不多会脚步声传来,果然像是有备而来,她坐的?轿子忽然被抬起,飞快朝着前方前进。   等到?时?,妧枝被粗鲁地从其中拉了出来,拽进一处院子里,引她来的?人狠狠推了她一把,“进去。”   然后不等妧枝回头,便将院门重重关上。   差点一个趔趄摔倒的?妧枝正好往前快走两步,撑住了墙面,这才紧急避险。   她抬眸审视着被带来的?地方,黄昏下落,乌云渐升,天逐渐变晚。   不远处,房门内亮着盏灯。   屋中溢出说笑声,妧枝在?门外站定,稍许,从容推开这扇门。   “夫人许久未来了,今天想听我等唱什?么小曲儿。”   “这雨这般大,唱曲儿又怎能听得?清?我看夫人还不如与我等共同乐一乐呢。”   “对啊,这次怎么不见那位大人陪着夫人?”   里头不止一个人,有男有女,但声音都颇为妩媚,仿佛捏着嗓子说话。   另一道带着少许威势,却趾高气扬的?嗓音一出来,就让其他动静安静下来,“怎么,你们都很想妧郎吗?”   独坐在?椅子上明丽妇人皮笑肉不笑地回应,让两边围着她的?乐师和舞姬微微噤声,“这,只是历来夫人身边都有妧大人在?,这次没看到?妧大人陪着夫人,方才有些奇怪。”   “我没叫他来,今日可有更要紧的?事要办。”   话语一毕,此间房门突地从外面打?开,众人倍感意外地向门口瞧去,而坐在?中间的?妇人仅仅是偏过?头,傲视群雄般噙着一缕轻蔑的?浅笑,眯着眼盯着来处。   妧枝从院子里进来,浑身湿漉漉的?,背后是狂风大作的?暴雨,她的?发簪和珠花都有些摇摇欲坠的?迹象。   但依旧不影响她的?姿容,她身姿挺立,腰脊很直,嘴唇轻抿,乌黑的?阴云都挡不住她的?韵致。   那从发梢流淌下来的?水珠轻轻滑过?面颊,坠落到?地上,就像开水蒸开了热油,油花四溅,令人躁动不安。   “你就是妧枝?”面带高傲打?量她的?妇人轻视地问。   薛明烛:“知不知道,本夫人为何请你来?”   她使了个眼色,身旁的?婢女便上前讥笑:“怎会有这样的?女子,衣衫都湿透了,仪容不整。听说还是待嫁闺中的?女子,怎么这副滑稽酸相?”   “你们瞧瞧,她是不是太邋遢了,好端端一个小娘子,身子湿成这样,我们这里还有男子,她真是不知羞。”   乐师和舞姬不知到?底什?么情况,但不妨碍他们常年与薛明烛和她的?婢女打?交道,一丘之?貉,沆瀣一气。   常在?下九流中混,在?看人的?同时?也在?打?量妧枝,此女一进门挡住光线,带来一路水渍,在?地上凝成了一滩。   初见还以为是哪儿来的?水鬼,然而等她彻底露面,看清人后,以色侍人的?舞姬更不由得?揣测薛明烛针对她的?理?由,“此女是什?么人?她是谁啊?”   “怎么惹上我们薛夫人,可怜见的?,莫不是走投无路,投奔我们来了。”   “是个小有姿色的?,给?夫人做个伺候人的?小婢倒是合适。”乐师多混迹于女色,看人的?目光也充满歪念,为了薛明烛调笑打?趣。   然而,薛明烛身边真正的?婢女才不肯答应,“她来伺候夫人?呸,没瞧她这副落汤鸡的?样儿,别?来玷污了夫人差不多。”   “时?雨娘子生?气了,不过?说的?也对,好端端的?女娘怎么这般狼狈?衣裳都湿了,还是让我带她去换一件干净的?吧。”   这番话本是好意,但说话的?乐师带着笑意说出,旁边的?人都在?看戏。   一个未婚嫁的?女子,由着不认识的?男子碰了身子,那才叫有趣。   薛明烛也好整以暇地看着这场好戏,只是盯着妧枝久了,蓦地觉得?熟悉,下一瞬直接问:“我是不是在?哪儿见过?你?”   迄今为止,妧枝进来后都未发一语。   乐师正要碰她,却发现?她并不惊慌躲避,而身上的?曲线都随着湿透的?衣裳展现?的?清清楚楚。   贴身至极,突地一声话语在?他面前传递,“不想死?就别?碰。”   乐师冷不丁收回手,看向说话的?女子,她眼珠黑得?宛若一方乌墨,明明瞧着秀美娴雅,可是眼底的?情绪是那么冷,那么憎。   当即让他顿住身形,一时?竟停住了接下来的动作。   薛明烛还在睇着妧枝回想,乐师那边没再继续下去,虽然失望,却也没叫她放在?心上。   只听身边婢女忽然道:“是她……夫人,我想起来了!”   “惊蛰之?前,春日里夫人去东林寺上香,咱们见过?她,就是她挡了夫人去路!”   一经?婢女提醒,薛明烛似乎也恢复了记忆,“是你?!”   她瞪了妧枝一眼,然后不屑一笑,往椅子上靠了靠,“那还真是巧了……”   原来那么早,就与妧嵘的?女儿见过?。   她再问一遍,“你可知道我是谁?今日让你来只为一件事,以后不得?再忤逆你父亲,为人子女,竟敢违逆生?父,你算个什?么东西,也要做那等不孝不义之?辈。”   “你阿父不忍斥责你,他是怜爱你的?,可我却不能坐视不理?。你母亲教女无方,那便由我来替她好生?教导教导你,也算是给?你个警钟,让你今后好生?做人。”   “夫人,她是?”一旁听了这席话的?其他人愣了。   乐师接过?话头,“莫非是妧大人的?女儿?”   “做妧大人的?女儿,好福气啊,怎会惹得?夫人这么动怒。”   “没听夫人方才说了么,妧大人的?女儿不孝不义,敢违抗他,这可真是没教养啊!”   一帮不知内情,更未见过?妧枝的?下九流开始对着他人讨伐起来,为了讨好薛明烛什?么话都说得?出口。   更以一副过?来人的?姿态,劝告妧枝,“小娘子,夫人说的?都是真的?吧?那你可太没有孝心呢。”   “妧大人生?你养你,对你有养育之?恩,你过?上那么好的?日子,又是官家女,怎么还要与你阿父不对付呢?”   “也太不知足了!”   妧枝透过?训斥与薛明烛对视,她看着年纪当真不大,任何一个未出嫁的?小娘子遇到?身份低微,又百般不如她的?卖色之?人羞辱,都会顷刻气急败坏,为自?己辱骂伸张。   然而在?薛明烛眼中,这个妧嵘的?长女,她好生?奇怪。   她的?反应绝非涉世未深的?小娘子,反而始终面无表情,丝毫不受影响地听着他们议论她。   莫非是个木头?还是听不出她给?的?刁难和下马威。   “我阿弟呢?”   终于,此女不再置若罔闻,开了口。   其他人的?非议,她都没有放在?心上,更好似未将薛明烛等人放在?眼里。   还记得?她来,是受了薛明烛派去的?人的?胁迫。   留了张字条在?木荷堂,牵扯到?妧酨,妧枝才来。   她定睛盯着薛明烛,“我问你,你是否对我阿弟动了手?”   “你阿弟?”薛明烛像是才反应过?来的?样子,很不在?意地回答妧枝,“好像有这么一个人。”   “叫妧酨吧?”她笑笑,满眼都是鄙夷。   “我常听你阿父提起,那就是个废物,生?出来就是个供人耻笑的?货色,长这么大,没继承你阿父半点读书天赋。”   “不过?也好,废物就废物了,若是有用,还得?让我费心呢……”   至于为何要费心,那就不得?而知。   但只要想想便能得?到?答案。   妧枝注视着薛明烛,透过?她的?反应已然可以判断出,妧酨不在?这里。   方才对方使人挑衅辱骂她这么久,从头到?尾也只是为了想帮妧嵘出头训女。   从前他抛妻弃子,也是这般有人在?背后为他谋划,而今依旧如此。   妧枝动了动唇,“高门贵女,大将军之?妻,一介寡妇,与有妇之?夫通奸,也值得?高高在?上吗?”   话音落,所有人面色一惊,薛明烛身边的?婢女更是惊愕。   “你说什?么!”   “我家夫人,不过?是妧侍郎的?相熟知己,知交好友,你怎么敢这么说她?!”   旁边的?舞姬和乐师神色各异,明眼人都知道的?事情,旁人不点破也就罢,但被妧侍郎的?女儿亲口说出来,就如撕破脸皮,让人失了颜面。   婢女为了保存薛明烛的?脸面,怒声斥责起妧枝,薛明烛本人更在?灯盏照耀下,神情幽暗地看着妧枝,嘴角微翘,除了有一丝不悦,更多地还是肆无忌惮的?傲气。   “你可知,你这般可是招惹错人了。”   薛明烛:“你阿父说的?不错,你果然是个不讨人喜欢的?逆女,看来,我得?替他好好管教你一番了。”   “去,给?她立立规矩,让她知晓,一个真正乖巧听话的?女儿,该怎么做。”   “不敬长辈,又是什?么下场?”   下马威不成,妧枝丝毫不受影响,薛明烛便只有对她用上另外的?法子,她历来习惯了在?深宅大院里教训底下不听话的?下人。   于是示意时?雨上前去,妧枝那样的?弱女子,在?她眼中也不过?是需要被摧折的?对象,是没吃过?苦,等尝过?苦头,觉着疼了,就知道该怎么求饶了。   妧枝看着薛明烛的?婢女朝她走来,她没有避。   也没有想避。   “大郎君,找到?了。”   院落外,大雨未停,枕戈撑着伞努力朝马背上的?商榷安靠近。   二人肩头都有不同程度被雨水打?湿的?痕迹。   守在?附近的?下人见到?他们,警惕呵止,“什?么人在?此?”   然而刚一走过?来,就被高处的?人影盯住眼睛,阴郁的?威慑令人心中一跳,“滚!” 第47章 我上辈子就想见到你了。……   屋外大雨瓢泼,天色随着太阳的?落山,已经被乌云覆盖,黄昏不在,黑暗蔽日。   室内双双眼睛正等着看薛明烛的?婢女如何给这?个?官家女立规矩。   大户人家多得是?惩治下人的?门道,时雨奉了薛明烛之令,趾高气扬地走来,阴狠一笑。   妧枝这?样的?小?娘子她最见不得了,一副清高至极的?模样,以?为自己多冰清玉洁不成?   只要她尝过厉害,落在她手上?就只有痛哭流涕的?份。   她朝着妧枝靠近,脸色嫌弃,就在伸手抓到妧枝时,倏然感觉什么东西碰到她,浑身有种剧烈的?痛袭来,时雨惨叫一声,“夫人!”   众人一惊,被时雨挡住瞧不清面前情状,直到她转过身,所有人才看到薛明烛的?婢女眼下的?惨状。   她脸色煞白,抬起颤抖的?手,向薛明烛求救,“我的?手,我的?手……”   屋外一道惊雷炸响,伴随闪电的?光亮照明婢女的?伤势,原本?完好无损的?五指竟被削去一半,而始作俑者就站在她身后,白玉般的?脸庞溅了几滴血,如同破败的?庙里为人遗弃的?冰冷神像一样。   瞳孔黝黑宛若深渊,冷冷地盯着他们。   未曾见过这?般血腥场面的?其?他人反应过来,舞姬已经吓得尖叫不止,乐师更?是?被如此狠厉的?妧枝吓得骇然退了一大步。   薛明烛看着婢女面露痛苦,一排鲜血淋漓的?断指,已经震惊到捂住嘴唇,不敢置信眼前发生?的?一幕。   妧嵘说他女儿极为忤逆,越来越不听他的?话,薛明烛还想,不过是?个?未出嫁的?小?娘子,年纪轻轻,没经历过大风大浪,只要好好调教就好了。   薛家管教下人也相当严厉,就代他教教这?个?长女好了。   可?是?如今,眼前的?女子哪里像清白人家出身,更?像从?十八层地狱爬出来的?恶鬼,正朝自己靠近。   妧枝往前动了一步,两步。   被削去手指的?婢女对她畏惧到极点,浑身发抖望着她走向自家夫人,却不敢有半点阻拦。   “来人,看着做什么,还不快拦住她!”薛明烛被盯上?后只感觉妧嵘女儿看她的?眼神令她浑身阴冷,感觉发麻。   时雨已经废了,她不得不呼唤在场的?其?他人站出来挡在跟前,但是?没有一个?人听她的?。   暴雨不曾停歇,雨水冰冷的?味道让屋里的?血腥味更?加浓厚了,所有人都不敢靠近手持利器的?女子,她像极了在刑场的?刽子手。   地上?铺满阴影,随着妧枝越靠越近,薛明烛望着她手上?那把磨得锋利不属于任何一把兵器的?铜剪,眼神恐惧到一定程度。   同时发现她想起身躲避,却不知什么时候双腿已被吓软了,根本?起不了身。   妧枝削人削的?毫不费力,没人知道她身上?会携带凶器。   上?辈子她倾尽全力,为平氏奔走,不是?没遇到阻拦。   白日里她出门,回去路上?就能遇见有人拦路,踹走了她的?马夫,跳上?马车掀开帘子。   吓得婢女惊声尖叫,而做游侠打扮的?武人一下就将婢女扯了出去。   在妧枝以?为下一个?就是?自己时,却听他们为首的?道:“若不是?你还是?濉安王府的?大夫人,今日可?就没这?般好下场。”   “听着,你妧家落败就落败了,一个?出嫁女,少掺和你父母之事,再追查下去,下回可?没这?么好运气!”   对方威慑地将短匕插在车板上?,歹毒的?目光示意若不照做,这?把刀迟早凌迟在妧枝身上?。   换做任何一个?女子,当场就要哭了。   然而回去之后,妧枝就拿出了她常做女红的?剪刀。   剪刀很好用,十四岁前,她像她阿母平氏一样用它来剪掉针线,同时也拿它对准过妧嵘。   这?样的?器具,能辅助妇人在平淡的?日子里缝缝补补,也能帮妇人在风雨中吓退敌人。   站在惊惧瘫软在椅子上?的?薛明烛面前,妧枝给她看了看自己的?铜剪,“我上?辈子就想见到你了。”   面容冷淡,有着些许感慨。   薛明烛不懂其?意,什么叫上?辈子?   妧枝却赫然挥刀落下,并不答话,一股血溅开来,薛明烛眼里只倒影出她最后的?模样。   女子身上?仿佛与?另一道久远的?影子重叠,如同穿越时空,从?遥远的?地方传来安息的?轻叹。   她真的?很想很想找到薛明烛。   做梦都想。   可?千难万阻,她藏身在高门大户,祖荫庇佑。   妧枝根本?见不到她,亦见不到妧嵘,而今仿若上天悲悯恩赐,她自己送上?门了。   “杀,杀人了……啊啊啊。”   屋子里见势不妙的?舞姬彻底慌了头,宛若动物般惊恐四散,冲向外面的?同时,房门在下一刻打开。   两道撑着伞的黑影赫然立在屋外,像雨夜巨人挡住去路,又被骇住的?其?他人不曾见过他们,一时不敢再往外逃,只能看着最先出现的那道身影进来,定定逡巡着室内。   当看到屋子最里面发生?的?情形后,登时好似愣在原地一样,注视着背对着他们的?削薄背影。   妧枝转过身来,刚好天上又一道闪电,照亮她此时的?脸面,与?黑暗相交映,她的?皮肤透着湿冷的?质感,白得如同覆盖了层淡淡的冰霜。   乌漆的眼仁里即使瞧见他们,也全都是?麻木,更?不提衣裳湿透,令她纤瘦的?身形宛如薄薄的?一片,摧枯拉朽,却又不可思议挺立到现在。   手上?的?铜剪边缘不断滴着血,顺着那只白皙的?手背缓缓下流,折射出惊人而诡异的?狠厉与?波谲。   气氛死寂到了极致,没有一个?人在这?时出声打扰妧枝。   即使商榷安不知为何会出现在这?里,妧枝转过身后,就如同没看见他和他的?下属一般,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地朝他们面前走来。   旁边的?舞姬们吓得瑟瑟发抖,本?以?为来的?是?两个?薛家夫人身边的?看护。   然而一直到行凶的?女子没有意思停留地往外走,对方都好似没有要阻拦的?意思,竟任由她这?么过去了。   屋内薛明烛的?惨状被商榷安亲眼目睹,纳入眼底,在妧枝朝他走近,又无视了他,一声不吭握着带血的?剪刀出去后。   不光其?他人惊了,他也愣了一下。   那一刻,商榷安对这?样的?突发状况出奇地沉默。   他只停顿了那一息时间,快速扫了下屋中的?场景,就对枕戈说:“看好他们,增派些人来处理?好了。”   说着,他最后瞥一眼椅子上?仿佛死去的?尸身,向着门口?的?方向追了出去。   妧枝刚走出去不远,或者说这?样大的?雨势,一时半刻不停,雨雾和黑夜朦胧了她的?视线,在飘摇的?水汽中,她感觉不到一丝温暖的?灯火等候着她。   只有耳边冲刷的?水声,雨珠滴溅在心头上?,与?远方遥不可?及的?昏暗天际一样,让她觉得周边都是?空旷。   商榷安一出门便搜捕着妧枝的?身影,多年办案以?及朝堂内外应对危险的?经验,让他很快在黑糊糊的?雨夜下判断出她所在的?方向。   屋檐下还有微弱的?光,飘摇的?灯笼左摇右摆,没被潮湿的?风打湿的?不剩几盏。   地上?的?泥水被前后两道脚步溅水花,从?商榷安从?背后撑着伞跟来,妧枝仿佛没有察觉一样,半点都不在意背后跟了人。   她如一具幽灵,无视这?般坏的?恶劣天气,穿过院落里的?长廊,走过空庭,然后从?来时的?门口?出了去。   天色已黑,有的?人家早早就熄了灯,大街小?巷里都不见外出的?人影。   宽敞的?道路上?便只有两道伶仃的?影子,一道不远不近跟在后面,商榷安看上?去像是?想为跟前单薄的?人影撑伞。   但他刚走近,并着肩,伞面覆盖上?去,面前那道身影便走开了一点。   他默了片刻,再妧枝走远了两步后再度跟上?,亦是?一样。   直到他后退半步,落后于她,这?次眼前的?女子没有再走出他伞面覆盖边缘。   也应是?这?些都是?无心之举,对他不怎么留意,一直都没有停下转过头来看他一眼。   反倒是?商榷安没有挪开视线仔细盯着妧枝,她清冷的?不像一个?有血有肉的?人,但她麻木的?眼珠里同样不缺失生?机。   “成婚了,成婚了。”   “恭喜大郎君成亲。”   娶了妧枝进门后,很长一段时日里,凡是?见到商榷安的?人都会向他道喜。   他和妧枝的?主院里,仆人张罗着午后的?茶点,那个?带着暑气,霞光遍布的?天气里,树影摇晃,金光点点,都是?爽朗的?和风气息。   “主家。”一身罗衣,花钿覆额,挽着单口?衣袖的?妧枝,露出皓腕,端着冰镇过的?酸梅汤过来。   “天太热了,府里送的?酸梅汤,趁凉喝了吧。”   她额头上?有微微的?汗意,整个?人充斥着白里透红的?健康气色,对他并没有一丝新婚夜后抛下她一走了之的?不满。   妧枝什么都如常照办。   “夫人待大郎君真用心,大郎君出门在外,夫人都十分惦记。若是?王妃在这?里,看到夫人和大郎君夫妻二人这?般和睦,定然也就放心了。”   被夸的?妧枝应当知晓商榷安对她的?态度,他们迟迟没有圆房,这?些时日他都睡在外面。   但即使这?样不如人意,妧枝都能腼腆对王府里的?大管事笑笑,对应自如,“劳你过奖了。”   说着她十分自然地将桌上?的?酸梅汤往商榷安跟前推了推,又将一把勺子塞进了他手里。   哪怕商榷安冰冷地注视着她,妧枝垂着眉眼,依然含笑,睫毛都很颤。   声音里却都是?平静镇定,“很好喝的?,尝一口?好吗?”   大概是?许久不见他有反应。   她终于偷偷掀开了眼皮,疑惑而不解地偷看他一眼,眼珠像有光照进来,乌润明亮。   “主家,喝呀。”   直到商榷安在莫名对峙的?期待中,终于端起碗,像是?做了一件大事,他看见她背过身,抱着端盘悄悄松了口?气,挪步到婢女身边,小?声以?为他听不见地说:“太好了,他没有拒绝我。”   商榷安端着碗,目光落在她身上?。   乌发纤腰,细长白颈,面色红润,那时的?妧枝很健康,与?下人们都能温和说道两句。   还会笑。   但如今,风雨里,只有她孑然独行的?寂寥身影,以?及视一切而不顾的?面庞,坚不可?摧且拒人千里,和从?前的?她大不一样。   一阵冷风吹来,连商榷安都感觉到一丝沁透人心的?凉意,更?遑论早就穿着湿透的?衣裳很久的?妧枝。   这?样走下去不行,琴台巷离状元巷很远,雨势一直未停。   商榷安不由地出声,“妧枝,别走了,我送你。”   他的?马停在那间宅子前,然而常年是?他的?坐骑,对他非常熟悉,商榷安一出来,马就自动从?后面跟上?。   但是?前面的?女子不听,商榷安正要拉住她,今夜出了那么大事,他还要去处理?,却见眼前的?妧枝对他的?话语充耳不闻,反倒是?突然加快了脚步。   她一下从?商榷安的?伞下脱离,朝着前面停着的?一辆马车走去。   那辆马车是?突然出现且横在了道路中间,然后从?上?面跳下来一个?人,“阿枝。”   男子顾不得打伞,像是?同样寻了妧枝许久,没入雨里张开双手朝妧枝奔去。   商榷安立时顿在原地,水珠拍打着伞面,落下的?声音十分清晰。   他看到拒绝他的?妧枝在对方出现那一刻,仿佛起死回生?和刚才大不相同,拔腿就朝着男子而去。   宛若倦鸟归林,顷刻投入那人怀里。 第48章 弥补。   湿暗不明的大街上,历常珽的马车前挂着灯笼,车夫驭马,在昏暗中?经过各种她有可能?出现的街道巷落,一路找了妧枝许久。   在看到她的那一刻,他顷刻不顾正在下落的雨,跳下车。   来不及问她怎么会?在这条巷落?   历常珽抱住妧枝,伸手?一摸就感觉她湿透了,他心惊肉跳不知她淋了多久的雨,发钗全乱了,身上冷冰冰的。   而在她身后,不远处更是立着一道撑着伞的影子。   虽看不清面容,但对方身形能?窥出是个与他身量相?仿的高大男子,他远远地看着他们,没?有再?过来。   背后还有一匹马在等?待着他。   历常珽心中?疑惑,对方是谁,然而眼?下带妧枝离开最?为要紧。   他揽着怀中?人?的腰肢,只觉得原来她那么轻,无需太用力就能?将?她抱起。   车夫在帮历常珽将?妧枝送进马车中?后,穿着蓑衣坐在前面,牵起缰绳驱使马儿调头。   夜里妧家亮起灯火,守着房门的下人?带着斗笠在屋檐下打瞌睡。   大娘子白日里出去后,一直未归,主母心焦如焚,终于忍不住派人?去了木荷堂找人?。   然而连郡王也不再?茶堂里,但有郡王身边的亲信亲自登门,给?主母托口信,“黄昏之前大娘子一直同郡王在一起,二人?回到木荷堂后,娘子便在里面歇息。郡王陪着她。”   “后来突然娘子有事,吩咐了下人?一句,就出去了。郡王已经带人?出去找了,一定会?将?妧娘子安然无恙地带回来,还请夫人?放心。”   有了这番保证,妧家上下方才安心许多,但主母还是要求下人?一直在妧枝回来前,都要留意前门的动静。   于是连房都没?回,就在屋檐下守着,时刻听着是否有人?敲门。   就在下人?起身到半路,要去查看,以?为是听错了正准备中?途折返时。   前门忽然真的动了。   “有人?吗?来人?,开开门。”   下人?听见声音,当即应道:“来,来了!”   门一打开,只见外面站着今日刚见过的郡王亲信,“我家大娘子……”   亲信让开一步,有人?从后面过来,下人?踮脚一看,就发现郡王的身影,而他怀里赫然抱着一个人?,看衣着毫无疑问,就是今日出门的妧枝。   下人?赶忙迎接,同时朝正堂屋里喊:“主母,大娘子回来了!快来啊,大娘子回来了。”   很快,不光平氏,就连最?小的妧柔都出现在门槛处,“阿姐在哪儿呢?”   妧酨与妧柔站在一起,牵着妹妹的手?,带着她过去找妧枝,在看清眼?前一幕时一愣。   平氏在得知妧枝回来后,心里终于一松。   但在历常珽抱着妧枝闯入她眼?前时,她忽而又觉得不对劲,像有什么可怕的事发生了。   “这是,这是怎么了?”   “阿枝,醒醒,阿枝……”平氏抬头盯着历常珽质询,“我阿女怎么了,她怎么浑身都湿透了?”   妧枝变成这副落难的样子,叫她这个做阿母的瞬间紧张起来,往日怯懦的模样多了一丝色厉内荏的恐慌。   “叔母,可否容我先送阿枝回房,之后我再?与你细说。”   历常珽说完,平氏接着便让开,挥手?指挥没?睡的下人?,“快,快烧热水过来。”   “妧酨,看好你阿妹,我带郡王送你阿姐回房。”   按说闺房不应由外男进入,但历常珽已与妧枝定亲,他家中?没?什么做主的长辈,自己就能?定下这门婚约。   而妧枝和平氏都在他的求婚书?上都签署了名字,而今就是板上钉钉的未婚夫妻。   事从权急,平氏已顾不得那么多,便带着他往内宅屋子里去。   琴台巷,商榷安亲眼?看到历常珽带着妧枝离开后,他目送了那辆马车离开许久。   然后反身回到刚才出过事的院子里。   看护在门前已经被他带来的下属抓了起来,商榷安撑着伞跨过门槛,脑海中?还在回想今夜大雨,妧枝无声无息一个人?步入雨中?的样子。   枕戈在房中?,等?他来后,快速到他身边将?所了解到的情况禀告给?商榷安。   “出事的是已故明远将?军的原配夫人?薛明烛,她是妧侍郎妧嵘的红颜知己,二人?相?交甚笃,有一定私情。今日事发,就是因为妧嵘不满女儿与郡王府的婚事,向她诉苦,薛明烛想着代为管教妧娘子,这才出了这样的状况。”   “大郎君,怎么办?不仅薛夫人?出事,她身边的婢女也都被削断了手?指,那些舞姬和乐师都瞧见了,此处本是她与妧侍郎苟且私会?的地方,那些下人?都是他们养来逗乐子的。”   枕戈顿了顿,代商榷安作为臣子考量,“可要报官?”   站在之前妧枝待过的位置,商榷安直面刚才薛明烛坐过的椅子,整间屋子的灯都被点亮,上面的血迹被照得清清楚楚,也骇然惊恐。   除此以?外,不远处地上还有一滩。   手?持铜剪,幽幽转过身面对他们的女子面孔冰冷麻木,仿佛下一刻就要被某种黑暗吞噬,让他记忆犹新,商榷安从未见过这样的妧枝。   她在对薛明烛动手的时候在想什么?   枕戈的话无异于提醒商榷安,下手?的人?并非是一时冲动,而是隐忍多年,在那一刻终于大仇得报。   薛明烛亦非无辜,她万不该惹这样一个从上一世就不断追查她下落的人?。   上辈子妧家出事,商榷安并非一无所知。   薛家乃国之重臣,祖上为圣上开疆拓土,又出了一位皇太后,一位舅国公。   薛明烛可谓是含着金玉明珠出生的,她先在皇太后名下养着,皇亲国戚,是宫里的熟人?。   后来年长到十五岁,就被指腹为婚嫁给?了她已故的丈夫,明远将?军。   然而不巧,这位将?军命短,二人?成婚不到五年就突发意外去世了。   后来薛明烛倒也未曾再?嫁,即便薛家人?想让她再?寻一门夫婿,然而薛明烛自己给?的缘由是,她要为已故丈夫守丧。   今后都不会?再?嫁。   这样倒迎来一片称赞,夸她情深义重,连夫家的人?都来劝她,不介意她再?嫁,若是遇到合适的人?家或心上人?,只管再?结连理就是,定不会?怪她。   然而薛明烛依旧以?这个名义,做了许多年寡妇。   但却少许人?知情,她是因为与妧嵘来往,有了私情,这才始终保持着寡妇身份,以?免因旁的因素阻碍他们通奸。   她上辈子与妧嵘瞒天过海,尤其是在妧枝出嫁后。   妧嵘的长女很不好糊弄,妧嵘屡劝薛明烛等?等?,慢些动手?,于是才等?到妧枝离开家中?,管不到平氏等?人?头上,方才撕破脸皮,带着薛明烛住了出去。   二人?狼狈为奸,为虎作伥,一直到事情败露。   可惜,从始至终,妧嵘都靠薛明烛和薛家的庇佑,独善其身,相?安无事。   妧枝不可能?对他不恨。   是以?才会?有了酒楼献罪证那一出,而薛明烛,商榷安也想不到上一世二人?躲了那么久,而今却妧嵘一两句言辞,便忍不住寻妧枝的麻烦。   这应当也算得上,冤有头债有主。   “薛家的人?找来没?有。”   只一句,枕戈已经从商榷安的话音里听出其意,他有些愕然,然后在商榷安深邃的眼?神睇过来时答道:“不,不曾……”   “这位薛夫人?,平日里就爱住在薛府,已经独自在外住在自己的私宅里多年。”   “她今日出门就安排了三两个看护……”   薛明烛大概自己也想不到,原是想着教训妧枝一场,却不得知对方是有备而来,尤其与她有深仇大恨。   如何会?错过这一场能?近身讨伐她的机会?。   “那就清扫干净。”   果然,枕戈听见自家大郎君道:“薛府的人?若是找来,就说这位夫人?自己云游去了。”   “实在寻不到人?,让他们自行报官便是。”   枕戈听懂了不止一层意思,不仅薛明烛会?被处理,就连今日在场的那些舞姬和乐师都会?被妥当处置了。   以?及那个受伤的婢女,即使放了她,回到薛府她也是死?路一条。   如此也就更没?必要让她出现在薛家人?眼?前。   只是,大郎君为何要帮那位妧娘子做到这种地步呢?   难道不该是……避之不及?   商榷安在交代完事宜,转身走向门外,此刻屋外雨停,淅淅沥沥。   天上乌云终于褪去一番,他神情莫测,复杂幽深,难以?猜测他心中?杂绪。   也许是孤身伶仃的妧枝身影给?了他恻隐之心,亦或许她拿刀的背影给?了他深切的震撼。   耳畔有一股回声,仿佛回到数日之前,木荷堂里流的泪眼?和讥嘲质问,“你有没?有良心?”   良心?   他倏然勾起唇角,黑眸里的光亮讽刺而冰冷。   有良心有什么用?   如果有良心就能?有愧疚,那世上还有多少罪人?备受谴责。   良心有用的话,他年幼时又怎么会?被李侀送去顶罪?他又做错了什么?   回到京都那些刁难,千阻万险,难不成都是他的应得?   这个世上总得有人?来受累,弱肉强食,被欺凌欺辱只能?怪自己能?力不足,世事就是这般不公。   不管是平氏还是妧酨妧柔,一如他当初一无所有,任人?宰割。   这一回,就当是一点弥补。   黑云散开,一把?伞被当头收起来,在屋檐滴水的檐角下,商榷安没?有任何遮拦,手?持伞具也如一具孤单身影,大步踏入地里,溅起一缕水花。   明明停雨,京都仿佛即将?掀起一场新的风雨。 第49章 病了。   “多瑞,大娘子醒了吗?”   妧家。   伙房里,准备饭食的粗仆妇人看?向?从外面进来的女婢,自从大娘子夜里被历郡王带回来,就发?起了高热,而今卧病在床,一觉不醒。   若不是请来的大夫诊断过,大娘子只是身体劳累,需要?多休息,其余皆正常。   不知道的,还要?以为是出了什么事。   有信鬼神的,免不了私底下悄悄在传,大娘子这像是被摄了魂。   天黑大雨夜,那么晚才回来,可不就是走了夜路,被鬼迷了心智才这样的么?   多瑞看?到伙房里,看?似做事实则都盯着她等她回应的其他人,“大娘子醒了,主?母让我?来催催你们,快些把吃的做好,大娘子要?吃。”   “醒了?”   下人闻言,面露惊奇,“什么时候醒的,那可太好了,大娘子没事了吧?”   有了被摄魂的流言,让人更想知道的是大娘子的状态如何。   是不是真?的走路撞了不干净的东西,才睡了这么长时间。   房屋中,妧枝的房间最大,却?与妧柔并成了两间。   颜色柔和清雅的床帐,和桌上摆着的未完成的女红,象征着秀婉女子的闺房。   窗台上是今晨刚刚换上的插在花瓶里的绿枝,妧枝醒来就像魇了一场,倍感疲惫。   她轻咳两声,刚进门的平氏就听见动静,走到她床榻旁,四目相?对,妧枝张嘴似是想要?喊她一声。   然而语调未成,她感到嗓子里有阻塞,于是停下动作。   平氏也俯身按住她身上的被褥,示意,“别出声,你发?了高热,又睡了两日,大夫说你醒来说不出话,是嗓子不适,要?喝药多休养才能?好。”   妧枝那天夜里淋了过长的一场雨,着凉是必然的,醒来喉咙作痛,难以开口,便也不再?为难自己。   但也没想到她睡了这样久。   她看?着平氏,平氏将她安抚好,就开始向?外喊人,妧酨和妧柔就在附近,一喊便听见,“阿姐醒了?”   “快去弄些吃的来,还有你阿姐的药,让人也煎上。”   妧柔跑进来守在妧枝床边,妧酨在门口往里看?了看?,不好再?进姐姐闺房,于是快步往外走,告知下人,“多瑞,多瑞,快来……”   两日没进食,妧枝竟不觉得腹中饥饿,她摸了摸旁边靠着她手?的妧柔,想的是薛家知晓薛明?烛出事了没有。   从被引出木荷堂,去往的地方?越发?眼熟,是曾到过的琴台巷,妧枝就知是谁在谋划这一切。   没想到难以接近的薛明?烛会自己送上门来。   平氏还在操持,说话的声音传至耳畔,妧枝却?只记得,她那天夜里是一个人走回来。   后来遇见历常珽,她手?中凶器还在。   可她人躺在床上昏迷不醒,那么她常带在身上那把铜剪呢?   平氏交代?完事宜,倒了杯茶给?妧柔,让她捧着喂姐姐喝,平氏扶妧枝从榻上起来。   只见长女虽暂且说不了话,但手?指在动,似是在比划,等看?清比划的是什么后。   平氏惊讶,“铜剪?什么铜剪,你那天夜里回来,两手?空空的,什么都没有啊。”   接着,她看?向?窗台旁的桌子上。   “你要?的剪刀,不是在未绣完的针线篮子里吗?”   妧枝顺着平氏目光瞧去,的确是有一把剪刀在那,却?不是她对薛明?烛动过手?的那一把。   “历常珽呢?”   她再?次比划,平氏瞧不懂,就示意妧柔去她桌台上拿笔墨来写字。   喝了茶水的妧枝精神不少,她写,平氏念,“你说锦瀚郡王?他这两日一有空便来家中坐着看?望你,你的闺房不方?便进,他就待在你屋外的等候。”   “不过你一直没醒,他好像有事,就先回去了。”   平氏问:“阿枝,你还没说你到底发?生了什么事?历郡王带你回来告诉我?,说你是太过劳累,想要?外出走走,结果不小心迷路了,被困在雨中,这才弄成这副样子。”   妧枝微微一愣,竟想不到历常珽是这样同平氏解释的。   ……   朝堂之上,百官觐见天子,以文武两方?重臣之首呈告天下大事。   气氛森严威重,但凡有一事不妥,就有官员被当场定罪,其他人好似已经?见怪不怪同僚命运多舛,在圣人发?怒时,只选择明?哲保身小心谨慎。   待到被拖下去的犯事臣子变少,中间的位置空了起来。   过了会儿,终于又有人出列。   只是不同于刚才,此人一走出来,圣心明?显大悦,也让殿上杀伐的气氛多了些缓和。   “爱卿,你有什么话要说?”   面冷而孤倨的臣子一派宠辱不惊,“陛下,臣有事启奏……”   “哦?快说……”   冗长而肃穆的朝议直到将近午时方才结束,各省各部的臣子从殿里出来,下午还要?当值。   而每个院里都有伙房负责伙食,历常珽与甘贯轩走在一起,二人并行?。   闲不住话的甘贯轩道:“今日朝堂之上,那位可真?是威风,薛宰执的脸色你都看?见了,他说话,即使到了圣上跟前,那人都不见得给?半分好脸。”   “这是枢密院要?与议政堂那边分庭抗礼的意思啊……”   历常珽倏然顿住脚步。   甘贯轩却?未曾留意前面,直到差点撞上了人,才发?现被他议论的人影就在正前方?。   而对方?身边还站着一些臣子,俨然将其围住了,“密使大人,乱党当真?都抓住了,这里面可有内情,莫要?因圣上期限在即,审错了人,产生冤假错案啊……”   “何大人是什么意思?觉得枢密院办案不妥,为了完成圣上下达的命令,冒失激进随意抓人了吗?还是本使抓捕的人里头,与何大人有着牵扯不清的干系?”   沉冷的嗓音响起,顷刻就让开口说话的臣子面色大变,失声阻止,“商密使,这可不能?胡说啊!我?,我?这只是想提醒密使你……”   “枢密院办案,历来抓一儆百,不会放错一个,何大人这么不信任枢密院,是瞧不起院里其他办事的同僚了?”   “不……”   “既然不是,那就不劳何大人费心了,”商榷安冷声道:“天下往来消息,皆由枢密院处理,军政大事如此重要?,根本不可能?犯这种小错。若是何大人是对本官有任何不满,可自请上告便是。”   周围一见气氛僵硬,站在商榷安身边的张大人则开始打圆场,“密使大人言重了,谁人不知商大人办案经?验丰富,怎会像何大人说的那样冤枉好人呢?”   “……”   在同僚说话间,商榷安错开眼,目光看?向?停在附近听着这边谈话的两个人影。   一个历常珽,一个甘贯轩,二人皆与他是名义上的亲戚。   然而三人相?见,甘贯轩站在另一边,与历常珽一起才是真?正叫跟商榷安划开边界,相?见不相?识。   甘贯轩似是颇为尴尬,偷听到臣子们与商榷安对话,在此之前,他也是背后议论过的其中一人。   也幸好,商榷安正与人说到没有听见。   表兄弟亦是兄弟,但商榷安自小不在京都长大,即使七岁以前他们有过往来,到底是不敌与历常珽多年相?处这般亲近。   甚至连王府里的其他四位公子,都比商榷安和他熟悉。   眼下这就显得排外了。   谁也不曾开口相?互打一声招呼,而甘贯轩微微一转眼,就发?现历常珽和商榷安竟都在不言不语审视着对方?。   那天夜里那场雨,在妧枝背后撑着伞驻足在巷落里的黑色身影,仿佛与眼前的挺拔身形重合。   瓢泼的水幕令历常珽无法看?清对方?的面容,却?给?他一种挥之不去的直觉。   到底是不是他本人,当前无法考证。   而接到妧枝后,她在马车中也并未提及其他人,事到如今,历常珽暂且还摸不清商榷安为何会出现在那里。   就在此时,他的亲随寻了进来,“郡王。”   历常珽收回目光,二人走到一旁。   商榷安看?向?不远处的主?仆,他没有将甘贯轩放在视野中,兄弟于他可没有骨肉亲情可言,父与子都能?厮杀拼斗,更何况是视他如争家产的敌对兄弟。   也就更不用谈这些同样袖手?旁观的旁亲了。   在历常珽与亲随走开时,商榷安敏锐地听见对方?下属口中道:“郡王,妧娘子她终于醒了。”   历常珽早先叮嘱长随,若是妧家那边有了消息,便不用等候,即刻传来给?他听。   而今见到人也不意外,只循声问:“醒了?她情况怎么样,可有哪里不适?”   长随道:“妧娘子高热退了不少,但是犯了喉疾,一时不能?开口说话,嗓子不舒服。不过请了大夫来看?,暂且没有别的大碍,只有等吃过药,再?看?能?不能?让情况缓解。”   历常珽皱了皱眉,“竟是这般严重。”   只见他忽然走向?甘贯轩,对方?不明?其意,就听历常珽说:“下午我?有事,不在工部,你今日应是没空,去替我?当值一番。”   甘贯轩愣住,“什么?”   然而历常珽直接说完就走,“等等,你且说是出了什么事?是妧娘子找你吗?”   前方?的身影没回答,连长随都离他而去。   甘贯轩无奈只得停下往城门外走的脚步,转身去了历常珽交代?的当值院落。   在他们走后,周围人已散开不少,商榷安将刚才那对主?仆说的话,隐隐约约听清了,留在原地看?着历常珽离去的方?向?,眼底仿佛有一片深渊,若有所思。 第50章 下狱。   妧枝宛如做了一场大梦,这?几日她一直在妧家等,等着兴许薛府的人会来?找她。   然而过去多?日,不仅官府那边没?有消息,薛府更是好像不知薛明烛出了事。   “阿姐,我梳的头,好看吗?”房里,妧柔因为姐姐病了,十分乖觉地陪伴在妧枝身边。   而妧酨则被平氏派去,外出寻妧嵘去了。   镜子里,妧枝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样?,妧柔主动照顾她,要帮她梳妆。   妧枝看向?镜中?的自己,一脸病容,却?十分熟悉。   后?面几年,前世就是这?样?病过来?的,她夸奖妧柔,“梳得很好,阿柔的手天生就这?么巧。”   妧柔羞涩地笑了笑,肉眼可见以后?亦是美人胚子。   妧酨疯了后?,妧柔去给人当了梳头娘子,过得十分不易。   “阿柔,以后?不住这?里了,你觉得好吗?”妧枝问她。   妧柔疑惑问:“不住这?里,那住何处?阿姐还和我们一起吗?”   姐姐定亲,要嫁到郡王府,妧柔心里都清楚。   妧枝说这?番话,还以为阿姐突然不想嫁了。   然而,妧枝道:“一起,我带你和阿母阿兄,去新的宅子,以后?你和妧酨都会有自己的院子,不用再和谁挤在一块住。”   妧柔瞬间惊讶。   就在此刻,屋外响起别的动静。   “大娘子,郡王来?看你了。”多?瑞敲了敲门,提醒妧枝。   若是出行不方?便,历常珽会过来?院里看她。   但?妧枝闻言抬起身,“给他奉茶,我这?就过去。”   正堂,历常珽和平氏坐着说话,多?数是历常珽在开口,平氏向?来?不善言辞,只有问一句答一句。   剩下的便是打量这?位未来?女婿,一直到门口处出现?了妧枝的身影,奇异地,二人都不约而同松了口气?。   平氏在妧嵘常年打压下,已经不习惯与他人交际,女子还好,男子便尤为压抑。   历常珽更是有些?担心,有濉安王府的议亲人选在先,平氏会与妧嵘一般,先入为主,想要妧枝和李含翎他们定亲。   而对他这?个后?来?者有异议,于是问候几句,便不知该怎么开口了。   还好妧枝来?了。   他瞬间站起来?迎上去,目光上下观察醒来?的妧枝身形神色一番,担忧而关怀道:“瘦了。”   妧枝本就生得纤细窈窕,而今得了高热,喝了不少?汤药,终于好了许多?,也能开口说话了。   只是嗓子还是不适,声音也略带沙哑,软糯而厚重?。   “你来?了。”   “我来?看看你,担心。”历常珽抬手摸了摸她额头,又握住她手腕试试是否温凉。   细心而看重?的样?子落入平氏眼里,倒是觉得宽慰。   平氏向?妧柔招手:“阿柔,跟我来?,我们去外面瞧瞧。”   说着,将正堂留给妧枝和历常珽交谈。   待到她们一走,妧枝看向?对方?,却?忽地感觉身形一颤,不禁向?前一扑,落到一道宽厚结实的胸膛上,她讶异地目视着历常珽。   他将她一把抱紧,不含一丝虚假,诚挚又欣喜道:“还好你没?事了,阿枝,你不见后?,真是吓到我了。”   “若你……有哪里不好,真不知该怎么和你阿母交代?。”   妧枝初始一愣,感受到男子热切而笨拙的呼吸,蓦然扯开嘴角,弯了弯,道:“吓到你了,是我不好。不过郡王大人,也太不禁吓了?”   历常珽更加用力?抱紧了她,父母出事以后?,他以为自己会孤家寡人一辈子,即使祖母在身边陪伴,然而再亲,也有自己的家人关怀,并不属于他。   直到妧枝出现?,他不禁说:“我胆子太小……干脆早日成亲罢了,免得夜长梦多?。”   若事情了结,安定好阿母弟妹,妧枝也该寻她的归宿去,嫁人未尝不可。   她答应道:“好啊。”   历常珽惊喜非常,肉眼可见的激动,只是在高兴之后?,对妧枝那日发生的事,总觉得疑点重?重?。   “阿枝,那天夜里……你,做什么去了?”   历常珽轻声提起,似是不想给她太多?压力?。   但?若不说清楚,此事根本避不过去。   事发当日,妧枝说走就走,太过可疑,此后?他找到她的时候,情况很不对劲。   以历常珽的猜测,她定然是出事了。   否则绝不会在晕倒之际,在他怀里说……   “我,杀了人了。”   “……”   正堂寂静无比,鸦雀无声,隐隐可以听见屋外平氏与妧柔的笑语。   而内里,却?只有妧枝和历常珽无言对视。   妧枝撇开脸,“你没?听错,那天夜里,我说的都是真的。”   “是谁?”   “薛氏之女……薛明烛。”   妧枝:“她就是与我阿父私通的妇人,背地里经常对我阿母和弟妹出言不逊,还妄想撺掇我阿父休妻。”   “那日她拿我阿弟威胁我,赴琴台巷一见,我便杀了她。”   “也不知这?两日,尸身臭了没?有。”   “……”   雨后?初晴,连接而至的都是日光盛灿的好天气?。   妧嵘好些?时日都没?归家,反倒躲在他与薛明烛偷偷置办的私宅里醉酒快活。   “主家,不喝了吧?已经午后?了,您都喝了三壶了,再这?样?下去,夫人回来?可要不高兴了。”   妧嵘卧在软榻上,身前身后?是为他捏背捶腿的小婢,左边是喂他吃食的女子。   若是平日薛明烛在这?里,他是万万不敢这?样?肆无忌惮的。   然而管事的话让他睁开假寐的眼,张嘴呼出的便是浓郁的酒气?,“明烛?明烛呢,她回来?了?”   管事:“夫人未归,属下只是想劝主家,饮酒伤身,少?喝些?罢了。”   “呵。我的就是明烛不在……”   “明烛,她管我太多?了,”妧嵘说着,忽地从软榻上坐起身,如同灵光乍现?,一瞬间从醉眼迷蒙中?醒过神来?,“不对,明烛未归?”   “这?都几日了,她还没?回来??”   管事被他反应弄得一惊,又想出理由安抚,“夫人,也许是回薛家去了……”   妧嵘屈膝低垂着头,眼神与刚才大有不同,只有他清楚,明烛不可能回薛家。   她出嫁早,能生育,即使是寡妇,却?也有许多?人家想要她,薛家巴不得她再嫁。   她是不可能回去受家中?安排的,且她父亲已经知晓她在外面与人来?往,有了私情,这?时候更不会回去露面。   按理办完事,薛明烛应当会回来?找他,若是顺利,自然是迫不及待来?向?他表功。   可若是不顺……   想起忤逆不驯的长女,妧嵘竟有些?不安。   忽而,外面又有人来?了。   一阵仓促的脚步声,让府里的下人仓皇而逃般出现?在妧嵘眼前,“大人,大人救命啊。”   妧嵘浑身酒醒,正要呵斥,然而在看清眼前一幕后?,脸色忽地骇然大变。   只见一群凶神恶煞的官兵破门而入,从下人身后?拿着镣铐和绳索出现?。   另有一人手持令牌,高喊:“贼子妧嵘,涉嫌逆谋,与乱党私下往来?,该诛!”   说罢,大手一挥,示意手下,“来?人,将他们通通绑起来?,带走!”   “你们……”   他话来?不及说,就被冲上来?的官兵提刀架在脖子上控制住,登时失去血色,浑身发凉。   “胡说八道!”   “我,我要见官,我是无辜的……”   下一刻,他双手被擒,嘴里也塞进一块麻布。   府官冷冷盯着他道:“你私通乱党,证据确凿,那些?辩解的话,留着等到了牢房再说吧!”   在被挣扎带走间,妧嵘瞥见对方?的身份腰牌,瞬时睁大惊恐的双目,“你们,呜……呜呜……”   更多?的话根本说不出来?,未料会有这?么一天,妧嵘最?期望的便是有人能来?救他。   “明烛,明烛……”   在妧嵘被捉走后?,屋内的其他下人也被官府的人全部带走。   有的想偷偷溜走,却?在刚跑出几步路,就被远处扔来?的绳索套住脖子,“看好他们,别让他们跑了!”   府官一脸肃穆从屋里出来?,巡视一圈,然后?快步走下台阶,向?庭院一角里,站在树木旁的身影抬手禀告,“密使大人,都处理好了。”   “罪臣妧嵘,及其下人,全部都已捉拿归案。”   芭蕉叶旁,两道身影不知何时出现?在此,一前一后?站着,早已将面前情况都观摩的一清二楚。   负手而立的男子气?势沉稳,在目视妧嵘的身影彻底消失后?,收回凛冽的目光。   “做得很好。”商榷安淡淡道:“把人送至刑部交由张洛提审,此处其他事宜,暂且不要声张。”   “是……”   府官走后?,商榷安身旁的枕戈欲言又止。   查办妧嵘,可大可小,可是连着薛明烛的事一同处置,大郎君未免插手太多?。   这?样?殚精竭力?,真的只是为了秉公处理吗?   “郎君……”   午后?,一辆马车从状元巷出来?。   妧枝与历常珽静静坐在车中?,竟一时没?有话说,不像往日里你来?我往,自在谈笑。   等到了妧枝所说的琴台巷,马车停住,二人在路口处下来?,观察四周情况。   忽有一户人家宅门打开,从里走出来?上了年纪的夫妇。   见到妧枝和历常珽站在路面上,气?氛尴尬而静默,登时以莫名其妙的神色看他们一眼。   一切好似如常。   再接着,妧枝继续往里走,历常珽跟上。   在记忆中?被鲜血染红的宅门前,妧枝终于站定,向?历常珽示意,“就是这?里。”   历常珽率先敲门,想要入内看看情况。   然而手一碰,宅门好似一下便出来?条缝,竟是没?有锁的状态。   二人相视一眼,径自推门进去。   院中?草木残留着被大雨侵袭过的痕迹,待到了妧枝对薛明烛动手的屋子,本以为见到会是屋中?臭烂血腥的尸身。   可却?出乎意料,令人震惊,连地上的血迹都被清理干净,就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。 第51章 两清。   “怎么会……我明明……”   看着屋中摆设,妧枝确信那夜她动了手,可是干净的桌椅,以及布满泥灰的地面,丝毫瞧不?出发?生过命案。   历常珽在附近和妧枝说的地方仔细查看,一番观察下来,也并未发?现异常。   若是一场梦实在说不?过去,那太逼真了。   但若是有人帮她掩埋,那也……过于天衣无缝。   妧枝忽然静默下来。   历常珽检查之?后回来,“这里我都?看过了,没有……薛明烛的尸身。”   他后面的话说的很轻,似是有一丝犹豫。   毕竟妧枝出的非是小事?,且若她真的在薛明烛逼迫之?下动了手,那也会牵扯到薛家?。   丞相府那边更不?会善罢甘休,但眼下什么踪迹都?没有,似乎又变成了一件好事?。   至少?,暂且真相不?明,而一旦追查起?来,亦没有罪证。   在妧枝沉默回想时,历常珽忽然道:“我那天夜里,在巷落看到你的时候,你身后还站着一个人……”   “阿枝,你还记得他是谁吗?”   目光对视,历常珽大概有所猜想,却没有点明。   妧枝回去后,至今都?没有道出第三个人的所在,但毋庸置疑,历常珽觉得自己当时并没有看错。   而在沉默许久后。   妧枝终于道:“你是怀疑……他?”   显然,妧枝也有记忆,只是关?于另外一个人的事?,妧枝并不?想提。   她和商榷安早已不?是夫妻,这一世毫不?相干,都?不?往来,也就没有提他的必要。   可若涉及……   若是薛明烛的事?有他的手笔,妧枝不?禁愣怔,他会吗?   “我觉得不?会是他……”   见妧枝这副反应,历常珽已然可以推测出,那天夜里,他见到的应当就是商榷安没错。   他说:“阿枝,很有可能?。”   枢密院在朝中非寻常机构,乱党的案子交由?商榷安办,是因为牵连军营,而圣人又看重他,方才?由?商榷安处理。   且天下往来的消息都?会传达到此处,可谓是朝野上下和各方各地的中心纽带,商榷安提前得到消息,亦或是杀人埋尸都?轻而易举。   眼下妧枝说了当日情况,历常珽毫不?怀疑她说的是真的。   但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,现场都?没有遗留的痕迹,那就是有其他人来过……   答案顷刻便水落石出。   只是当初,历常珽对妧枝与商榷安的关?系感到扑朔迷离的那种?疑惑感又浮现在心头。   好似局外人,难以插进这种?猜不?透的关?系。   可妧枝却说:“不?,他不?会帮我。”他上辈子就没有帮过。   平氏会被丈夫嫌弃,那是她作为女子的命数。   并非说她不?好,而是在商榷安眼里,从她嫁给妧嵘起?,就注定她的一生不?会好过。   妧嵘自命不?凡,考取功名?,做了官,见到的视野更广阔,官场、应酬,都?会让他身边充满诱惑。   而平氏不?过是个寻常小镇药铺里的女儿,守着儿女操持家?宅,根本触及不?到妧嵘的世界,所以她会被喜新厌旧,乃至休弃都?在命定之?中。   至于妧酨妧柔,也是因为是妧嵘的子女所以摆脱不?了遭人迫害的下场。   一切皆是命中注定,他便冷漠看着,不?为所动,今生又怎么可能?会插手?   妧枝不?那么认为,历常珽也就不?再劝说,他只是初略分析,并非他认为的就是对的。   “既然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好被发?现的,那我们走?吧。”   为了妧枝不?被注意到,此地还是不?宜久留。   不?过片刻之?后,妧枝便和历常珽离开琴台巷中。   而当天夜里,妧枝与历常珽分开后。   妧家?忽地来了一群官兵,将?妧府的宅门扣响。   门房出来打听,“谁啊,这么晚了,什么人来拜访?”   官府的人未曾出声,直到被打开,一下便有官兵从门缝中挤了进去。   为首的打量院中情形,在门房惊恐的目光中道:“官府办案,你们可是中书侍郎妧嵘的家??”   “是,是大人……”   平氏夜起?,妧嵘近来都?不?回来,她却经常习惯留意外院动静。   这时前院的官兵注意到从后院走?出来的她,登时朝平氏走?来,“前面可是妧夫人?”   “什么事?,你们找我?”平氏未料半夜会有人闯进妧家?家?宅。   她拉紧胸前衣襟,对这些冒头的官兵感到心惊。   对方好似就等着她承认,在下一瞬直接挥手,“去搜!”   “等等,你们这是做什么?”   官长道:“妧夫人,我们这是奉命办案,上面有令,中书侍郎妧嵘,他与乱党有勾连,如今罪证确凿,为防遗漏,特来此地再搜查一遍!”   “还请妧夫人不?要阻拦,一会儿请夫人和娘子公子们,也需一同进官府接受审问。”   官长看向平氏身后。   平氏一扭头,才?发?现不知何时妧枝也从后院出来了,她领着妧酨和妧柔站在屋檐下的小路口,神情不?见意外,如同对这样的情况,早在预料之?中。   在去官府的路上,平氏尤为不?安,不?禁向极为平静的长女求助,“阿枝,他们说你阿父勾结乱党,这是怎么回事??他也被抓去了?那,我们你弟妹是不?是都?要一起?跟着他下大狱了?”   虽是被官府的人带走?,但好在还为他们安排了一辆马车,外面都?是神情严肃的官兵,连妧府里的下人都?一通看押了起?来。   妧枝:“应当如此,这些时日他都没有回来,可见是出事?了。”   平氏听得面色苍白,瞳孔里的光缩紧害怕到微颤,“那怎么办?阿枝……”   逆谋是死罪,与乱党搅合在一起?,更是被抄家?的下场。   眼下他们半夜就被抄家?了,人还要去官府被审讯,预感到前途渺茫,生死到头,平氏慌乱到不?知该如何是好,眼泪瞬间流了出来。   妧枝拉住平氏的手,“阿母,阿父犯错,自有国法,且按律法处置,我们这些家?眷是无辜的,对此都?不?知情,官府那边说不?定会因此对我们网开一面。”   “真的吗?”如今妧枝说什么,平氏都?下意识相信,似乎早已习惯了依靠长女。   妧枝冷静的神情让她渐渐有了安慰,马车里,妧嵘陪着妧柔,听着阿姐的话,恐惧的心绪仿佛也慢慢安定。   到了官府,妧枝以为他们会立马被关?进牢房去,可却出乎意料。   妧枝与平氏等人被分开送进了两间屋子,看管人的官兵将?房门关?上便走?了。   夜深人静,官府里面偶有拷打盘问的动静传来,妧枝坐在屋中盯着它处,只考虑平氏那边情况会是如何,对自己的处境看似不?怎么担忧。   她呈了证据上去,相当于自首,揭发?自己的父亲。   朝中有律例,罪臣犯事?,家?眷理应被抄家?流放,亦或下狱砍头。   可那是被上面查出来,一视同仁被处理掉。   他们情况却有所不?同,最?坏的情况最?多是妧家?现在的宅邸都?被充公,家?财亦都?收回国库,仆从解散,好的是能?保留一条性命,不?至于被充入军营,亦或是成为军妓。   大不?了流落街头,而妧枝早在之?前就已经打点安排好一切,没了从前的宅邸,她还有历常珽那边替她买下的私宅。   母亲和弟妹总有安身之?所,而她大部?分嫁妆都?已典当,钱财也都?送去了郡王府。   待到日后有需要用钱的地方,她还可以再想办法。   凝神冥想间,房门不?知不?觉打开了,一道身影缓缓从外面步入进来,看到的就是一个女子宠辱不?惊,在桌前沉思的画面。   商榷安在距离桌前几步距离时停下脚步,他的影子引来妧枝的留意,余光好似有所察觉,快速回过神。   在与商榷安对上视线间,她眸光里出现了片刻的惊讶,刚准备起?身的身子又慢慢坐了回去,神情变得漠然。   前世夫妻再见,二者都?没有立即出声。   尤其那个雨夜之?后,商榷安再看妧枝,她已经恢复正常,如同从他所见过的那游离在外的状态中挣脱出来。   眼珠多了鲜活的焦距,不?像要在下一刻,就要消失在尘世里。   还记得历常珽的长随说,她淋雨后大病了一场,现在看她还有些许病容在身上,脸色很白,没那么有气血。   但唇色天生好似就比别人艳,眼仁也黑漆漆的,多了许多水色,十?分安静且冷淡地朝他睇视过来。   商榷安:“我不?欠你什么了。”   妧枝倏然一愣。   商榷安:“妧嵘白日已被官差带走?,他勾结乱党,只因一直得不?到重用,和乱党那边通信几次,有交好之?意,却没有真正的逆谋之?举。”   “给他们提供的不?过都?是无足轻重的消息,向上混淆视听过,圣人本意是将?妧家?上下通通扣押入狱,但念在你大义灭亲有功,妧嵘之?错,后果不?该你们承担。”   “是以你与你母亲和弟妹们,以及妧府的不?相干的下人,皆可网开一面。”   这与妧枝预料算测的结果相差无几,但其中过程定然没那么容易。   妧枝本是想在此等天亮后,历常珽那边传来消息,在计划检举妧嵘时,二人就已商定好。   案子一定,妧嵘一旦被查处,历常珽就会入宫面圣,替他们这些无辜的人向圣上求情。   没想到一夜还未过去,比之?更快的是商榷安来传递这样的结果。   加之?刚才?商榷安说的话,必然少?不?了他的参与。   相较妧枝的沉默和无动于衷。   他这里也有一笔账。   前世起?,让妧枝进门,占据妻子的位置,就已是对她的庇佑。   妧嵘出事?,未曾让她牵连其中,亦称的上是一次。   不?管是袖手旁观也好,还是对她置之?不?理,都?是妧枝自行选择的代价。   而这一世……   商榷安:“我们两清了,妧枝。” 第52章 乔迁新居。   妧枝在官府待到了天明,屋中烛火早已熄灭,等门口来了官府里的下人,这才?被告知可以走了。   她从京都府出去,平氏等人也被放了出来,看反应和身?体都没?有受到虐待,只是昨夜一晚都休息不好,提心吊胆。   平氏眼色发?青,喜忧参半,妧柔妧酨都分别?感到害怕与困倦。   “阿姐,是不是我们可以归家了?”   妧枝:“从前?那个家回不了了。”   他们乃是妧嵘的家眷,父亲犯事,本该逃过不了的,放他们一马,家产都得充公。   即使回去,妧府大门想?必也已经?被封了。   平氏更关心妧嵘:“阿枝,那你?阿父……他会怎么样?还能不能出来?”   此世妧嵘还未和平氏彻底撕破脸皮,更未来得及将薛明烛带回家。   平氏一直都知晓他在外面?有其他妇人,可到底没?有要人取代她,平氏依旧想?着丈夫,念着一丝夫妻情分。   然而长女道?:“阿母,阿父的事你?我都插手不了,还是等着官府传告消息吧。眼下我们还是先安顿好自己,以免他在里面?还要为我们担忧呢。”   平氏听了妧枝的话,顿时明悟要以大局为重,免得拖累妧嵘,她一介妇人眼前?什么都做不了,只有把子女照应好才?是最重要的。   “但,你?方才?不是说,我们回不去府里……”   妧枝:“日前?我新置办了一座宅子,阿母可以随我去看看。”   出了京都府的大门,两辆马车停在外面?等候。   不知何时得到消息的历常珽早早来到此处,由于京都府的原因,告知他知府正忙,不便接见,于是未能有机会入内去找妧枝。   一直到天亮,他才?看到妧枝和其他人的身?影。   “总要回去收拾下衣物……”平氏犹豫半晌,还是想?回去瞧一瞧。   历常珽看向妧枝,见她没?有拒绝,便朝外面?吩咐道?:“去妧府。”   然而当看到被贴上封条的家宅后,平氏嘴唇微颤,发?现妧府门外还守着一些官兵。   登时醒悟,事情比她想?的还要严重。   而这座住了多年的家,真的回不去了。   妧枝平静地留意着平氏的反应,直到对方朝她看过来,她才?淡淡开口,“阿母,以后此处就?是官府的地盘了,我们新的家宅比此处大,更好一些,以后妧柔跟妧酨都会有自己的院子,这些过往,就?不必留念它了。”   平氏红着眼愣愣地望着妧枝,突然意识到提起这座宅子,妧枝并没?有一丝不舍。   “好歹是你?们从小长大的地方……”   “新宅也会有更多回忆啊。”   妧枝丝毫不在意她此刻的漠然被平氏看穿,她攥紧平氏的手,“阿母舍不得这里,是想?弟妹都流落街头?还有家中仆人,多瑞他们,阿母还是想?想?,今后没?有了阿父,该怎么安置才?是。”   在平氏陷入矛盾痛苦的挣扎中,马车重新从状元巷驶出。   将从前?物是人非的一切抛之在后。   ……   一声爆竹响起,府门前?聚集着不少来庆贺的身?影。   满地的红鞭炮瞬间炸成?了花,在花火璀璨中,承载着妧酨和妧柔捂住耳朵的画面?,还有其他街坊小童在这门前?欢乐穿行。   平氏一改往日朴素的面?容,被妧枝安排着打扮的雍容华贵,气色更恢复了许多。   在他们跟前?,前?来祝贺的人陆续进来说着贺词,“恭喜啊,平夫人乔迁新居,以后大家都是邻居了。”   平氏难得面?露笑容,“同喜同喜,家中设了宴席,快进去坐吧……”   不光这些街坊,还有挑着礼品上门的队伍。   “甘府来送礼,亲家请收。”   “郡王府同至,庆贺夫人娘子乔迁新居。”   平氏招呼,“太?客气了,都快进去吧……来人,快给两位管事帮帮忙。”   在妧枝将平氏等人安置到新宅后,新宅的布置在她特意吩咐下,被撤走不少。   而为了今后的安生日子,平氏不得不开始为新家操持忙碌,渐渐对妧嵘的担忧从不安中逐渐平稳下来。   长女未有一丝要帮忙打理的意思,这让平氏被夺走了不少注意力,妧柔跟妧酨对旧宅并无多少留念。   反倒是对新宅充满好奇,更喜欢这里。   没?了妧嵘,妧酨早已松了口气,父亲于他不过是给了他一具肉身?,从未有过关爱。   反倒是长大以后动辄打骂羞辱,而今妧嵘出事,他更是一滴泪也没?留。   他带着阿妹在门外看热闹,目光倏地向府里自己姐姐望去。   妧枝正在陪甘府的长辈,姓周的那位老太?君,为人十分和善。   她是历郡王的祖母,亦是促成历郡王和他阿姐的媒人,听说是阿姐提醒对方注意身?子,才?在对方突发疾病时被家中人挽救了性命。   依妧酨看,他阿姐跟历郡王倒是比濉安王府的人更有缘。   妧枝将府中事无巨细的大小事都交由给平氏处理,好叫她这些天没?那么多时日为妧嵘伤心流涕。   效果的确有用,有了住处安置,家里的仆人也都被带了过来,众人对妧家被抄的恐惧不过出现了一时,就?被安抚了下去。   “你们没事真是太好了,我听常珽说了你?家的遭遇,当日便安不下心,还好还好,一切都化险为夷……”   妧枝身?旁,周老夫人拉着她提起日前?的变故。   脸上眼里的担心都无有作?假,妧枝抬手帮她按捏着肩颈处,宽慰道?:“让老太?君多虑了,自从知晓我阿父做了那样的事,我亦是寝食难安,直至再隐瞒不下去,这才?做了那样的决定?。”   妧枝大义灭亲,检举妧嵘,消息不可能有所隐瞒。   只是各方对她这般举动,都褒贬不一。   有人觉着她不忠不孝,愧对妧嵘的养育之恩。   有人也觉得哪怕是替天行道?了,但她行事过于冷酷无情,是个极为心狠的女子。   最好敬而远之。   但唯独甘府和郡王府不惧流言都和她来往如?常,周老夫人更是理所当然地表示,“你?阿父做那样的事,害得可不止是他自己,若非你?主动上报,难不成?要等它东窗事发?之际,连累你?和你?阿母他们一同下狱?”   “且我听说,他那般行动,早已上了官府名单,若你?不去告他,迟早也会露馅,到时候你?们这些家眷和仆人都会没?了性命。总不能因为他一个,害了你?们所有人。”   妧枝为周老夫人捏着肩,手腕轻重有度,更加用心。   恰时,邻里街坊走过来问好,“妧娘子,周老太?君,今日这么大的喜事,怎么不见郡王呢?”   周老夫人含笑:“常珽他啊,入宫去了。”   “入宫?那就?是面?圣啊,看来郡王颇得圣上关爱。”   双目落在为老夫人捏肩捶背,一副孝顺模样的妧枝身?上,“老太?君有福气,不仅子孙争气,未来孙媳也敬重你?。不知妧娘子跟郡王,什么时候成?就?好事啊?”   周老夫人跟妧枝对视一眼,随即道?:“我也盼着呢,眼下尘埃落定?,新宅落地,择个吉日,不成?问题。”   来人道?:“那可就?提前?恭喜府上有这样的大喜事了,等定?好日子,可莫要忘了发?喜帖啊。”   “这是自然,必不会忘了诸位呢。”   今日是妧枝和平氏等人的乔迁之喜。   他们搬来新的府宅已有月余,初时每个人头上还乌云罩顶,活在恐慌之中。   如?今见无性命之忧,已经?平静下来,于是选择到今天才?设宴摆酒,通知客人来庆贺。   历常珽本该也在其中,与妧枝一起陪同周老夫人,但圣上忽然有令,召他入宫。   历常珽不得不先走,行面?圣之仪,等出了宫再去见妧枝。   “郡王,快进去吧,圣上正在殿中等你?呢。”   历常珽站在殿宇之外,待到宫人提醒后,抬步走进殿中。   圣人而今五十有四,面?容清瘦,头上有微微白发?,眼神刚毅,威势十足。   “臣见过陛下。”   “起来吧,今日此处只得你?我二人,就?不必那么多虚礼了。”   “谢陛下。”   罕见的,圣上与历常珽似乎也非寻常臣子关系。   在与历常珽照面?后,威严的君王对他的态度,俨然多了一丝长辈的关爱和照顾。   圣人:“朕记得,你?父亲在时,他总念叨着你?,你?是他唯一的子嗣,他对你?总有着诸多的不放心。”   历常珽微微一愣:“父亲对我的确爱重有加……”   圣人感叹:“可惜他还未看到你?成?家就?去了,朕与他也是自小的玩伴,你?失了一个父亲,朕更失去了一个心腹大臣。”   历常珽不知为何圣人今日找他来,竟是有叙旧之意。   他自是知晓,父亲跟圣人从小长大,即是玩伴又?是伴读,多年来君臣相顾,直到父亲和母亲相继去世,留下他一人。   他亦是承蒙圣上眷顾,承袭爵位以后,也被封了一官半职。   他知道?圣人是想?他代替他父亲的位置为国?效力,但历常珽志不在此,只想?做个闲散的郡王。   见此情形,这么多年圣人也没?有怪他,只是今天,对方的意图仿佛不仅仅是为了缅怀故人,而是专程喊他来问话。   “朕听闻,日前?罪臣妧嵘勾结乱党,你?却?为他家眷求情,他生得有一长女,名叫妧枝。虽是大义灭亲,但这样的女子,人心叵测,你?还要娶她?”   犹如?始料未及,历常珽惊诧地看向殿堂之上的年长君王。   “陛下……叔父……”   虽无血亲关系,但在历常珽的父亲与君王交情之深的情况下,历常珽从出生起,就?被君王恩赐过,私下里可以叔侄相称。   可见他的身?份在朝中有多么不同,旁人盛眷正浓,他一句叔父,象征着在君王心中颇得看重。   这也就?表示,即便往日不怎么关注,但历常珽若有一点风吹草动,都会被上面?特别?关照。   尤其此次,还涉及了婚姻大事。   眼见对方竟对妧枝误解深重,历常珽赶紧道?:“不,妧枝并非是那样的女子,她所做一言一行都是身?不由己,还请叔父……不要错怪了她。”   然而,这样的解释未出奇效,反倒好似弄巧成?拙。   一向习惯说一不二的君王在被否认后,喜怒不可测的盯着面?前?的故人之子。   直到气氛越发?严肃。   良久,历常珽听见声音道?:“既然你?这般认定?了她,朕倒是想?见一见这位女子。”   “不日太?后想?去趟行宫居住,朕此行是为伴驾,同去的还有其他臣子命妇。你?且把她带上,听清楚了吗?”   在威严的注视下,历常珽暂且无言以对,只能勉强答应下来,“是。” 第53章 一墙之隔。   新的府宅除了从?前?的家?仆还添了其他外人,连妧柔和妧酨身边都有了单独伺候的婢女与长随。   家?中由平氏打理着,妧枝亦是轻松不?少?,尤其是在妧嵘被送入牢狱后,这个家?前?所未有的感到一片宁静。   前?世债偿清,眼看母亲和弟妹相安无事,且都相貌精神,这让妧枝感到无比欣慰。   是以连周老夫人那?边和她谈及婚嫁之事,妧枝都极力配合。   待到宴席结束,甘府那?边因历常珽未来?,干脆便代他为主,在妧枝点头后主动离去,先归家?请吉人算日?子。   周老夫人还在最后,和平氏闲谈。   一盏茶的功夫,门口来?了新的人影,被妹妹拉着说话的妧枝抬眸一瞥,留意到朝她走来?的历常珽。   历常珽神色如常,妧枝记得他今日?是被私下宣召入宫,此刻瞧不?出在宫中遇到了什么。   各番举止都和从?前?一样。   “阿枝,祖母,叔母……”历常珽来?到她们跟前?,一个一个招呼过去。   平氏这些时日?看历常珽对这个家?颇为照顾,已经默认历常珽为家?中女婿,不?像从?前?般有观察客套之意。   “老太君,郡王回来?了。快请坐吧,阿枝,快斟茶呀。”   妧枝同?历常珽四目相对,彼此微微一笑。   历常珽:“叔母,不?必那?么客气。”   他上来?握住妧枝的手,有安抚呵护的意思,站在她身边沉稳有度,宛如能遮风挡雨的大树。   “我来?,是有话要和阿枝说。”   妧枝和他在旁人眼里,堪称登对,她清冷不?失柔婉,风姿别?致。   历常珽亦是京中难得的上好佳胥,相貌堂堂,温柔贴心。   周老夫人为此做主,“就知道你一回来?眼里便只有小娘子,我们这些老家?伙也不?稀罕你在此陪客。”   “他们二人这两日?都没见面,让他们私下说会话去。”此话是同?平氏所道。   平氏点头,两家?已经相熟,来?往密切。   如今就是入了妧枝闺阁,历常珽也都算名正言顺了。   当着周老夫人和平氏的面,历常珽将妧枝带走,二人来?到庭院附近的小长廊中。   妧枝被他按住坐在排椅上,笑着看他:“什么事啊?”   历常珽目视妧枝,沉默片刻,在妧枝敏锐察觉到有细微不?妥时,道:“阿枝,我们的亲事……”   天色微暗之际,书行居陆续灯火通明。   商唯真和婢女刚从?浴房出来?,就在门口看见商榷安身边的长随和下人准备了什么东西?送过来?。   枕戈见到她,飞快挪开目光,垂头向后退了两步,与商唯真保持距离,说:“商娘子,晚上好,大郎君派我来?给商娘子送东西?。”   商唯真在浴房时便已收整好自己,而今不?过头发微湿,披在脑后,由婢女捧着,没有不?得体。   但她知道商榷安身边的人都十?分守规矩,时刻谨记她身份特殊,所以特别?注意不?要冒犯了她。   商唯真道:“榷安阿兄又为我准备了什么?他这些时日?总是不?在府里,我听披甲说他又立功了,圣上给他的赏赐差点连库房都摆不?下。”   她对商榷安充满崇拜和崇敬,枕戈说:“具体的,还是等大郎君回来?再?告诉商娘子,免得坏了这份惊喜。”   商唯真微微娇羞,在枕戈示意身边的下人将东西?转交给她身后的婢女时。   商唯真问:“那?他什么时候回来?,我已经很久没见到他了。”   “今天夜里,大郎君应该就回归家?了。”   待到商榷安回来?之前?,商唯真和婢女先回了房里。   她们掀开了枕戈送来?的东西?,婢女检查了一下,吃惊道:“娘子,是药。”   夜里待到商榷安回府,书行居里他本该先去自己卧房中歇息,但走到半路,想?到白?日?里同?下属的交代,又掉了个头往回走。   近日?公?事忙碌,令他不?是宿在宫中就是留宿枢密院里,乱党的事看似告一段落,但朝堂之争永远不?会停歇。   他屡次立功,圣上那?边一如既往对他加以看重,但他纠察乱党,已经伤害了不?少?盘根错节的势力,今后视他为仇敌的人只多不?少?。   商榷安走到商唯真的住处,没有意外地看到她屋子里的灯还亮着,婢女守在窗边,一看他来?便进去禀告。   商榷安到了门槛处,婢女正好从?内里出来?,向他行礼,“大郎君终于回来?了,我们娘子可想?煞大郎君了。”   说完,婢女低头捂起嘴笑。   伴随着的,是屋里商唯真羞涩的斥责的话,“就你话多,还不?快出去,当心我明日?罚你。”   婢女机灵地转身,快步从?门前?逃走。   商榷安走进,正好看到屋中商唯真欲盖弥彰地拣了本书,站在书架前?侧身背对着自己。   然而时不?时往侧偷瞄的动作?暴露了她。   商榷安喊了声,“唯真。”   商唯真控制不?住扭过头,十?分不?好意思地回应,“阿兄……”   “方才那?丫头的话,阿兄可不?要往心里去。”   商榷安淡淡笑了下,没有取笑调侃商唯真,“怎么还没有歇息?”   商唯真如同?有片刻的失落,不?过商榷安之后的话倒是叫她惊喜。   “那?还不?是枕戈又来?给我送了东西?,这次是些药罐和补品,还说要等你回来?亲口和我说?”   商榷安没有否认,“嗯”了一句。   “阿兄,到底是什么事啊?”   商榷安道:“唯真,你可愿和我去骊山行宫?那?些药品是我为骊山之行准备的,夏夜蚊虫干扰,备上这些总是好的。”   商唯真果然一惊,商榷安在她心中宛如一座可靠大山,他们一路走来?很不?容易。   没想?到商榷安办事,这次居然会带上她一起。   她喃喃问,难掩欣喜:“骊山行宫,这是什么地方,阿兄怎么会想?带我……”   商榷安:“是天家?避暑之地,圣上此行也会去,他钦点了不?少?臣子带上家?眷,我想?你在府里这些时日?,都待在院子里不?曾怎么出去。”   “去骊山玩一玩也是好的。”   商唯真交际不?广,此时一听有游玩的机会,立马道:“那?我要去,若旁人都有家?眷,若榷安阿兄没有,那?岂不?是要孤家?寡人了,我可不?许……”   商榷安见她答应,便道:“那?你早些休息,后日?一早就要出发了。”   商唯真见他要走,颇为念念不?舍。   但此时商榷安已经从?房中退了出去,细心替她掩上房门,商唯真便只得透过窗户目送商榷安离开。   骊山之行就在当下。   妧家?新府一早便忙碌起来?,下人准备吃食给妧枝带上。   平氏也准备了一些避暑的衣物给她,驱虫的草药都放进了箱子里,那?头历常珽一来?,即可差人送进马车里。   那?日?历常珽从?宫中回来?,便向她提了历常珽的“叔父”,当朝圣上想?要见她。   恰逢太后习惯每年前?往骊山避暑,今年有了圣人伴驾,以免骊山之行枯燥无味,于是特地让心腹臣子们一起前?往,以示嘉奖。   长排椅上,妧枝是头一回知晓,历常珽与宫中还有这样一层关系。   他道:“你放心,我只会视你为妻,不?管‘叔父’做什么,如何看待你,我都相信你是最好的。”   妧枝花了片刻时间,方才收回神思。   历常珽坦然以待,即便听说了圣上对她印象不?佳,妧枝竟不?觉得生气,而是回道:“看来?骊山之行,是非去不?可了。”   “阿枝,你,你若不?想?,我再?去叔父那?里请他宽谅,此等亲事是我和祖母都决定好的,断不?会改。相信看在父亲曾经情面上,哪怕违抗圣令,对方也不?会真正责怪我们的。”   “还是去吧,也许我表现?好了,能令你那?位‘叔父’改观呢?”   换做旁人,妧枝兴许半点不?在意,但历常珽与她算是患难与共,也算是她认定的良人,又如何不?能为他努一努力?   “妧娘子,这边请。”   骊山之上,行宫伫立,妧枝同?历常珽同?乘一辆马车,一路驶来?,观遍了山水之色。   到了目的地,下了马车,历常珽先被请去和其他官员臣子面圣。   妧枝则被行宫的宫人领着前?往分配的房屋居室。   “妧娘子,就是这边了,你是锦瀚郡王的家?眷,上头有话,就安置你们住在一起。”   妧枝掏出赏钱,“多谢宫人娘子,我外头那?些行李,还得劳烦娘子帮我一起搬过来?。”   宫人收下这点孝敬,“妧娘子客气了,我这就去办。”   待到宫人刚要离开,转角处又进来?一行身影。   熟悉的声音传来?,“榷安阿兄,就是这里了,这位宫人娘子说给我们安置了间偌大的院子,想?必就是此处。”   妧枝往院子里走去的脚步微微一顿,不?禁抬眸回头向身后看去。   眼帘中,映入的是商唯真娇俏的身影,她身边还有一个挺拔修长的男子,前?有宫人娘子引路。   后面还跟着抬着行李的下属,似是一时间不?曾注意到先来?这边形单影只的妧枝。   而宫人娘子给他们安排的院子,方向与妧枝的一致,甚至就在旁边,仅一墙之隔。   那?道墙也并不?高,中间有被雕刻掏空的花窗,可以观看到两边的小院里的情景。   妧枝不?知这是意外还是巧合,此时是否该转身进去,还是离开。   就在此刻,商唯真终于发现?留步在院门口的她,疑惑而又不?敢置信道:“那?不?是,妧娘子?” 第54章 好吓人。   商榷安比之商唯真,更早看到惊讶瞧见他们的?女子。   她站在那,犹自?思定,应是不知要不要答应。   但?下一刻,她还是动了。   妧枝在商唯真等人走?过来后,已经不好再撤走?了。   尤其商唯真还主动与她搭话?。   除了商唯真和?引路的?宫人,她对她们身侧另一道冷漠的?身影视如不见,“商娘子,日安。”   勉强打了个招呼,妧枝已做好决定,准备要进院子。   然而商唯真把她叫住,意犹未尽地寒暄,“妧娘子,好巧啊,你也来了骊山吗?我?们竟然都住在一块儿。”   显然,商唯真也发现了他们的?住处十分相近。   妧枝点?了点?头,相较于商唯真友善,她显得冷漠了些,但?既不与他们多?交好,也就没有虚情假意的?必要。   “我?还有东西要收拾,先走?一步。”   商唯真身边的?婢女望着她说走?就走?,背影清冷得很了,小声在商唯真边上道:“才见到这位妧娘子,怎么这般冷傲?好吓人啊。”   商唯真:“在说什么?妧娘子没有恶意的?,她人就是比较冷淡而已。”   婢女将信将疑,却觉得自?家娘子还是太心善了,见这人看谁都好。   商唯真扭头:“阿兄,你瞧见了吗?妧娘子也来骊山了,她是跟谁一块来的??我?怎么记得她跟四公子好像退亲了……”   府里还是有些流言传出来的?,尤其李含翎退亲后,惩治院子里的?下人差点?出了人命,惨叫吓坏了商唯真。   她眼神充满疑惑,跃跃欲试地想要向商榷安打探,然而在旁目睹这一切的?商榷安掠过婢女,同时向商唯真看过来,“已经到院子了,不进去看看吗?”   没说谁带妧枝来的?,也没提刚才的?碰面。   商唯真愣了下,顺着商榷安的?话?道:“当然要的?,这院子好大啊。”   似是自?然而然,没谁再提刚才的?巧遇,商唯真跟着商榷安进去。   门口一时恢复清净。   妧枝进了门,先看了看院子里的?居室,在行李送来前,她没有再冒然出去。   而是坐在屋中一角,等历常珽那边的?消息。 奇_ 书_ 网_w_w _w_._q_ i_ s_ h_u_6 _6_ ._ c_ o _ m   但?她发现,只隔着一堵墙,不管哪边动静都似乎过于清楚了,她甚至能听到隔壁院子里商唯真跟婢女说话?的?声音。   还有她喊商榷安时,快活的?像只小鸟,远不像上一世在遇到妧枝时,尽显端庄稳重的?一面。   她们姑嫂不亲,来往不多?,妧枝初时以为商唯真就是那样的?性子。   但?不过是对她过于生疏客套罢了。   商唯真指挥着婢女,将东西归置到该摆的?位置上,她和?商榷安历来从小一起长大。   商榷安不仅要忙着学?业,还要顾及家中生计。   商唯真便学?着管家,好替商榷安分担一番。   婢女又开她玩笑,“娘子这般,可真有模有样,像家里的?主母,以后也不知谁娶了娘子,能得一贤惠的?娇妻。”   此时商榷安还在屋中,商唯真闻言不由自?主目光偏向商榷安,一时忘了回嘴,“你,真是的?……”   连日来,自?打商唯真被?商榷安从竹庄接到濉安王府居住,她和?商榷安的?关?系已经更进一步。   尤其去接她的?那日,榷安阿兄好像许久没见到她一样,神情带有一丝恍惚,将她紧紧揽住。   “唯真,这一次,我?们重头来过。”如同劫后余生,榷安阿兄对她说完,就说要接她去京都住。   谈起当今年月,更有一种在朝堂之上志在必得,大展拳脚的?恣意抱负。   她心中惊喜,从陪伴在榷安阿兄身边起,她就喜欢上了他,无人有他那样的?坚毅不屈,身世坎坷。   不仅步步高升,在朝堂中一骑绝尘,对她还充满耐心,如果要嫁人,商唯真心中的?夫婿自?然只有最亲近的?一个人。   但?是近来榷安阿兄忙,从初始的?体贴亲热,到现在莫名的?,商唯真感觉到了有一丝不一样。   这么久了,连家中婢女和?其他下人都看得出,他们关?系特别,怎么榷安阿兄,还没有和?她戳破那张纸的?打算?   也许是要等彻底闲下来,才会?和?她好生谈及以后吧。   “怎么这样看着我??”屋中,商榷安陪同在商唯真身旁,留意到她的?目光,垂眸看下来,冷沉的?眉眼中有一丝温和?。   商唯真别扭地偏过头去,如同负气般,“没什么。”   未免气氛僵硬,负气过后,商唯真又从椅子上起来,给自?己?解围,“我?去瞧瞧床褥铺好了没……”   静坐在她身后,商榷安微微勾起的?唇角,有一丝消退。   耳边两个院子里的?动静仿佛相互影响着。   商榷安听见屋外的响动,历常珽似是回来了,他与下属的?对话?,透过院子清晰传递。   不见妧枝的?声音。   她历来嗓音不够大,说话?声不喜尖锐刺耳,于是每次话语语调很慢,有一种舒缓在里面。   即使?那边说了什么,也应该不会有她的话音存在。   只有历常珽和长随接话回应,“郡王,妧娘子说行李都安置进房了,您的?床都铺好了,可进屋看看,还有哪些需要的,可及时改。”   “不必,我?都按她的?来。”   妧枝站在门口处,和?院子里的?朝她看过来的?历常珽对视,彼此不禁莞尔。   “快进来吧,我?沏了一壶茶,一起喝一杯么?”   历常珽笑意更开,“自?然,这就来。”说罢,他迈向石阶,一步作?三步,很快到妧枝面前。   由于今日部分臣子携带家眷先到,人还未齐,圣上那边并未设下宴席,与臣同乐。   只命他看重的?臣子,白日里陪同,未曾说要见客。   妧枝以为,她来到骊山,圣上那边定会?很快召见她,但?出乎意料,像是忘了有她这回事般。   平日里除了与朝臣相处,甚至与宫妃琴瑟和?鸣,并未有其他动向。   历常珽宽慰她,“不要担心,若是有召,我?会?让顾曲给我?传递消息,定然和?你一同去见他。”   顾曲便是历常珽的?随侍。   妧枝近来已经和?他身边人熟悉,这些人都认她做了郡王府未来的?郡王妃,听从命令,不管妧枝有什么吩咐,都能帮她去办妥。   她缓解历常珽的?担忧,“我?倒不怎么担心,只怕到行宫避暑结束,上面都能未曾召见我?一面。这岂不是叫我?白来游玩一趟?”   她如同占了好大的?便宜,让历常珽心中松了口气,“你能这么想最好,若上面没有吩咐,你尽管随意一些,想去哪也可以带上顾曲他们有个照应。”   历常珽是要伴驾的?,他白日并不怎么空闲,即使?没什么事,也要随同群臣跟在帝王身边。   他安慰妧枝,“等我?寻个机会?,陪你在这行宫之内转一转。”   妧枝这几日不曾到处乱走?,她很闲适地待在屋里,未免行宫枯燥,她也带了一些活计来,并不是没有事干。   这日历常珽离开,他们的?院子里来了一个面生的?宫人,敲了敲门,“妧娘子可在?”   妧枝没有带婢女来,但?历常珽这边安排的?有下人在,开了门,迎人进来。   “这位娘子,寻我?是有何事?”妧枝问。   对方浅浅道了一声,便有不打算久留喝杯茶水的?意思,“不必斟茶了,我?是来告知妧娘子,泉水涧那边能领许多?城里运来的?果子,许多?夫人都在那边领呢,妧娘子也可以过去了。”   山中之物也不少?,但?野果不如精心栽种的?果树更甜,妧枝打听了下,是为了孝敬上面,所以每年一到暑气时就会?有不同地方的?珍果送来。   这次圣上大方,看在此行随同了许多?臣子家眷,于是各处都分了一些。   “那我?这就去看看。”妧枝答应下来。   此时日头正盛,但?骊山坐落在半山巅,朝向和?位置都极好,即使?这时候出门路上也有几分阴凉。   日光落在地面上,妧枝带了历常珽留给她的?下人一起同行,走?到了两边都是树影的?石板小径。   在前方上坡处,清晰可闻泉水往低处流淌的?汨汨之音,人影也多?了许多?,其中不乏衣着多?彩的?妇人,附近守着些许侍卫和?宫人。   在另外一处,坐着一桌身份不同,更加高贵的?妃嫔,好长的?一张石台上,摆放着不同新鲜的?瓜果。   茶杯正冒着热气,零散摆落吃过的?点?心果皮。   在看到又有新的?人来领瓜果以后,张妃嫔定睛盯着从小径上坡走?来的?身影,忽然出声提醒身旁的?其他妃嫔,“看那边,历郡王的?未婚妻,她来了。”   这些时日里,出门结交的?臣妇们都已经相熟了,唯独妧枝是个新鲜面孔,且在这里的?人都到齐了,只有她来得最晚。   即使?未曾见过第一面,在回来复命的?宫人示意下,也都知晓了她的?身份。   商唯真一早坐在这张石台旁,如今商榷安势大,他入朝为官多?年,从当年新贵早已成?为位高权重的?臣子。   一声商密使?,多?得是想要拉拢投靠他的?人。   妃嫔们也都知晓他来,带了个阿妹,商唯真便在张妃嫔的?示意下,坐到了她们当中来。   她顺着其他人的?目光,看向默默走?来的?妧枝,不禁问:“妧娘子怎么了?怎么大家都在看她?”   妃嫔中有人轻佻应道:“锦瀚郡王的?未婚妻,从未见过,可不是稀罕的?紧。”   “听说她原先是定亲给濉安王府的?公子吧?后来见异思迁,攀上了锦瀚郡王,所以退亲了?”   “不止吧,她还是罪臣之女,其父逆谋,私通乱党,这何止是死罪,满门抄斩都合情合理。却因她六亲不认,连自?个儿父亲的?都揭发了,告到了京都知府去。”   “啧啧,这可是个狠人呐。”旁边的?妃嫔转了过来,“商娘子可别小瞧了她。”   商唯真目露惊诧,倏地望向那道很是清雅寡言的?身影。   濉安王府里有一些传闻,她是听过不少?,但?都不确定真假。   倒是今日才从妃嫔们的?口中确认,那些事都是这位妧娘子做的?。   尤其她还跟锦瀚郡王,就是那位历常珽历郎君在一起,这些日子他们同住一个院子,也就坐实了妃嫔们说的?关?系。 第55章 夜游。   “妧娘子,这?边来领果子。”   妧枝到了以后,跟着宫人走到放置的瓜果前,前方已经有人留意到她是新来的。   踩在山涧里戏水的妇人和宫人都?好奇地打?量着她。   就在妧枝选了些剩下还正新鲜的樱桃后,另一边石台的方向有人来请,“妧娘子,张妃嫔有请。”   妧枝朝着宫人示意的方向瞧去?,石台离她不远,之前她就有留意到了,只是人生地不熟,妧枝并?没有轻举妄动?。   眼下得到风声,妧枝自?然地点头,随后跟身边的下人道:“你?先把这?些吃的带回去?,装些山泉水泡着,等郡王回来了吃。我过去?瞧瞧。”   妧枝不经意觑了一眼好整以暇,端坐着对着她方向的妃嫔们,有些意外地,竟然在当?中看到了商唯真的身影。   而她往她们那边走过来后,却发现宫人并?没有跟着她,可哪位是张妃嫔,就有些不得而知了。   妧枝来了以后,石台附近的人都?一言不发,却眼神微妙地盯着她,有的暗藏一丝好奇,有的尽是笑而不语。   没有人招呼,仿佛就要将她晾在这?里。   气氛刹那间,尴尬到足以令人窘迫不已。   而妧枝在她们当?前站住,在场的妃嫔臣妇她一个也?不认识,最该认识的商唯真,也?不知是否没留意到她来,盯着旁一处,静默着没有抬眸看她一眼。   “在下妧枝,敢问哪位是张贵妃?”   无人应她,似是要放任她陷入尴尬之地,另有两个妃嫔还交头接耳,作出看她一下,便说小话笑出声的模样。   妧枝默然,“看来张贵妃不在此处,那就不便打?扰了。”   她转身要走,一道娇丽的嗓音将她唤住,“等等,我就是。”   人群中坐在中间上方席位的女?子跟妧枝对上眼,发钗衣着俨然是最显贵的,她主持大?局,嗔了在座的妃嫔一眼,道:“刚才我不小心走神了,没怠慢妧娘子吧?”   “尔等也?真是的,人家妧娘子来,怎么也?不叫我一声?”   其他?妃嫔纷纷应和:“诶,我也?在想?事呢,没留意……”   “昨个儿睡得晚了,刚才正打?盹儿呢。”   “这?我们都?不是故意的,妧娘子那样一个恩怨分明,大?公无私的人,应该不会与我们计较的吧?”   妧枝瞧她们,听着含沙射影的话未露一丝表情,连眉都?没皱一下。   她盯着最后意有所指的妃嫔,已然知晓,她对妧嵘所做过的事,应是传遍了朝堂上下。   这?些后宫妃子,定然有所了解。   说不得,这?位张贵妃请她,还有幕后之人指使的缘故。   “好了,你?们谁给妧娘子让个座儿,她是本?妃请来的,正好与她说说话,认识一番。”   张妃嫔发了话,这?时连商唯真都?抬起头来看她。   然而在座的妃子左右环顾,都?没有起身相让的意思,连抬身都?不大?肯。   “不是妾身不愿意,是我今日上山腿歪着了,起不来呢。”   “是啊,我也?是,脚正酸痛着呢……”   一个个都?避开张妃嫔的眼神,不再往妧枝那看,反倒巧如舌簧推脱起来。   根本?不顾妧枝已被晾在一旁好一会儿。   泉水涧,山坡上另外一条小道上,宫人随同商榷安顿住脚步,“商大?人,怎么不走了?”   “下面就是泉水之地,商娘子就在那里。”   今日朝臣照常伴驾,然而到了隅中,圣上另有事宜,便挥散了臣子们,让他?们自?行待着。   商榷安记得商唯真一早就被圣上宠幸的张贵妃请走,于是在散会后过来接她。   过不久,其他?臣子也?会找来这?里带走自?家妇人。   但此刻,他?在山坡下瞧见了另外一道,伫立在妃嫔们身边的人影。   她像是被围攻一般,孤立无援。   没有哪个女?子被一群人看好戏一样,笑着问话。   妧枝没能得到座位,石台边的女?子都?不肯让座于她。   张贵妃略含歉意地看着她,也?不再继续强求了,只是眼神略带一丝戏谑,很不经心地宽慰了句,“看来诸位姐妹都?不愿意起来,那就只能委屈妧娘子在此站着了。”   妧枝看出今日这?帮妃嫔们是存心刁难,许是想?看她如何发难,又如何对她们不敬。   旁边的宫人对她虎视眈眈,似是她若有一丝不满,就会听信妃嫔们的命令,前来教训。   就在此时,背后突然来了一道声音道:“贵妃娘娘,圣上那边朝会散了,这?会圣上正回镛文宫呢。”   看上去?有品阶的宫人陡然出现,正打?算等着妧枝反应的妃嫔闻言一愣,“这?么快?”   行宫伴驾,皇后没来,坐镇京都?。   而今圣上带在身边最得宠的便是她,张贵妃自?然以圣上为重,至于妧枝这?般不值一提的小人物,当?然无法与帝王比较。   在座妃嫔听见圣上现在没有朝臣,也?就没有其他?人相伴,登时眼珠乱转,有的跃跃欲试,甚至想率先起身前去伴驾。   然而却让着张贵妃抢先道:“既然陛下有空闲了,那我就先代诸位妹妹前去?照应了。”   没了张贵妃在此,其他?妃嫔也?都?惦念着圣上,登时有些悻悻然。   此时再去?关注妧枝已经没有意义?了,她不打?算在此继续待下去?,和商唯真亦充当?不认识,掠过她转身离开此处。   妧枝扭头之际,目光触及不远处的小山坡。   倏然一顿。   发现商榷安不知何时站在那里,她先是和他?对视上目光,然后往两旁看了看,商唯真还坐在位置上。   再回眸,商榷安依旧对着她这?个方向,视线未曾移开,妧枝只觉好生奇怪。   接着未发一语收回眼神,就如没发现一样往下坡小道走去?。   没过多久,历常珽回来。   他?进门便叫,“阿枝,阿枝。”   妧枝刚在卧榻处短暂眯了半刻,些许昏昏欲睡问道:“我在这?,怎么了?常珽?”   从?外面回来的历常珽大?步走进房中,见到安然无恙的妧枝,如同松了口气。   他?情不自?禁在她身旁坐下,目光紧盯那张柔婉的面孔,“我听说半个时辰前,你?被张贵妃请去?了。”   妧枝闻言,睁开眼皮,彻底醒神过来。   在看到历常珽面上的忧虑后,微微一笑,“对,她请我去?泉水涧那边领瓜果吃。我选了樱桃,带了些回来。”   “你?要不要尝尝?”   历常珽却反问:“她有没有为难你??若有,你?尽管与我说。”   张贵妃是圣上身边的人,历常珽不信她对妧枝的事情不知情,可不代表她能仗着圣上胡作非为。   但若是有人示意就不一样了。   然而历常珽并?不希望有这?样的事发生,近来妧枝都?在院子里没有出去?,他?在一个女?子身上见识到了什么叫闲适舒婉。   妧枝不是会惹事的人,他?有些后悔带她来骊山了,若是在京都?自?家宅院里,妧枝应该比现在要自?在。   感受到历常珽对她的歉意,妧枝也?不打?算隐瞒:“你?怎么知道?”   “倒是有,当?着一群人的面,把我叫到跟前说想?要与我认识一番,结果将我晾在那处半天。我也?不知,是哪里得罪她了?”   “……”历常珽苦笑:“兴许是因为我,她与你?无冤无仇,唯有一种可能,便是叔父让她这?么做的。”   妧枝早有猜到会是如此,了然地看着历常珽。   “若是还有下回,她再请你?,你?就不要去?了。”   “那不是违抗圣意?”   历常珽:“今日过后,我就去?找叔父,他?大?可当?面召见你?,何须派其他?人这?般审视。”   妧枝见他?心意已定,也?不阻止,“那我可就依靠你?了。”   她将头靠近历常珽胸膛,二人相拥在软榻上。   到了夜里,暮色褪去?,各院都?点上了灯。   妧枝与历常珽在用过晚食,正准备烧水沐浴,门外忽而又来了两位宫人,分别敲了敲他?们和隔壁的院门。   “大?人,圣上在小西园准备了夜游会,还请诸位携夫人一同前去?。”   妧枝和历常珽站在台阶上,不期而然也?看到了隔壁从?屋里出来的身影。   商榷安同商唯真都?听到了宫人来报的消息。   二人和妧枝他?们同处一个位置,只是第一次四人一起这?般屋檐下隔着一面墙相见。   往日会先招呼人的商唯真今日竟然见了妧枝,一句话不吭,妧枝性子冷淡,并?不介意对方的反常。   倒是历常珽与商榷安,同朝为官,又是表兄弟,也?同他?们一样,如同毫无血亲关系,陌生得厉害。   历常珽对商榷安颇有避讳,他?捏住妧枝的掌心,手搭上她的削肩,不曾跟隔壁打?一声招呼,轻声对妧枝道:“我们进去?吧,收拾一下,就出发。”   商榷安不错眼的看到这?一幕,对面妧枝在历常珽低头,亲近地与她说了句话后,十分乖觉地在他?怀里点了点头。   他?们的关系,自?有了婚约之后大?有些不同。   妧枝回握了历常珽的手,与他?并?肩往里走,她面上有一种安定,的确很登对,换了夫婿,尘埃落定,不再有什么不满足。   可是商榷安盯着那边方向太久,即便隔壁院子门口处已经不再有人站在外面。 第56章 抓错衣裙,暗香来。……   张贵妃今日有些不大爽利,她?从泉水涧去?了镛文宫,本是喜庆洋洋的模样。   原以为见到圣上,按照往日规矩,该对她?怜惜一番,然而等她?一进去?,圣人竟颇为意外地问她?,“你怎么过来了?”   张贵妃:“怎么,陛下就这么不想见到臣妾?”   圣人:“朕记得下面送来了些许珍果,你此时?不该在泉水涧宴客?”   “那还不是陛下,朝会?竟然提前散了,妾身这不就心急火燎地赶回来了。”   “朕便是知道你耐不住性子,方才没叫人知会?你,好?让你在那儿好?生呆着,办好?朕交代你的事情。”   张贵妃一脸心虚,“妾身,妾身已?经办妥了,试探了一下那位妧娘子的性子……”   圣人:“哦,你都看出什么来了?”   张贵妃:“那妧娘子,是个气性颇大的,不过……我?们那样为难,倒是知道些分寸。”   “今日方不过小试牛刀,第一面会?一会?她?,就知后?面该怎么再和她?打交道了。”   “就看她?到底能不能配得上锦瀚郡王……”   圣人闻言,似是没有再继续怪罪的意思。   只是对旁边伺候的宫人道:“传令下去?,今夜小西园朕邀众卿家夜游,可携带眷属,戌时?一刻出发。”   小西园并?非花园,而是后?山的入口,夜间出行,宫中护卫随之出动,未免发生意外,都手持火把,宫人提灯,前后?帮贵人们照亮脚下的路。 第57章 你带走的是我。   妧枝与历常珽到时,小西园已经到了?一些臣子和妇人,正闲散地聚集在一起聊天。   “听说今夜后山有流萤,圣上特意邀我等去抓呢。”   “就?看看今日谁扑的最多?,谁就?能?得赏。”   “也不知会赏什么?夫人喜欢,为夫也去帮你?抓一些来?。”   众人讨论的热闹,历常珽向周围看了?看,对妧枝道:“他们都得了?捕萤网,我也去要?一把来?。”   妧枝目送着历常珽去找宫人,这些时日她和历常珽相处非常得宜,未曾闹过红脸,也没发生过争执。   且他处处都为她着想,妧枝觉得自己此生的运气?应当都在这一世用光了?。   不多?时,她余光不小心瞥见另一处不知什么时候来?到的一对身影。   商榷安和商唯真身边也聚拢了?不少人,正热切与他们交谈寒暄。   耳畔响起周围的丝丝窃语,“那位就?是商密使?吧,他入仕为官这么多?年,似乎还未有妻室。这般年轻有为,怎么就?没有选个好人家的娘子娶了??”   “你?怕是不知,想高攀他的人不少,可人家心气?和眼光都挑呢。”   “那旁边那位又是他的谁?”   “是他阿妹。”   “阿妹?怎么瞧着,不大对……我听闻,那位娘子和妃嫔娘娘们交际,有意为她介绍夫婿,都被拒了?呢,三两句都离不开她阿兄。”   有人轻笑:“得了?吧,尔等还不知,这两人可不是亲兄妹,也就?占了?一个姓氏的便宜,那商郎君迟迟不婚,只怕也是舍不得这个好妹妹……”   “那倒是,情?妹妹也是妹妹呀。”   此话登时引得妇人之间露出一场不正经的笑,让不知情?的人反倒莫名其妙。   妧枝随即再次看向那边毫不知被人私下议论过的商榷安和商唯真,前世那个半路杀出来?的孩子,到底是不是他二人生的。   妧枝到今世也一无所知,不过她已经没有一丝想法想去追寻真相。   她如?今得到了?很多?,眼看前途光景甚是明朗,未来?可期,她又何须再去理会这些不是同路的人。   片刻之后,她看到历常珽朝她走来?。   只是他两手空空,有些不好意思自己竟没能?带回来?东西给她,甚至不敢看她,“阿枝,宫人准备的捕萤网不多?,已经派发完了?。”   旁的妇人都有,却少了?妧枝这份。   历常珽心里过意不去,并且许诺道:“待会若有谁不小心丢了?,我来?盯着,我悄悄捡过来?。”   妧枝禁不住抬手掩面。   戏谑看着历常珽,“那不知是哪个倒霉蛋要?没了?。”   “是啊,要?是被我捡来?,那他可就?惨了?,不知要?挨自家妇人怎么收拾了?。”   妧枝彻底忍俊不禁,轻轻一笑。   “阿兄,你?在看什么?”人群处,商唯真刚与一位认识的妇人交谈完,回到商榷安身旁。   此时男子身边已经没有其他臣子围着,他站在一棵树旁,若不是凭着多?年熟悉的经验,商唯真差点要?找不见她阿兄了?。   只是走近后,商唯真发现商榷安一直都在看着另一个方向,隐匿在半阴影中的高大男子,像不可接近的禁忌之地。   有一刻,她竟不敢出声打扰。   “在看风。”商榷安从阴影中走出,一切就?如?寻常那样,黑眸清明,面无表情?,“今夜应该会有很多?流萤。”   所有人都开始往后山走去,妧枝也同历常珽牵着手,相伴左右。   过了?一刻时辰,终于在远处的山林中找到了?侍卫先?探好路的位置。   先?是有人轻呼,“看见圣上了?,在那边呢,就?在流萤最多?的那处。”   在他们来?时,显然?圣人已经带着妃子们先?出发了?。   如?今,已经有妃嫔在追着流萤扑来?扑去。   “快去啊,圣上说了?,捕萤最多?的,可是重重有赏。”   “等等,我叫我夫婿同我一起,都抓啊……”   只见妧枝和历常珽身边很快就?有妇人携着丈夫上前去,二人一路上也没捡着什么趁手的工具。   索性也不稀罕什么奖励,妧枝无动?于衷,只当自己是来?凑数赏景。   然?而贵人那边好似注意到她,突然?有侍卫过来?对她二人道:“圣上有令,还请郡王和妧娘子莫要?发呆,今日夜游,希望诸位都能?尽兴,郡王和娘子快去和其他人一样,捕萤去吧。”   妧枝:“可我并无绳网,如?何抓住它们?”   侍卫:“还请二位多想想办法,圣上说了?,若是一只都未能?抓住,也是有惩罚的。”   “……”   语毕,侍卫走了?。   妧枝只能看向历常珽,历常珽当机立断,“我来?。”   “我来替你捉,阿枝。”   “可我……”   妧枝犹豫道:“我不想用手……”   流萤令人向往,不过是读书人给它添加的幻想色彩,一片萤海固然?像极了?仙境,但归根到底它不过是只虫子。   妧枝自小就?不爱这些,然?而上面偏要?为难她,就?连附近都出现了?侍卫盯着他们。   历常珽也发现了?,叔父那边和张贵妃站在一起,不知不觉投递来?目光。   未免显得格格不入,历常珽安慰妧枝,“不用怕,我去捕,你?跟在我身后好了?。”   妧枝点头,不远不近跟着历常珽。   然?而流萤太多?的地方,她依旧不敢深入。   倒是历常珽却越走越远,他撕下块衣袖,用来?当做布袋将流萤装入,妧枝宛如?刚嫁进门的新妇,不太远又没有多?近地看着他。   直到后面来?了?其他人,似乎追着萤火虫而来?,“这边这边……”   “太多?了?,快抓啊。”   妧枝回头瞧着见不知何时他们将虫子都赶来?这边,登时为那密密麻麻的一片萤火感到心惊。   她边往后退,边叫着,“常珽……”   忽而被一只手碰见,她摸到对方卷起的袖口,尤其此刻历常珽回应了?她,“阿枝。”   她心弦一颤,在虫子飞过来?间拉住他人袖口,将其一同拽走。   背后人影惊讶地望着她,“那莫不是妧娘子,她怎么跑了??”   ……   妧枝跑到无人处,微微喘着粗气?,惊魂未定。   幼年时,平氏还保留着在老家的习惯,会上山寻一些草药,熬来?给家里人喝。   彼时妧嵘还未彻底在京都安定,一家人颇为拮据。   恰逢母亲生了?弟弟,因其还在哺乳当中,妧枝陪同平氏上山,帮忙照顾妧酨。   然?而遇到山上一棵树上,有蜂巢掉落,为了?保护还在襁褓中的幼弟,妧枝只得扑在弟弟身上,任由蜜蜂蜇咬。   事后,后背早已伤口一片,休养了?大半个月才捡回一条命来?。   如?今看到一窝蜂的这些虫子,未曾当场尖叫出来?,就?已是照顾了?自身体面。   “常珽……”   她气?息依旧不稳,却不像刚才那样喘得厉害,变得微弱,而不可闻。   她低头检查自己,记得刚一扭头时差点吞了?一只虫子进去,好险她飞快别开脸,但身上依旧有若有若无被撞上来?的迹象。   她有些抱怨又有些糯声道:“我好像进虫子了?,衣裳里……”   “太麻烦了?……”   为此妧枝不得不松解开衣带,只觉得里面有虫子在往里钻,她拉扯下衣物,露出香肩。   圆润而削薄的肩背在月光下,仿佛镀了?一层柔和而朦胧的光,山上还有星星点点在游走的灯火和呼声。   衣带跌落在地上,她低着头毫无所觉,一意清理检查着身上还有没有其他东西,她不知道仅剩半边的抹[月凶]小衣被人看得一干二净。   颀白的秀颈和纤弱的腰肢,鼓[囊][囊]位置更?是一如?在喜房里的惊鸿一瞥。   她往后稍稍一退,还在想为什么这么久了?,历常珽怎么不发一语。   然?而退一步她撞进了?一道坚实而宽阔的胸膛,背上光洁的皮肤摩擦着男子卷起袖口,修长而有力的手腕。   如?同撩起火一般,有炙热而酥麻的触感。   妧枝惊讶而意外地和莫名出现在她身后,深刻盯着她的商榷安对上目光,电光火石间,她听见了?不远山上有人喊他们的声音。   妧枝瞬间反应过来?,想将其推开,“怎么是你??”   她看似好失落好失望很不愿意见到的人是他,两眼都是抗拒和警惕。   商榷安却在妧枝闯入他怀里时,莫名揽住了?那对双肩,不如?何用力,仿佛同样只是意外,似搭非搭的落在那里,又微微保持距离。   “是你?自己闯进来?的。”他棱模两可地回应。   妧枝:“胡说,我明明拉的人是常珽……”   商榷安依旧认定,“你?带走的是我。”   妧枝看着他那双眼睛,在幽漆却又亮满灯火的山林中,商榷安盯着她的眼神还是捉摸不透,深不可测。   她明明推了?他一把,他好似没有紧搂着她,她却无形中在他注视下感受到一种难以挣脱的桎梏。   “放开。”   妧枝呵斥。   在那边侍卫和其他人找来?之前,他们相贴的有些失了?分寸,看似如?同留有缝隙,可却对另一方的炙热的呼吸体温感受清晰。   上一世他们有过肌肤之亲,圆房过。   可这一世,商榷安有了?商唯真,妧枝亦有了?历常珽。   她已要?作他人的妇人,开启新的人生,商榷安也应与自己上辈子就?惦念的心上人达成圆满。   此刻妧枝和他有什么相干?   “放开,否则我让你?名誉扫地。”妧枝威胁。   她感觉肩头有微松之意,而火把的光耀越来?越近,她匆匆推开他,到另一边去整理。   在历常珽奔走找来?之前,妧枝先?一步穿戴整齐,朝着呼声的方向奔去。   她身后,商榷安被她一推,不怎么用力却有着惯性。   他默默一退,往一旁的树干靠去,沉默而又深邃望着那道毫不留念的身影,鼻间手上仅存一片孤独残留的肌肤香气?。   冰冷细腻。 第58章 美娇娘。   “阿兄怎么回来的?这么晚,刚才我怎么都找不见你?”   商唯真看着商榷安朝她走?来,他一个人?不在零散的?夜游的?队伍之中,不知道去哪儿了。   而刚才发生了段插曲,锦瀚郡王的?未婚妻害怕流萤,被吓跑了。   出事?时,商唯真和认识的?妇人?在一起?,等她发现时,发觉一些人?好像不见了。   商榷安:“就在附近。”   商唯真微微一愣,“是吗?”她不是不了解商榷安,好歹从小一起?长大的?。   榷安阿兄就是比较要强,悲喜不常挂于脸上,但他心情不悦的?时候,总会让人?想要退避三舍。   商唯真有种不好的?预感,商榷安也没有再回她,她并不是每次话都会掉在地上没人?捡。   但是今夜,商榷安给她的?感觉莫名古怪。   这份古怪持续到?她得知妧枝被人?找到?,“怎么这般胆小?不过一群流萤,有什么好怕的?,既然害怕,为何又要来掺和?”   在她身旁的?妇人?感到?颇为扫兴,讨论道。   “真是天?生胆子娇,惯会装模作样啊……”   “瞧你说的?,不装又如何引得男子怜惜?”   “好一个会耍手?段的?狐狸精。”   “商娘子。”一位妃嫔走?近了道:“商娘子,方才你都没看见吧?”   商唯真面露疑惑,“什么?”   “刚才妧娘子顺手?抓错了人?,拉着商密使跑了。”   “商娘子,商娘子你还好吗?”   “……”   “阿枝,你怎么样?”妧枝从密林中跑出,回到?火把光亮处。   迎面而来的?便是焦急寻找她的?历常珽,“我没事?。”   妧枝靠近他怀里,出声回应,“我以?为你在我身边,拉走?的?是你。”   历常珽倏然安静。   他刚才也看到?了妧枝拉错人?的?一幕,可商榷安为何会在那时离妧枝那么近?   当初在濉安王府,他对?妧枝是敬而远之的?姿态。   更是不愿意与妧枝议亲而说出另外一番言论。   后?来换人?,他私下里又暗自接近妧枝,直到?后?来和如今,他到?底想做什么?   “不怪你,阿枝。”   人?都有慌乱的?时候,是他未曾了解清楚妧枝的?喜好与避讳。   历常珽一边宽慰,一边朝着人?群另一边的?方向望去,不期然与一个人?视线相撞。   隔着树木与流萤,商榷安也看到?了妧枝跟他在一起?,眼?睛未曾有一丝避让。   之前总是弄不明白商榷安为何要对?一个女子有如此古怪的?针对?之意,而今更是悄无声息关注着妧枝。   历常珽转了个身,将妧枝挡在怀里,避开了商榷安的?视线,“怎么了?”   妧枝不解问。   “无事?。”不去细想对?方眼?里的?含义,和此番暧昧的?举动信号,历常珽都觉得早日离开骊山最好。   妧枝跑丢,不过是一回小小插曲。   称不上风波,连圣上那边都未曾惊动,只是因找她,历常珽抓来的?流萤都一并飞走?了。   眼?看众人?齐聚,那边侍卫都在寻大臣要清点?今夜的?战利品,而妧枝和历常珽两手?空空。   就在这时,忽然有一宫人?匆匆过来。   趁着人?群不注意,将一袋子萤火塞到?妧枝手?里,“商密使交代给娘子的?,娘子快收下。”   妧枝怔然,与历常珽二人?还未反应过来,那宫人?便十分自然装作不经意从身边离去。   正巧侍卫走?到?这边来,“还请郡王和娘子提交流萤。”   妧枝越过对?方身侧,视线落到?商唯真身边的?商榷安那里,仿佛对?他们这边没有在意,那个人?并未投过来视线。   然而刚才宫人?的?话并非作假,明明妧枝落到?最后?,将会受到?圣上惩罚,为何商榷安还要帮她作弊……   他又是什么时候收集的?流萤。   “这位娘子?”侍卫见她迟迟未动,不由疑惑提醒。   一只手?代由她给出去,“这里。”   侍卫接了过去,妧枝不禁看向历常珽,似是不解他为什么这么做。   “常珽……”这样莫不是欠了旁人?人?情?   妧枝并不需要这样的?好意。   历常珽温声安慰,“阿枝,无妨,先将紧要关头应付过去。”   不管商榷安出于何种心思,历常珽都考虑到?大局为重,未免妧枝再因莫须有的?罪名受到?惩罚。   宫人?兜兜转转,回到?商榷安那头,“商密使,流萤给出去了,此事?办妥了。”   在他身旁,商唯真一脸懵懂无知,甚是不解,“什么流萤?阿兄,不是帮我抓了一些吗?”   还要给谁?   然而宫人禀告完,根本不答话,退让到?一旁。   商榷安面向商唯真,眼?神幽漆而清冷,“一个故人?。”   故人?是谁?   商唯真讪讪张嘴,然而心有所想,商榷安却已将脸转向一旁,她再问不出来。   什么时候,榷安阿兄还会有故人?了?   从前他遇见什么人?,都会书信和她提一两句,是来京都之后认识的吗?为何她一无所知……   即是故人?,也不该是那样一副清幽藏着暗火的?表情。   商唯真心中藏起?四面而生的?惊惶不安,恰好侍卫那边终于有了结果。   “今日捉来的?流萤,经过点?数,胜者有两百七十三只,最少的?三十六只……”   “获胜者,是屈大人?及其夫人?……败者乃莫大人?,以?一只相差得了个末等。”   张贵妃在圣人?身旁颇为讶异地说道:“怎么和预料中的?不一样?不是都没分派绳网给他们……”   “这莫大人?怎这般体?力不济,有了东西还能捉这么少?”   其他妃嫔接话道:“那也要看郡王,年轻力壮,可不是更灵活些。”   “可惜了……”   张贵妃眼?珠一转,瞥到?了人?群中等待结果的?其他人?头上,她喃喃道:“商娘子瞧着好像不高兴啊,怎地没得彩头,一副要哭了的?模样?这商密使也不哄哄?”   商榷安早就是国之重臣,张贵妃的?兄长就在刑部,早年也是学府公子,半个商密使的?同窗。   虽然当年未能在对?方孤立无援时出手?相助,但也未落井下石过,而今更是有心与商密使交好,二人?共同搭伴处理过朝中大案。   张贵妃被叮嘱千万不要得罪了商密使,还要对?他异父异母的?阿妹多?加照顾,于是道:“陛下,快看呀,没能争夺头筹,商小娘子都要伤心哭了。”   俨然,谁能获胜不过是桩小事?。   败者又并非是预料之中的?历郡王和妧枝,今夜小西园捕萤,也就成了无伤大雅的?活动。   为了宽慰人?心,尤其是心腹重臣,圣人?道:“这是怎么回事??派人?去问问,商密使和那位商娘子,是怎么了?”   侍卫当场领命,前去问询。   商唯真倒未想到?,张贵妃对?她这么好,这样也能留意到?她受了委屈。   她强颜欢笑,眼?眶却逐渐湿润了,“没什么大事?,不过是风沙迷了眼?睛,有点?痛罢了……”   她这么说时,留意着商榷安的?反应,但商榷安似怀有心事?,瞧着颇有些无动于衷。   商唯真从未见过这样的?榷安阿兄,一时委屈到?忍不住哽咽……   张贵妃正与其他妃嫔妹妹说着话,侍卫前来禀告后?,她往那头一瞥。   正好将商唯真悄悄抹泪的?样子看在眼?里,不仅惊奇且颇为不解。   “这,这又是怎么了?”一旁圣人?正在例行赏赐,被张贵妃的?话语吸引,不禁问了一句。   “什么又怎么了?”   下一刻,张贵妃眼?中出现一只手?抬起?衣袖,为商唯真擦泪的?一幕。   她顿时松了口气,还以?为商密使和这位异父异母的?好妹妹闹掰了呢。   “没什么,是臣妾看错眼?了,以?为有人?闹不和呢。”   在趁着圣人?倾听她的?话时,张贵妃忽而换了一副语气,精神也与刚才不同,多?了几分兴致,“陛下,您看,商密使而今不小了,像他这般得您看重的?有为臣子,这个年岁已经是有两个孩子的?父亲了。”   “眼?下这位还未议亲吧?这将来也不能没有贤妻良母陪伴左右啊,不知道的?还以?为陛下您太?过看重大臣,让商密使为君国大事?忙碌,才耽误了亲事?。”   圣人?顿时看向商榷安的?方向,观测片刻后?,道:“你说的?有理,朕之重臣,再为国效力,也该考虑自己的?终身大事?。”   “你方才的?意思,是想让朕还是由你帮他牵线,相看个美娇娘啊?”   张贵妃摇头,“诶,不对?……”   “陛下,您看那边,不是正有现成的?吗?这郎情妾意,可不要打散了一对?好鸳鸯。”   林中树下,对?着火光,年长的?郎君正为娇小的?人?影擦拂掉在脸上的?泪水。   女子小声啜泣,已引起?旁人?注意。   妧枝也听到?附近窃窃私语的?动静,她循声看去,不曾想意外地看到?商唯真伤心落泪的?画面。   而她身旁的?商榷安只沉默地为她擦拭着面庞,偶尔才简短的?开一次口,像是在劝商唯真别哭了。   如同知晓已经引起?旁人?目光,更是对?视线的?敏锐,商榷安突然朝她的?方向抬眸谛视过来。   妧枝和他眼?眸一触,不由想起?今夜在林中一角的?一幕。   不管商榷安出于何种理由,有意还是无意跟她到?树林里躲避,都希望不要再有下次。   也最好不要将事?情传出去,否则,她也不会让他好过。 第59章 她想要个孩子。   夜游结束后,众人回了房屋。   商唯真虽然不在默默流眼泪,但?还是一脸伤心?地?回到小?院里。   她比往日更加安静,肉眼可察觉出她今夜的状态不对。   婢女不敢劝慰,商榷安还在房中,往日商娘子有哪里不高兴,大?郎君都会问候两句。   但?通常他更懂娘子心?思,一猜就透。   今夜真是格外?离奇,商娘子进门?便往卧房里走,一顿趴在床榻上,有时轻时重的嘤嘤啜泣声流出。   不知是被什么事给招惹住了,从未见?她这般难受。   而大?郎君亦只默然地?站在屋中央,不曾走到卧室里对商娘子好?生安慰。   他应是有听见?那委屈的哭啼声的,然而婢女正想向他请示,该怎么办时。   大?郎君告诉她,“烧些热水,等娘子起身后用来擦面。”   这都是寻常安排,没什么不妥,但?婢女还是一愣。   皆因大?郎君说完这几句话就走了。   他一走,商娘子那里哭声渐弱,等了一会儿,像是知道了房中没有在意的人了,整个都静默下来。   隔壁还亮着灯火,妧枝和历常珽是与他们同?一段路回来的。   区别?于,二?人在前,商榷安和商唯真在后。   四个人,身边的男子各提一盏灯,一路上气氛古怪而安静,没有一个人搭腔。   妧枝路上都和历常珽牵着手,本是袖口碰着袖口,但?不知不觉就有了其他动静。   尾指勾在一起,像在嬉闹一样。   她一时都忘了还有商榷安和商唯真在后面,等进了门?,回了她和历常珽的院落,就彻底将?这二?人抛之在脑后。   商榷安自是没有睡,他在院子里坐着,下属惊见?他这么晚了还在外?面,桌上的茶早已冷却。   本是要劝他早些回去歇息,商娘子那里今夜有些不大?对,然而刚靠近过来,还未开口,就被大?郎君抬起的手制止住了。   示意他什么都不要说,驱赶走。   隔壁院子的灯在此时一盏接一盏的熄灭,唯独这边还亮着,竟显得空寂伶仃。   这一夜,并不像往常那么好?眠。   但?是周围特别?幽静,万籁俱寂,独坐在夜中的商榷安仿佛回到从前。   从商朔老家到京都的路,非常遥远,并不好?走。   他从泥泞中爬起来,摔过一次又一次,再站起来再摔。   无人高看?过他曾经濉安王府世子的身份一眼。   即便商唯真总是安慰,“没事的,痛不痛啊,阿兄?阿兄最厉害……”,“等阿兄做了官,让那些瞧不起阿兄的人都看?看?,什么才是真正的云泥之别?”。   这些都不过是无关痛痒的言语,他总是装作无事,也?是因为商唯真需要些许信心?,让她心?里也?好?受些。   但?只有真正经历过旁人眼色,刁难不屑的商榷安才记得住其中滋味。   商朔病后,年事已高,为了恩情他自当去药铺请大?夫为他续命,每日用药花费他都烂熟于心?。   期间还要照料商唯真,她年纪尚小?,总有窥探于她心?怀不轨的男子。   此外?,他要读书忙于乡试会试,镇上有加员外?郎肯施予他记账的活计,挣点外?财。   家中的生计尚且有商唯真看?顾,但?她并不能?做些什么,所以开垦院中的田地?亦由商榷安来忙碌。   这些过去不为人知,他也?从未跟任何人提,如今所有人看?到的,都是已经功成名就,官居高位的商大?郎君。   多么风光,倨傲横行?。   只有曾经独自走在乡间道路上的少年郎,单薄身影,始终困在一条暗巷中,不曾出去。   他从他的眼睛里看?到一间后宅里,洒扫干净的庭院中来了位新的年轻小?妇人。   成婚五年,他与妧枝的关系毫无进展,彼此疏离,中间布满隔阂。   女子刚忙完外?院的事宜,终于能?闲下来松口气。   路上被从矮墙上跳下来的猫拦住去路,婢女匆忙招呼着,“大?夫人小?心?。”   妧枝:“我没事,别?赶它走。”   那只猫围在她腿边绕圈,一直叫唤个不停。   她蹲下身,摸了摸它的脑袋,一脸诧异而又惊喜地?对婢女说:“快看?,原来是只母猫,它有身孕了。”   “快找些吃的给它。”   婢女听话的前去安排,拿了一碟肉干来。   妧枝沾湿了点水,在肉干变得稍软以后扯成丝,一条一条给猫喂起来,“好?猫儿,多吃点,你才有力气生孩子。”   婢女见她对只畜生颇具温柔和耐心?,不禁道:“这母猫找上大?夫人,是来给大?夫人报喜的呢。等将?来,大?夫人肚子也能有个好信儿……”   妧枝在圆房就喝过避子汤,药效长久,只要商榷安不弄在里面,这几年她葵水都如约而至,从未有过推迟。   婢女似是忘了有这回事,还在期盼妧枝也能借此有个好?运,能?一举得男。   而不管耳畔响起什么喜气讨好?的词,妧枝都含蓄笑着,不给一丝回应。   唯一说的话,都是“好?猫儿,多吃些”。   暗巷里被困住的少年身影化作庭院中另一条道路上,沉默旁观许久的成年郎君。   偶尔回府的商榷安将?婢女和妧枝说话的一幕看?得清清楚楚,她想要个孩子。   她也?知晓她自己不可能?会有孩子。   后来,她为了妧家的事忙前忙后,四处奔走,再见?商榷安已是陌路,夫妻二?人更是久不曾同?房,见?一面都堪称生疏。   再后来,他领回来一个孩子到家中。   令人触目惊心?的,妧枝吐了一口血,在帕子上。   他让人把?孩子抱下去,想要替她把?脉请大?夫来看?诊。   但?是她从椅子上起来,从他身旁掠过,抵着唇轻咳,神情冷漠,“恭喜了。”   恭贺的是商榷安终于有了一子,喜的是,不是她生的。   她也?快死了,商榷安和商唯真能?不避讳终成眷属了。   清晨露水更重,尤其山中,夏季不管枝叶都覆盖上一层冰雾。   而商唯真的婢女从房中出来,蓦然下台阶时发觉踩到一块肉,吓得差点尖叫出声。   等认出来才发觉是大?郎君的下属枕戈,竟然没回房中反倒靠着台阶处凑合着睡着了。   而院子里的石桌旁,还有一道熟悉沉稳的冰冷身影。   大?郎君好?似对着隔壁院子坐了一晚上。   头上的发髻已然凝结成霜,有几滴晨露落在发丝上,在婢女的动静惊扰到他时,商榷安才不缓不慢地?回头起身。   神色如常,只是眼底深处浮现出一抹红血丝一样。   妧枝在榻上醒后,发觉今日隔壁远比往日要安静。   她在房中即使没了倦意,却并未那么快起身。   她与历常珽并不在同?一间房入眠,二?人未曾成亲,到底没能?迈出破坏世俗规矩那一步。   她隐隐听见?历常珽的屋子里有人走动了,“妧娘子醒了吗?”   他房里的下属说话,“未曾看?到妧娘子出来,婢女说应当还在歇息着。”   历常珽道:“那别?惊扰了她,去准备吃的来,再过一两刻时辰应该差不多了。”   历常珽估摸着妧枝睡醒的时间,以他对她的了解,妧枝也?是个很勤快的人,她会约束自己,并不会过于让自己贪图享受,一觉不起。   “是,郡王。”下属却不曾马上离开,而是在下一刻道:“有件事,属下想要向郡王禀告。”   “什么事?”   “今晨……天色微亮的时候,属下从院子另一边出来,看?到隔壁院子里商密使坐在那,正对着妧娘子的屋子,直到天亮才离开。”   历常珽在屋里看?着下属,原本温和的神情倏然一变,多了一丝威严,“这是什么意思?”   下属迟疑:“这,属下也?不知,那商密使只是呆坐在那,除此以外?,并没有其他动作。”   历常珽不说话了,只是下属明显感?觉出脾气向来宁和的郡王因为涉及妧娘子,已然动怒了。   眼下虽然没有表态,可眼神说明了一切。   过了一会,只听历常珽道:“我知道了,此事不要让妧娘子知晓,免得她担忧。”   “是。”   在外?人来看?,这妧娘子和商密使完全是半杆子打不着的关系,却莫名其妙被人注意上了,难免会心?里不安。   历常珽体贴,不想让妧枝操心?,于是有意隐瞒下来。   而另一边,隔着薄薄的一道雕花木墙,妧枝却将?他们的对话纳入耳中。   毫不意外?听见?历常珽和下属提及到了商榷安。   她可不知哪里又招惹到了这位商大?郎君,还对着她的房门?坐了一夜,妧枝上一世何曾有过这样的待遇。   也?只有商榷安的好?妹妹有一点风吹草动才有这种耐心?。   她想起来,去找历常珽说说,要他不要将?对方放在心?上。   然而历常珽却忽然有了其他决定,“我有事出去一趟,等妧娘子醒了,让人好?生照顾她,不必为我担心?,等我回来就好?。”   下属并未问询历常珽去哪儿,只答应下来,旁边屋子便恢复安静。   而出门?声也?渐渐消失了。   行?宫镛文殿里,张贵妃打着呵欠,一身娇懒的将?穿戴整洁的圣人送出了门?。   待到圣人御驾消失在眼前,她转身回到桌边。   在昨夜不久前,这张桌案上的砚台墨汁刚干,她手捧着一样物什,感?叹道:“为这事可真不容易,商小?娘子欠我的情分可就大?了,得好?生感?谢本宫才行?呐。” 第60章 你和他回京之后打算做什……   今日骊山行?宫并?不太平,锦瀚郡王一早便来求见圣上。   时?辰尚早,圣人还在镛文宫不曾作出对今日的安排,锦瀚郡王就来了议事的偏殿,要一直等待圣人。   宫人上了一盏茶,“郡王先润润嗓子吧,圣上那?边正?在洗漱,还未用早膳,没那?么快过来。”   历常珽习以为常,并?不意外,“多谢,我就在此?等候,不急。”   偏殿外,日出已升,天朗气清。   一个?时?辰后,历常珽方才见到这位叔父。   他?两?眼?精明而充满威严地向历常珽打量过来,“今日朕可没有召集朝会的意思,尔等可自行?游山玩水。”   “你这是什么意思?”   却见历常珽忽然弯下腰行?礼,向圣人请示,“还请叔父莫怪,臣来是想向叔父辞行?的。”   气氛倏地一静。   圣人重复着历常珽的话,“辞行??群臣都在此?,怎地你一个?人要去哪儿?”   此?次众人是在圣上钦点之下前来伴驾,历常珽忽然请辞,俨然不合规矩。   惹得龙心不悦也?是正?常。   然而他?还是道:“臣想送阿枝下山。”   历常珽被审视着,可以感觉出圣人不语带来的威严之意。   “这是你的想法,还是有人请你来求情的?”   给予妧家那?个?女儿的刁难不过才开始,也?是想试一试此?女的性子,能熬得住,说?明她的确颇有心计。   熬不住,那?也?意味着她配不上历常珽。   总之,目的就是想要此?女知难而退,成亲人选大可再挑,京都多少名门贵女,未必历常珽一个?都看不上眼?。   “是我一人的主张。”   历常珽毫不避讳道:“阿枝年纪尚小,她太年轻,家中仅剩一位母亲,还有年幼弟妹需要照看,臣深觉她的不易,所以不想将她留在山中,而想将她送回京都和家人团聚去。”   “你倒是对她情深意重……”圣人没什么表情地感慨。   历常珽直言:“也?是因为我,她才遭受这一切,臣只能体谅她多一些。”   况且,这山中已不适合她再继续待下去。   前有妃嫔们和圣人一条心,这行?宫还有不少臣子妇人,且他?们院子旁边还有人虎视眈眈……   想到今晨下属来禀告的事情,历常珽皱眉,还是让妧枝早日下山为妙。   而他?等伴驾结束,也?可以早日回府。   “人,叔父已经看过了。张贵妃等也?在其中出了不少力气……还请叔父看在我故去阿父份上,成全了我和阿枝。”   “……”   山中泉水旁,不少臣子出来走动,待在竹林边和同僚夫人避暑。   宫人按照吩咐奉上消热的凉茶,另一块巨石边,隔着他?人耳目,曾在御前侍奉过的宫人和一道人影道:“锦瀚郡王向圣上求情……”   “要带妧娘子下山了。”   妧枝从榻上起身梳洗后出了房门,门一开,不经意看到了出现在另一个?院子里的商唯真和她的婢女。   且商唯真朝她望过来,视线分毫不避让,也?比往日多了些不同。   妧枝左脚踏出去,下意识想往回收,然这一世她不曾对不起任何人,也?与商唯真不再是姑嫂,没有妨碍她和她阿兄,又?何须要避?   于是缓缓提起又?放下,照旧如?常走了出去。   “娘子醒了。”   历常珽留下的下人前来问候她,“早食都准备好了,娘子想在哪儿吃?”   既然已经出来了,妧枝也?就道:“就在外面吧。”   院子里有树影遮挡,尚且有几丝凉意,下人端来吃的摆在桌上。   妧枝坐下,正?当她开始动筷时?,墙壁另一边忽而一道声音道:“妧娘子,早上好。”   妧枝向着商唯真那?边抬眸。   她有婢女相伴在旁,站在镂空的雕花窗前,不加掩饰赤裸而坦然地看着妧枝。   昨日她们在泉水涧,宛如?不认识,如?今商唯真突然主动接近她是想说?什么?   “商娘子。”妧枝不得不放下筷子,却不曾起身凑近,而是就这么安然在石桌旁,隔着距离回视商唯真,“有何贵干?”   商唯真淡淡启唇,“贵干谈不上,只是与妧娘子相识一场,本以为对妧娘子还算颇有了解,却不想,妧娘子身上还有许多我不知道的地方,让人费解。”   妧枝恍如?听不出商唯真这番意有所指,她垂下眼?眸,看着一桌饭食,还是拿起汤勺,舀起一口浓粥喂进嘴里。   被一番忽视,商唯真身边的婢女看妧枝的眼?神?多了丝不满。   而商唯真冷不丁问:“我有一件事,想请妧娘子告诉我。”   妧枝喝着粥,不轻不重地回应,“你想问什么?”   “你和我阿兄,到底什么关?系?”   话音落,商唯真定定盯着她,只听妧枝面不改色,没有一丝心虚惊慌,而是冷漠以对,“什么都没有。”   “胡说!”商唯真兀地呵斥,“若你真的与他?什么都没有,为何昨天夜里,有人瞧见你拉着我阿兄的手就跑了?”   昨夜听见妃嫔说?的话的商唯真,仿佛天都塌下来了。   以她对兄长的了解,商榷安身边就没有出现过别的女子,哪怕从他?少年时?,考了乡试,连员外郎家的小娘子看上他?,阿兄都不曾答应。   就更不用说?他?来京都后遇到的女娘了,阿兄志不在此?,什么成家立业,他?如?今仕途有了,家也?早就有了。   根本不需要外来的人挤进他?们当中。   “昨夜是个?误会。”   妧枝擦了擦嘴,如?同一下失了胃口,回应拿她当情敌的商唯真,“你应当去问问你阿兄,我当时?呼救的是锦瀚郡王,不知为何他?却站在我身后?”   “你们……”   妧枝打断商唯真,“商娘子既然这么关?心这件事,应该自己去寻找真相,我与商密使井水不犯河水,互不相干,一直追问是否太冒犯了?”   “我不信。”   商唯真自有她的看法:“这事我自然会和阿兄去谈,但?还请妧娘子也?多注意自己的身份,既然你已经议亲,婚约在身,就不要接触旁的男子,免得徒生是非,害人害己。”   妧枝再次看向她,这次视线微冷,和商唯真四?目相对,好一个?害人害己。   她微微勾唇,点了点头,“此?话有理,也?请商娘子和令兄同样谨记在心,免得违背曾经许下的誓言……遭天打雷劈。”   商唯真愕然睁大双眼?,像是第一次见妧枝这么毫不留情。   她一向在人前沉默寡言,是个?清冷孤高的女子,张贵妃那?么多妃嫔面前,她被不公对待都不敢吭声,却在她面前这样冷嘲讽刺。   是看她身旁无人,还是故意为之?   妧枝推开碗筷,已经没了食欲,不想在院子里看见一脸无辜的商唯真,同下人说?道一声,然后转身往院外出了去。   她神?情很意外,但?有什么必要意外?   上一世,不是她不期望商榷安和她在一起?   因为总是泪流满面,还特意搬出去住了,有商榷安为她安置的私宅,还有什么不满意?   如?商唯真所愿,商榷安最后与妧枝也?不亲近,十年夫妻如?寒冰,她的阿兄对她最是疼惜,这一切不都是商唯真想要的?   她得到的最多,怎么还一副愤恨委屈的模样,说?她害人害己?   妧枝往外走去,她来到行?宫一处清幽僻静之地,不久之前这里似乎来过其他?人。   桌上还摆着被人喝过的茶水,剥过皮的瓜果?。   她随处一站,静了静心。   背靠树枝,抬眸就看到不远处来了一道人影,正?盯着自己。   下一刻,商榷安提步从她眼?前走来。   妧枝并?不想与他?面对面,当下愣然之后,就要赶紧离开,然而却被商榷安拖过一把椅子,挡住去路。   她再转,商榷安拽住了她的衣袖。   妧枝不得不抬起眼?看他?,满身防备和厌恶,“你想做什么?”   这样的突兀行?径不是商榷安该做的事,失态失宜,有违商大郎君的风范品行?。   可事实就是妧枝感觉到攥住她手腕的力道是如?此?的紧,那?双幽漆的黑眸从上而下冰冷而灼灼地盯视着她。   “你今日就要离开行?宫?”   妧枝恍然,眼?中流泻出一丝纳闷不解,她怎么不知这件事情?莫非……   商榷安:“历常珽向圣人请求,今日要送你下山回京。”   “看来他?没与你商量,你也?不知情。”   妧枝:“那?与你何干?”她飞快反问,眼?帘之下充斥着冷淡。   不管历常珽做什么,他?总是为她着想,妧枝亦不可能在外人跟前和他?站在对立面。   即便她不知情,又?哪轮得到商榷安插手一问。   “你该放开我了,我不想与你被其他?人看见。”   冰冷的言语从她嫣红的嘴唇里轻吐而出,商榷安只是全神?贯注观察着她的面庞,手上却未松动一分,俨然不想松开妧枝的手。   他?道:“看见又?如?何?你我好歹前世还是夫妻,不是毫无瓜葛的两?个?人。”   妧枝想不到这种话竟会出自商榷安之口,她惊讶无比地瞪着对方,匪夷所思地猜想他?为什么会这么说?,有什么意图。   简直可笑。   更可恶的是,他?还有后话,“即是上一世,你我都未曾和离,到今生,未尝不能以夫妻相称。”   妧枝几乎咬牙切齿,“无耻!”   商榷安未有一丝羞愧,一派镇定,继而问:“你和他?回京之后打算做什么?成婚?”   “你已经决定好,嫁给他?了?”   他?眼?神?非常深沉,像要看穿妧枝透过眼?睛到她心里去。   妧枝因商榷安的无礼质问,早已气得浑身微颤,面色涨红。   她已无法回答商榷安这些话题,说?互不相干是他?,说?两?清也?是他?,上辈子视她如?无物,抢占了商唯真的正?妻之位,这辈子与他?撇的清清楚楚,他?却屡次纠缠不清,说?出口的狂言令人发指。   “这就是你选定的夫婿。”   “你有没有爱过我?”   商榷安两?眼?灼灼,直勾勾地看着她。   妧枝面上一片漠然的冷意,仿佛冬日里的寒气,可以凝结成霜。   商榷安从她脸上眉眼?窥见出她的心绪,是那?样不屑与遥不可及。   那?些她对婢女说?过的话,成了物是人非的回忆。   婢女说?:“大夫人对大郎君真是有心,还在衣裳上绣了画,还有这对鞋袜,都是给大郎君做的。大郎君收下它吗?”   下属不曾接过去,反倒说?:“我问问。”   同僚说?:“你倒是有个?好贤妻,这么久不归家,你家夫人竟还能容忍你?天凉派人叮嘱你多穿衣裳,酷暑还送来解暑汤。”   连他?自己也?说?:“她的确是个?很好的女子,只是不适合我。”   某些方面,不尽人意。   ……   待到商榷安再朝妧枝瞧去。   她已然借着巧劲,挣脱他?拽紧不放的手腕。   回应他?的,是该女子冰冷无情蔑视的一瞥,从此?拉开距离。 第61章 强取。   妧枝匆匆回到院子,关上院门?,担心后面有人追上。   隔壁商唯真的院子开着门?,今日她似乎不想出去。   婢女刚好从另一处回来,眼睛疑惑地看?着妧枝,不期然目光好奇对上。   妧枝收回眼帘,什么都没?发生般坦然自若地进去。   商榷安真是跟疯了?一样来纠缠她,问的话好生没?道理?,这骊山行宫处处都是危机,妧枝已经明白待不得了?。   她不喜欢这里,风景再好,周围都是些算计她的人,旁人是避暑,她却是遇难。   茶桌上,壶里的水已凉,妧枝喝了?几口,呼吸方才平缓下来。   那满面危机的神情也逐渐消散,下人听见动静过来,“妧娘子回来了??可有什么吩咐?”   妧枝凝了?凝神,回应:“我今日想下山了?,有些东西要收拾。”   从商榷安口中,妧枝得到历常珽今日出门?的消息。   原来他?是另有安排,为了?她,他?当真去找圣人求情了?。   他?这样为她考虑,妧枝万不可能做对不起他?的事。   隔壁屋,婢女悄悄步入商唯真的房门?。   平日脸上挂着微笑的商唯真,今日一副忧郁愁容坐在另一角的窗边,她手中拿着一支笔,因?出神笔头上的墨汁早已滴溅在纸上,脏了?纸上其他?字迹。   婢女小声说道:“娘子,妧娘子那边刚才急匆匆回来,现在好像正在收拾东西。”   商唯真骤然清醒,听见妧枝的消息,秀眉轻蹙,“收拾东西?她要离开行宫?”   婢女点头。   两个院子紧挨着,有点动静并不会遮掩耳目,反倒互通得一清二楚。   商唯真:“她为何要走?是闯了?什么祸事,心虚了??”   婢女闻言神情惊愕,却不敢在这时接商唯真的话,像是难以置信这会是她能说出来的。   商唯真笑容早已敛去,“出去瞧瞧。”   那张被划得认不清字迹的纸张被抛弃在桌上,顺势起身的身影有着说不清的干脆利落。   历常珽从外边回来,看?到下人正在搬运行李,登时一愣。   此时又见商唯真走出院门?,这位商娘子他?并不多见,知晓她的身份,但因?商榷安的关系,即便是亲表兄弟也十分疏远。   因?此对商唯真一样保持远离的姿态,“商娘子。”   “历郡王。”   商唯真和婢女站在门?前,历常珽与她们打了?个招呼,便往里走。   两女目送着他?,直到历常珽稍微回头,才发现她们还在那看?着,此时心中不禁有了?一丝怪异。   但他?没?有多想,而是进屋去找妧枝。   “阿枝。”   “常珽。”妧枝正在装自己的衣物,放入箱子里,落上一把小锁。   历常珽正好看?见,他?走近问:“阿枝,怎么想到收拾东西?”   他?今日去求见叔父的事并未告诉妧枝,莫非是妧枝能未卜先?知。   他?带有一丝温和的微笑,并无怪罪之意。   妧枝望着从门?口进来的历常珽,有一丝恍然,他?生得俊朗,可也是儒雅的君子,每次见到他?,妧枝都觉得备受照顾,不会心生压力。   而只要商榷安一出现,带给妧枝的滋味就十分有强迫性?。   她笑起来,不想让自己在他?人那里受到的气影响到历常珽,神态轻松自然,主动伸出手让历常珽握住。   也很?娇婉柔情地走进他?怀里,语气与在外面时很?有些不同,“我猜今日一定有人送我归家去,所以提前收拾东西,给他?一点惊喜。”   历常珽感受到柔软的娇躯接近,妧枝与他?想象中不同,她本是对人都清清淡淡的女子。   但好像他?们议亲后,自从妧枝接受了?他?,走进她心里,她对自己人就会十分主动。   这会他?倒有几分不好意思,贴得太近,怕冒犯了?未来妻子,却又舍不得这怀中馨香。   “难道你与我心有灵犀,这般默契?”   “郡王以为呢?”   妧枝笑问,和历常珽四目相对,直到他?笑着环住她双肩,“你说得对,我的确要送你下山。”   “骊山行宫虽好,但若是让你住的不舒服,就不必一直强行待在这里,你想离去亦是正常。”   历常珽以为是妧枝自己想走。   然而妧枝看?着他?,并不是很?想隐瞒,“是有人告诉我,你去向圣人求情了?。”   历常珽:“是顾曲?他?怎会知道,我可是谁都没?说。”   “不是他?……”   妧枝收敛嘴边笑意,却没?吐露出姓名,也许她不知该怎么和历常珽提,从上辈子到这辈子的离奇经历。   等她离开骊山行宫,回到京都,就与那些人都不会再见了?,也就没?有干系了?。   不提,就当从来没有这个人罢了。   历常珽似是察觉出什么,他?妥帖的没?有追问,而是将妧枝反应记在心里。   “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说吧,还有什么要收拾的,我来一起帮你。”   妧枝点头,等回了?京都,有机会她想再将一切同历常珽和盘托出。   二人以后说不得就是相依为命的夫妻,妧枝是嫁过人的。   她知晓上辈子嫁给商榷安是什么下场。   这辈子和历常珽,她不想再重复一遍,做一对怨偶。   当然也不要有什么隐瞒。   收拾好后,妧枝同历常珽走出院门?,另一边在屋檐下搬了?张椅子出来坐着的商唯真目送着他?们的身影,讶异道:“还真是要走了??”   ……   历常珽与妧枝一起上了?马车,沿着山道离开。   京都也离此不远,两个时辰的路程,赶在下午之前就已经回到了?城中。   正值正午,妧家府宅。   门?房打开大?门?迎接,并派人去告知,“大?娘子和郡王回来了?。”   妧枝随同历常珽去行宫伴驾的事,府里的人人皆知。   只是没?想到她此去没?多少日,这么快就回来了?。   平氏带着妧柔起身迎接,目光打量从远处归来的女儿和未来女婿两人。   “这是圣上都回京了??阿枝,你和常珽都不用伴驾了??”   历常珽道:“世?母。”   “圣人还在行宫,我此番是陪阿枝下山,先?送她回京的。”   “山中虫蚁太多,人多且杂,还是山下舒服些。”   未免平氏责怪,历常珽率先?替妧枝解释道。   妧嵘出事后,平氏尚且不知他?那些所作所为,此人如今还在狱中,平氏常想让人帮她打听妧嵘还能否得救。   这次得知妧枝要和历常珽去伴驾,更?有机会面圣,还想让妧枝若能得上面眷顾,期望她能为父亲求个情,请圣上看?在君臣一场,对妧嵘网开一面。   妧枝察觉出平氏意图后,并未感到不悦,也没?有与平氏争吵,只道:“有机会的话,会提一提的。”   这一世?平氏未曾见识到妧嵘与薛明烛私通后的嘴脸,已经发生的事不为人知,告诉平氏也无意义?。   索性?,不如就让她对妧嵘抱有一丝幻想,将来也好过些。   如今她一回来,平氏自然能察觉出问题。   只是现下不提,听了?历常珽的话道:“回来就好,山中不住也罢,你们赶了?一路一定也辛苦了?吧?我这就让下面做些好吃的来。”   “晚食你可也在这里用?”   历常珽婉拒道:“麻烦世?母了?,晚食就不必了?……吃完午食,我便又要启程赶回骊山。”   在历常珽当场求情后,圣人虽允诺了?让妧枝离开行宫的条件,却并未放历常珽走。   是以,只有等圣上回京,历常珽方能结束这趟骊山之行。   说着他?朝妧枝瞧去,妧枝朝他?回以安抚的微笑,对平氏道:“阿母去安排吧,我再做些吃的,让常珽带回去。”   “到了?山中,即便不见,你可得想我。”   未料长女会当面和女婿调情,平氏听得颇为脸热,只觉不好在这正堂再待下去。   于?是拉着小女儿从这急忙出去。   在屋内还能听见她对妧柔道:“你这阿姐,怎么回事……太孟浪了?。”   妧枝回眸,和历常珽对望,露出一丝得意而狡黠的笑。   “故意的?”他?问。   妧枝:“你吃过午食就要走,剩下的时辰难道不该与我多待一会?”   她不想被打扰,这种另类的强势,让历常珽感觉到心中猛跳,看?妧枝的眼神又多了?几分情深。   晚霞过后,到底有旨意在身,不能违抗圣命。   历常珽虽有浓浓不舍,拖到近乎傍晚,但还是得离开京都,否则到了?叔父那里,只恐对妧枝印象会更?不好。   “我该走了?。”   妧府门?前,妧枝送别历常珽,平氏等人只送到半路,就识趣往返走了?。   娇丽而貌美的娘子目送俊朗的男子离去,很?有些依依惜别之意。   历常珽重重握了?握她的手,松开道:“等我回来。”   妧枝点头,一直站在屋外,目送历常珽乘坐的马车消失,这才不舍地走回府里。   傍晚,霞光残留几分璀璨,宛若泼洒的水粉一般。   妧府的门?刚过不久,忽然再次被人敲响。   妧枝尚未走远,三两步之后停下,以为是历常珽落了?东西回来,她抱有一丝期待和欣喜,连往日仪态都不顾。   第?一次提起裙摆,小跑上前将门?打开。   然而门?前来人让她看?了?一眼,扒在门?框上的指尖微微绷紧,笑容也从嘴角边消失不见。   变得嫌恶。   一道高大?有别于?旁人的修长身影出现在此,“又是你?”   妧枝手一指,“出去。”   对方对她的话置若罔闻,手一抬,便抵住她想关上的门?。   再后来,朝着她靠近。   妧枝厌弃的瞪视着那道不顾阻拦,跨进门?槛,甚至离她越来越近的身影。   直到忍无可忍,开口将要呼唤。   下一刻,她面色出现愕然,瞳孔视线里的人影倏然放大?,一阵晕眩,像是不可置信,连最后一丝话音都无法透露出来。   戛然在嘴边。   ……   平氏今日见到未来女婿送长女归家,观他?二人感情甚笃,日益亲密,只觉未来喜事将至。   也许等下次历常珽回京,就是妧枝出嫁之日。   她得赶紧请人加快缝制嫁衣。   日头已黑,晚霞褪去,她放下家中账目,看?到小女儿困倦到揉眼,“阿柔困了??我去叫你阿姐来,让她照顾你梳洗去,她送郡王怎么这么久没?回来?”   她走到院外,妧府宅门?大?开。   庭院里的灯笼照耀着前面,依稀可见,却早已没?了?妧枝的身影。   唯一遗落在地的,是一只有意无意似被留下的发簪。 第62章 独占。   黑夜惶惶,宅院里?烛火明亮。   廊檐下奔走的下人分?工明确,呈上吃食和酒水,珍果糕点,脚步轻巧动作谨慎。   柴房处燃起烟,烧水的动静驱散夜幕的遮掩。   枕戈快步走下台阶,和神情?肃穆的同僚碰面,像是彼此不知该如何开口,硬是僵持半天,才?说一句,“那位娘子……和大郎君在里?面。”   “大郎君他,这般可要劝?”   私自掠走他人的未婚妻,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出来的。   作为下属,略觉不妥,还是有?所担忧这般会造成不好的后果。   枕戈压低嗓音道:“若是能劝,我早已经劝好了。”   “也不知什么时候,大郎君对这位起了心思?,明明当初……”   提到此事,枕戈万万想不通,当初明眼人可见,大郎君可是万分?反对和妧家的亲事。   对妧家这大娘子,并?未有?一丝放在心上。   后来这位大娘子做的事,的确叫人刮目相?看,可是,无论?如何也想不到会有?今日这样的场面。   披甲猜测:“大郎君心思?难测,也许当时有?妧嵘那样的父亲,他觉得?那位妧娘子在其中同流合污了,不适合议亲?方才?没有?表明心思??”   “而今妧家清白干净,这位娘子也不是不可接纳的……”   “那商娘子呢?”枕戈突然道出声。   二人一同怔愣在原地?,纷纷看向同一方向的屋中。   大郎君的私事,身为下属不好多议,可若就这样放任下去,难免牵扯太多。   只是让人无法理解的是,那妧娘子和他们郎君到底生?出什么纠葛,竟这般扯不清?   屋里?,气氛更是在夜色裹挟中诡异和迷离。   桌上摆着不少下人刚呈上来的美味佳肴,屋中两个身影一个安坐在桌旁,另一个却离得?远远的,靠坐在床榻边,似是对桌边闲适喝茶的男子避之不及。   妧枝对此刻这般处境,仿佛还像做梦一样,难以回过神来。   今日她跟历常珽从骊山回来。   傍晚她送他归去,再次打开门,出现在她眼前的竟是一个不可能出现在妧家门前的人。   她缓缓扭头,看向那个在耐心等她平静下来,正?轻松自在摆弄手?中茶盏的人影,商榷安察觉到她看过来,他向她邀请道:“想好了吗?过来用些吃的吧。”   他和妧枝以前见过的样子都不大一样,像是摆脱了一层外壳,没有?了往日的倨傲冷漠,更多的是随心所欲心想事成的自私和畅意。   坏的浑然天成,阴郁加身。   妧枝:“你将我带来这里?做什么?”她未曾起身,更不想动弹,而是保持距离跟商榷安离得?远远的。   面容警惕而憎恶。   “让我走。”   “不可能。”   商榷安在桌旁抬头,他手?中握的不是茶盏而是酒,十分?正?经心安理得?地?驳斥妧枝的要求。   他眼睛一眨不眨,深邃透满索求地?看着她,“我不会放你走,你会一直待在这里?,待在属于我的地?方。”   “属于你?”妧枝感到天大的笑话,禁不住起身嘲弄,“你与?我是什么关系?我已经有?自己的议亲夫婿,你与?我无名?无分?,凭什么将我扣留在此地??”   谈及身份,商榷安不说话了,也不与?妧枝争辩。   他只饮了一口酒,说:“我们没有?和离。”   妧枝听出他话里?的含义,眼神震惊到难以附加。   “这辈子我不曾嫁给你。”   “我不是你的妻。”   商榷安抬眸看看她,并?不表示愤怒,而是微微扯唇,勾勒一笑,“总会是的。”   妧枝忍无可忍,眸光淬火,像是万分?不能理解商榷安怎么会变成这副无耻模样。   她与?他争辩不过是纯费口舌,根本毫无道理可言。   他坐的那桌饭菜,妧枝提不起半分?兴趣,看都没看一眼。   然后愤然起身,向外走去。   “你就这么走了,怎么和家里?解释你和谁待在一起?”   商榷安不曾阻止,只是在妧枝即将踏出门槛时低语。   “一个有?了婚约的女子,和其他男子在夜里?独处一室超过两个时辰。说得?清吗?”   商榷安有?恃无恐看着她,妧枝对他置之不理。   然而背后的声音追着跟来,如跗骨之蛆,阴魂不散,“你可以不怕,仗着那位小郡王相?信你。那其他人呢?”   圣上对妧枝因妧嵘的事,心中还有?芥蒂。   甘府老太君虽喜欢她,可若坏了名?声,到底对她和历常珽有影响。   做外孙儿媳,有?损名?誉。   妧枝这才?在外面即将下台阶处回头,不可思?议瞪着屋里动都未动分毫的男子,“你想毁了我?”   她瞳孔微颤,黑白分?明的眼珠有?几分?可怜。   商榷安放下杯子,从椅子上站了起来,“我怎么会这么做?你不要这么想。”   他过来拉住妧枝衣袖,连人带肩搂到怀里?,“我只是想要你知道待在谁身边才?是最好的,你乖点,不要走。”   “历常珽,我和他是表兄弟,此人优柔寡断,他不适合你。”   “只有?我跟你,妧枝,你看看我,你跟我多相?配。”   长子,长女。   从年少起就肩负家中重任,被父母所背叛抛弃。   多么同病相?怜,却靠着自己活下来了。   商榷安低头俯身,手?捧着妧枝的脸,在轻抚她鬓边的发丝间,距离她的唇越来越近。   就在下一刻,“啪”的一声。   妧枝抬起手?,快而准地?给了他一道耳光,“你休想。”   巴掌的红印在不多时就浮现在商榷安脸上,他被打偏了脸,下颔微微倾斜的姿势,手?中控制妧枝的力道不放松分?毫。   未怒且沉默着看向她,如黑洞般幽邃的眼珠燃起一丝暗光,他轻笑,“打得?好。”   “你越打,就欠我越多。”   妧枝还想抬手?,然而这次商榷安没有?给她机会,而是攥紧了她的五指,从她指缝穿过去强硬地?与?她十指相?扣。   掌心贴在一起的温度让妧枝万分?嫌恶,她不愿与?商榷安有?半分?亲近,可对方的肌肤和体温就是如影随形怎么都摆脱不掉。   商榷安:“既然你不愿陪我吃饭,那我们就做点别的。”   妧枝蓦然被他控制在怀里?,打横抱起,商榷安懂得?钳制之术,妧枝头一次从他这感受到强迫的力气,她与?男子的力道相?比天壤之别。   无论?是挣扎还是扭动,都无法从商榷安手?上逃脱。 奇_书 _网 _w_ w_w_._q_ i _ s_ h_ u_6_6_ ._ c_ o _m   “商榷安,你放开我,放开!”   妧枝惊叫,上一世她跟商榷安成亲,那天夜里?他可是万分?不愿碰她的。   妧枝胆大,她自认嫁给一个男子,就要不在意他心里?有?谁。   她只是和他做夫妻,管理和他的家务事,这是当初她想进门时跟商榷安提的条件。   所以回了新房,按照惯例二人要行?周公之礼,妧枝并?无异议。   她在家中在平氏和喜娘教导下,学了一些房中术。   她以为商榷安也该清楚,他们是本分?夫妻,尽到彼此夫妻责任就好。   可当她在他面前主动褪去衣裳,他对她却恍如见到什么可怕之物一样,将她骤然推开,拒之千里?。   如今,他却忽然对她起了不该有?的心思?。   还妄图玷污了她。   “住手?……”   妧枝被放倒在榻上,任由她乱踢或是乱动,商榷安对她的控制都不受丝毫影响。   他轻松地?便钳住她两只细腕,举上头顶,而膝盖抵开她的裙摆,商榷安俯身,在妧枝头上细细打量着她,目光如炬。   而身下的女子充满抗拒,满脸不情?愿,且蜷缩着想用腕肘抵住他的胸膛。   二人的呼吸像火一样,呼出来都感觉缠绵。   在商榷安盯着妧枝面庞的下一刻,她紧闭的双眼带着恨意微颤,然后有?两道泪痕不约而同从眼角顺着耳边滑落。   打湿了她的发丝,也将底下的被褥浸染成深色。   他可以感觉出看似怨愤的气势之下,只要他有?一点动静,妧枝都会轻轻发抖。   她在害怕。   “骊山行?宫,你与?历常珽住那么多天,对这些事难道不该很熟悉吗?”   商榷安:“那天夜里?,你把我当成了他,既然能当着他面脱衣,在我手?中,为何又怕?”   妧枝依旧紧闭双眼,不肯面对那张可恶的脸。   她和历常珽虽然同住一个院子,可是屋子里?相?隔着一堵木墙,根本不在同一个屋。   且他为人正?派,二人都打算等成亲之后再做这种事,那才?是名?正?言顺地?行?夫妻之礼。   商榷安俨然有?所误会,以为他们早就突破世俗枷锁,提前有?了肌肤之亲。   不过眼下,商榷安看着妧枝这般反应,似乎也有?了不一样的猜测。   “你是不是……”   冲动之下,他想要仔细看看妧枝是否还是清白之身,于是抽走她身上腰带,动作之快,叫妧枝阻拦不及。   她赫然惊恐万分?睁开眼,双手?向前抵挡。   好在就在这时,屋外有?人来了,脚步声清晰可闻。   似乎知悉里?面应该发生?些不该见到的,到了门口却不再进来,而是禀报,“大郎君,出事了。”   妧枝的腿恰好挡住商榷安的动作,他微微一顿,令她如受惊的猫,反应迅速推开他,躲到床榻一旁。   商榷安盯着妧枝那双已然泛红透着憎意的双眼,毫无歉疚之心,而是默然收回了手?。   他垂眸打量指尖,幽幽看她一眼,“你我夫妻多年,对这种事不该陌生?如此。”   “罢了,一回生?二回熟,你我的确很久没这么亲密过了,等往后我再让你熟悉起来,不再怕我。”   他没有?再强迫妧枝,从榻上起来,盯着她的同时收整好自己的仪容,“我有?点事要处理,你先在此好生?歇息,晚些再来看你。”   妧枝对他的话充耳不闻,她满是厌恶地?别开脸,神色微微发白,宛若病恹。   她不稀罕商榷安来看她,一点都不需要。   妧枝只想离开这里?,但她被掠来时早已昏了过去,方才?走出去,在漆黑的夜色下,也只窥见深宅大院一角。   勉强能够分?辨出,这不是在濉安王府,就是不知商榷安目前将她安置在哪儿。 第63章 没学过好。   骊山行宫,昨日?还堪称热闹富有人气?的院子,如今有着天壤之别。   屋里灯火通明?,然而商唯真?孤坐在椅子上,面?对蹲在一旁照顾她的婢女的话?充耳不闻。   她盯着屋外?夜色,不禁问:“我阿兄呢?”   商榷安不在此处,婢女回道:“娘子稍安勿躁,大郎君有事要办出去了,这会说不定正在赶来路上。”   “天色太?黑,山路不太?好走,总要小心为上。”   “是吗?”   商唯真?苦涩地笑?了笑?,不禁瞧着外?面?,望眼欲穿。   而在山下的庭院里,离开了那间屋子。   树木旁站立着两道身影,下属向商榷安禀告,“大郎君,行宫传来消息,商娘子下午外?出,不小心摔着腿了,现在不利行走。”   “御医呢?”商榷安:“请人看过了么。”   枕戈:“商娘子一出事,我们的人就去请御医了,御医说是崴脚伤及筋骨,休养一段时日?就好了。”   气?氛沉默之后?,见商榷安竟无表示,枕戈欲言又止下,还是开口请示。   “大郎君,山中不好养伤,可要接商娘子回来?”   这换做往日?,枕戈已?经听见大郎君的命令了。   然而这次。   商榷安道:“让人好生?照顾唯真?,有什么需求尽管满足她。”   枕戈面?露凝重,不再感觉讶异。   若是按照商娘子的心思?来,那就只有一样。   那就是想大郎君回去看她,然而大郎君如今心思?根本?不在她身上,骊山行宫定然也就顾不上了。   山巅处。   历常珽在夜色中带着人上山,路上有侍卫接应,好在没有遇见什么凶猛野兽。   他回到和妧枝一起住过的院子,不过短短几个时辰,白日?里还充斥着妧枝身影的屋子就已?经倍感清冷。   他不禁来到妧枝房中,推开门,想象着她在这里或躺或站的样子,比在外?人跟前灵动。   对他没有那么凉薄,都是柔情姿态,历常珽心中柔软一片,竟待着不想走。   下属来道:“郡王,屋子已?经收拾好了。”   历常珽:“将?床褥搬过来吧。”   面?对下属微惊的眼神,他道:“今夜我在这里歇息。”   下属去办,就在等待间,历常珽仿佛听见隔壁院落的动静。   他凝神听了一下,似是有哭声。   正好手下抱着被褥进来,“那边怎么回事?”他问。   顾曲道:“是商娘子,白日?里好像崴了脚,御医来给她看诊。大晚上了,她说要找兄长,但是商密使似乎还未回来。”   “那位娘子正忧心……”   提及商榷安,历常珽忍不住皱眉。   濉安王府的事,他作为小辈不好置喙,当年商榷安在京中所有经历,他都看在眼里。   只是对方拒人于千里,不愿意要任何施舍,不管是濉安王府还是其他来接近他的人,都被视为别有居心。   历常珽也就和他保持互不侵扰的距离,即使是亲戚兄弟,也不过是个知悉身份的陌路人。   同朝为官,对方很有手段,位高权重,在骊山行宫凑巧被分派住在一个位置,两边难免会留意彼此。   但私心里,历常珽并不希望与这对非亲生?的兄妹多接近。   尤其在发生?了许多事情之后?,那位商娘子明?显对商榷安有情。   而商榷安对妧枝却好似不安好心,历常珽拧眉想了一阵,微微松了口气?。   好在将?妧枝先送下了山,让她远离这些是非。   对于下属的禀告,历常珽道:“既然是他人的宅事,那就不必多管。安寝吧。”   下属点头,在帮主子熄了灯后?,关上房门退了出去。   山上风声寂静,草木混迹在黑暗中,枝叶难辨。   夜半。   商榷安从?别处回来,走到安置妧枝的房门前动手推开那扇门,然而手放上去一触,便察觉出了不同。   房门后?有阻力?,似是被什么东西挡了起来。   “把今夜房里伺候的下人叫过来。”他没有再推,而是停下手,侧身吩咐其他人来。   不多时一个略有些不安的婢女被枕戈带到这里。   威势深重的清冷男子令人感到压迫性。   商榷安问她,“说说,我走之后?妧娘子在里面?做了什么?”   婢女慌张道:“妧,妧娘子她不肯用吃食,让我们把东西撤了下去,还吩咐奴婢给她找一把锁来。”   说到此,商榷安神色已有微微变化。   “大人说,不让我等怠慢了妧娘子,有求必应,所以奴婢把锁拿给了她。之后妧娘子就将?房门关上了,还命令我们谁都不许进去。”   “事情就是这样……”   婢女说完依旧惴惴不安,担心被责怪。   然而她看到大郎君很高深的凝视着眼前那道紧闭的房门,似乎并未感觉到愤怒,而是当场作罢。   冲他们挥挥手,“都下去吧。”   枕戈也在内,被商榷安示意不用在此侍候。   于是默契的跟婢女一同退下。   之后?,留商榷安一人看着厚实的房门,若有所思?,他已?明?白里面?也许不像婢女说的那么简单。   刚才推了一下,门口不仅有锁,还有其他重物抵挡在后?面?。   看来妧枝并不想他深夜造访。   屋内,床榻上蜷缩着一道身影。   在商榷安有事走后?,妧枝试图从?房里走出去,然而很快有人将?她请了回来,盯着她,不让她离开这座院子半步。   为了不再跟商榷安碰面?,妧枝将?门上了锁,还推了桌椅等物挡在门口。   她回到榻上,思?忖着该如何从?这里脱身。   一定要逃出去,她不是商榷安拘禁的笼鸟,更受不了与他纠缠不清。   她趴在床褥上,在冥想间昏昏欲睡。   直到混沌的意识忽然听见屋外?说话?的声音,妧枝倏地清醒,商榷安回来了。   但幸好,她提前做了准备,此刻在外?面?他开不了门。   就在此时,屋内忽然出现嘘嘘索索的动静。   她猛然爬起身,却忘了房中没有点灯,而她睁眼看到的也不过是一片漆黑。   忽而,好像有什么东西坠地,夜晚的风声从?外?面?吹进来。   下一刻,远处架子旁,一道烛火被人点亮。   霎时间妧枝眼中看清屋中场景,面?目可憎的清冷男子正往灯台里点着灯,在他背后?,是微微摇晃,被破开后?的窗户。   商榷安悄无声息朝她投来视线,在不知不觉间发现她已?经醒了的动静,他身如鬼魅,“怎么锁门了?”   妧枝吃惊中透着哑然。   她连回商榷安的话?都不想,锁门又如何?还不是被他翻窗进来了。   商榷安等屋子里的光线被拉满到清晰可见后?,朝妧枝走过来。   她不由防备地从?榻上跳下来,连鞋都顾不得穿。   可见她对之前他的唐突之举意见之深,害怕他会再次将?她困在榻上任性妄为。   他在短暂的距离中站定,打量受惊中的妧枝,一派理所当然地解释,“我只是想让你清楚,锁门起不了作用。”   “真?正要动你,根本?阻挡不了我。”   他意有所指地扫了门口处的桌椅一眼。   妧枝刻薄道:“你和他真?是天壤之别,同是表兄弟,品行却如衣冠禽兽,堪称低劣。”   商榷安任其评价,在看到妧枝眼里的鄙薄不满时,神色平静,煞有其事地认可道:“我自幼在乡间长大,什么腌臜没见过?没学过好,邻里寡妇通奸,公媳扒灰,丈夫染指妻妹,自然是比不上坐在明?堂内室长大的郡王爷。”   常年来,历常珽都是为人外?道的儒雅君子。   的确,和他相比,商榷安却见过更多不堪的东西,乡间能有什么好的?   可比京都这些没见过世面?的人们更寡廉鲜耻,心怀不轨。   黑白不分。   妧枝不带喜色的盯着商榷安,未表露一丝同情怜悯,“即便如此又如何,你生?长在外?,与常珽何干,又不是他令你沦落那番境地。你少讽刺于他。”   看着妧枝为不在此处的历常珽说话?,如此护着,商榷安忽地默然。   “是和他无关。”   “和我自己有关。”   商榷安在妧枝面?前道:“是我自作自受,天生?该有那样的下场,我应得的报应。”   “成?为弃子。”   妧枝一下安静下来,商榷安的身世她有听说,多年大夫人让她更加清楚在濉安王府,濉安王和王妃对他的态度。   当年商榷安以一七岁孩童的身份替濉安王顶罪,被过继给罪臣商朔,无异于将?他从?族中除名,从?此成?为庶民一辈子不可能翻身。   但她却对商榷安在来京都之前的日?子半分都不了解过。   平氏带她来京都前,妧枝也住在老家乡下,但好歹丈夫是考生?,走仕途。   家中也属于小乡绅,药铺生?意也好,再怎么都不会像商榷安那样,耳濡目染,周围都是腌臜。   可这都不是他绑她来这里的理由。   妧枝别开脸,无情道:“我对你以前如何度过的乡下过往没有一丝兴趣,更没有对不起你。”   “常珽也是,他是个宁静淡泊之人,无意与你作对。”   妧枝不希望因为她,牵扯到无辜的人。   可商榷安似乎越因为她为别人说话?,越一意孤行,“他是君子,我乃罪人,君子怎会与罪人计较。自然是我与他作对了。”   妧枝听出他是在用她的话?来堵她,当下看商榷安的眼神都透着荒唐和愠怒。   “你。”   “我?”商榷安了然知悉妧枝的心思?,却偏要曲解,且道:“我会把你从?他身边夺回来。”   “不要试图逃走,或者躲避。”   “我也不希望你为难。”   商榷安没再朝着妧枝的位置向前进,他转身朝着她堆叠了一堆杂物的门口走去。   将?那些桌椅通通挪开归位,并用从?不知哪儿来的钥匙将?锁链打开,丢出门外?。   然后?回身站定,眼也不眨看着她。   “明?日?,我会宿在你房里。”商榷安:“期望不会再有这些东西扰我对你的好意。”   徒添麻烦。 第64章 渴求。   城中暑期正热,而骊山总有一片清凉之意。   晨曦,历常珽从屋子里醒来,枕边仿佛还留有一丝上一位居客留下的香气。   他枕了个好眠。   但当他洗漱完,穿戴好衣物从院子里出去,隔壁的人影却好像等了他多时,特意将他叫住。   在雕花镂空的窗前,历常珽诧异站定?,“商娘子?你叫我,是有什么要事吗?”   在他对面的院子里,商唯真和婢女站在中间,朝这边靠近。   她的腿让她行走多了几分不便,但还是固执来到这,并且历常珽还看到她的脸上出现倦容,像是一夜未睡一样。   眼下发?青,她很是莫名其妙盯着他。   历常珽谨慎再次开口,“商娘子?”   他提醒她有话就说。   商唯真却忽然对他道:“我阿兄整夜都未回来。”   历常珽眉头?微动,不显得惊讶,而是若无其事道:“商密使吗?我和他来往不多,并不知道商密使踪迹。”   “抱歉了,商娘子。”   他以为商唯真是在向他打探消息。   而历常珽对商榷安的确关?注不多,没?办法?帮她什么。   商唯真却看着他,问:“郡王对妧娘子了解多少??很了解吗?”   历常珽正想走的冲动被按捺住,他扭过头?奇怪的观察商唯真,似是不解,“商娘子为何这么问?与阿枝又有什么干系?”   他神?情微微严肃。   商唯真却好似不惧分毫一样,笃定?道:“那么,郡王是清楚你家妧娘子,和我阿兄有往来了?”   “郡王这样都不介意吗?”   历常珽眼神?一变,已然察觉出商唯真的意图,直接了当道:“还请商娘子慎言,阿枝何时与商密使有过瓜葛?”   “我听说当初原本是要跟我阿兄议亲的人是她!”商唯真:“这还不算瓜葛?”   “既然妧娘子和我阿兄还有过这样一段往事,却欲盖弥彰在人前装无关?系,结果?那天夜里又拉着我阿兄的手?就跑了,这不是掩耳盗铃是什么?”   眼见商唯真越说越过分。   历常珽彻底冷下脸,“商娘子,议亲之事是很久以前发?生?的,且你兄长早就拒绝过妧娘子。阿枝和他也就没?有继续下去,谈何欲盖弥彰?”   “不要再说了,如果?你还要当着我的面羞辱我未来妻子,即使有商密使为你撑腰,我也不会客气的。”   商唯真住了嘴,看上去并没?有真的想要结束。   她固执地站在墙边,对历常珽道:“这样最好,既然你说你未婚妻和我阿兄没?关?系,那就请郡王看好她。”   “不要再与人来往,免得清誉不保。”   历常珽顿时审视商唯真起来,而说完这句话,商唯真如同打了胜仗,扶着婢女搀扶她的手?,往院子里走。   她无法?放下心中知晓妧枝居然和她阿兄议过亲的芥蒂。   明明认识,她怎么还在她面前装成那副清高冷淡的模样?   真是虚伪,看来这个女子并不像外人想的那样真性情。   “阿兄当真一夜都没?回来吗?”商唯真再次向婢女确认。   婢女心惊胆颤地点头?,同时安慰她,“枕戈说,大郎君有事要忙,让娘子照顾好自己。”   商唯真却抬眸,眼眶红红道:“我要他回来。”   “你去找他们?说,让我阿兄回来,我身子不舒服,受了伤,他怎么能不来看我一眼?”   “娘子……”婢女为难。   往日?大郎君的人吩咐他们?做事很容易,但想找大郎君还需得通过枕戈等人。   可这些得力助手?都忙得很,也不是想见就能见到的。   ……   山下,妧府一夜过去,还未见到妧枝身影。   平氏心中一阵阵发?凉。   她问了昨日?门房的情况,“不是说,你瞧见大娘子送郡王出去,然后呢?”   平氏当时与女儿都回了正厅,给长女和未来女婿留下独自相处的空间。   未料想,那么久了妧枝都还没?回来,也没?见到她人。   当她找去,只有一支簪子留在地上。   而门房惭愧说:“小人该死,小人当时腹痛,没?忍住就去了趟茅房,回来并没?有见到大娘子的身影,还以为大娘子和郡王一块走去巷子口了。”   平氏让下人去找,找遍了整个妧府也没?见到妧枝的人。   那一刻,她便意识到是出事了。   枯坐一夜,待到天亮平氏这才将人重新喊来,让下人们?再去城里找。   “先别声张,悄悄的找。”   平氏吩咐,好好的一个待嫁闺中的女娘不见了,传出去总会让人多想。   且担心生?出流言蜚语,平氏眼下根本不敢报官,然而等到下人出门后,忽地门口又来了一拨人。   “可有人在家?”   门房上去开门,打开一看,面露震惊,只见官府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得了消息。   进?来道:“有人报官,说你们?家有娘子丢了,我等来了解些情况。”   平氏愕然,她,她没?有想立马将消息传出去啊。   山中,一匹骏马快速穿梭在林间。   到了骊山行宫,来人手?持信件和牙牌向门口的侍卫表明身份,“我乃甘府的管事,有急事想要求见郡王。”   在山中的林子里,臣子们?分散坐在各处。   有的闲谈,有的研墨作画,有的手?持钓竿在一旁溪流处垂钓。   而人最多的地方?莫过于圣人所在的位置,都在观棋,今日?圣上来了兴致,要求君臣对弈,于是召来臣子下棋。   眼下当今最受圣宠的商密使便坐在圣人对面,捻着棋子手?谈。   而历常珽则与甘贯轩待在一起,看他垂钓。   “郡王,历郡王。”   忽然有人唤他,历常珽循声?抬头?,讶异地看过去,接着就发?现来人竟是甘府里的管事。   而甘贯轩也惊奇不已,“常伯,你怎么来了?”   甘府管事马不停蹄赶到,在山林之中发?现历常珽和甘贯轩的身影,急忙上前喉咙里还喘着奔波劳累的粗气,“郎君,郡王,不好了。”   “妧家大娘子不见了!”   历常珽瞳孔一震,仿佛听错了般,“你说什么?”   管事:“今日?一早,有人来府中传递消息,说是妧大娘子走丢了,我等见他不是妧府常来的下人,便以为是有人故意在作怪,于是将人赶了出去。”   “好在老太君听了下人的话,感到不放心,于是遣人去妧府走了一趟,结果?妧大娘子当真不在府中……”   “说是昨天夜里,妧大娘子就没?回来过。”   “这不可能。”历常珽矢口否认,“昨日?是我送阿枝归家,还在府里用了饭。”   管事小心翼翼,“就是说,是郡王走后,妧大娘子才丢的。”   历常珽哑然,初听此事倍感荒诞,以为是谁开的玩笑话。   然而祖母做事一向仔细,且甘府的管事亲自前来更?不可能是在说谎,那就说明,他走后妧枝真的在妧府出事了。   他骤然紧张,而甘贯轩在旁安抚道:“可有仔细找过人?是在哪丢的,会不会是妧娘子去了其他人不知道的地方?,忘了与家里说一声?。”   这个不知道的地方?,自然是甘贯轩示意历常珽,会不会妧枝去的是只有他们?二人才知晓的秘密之地。   然而历常珽摇头?,“阿枝不会乱走的。”   那就是真丢了,得到回应,甘贯轩也意识到了事情的重要性。   “既然妧娘子不知去向,那还是赶紧加派人手?去找吧。”   历常珽早已在甘贯轩出口之际转身,向外走去,他连圣人那里都顾不上禀告,只说:“我去找,若有事,帮我和圣上说一声?。”   然而他们?此处的动静已经引起旁人注意。   在历常珽路过时,还有臣子见他面色不佳,忧心忡忡的模样主动问:“历大人这是怎么了?出了什么事了?”   “历郡王看上去,很着急啊。”   棋盘边,沉迷棋局的圣上还在沉思,商榷安坐在他对面,彼时视线不经意透过人群,从一条缝隙中朝行色匆匆的历常珽看过去。   不停有细碎的议论声?从附近传来,从大概中商榷安已经了解到发?生?了什么事。   他的目光没?有避讳,许是直觉,又或许是冥冥中有所感应,历常珽在经过这一边时,忽然朝中间方?向望过来。   他看到商榷安手?执一颗黑棋,圣上在他对面思虑该如何落下白子,而商榷安仿佛早已预见这盘棋的结果?,不为此担忧,气定?神?闲。   连向他回睇过来的黑眸,都深沉富有压力。   历常珽起先什么都没?想,只对对方?那副置身事外的模样皱了皱眉,想到一早那位商娘子向他口不择言的情况。   然而下一刻,他好像被人敲响了一道警钟。   一个声?音道:“我阿兄,整夜都未回来。”   ……   下了山,夜色降临在城中,晚风中带有一丝夏日?的酷暑,气息温热,汗意微浓。   商榷安回到私宅中,他走进?庭院,在下人问好声?中问:“娘子呢?”   奴仆禀告了声?,“在屋内。”   商榷安朝着房屋走去,寂静的夜中,清晰可闻房里倾洒的水声?,一瓢又一瓢。   他没?有停步,一直到浴房前,未曾关?紧的缝隙可以窥见里面的光影。   然而他还有另外一个绝佳的位置,打开半支着的窗,他能将内里所有环境纳入视野。   沉浸在沐浴中的女子站在浴桶中,婢女为她擦拭着肩背,而她挽起的发?丝,有些湿漉漉的贴在秀颀的脖颈和背部。   腰脊下的两窝宛若旋涡,隐入下面的水中。   那样纤细的距离,一只手?就能丈量过,自然而起的欲念像燎原的火,风一吹便沸腾干燥。   妧枝若有所觉地转过头?,朝着窗外看去。   然而看到的只有空荡无人的墙影。 第65章 无耻之尤。   商榷安来到卧房中等着她,他?坐在榻上,尤能听清隔壁洗澡的水声。   上一世他?也这样等过妧枝。   “妧氏呢?”他?从外?面回来,往常在暮色刚晚之时,妧枝都会过来送些吃食给?他?。   即便不吃,夫妻之间二人关系冷淡,那也会奉杯热茶,问一句,就当是每日打过招呼了。   但那日妧枝没有像平常那样在家中。   他?问了下人,下人道:“妧家出了事,大夫人回去了一趟,还未回来呢。”   “郎君可要用些吃的,夫人吩咐,郎君回来就把吃的奉上。”   商榷安站在屋内,不曾答应,也不曾说?不要,于是下人去准备了。   而他?为数不多的踏入了妧枝的卧房。   她显然是惊慌失措跑出去的,观摩一圈,他?发现了她桌上散乱的针线,椅子未好好归位。   那盆里放的是绣到一半的鞋袜,他?丈量了尺寸,应当还是给?他?的。   做妇人,妧枝的确够格,她信守承诺,将?这个院子维持的很好。   与濉安王妃那里和?各方的关系都维系的很体?面。   他?等在那里,竟坐了她的床,周围都有种她身上独有的馨香。   一直到妧枝回来。   她在屋外?,下人禀告她说?:“大夫人,大郎君回来了。”   但是她的反应平平,“我知道了。”   她没有多问,似是另有烦心事占据了她的思绪。   下人却依旧喊住她,“夫人……”   当时妧枝已经没有了耐心,她今日方知妧家出了很大的事,极其严重,她到了府里还未扭转好心情,更一时忧思过度,想着如何处理妧府。   于是呵斥,“我说?我听见?了。”   “他?回来便回来了,你们伺候好他?,我还有事要忙,有什么需要,就同我婢女说?罢。”   她没有再进屋内,连进去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,迫不及待想再回妧家一趟。   “替我收拾衣物,我回娘家小住两日,很快就会回来。”   她说?的很快,自然是在濉安王妃发现后?,事情暴露了,自然而然才回去。   她很忙,开始为那破败不堪千疮百孔的妧府奔前走后?,越来越晚,越来越多次往外?面走。   对偶尔归家的商榷安彷如视而不见?。   她实在无须为那已成定局的娘家奔波,商榷安在府里多次,下人次次都会到妧枝跟前禀告。   但她始终没有求到他?面前。   薛府对想方设法想要为母亲扳回一局的妧枝已经注意到了,她不知她那般行事有多惹眼。   草拟罪状,还去了趟官府,一家一户的打听与妧嵘在一起的妇人姓谁名?什么。   为了不让她找到薛明烛头上,自然得多加遮掩。   回到家,心心念念的就是母亲受了多少伤害,妧酨那个没用的阿弟又撑不起那个家,无法替自己母亲姐妹出头。   还有担忧她最小的妹妹,得照看着平氏,别?让她想不开寻短见?。   无论下人在她跟前提多少次他?,妧枝心中自然只?有妧家的人才是最重要的。   他?垂着眼帘,微微走神?。   一直到外?面有香风送进来,妧枝进了屋,看见?他?坐在床榻上,专门等候她的一幕。   下人为他?通风报信,“大郎君,妧娘子回来了。”   商榷安抬起眸,一眼就锁定在梳洗干净的妧枝身上。   她穿着洁净的衣裳,发丝半干,面色红润带着几分沐浴后?的湿润之气。   锁骨以?下引人遐想,商榷安命令,“其他?人都出去。”   “你过来。”   这声过来,无异是唤妧枝。   然而站在不远处,妧枝一动不动,居高临下看着他?,冷若冰霜。   商榷安威胁道:“你不过来,是想我过去找你?若是如此,可就不是眼下这么简单。”   妧枝:“我方才在浴房,是你在窗边偷看我沐浴?”   她倏然问,犹如被揭破般,商榷安没有说?话?,一时无言且幽幽的盯视着她。   妧枝便当他?是默认,耻笑?道:“无耻。也不知你何时这般下作,当初那副生怕被玷污的样子呢,怎么干起这副勾当来。”   “你就不怕商唯真知道?”   当初信誓旦旦,只?对商唯真好的商榷安,此刻何尝不是一种背叛。   他?不再眼里只?有需要被怜惜商唯真,而是映入了别?的女子的身影。   甚至,他?还起了欲色。   妧枝不动分毫,而商榷安从她的话?中站起来,朝她接近,他?从未和?她正面讨论过商唯真任何事。   从前不想,今日更不想。   商榷安:“那又如何。”   他?只用这一句话来对付她,然后?便想上手来拉她,而妧枝根本不让他?碰自己,甩开手便往一边走去。   “什么叫又如何?”   她察觉到商榷安对她亦步亦趋,像对着头顶吊着的肉垂涎欲滴的鬣狗,不肯轻易放过她。   阴影压过她头顶,商榷安将?她逼到一个角落里。   妧枝回身面对,言辞犀利,“就算上辈子你我圆过房,下了榻照旧夫妻,这一世,我可没有分毫干系与你。”   “连议亲,也是你我心照不宣推拒,你想睡我?想我做你养在外?面的别?宅妇?然后?呢?你再娶商唯真,让她做你的正房夫人?”   她美目如刀,潋滟中暴露三分锋利,逼视商榷安,要将?他?此刻心绪看透,看到彻底。   “你晓得我最厌恶的是什么。”   妧枝不可能做旁人豢养的女子。   妧嵘背叛平氏,对妻子不忠,若她这样不清不楚跟其他?男子在一起,那她与薛明烛又有什么区别??   她不容许自己比别?人低贱一分,尤其是商唯真。   上一世,与商榷安不清不楚的是他?们自己,带着孩子过来无异是种挑衅。   如今身份颠倒,换做是她,怎会甘愿!   狭窄的小角落,妧枝被他?圈在中间,商榷安对她俯视观察打量,眼中不仅有欲念欣赏,还有更深的摧毁欲望。   他?依旧是不想和?妧枝提有关商唯真的事情,而是沉声道:“那你想怎么样。”   似乎条件可以?由她提。   而妧枝道:“我这一世是清白?的。”   上一世的处子之身,妧枝给?了商榷安。   这一世,原本是要给?历常珽,若他?们能顺遂成亲,那当然毫无异议。   但眼下她面临棘手的难题,商榷安更透过她的眼睛,懂了那句话?的含义。   他?仔细凝视妧枝,她刚沐浴完,整个人都有种清爽的馥郁,他?的血液和?喉咙亦感觉干烧般滚烫。   完全,或许从未忘记,他?记得与妧枝床榻上细枝末节的记忆。   竟是如此清晰。   她是清白?的,历常珽没有碰过她,他?犹自觉得兴奋,呼吸微促两分,抿紧了唇,目色幽暗,像是在压抑自身。   “我相?信你。”   妧枝冷冷勾唇,她要的可不止是相?信,“然后?呢?你莫不要以?为,如此就可以?四两拨千斤,将?你阿妹的事拨走。”   “我要你解决了她,才能碰我。”   “否则……你知道我手头是染过血的。”   商榷安听着妧枝的威胁,他?当然清楚妧枝做过什么,她性子烈,连妧嵘的情妇都能杀,她还有什么不敢的?   唯真又不在她眼前,她动不了手。   但她也不会让他?得偿所愿。   至于如何解决,自是不要让她背负别?宅妇的罪名?,和?他?媾和?在一起。   但那之后?,商唯真又如何自处?   商榷安将?她置于何地?   在他?凝神?思忖间,妧枝发丝微凉,早已感觉到不舒服,清冷而傲气地将?困住她的手掀开。   商榷安视线和?注意力都被她占据。   妧枝连斜睨他?一眼都不曾斜睨,而是挺着胸脯,款摆着腰身向床榻衣柜走去。   她安然无恙地侧坐在一边,在拿到干净的布巾后?对镜子擦拭着发丝,不苟言笑?,面含冷意。   可就是这般画面,总是勾动人欲望,暗藏诱惑。   在妧枝再次向商榷安的方向余光瞥去时,他?已不在这屋中。   他?不知什么时候走的,妧枝的门也不像昨日那样用些桌椅挡起来。   她这样无异于默许与商榷安的关系,且抛给?他?一个难题。   是选择商唯真,还是选择上一世的妻。   这一夜妧枝安然度过,商榷安没有宿在她房里,但他?没有避讳与妧枝亲近的心思。   在不知不觉间,他?对她多了许多小动作。   “你的茶汤,试试这个。”一早,商榷安和?她一同用早食。   难得的他?递了一碗给?她,在妧枝接过去时却包裹住她的手指,不管是举动还是眼神?,都充分透露出要征服她的暗示。   妧枝挣脱不开,又不想汤洒在手上,一直等,等到商榷安握够了方才松开手。   她瞬间抽离,差点让碗掉在桌上,而商榷安反应更快,稳稳接住。   妧枝毫不介意地抽出帕子,当面擦干净手,再丢到地上。   她如今穿着用具都是商榷安的,并?不疼惜。   对方深深瞧着她,商榷安眼眸黑瞋瞋一片,捉摸不透,并?未见?怒。   “今日想去哪儿。”   妧枝未料他?竟会不再去骊山,眼尾扫过来,疑惑被捕捉到,“你还会许我走动?若我要出门呢?”   商榷安:“我告假了。”   至于出门。   他?道:“在院子里转转吧,我陪你。”   妧枝嘲讽勾唇,既然不能离开这里,她又何须商榷安来陪她,她求的不过是眼不见?为净。   她更加出声讽刺,甚至主?动询问:“昨夜我问你的话?,你打算怎么做?何时给?我答案。”   商榷安逼迫她,她便也不让他?好过。   “我被你掠来,名?誉尽毁,你不出手动你的阿妹,还想让我服侍你,真当我会甘愿做你别?宅妇人?”   商榷安依然镇定非常,在沉默的同时还能帮忙布菜。   妧枝提不起一丝食欲,继续道:“我不会给?你太多时日,你留我在这一日,对我名?声越不利。你若做不到,就尽快放我归去。”   她说?的很有道理。   言之有物,商榷安凝神?仔细认真听,待到妧枝说?完,才舀了另一碗汤放在妧枝面前,容色不改,“先吃东西。”   “吃完再说?。”   妧枝闻言,脸色瞬间惊变。 第66章 赐婚。   “你莫不是,心里放不下她,想要两女共侍一夫吧?”   妧枝咄咄逼人,十分谨慎。   她话语一出,室内当即一静,不管是在此伺候的下人,还是守在门口的下属,都为之一震。   商榷安道:“这与唯真没有什么干系。”   妧枝立时坐直了身子,“哪里无关?”   她眼?睛闪烁着?指责和嘲弄,未免二人重生的秘密被暴露,凑近了些,说的小声而尖锐,“你难道不是一直想娶她吗?上?辈子你就?怪我占了她的位置,你逼我喝下避子汤,洞房夜也要为她守贞,更后来还将?她养在外面。”   “怎么,难道就?因为上?一世她沦落到那种地步,所以这辈子你也要我尝她尝过的滋味,成为别人的外室?”   商榷安看着?她一言不发。   妧枝却认定就?是如此,她气息怆然,苍凉一笑:“原来你这么恨我?可我不会让你们好过。”   “我不会让你如愿的。”她眸中?透出恨意,眉目明?艳,那么扭曲的神情,狰狞又如焰火,在商榷安眼?中?带刺而灼热。   妧枝不再和商榷安说话了,她退开些距离,也带走了丝丝香气,白无瑕疵的秀容回?到原位,整个人又恢复安静和秀婉的模样。   焉能瞧得出刚才凑那么近,吐气如兰冷冷威胁的人是她?   商榷安对她的渴望更递增一分,他?只?说:“你想得太多了。”   妧枝听了,不再像刚才有那么大反应。   她听出商榷安是在搪塞和敷衍她,不愿与她讨论对商唯真的安排。   她了然无趣,不再瞥商榷安一眼?,而是犹自?拿起筷子,一点一点吃起来。   一直等到妧枝吃完,商榷安已经填饱了肚子,却还是看着?她有意拖慢速度,消磨他?的心思。   他?本以为会因此不悦,但对妧枝,他?的耐心出乎意料的好一些。   “晚食可有什么想吃的?”他?有闲心问起这个。   妧枝:“你不放我走,迟早有一天常珽和我阿母会找上?门来。”   她放下筷子宣告,然后面无表情起身,不愿再与商榷安待在一间?屋子里。   手上?递过去的软帕被无视掉,商榷安不甚介意地垂下眼?帘,然后收回?袖中?。   他?信步跟上?妧枝,如同跟在猎物身后一样。   而身前的人无论是快还是慢,都摆脱不掉他?。   妧枝冷着?脸,四处闲逛着?,不期望和商榷安距离太近,但也不好走得太过僻静。   她担心商榷安会对她动手,那双眼?睛盯着?她时,欲色总是无边无尽。   上?辈子商榷安都不曾有这么明?显,那是一个男子渴望一个女子赤条而裸露的目光,占有和势在必得。   而她不能让他?得逞,常珽是她的未来夫婿,她这一世总算遇到两情相悦的良人。   不用再战战兢兢给人做被冷漠以待的大夫人。   妧枝心情慌乱,那闲庭信步的脚步声在她耳畔犹如魔音,昭示着?对方?可怕的存在。   她当然不能让商榷安破了她的贞洁。   就?在妧枝避之不及不想让商榷安跟着?她,四处乱走时,忽而背后的脚步声似乎停下。   妧枝未曾回?头,反倒加快脚步,直到尽头再没有别的路,她提着?一口气,往回?看了一眼?。   意外的是,方?才不远不近老?跟着?她的商榷安却消失不见。   她在原地站定,附近是高高的围墙,没有树木供她攀越,且这里的屋子气氛古怪,周围都没有人来,不像前面开阔且干净。   庭院幽深,此处不仅草木无人打理,连个人影都没有。   妧枝心中?有一丝不祥的预兆,不知等来她的是什么,干脆提步离去,趁此机会找找其?他?出路。   然而当她真正要走时,背后的屋子里却突地发生动静。   一声刺耳的异响接连出现在她耳边,妧枝登时顿住脚步,朝着?响动处看去。   那道宛若指甲在不停刮磨房门和冲撞的动静让她禁不住定睛打量,直到下一刻一道影子仿若突然出现,透过封闭的门窗缝隙,睁大骇然的眼?睛对她观察。   妧枝猝不及防对上?那双失控大睁的恐怖眼?珠,心中?兀地一跳,情不自?禁后退半步。   然而不过一瞬间?,她好像看清了那里面关着?的是什么东西。   一个活着?的人,不知什么原因似乎失去了言语的能力,即使?冲着?她沙哑叫唤,亦只?能透过努力张开的嘴,时而闪过的动作方?能分辨。   妧枝不敢冒然接近,愣在原地半晌。   她从前对商榷安实则说不上?了解,乃至他?在朝堂的作为和作风,妧枝只?曾听闻未曾亲眼?见过。   更想不到,他在宅子里还关了这样的人,是囚犯还是得罪过他?,被他?动用过私刑?   她不由地想的更深,她一路慌张往里面走,只?为躲避商榷安。   他?是否知情她去了不该去的地方?,让她有意发现这个,好给她一个最好安分些的警告。   若是不听话,她的下场也许和这些人一样。   “妧娘子。”   忽然,背后有人喊她,妧枝阒然扭头,只?见商榷安的下属竟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跟来,在附近悄悄凑近,“妧娘子,此处不是你该来的地方?。”   妧枝皱眉面对枕戈,以为是发现了商榷安什么不得了的秘密,因此跑来劝诫她的。   “既然不该,那就?放我出去,否则他?这座宅子,可困不住我半步。”   妧枝没觉得稀罕,她对商榷安的私事没有一点兴趣。   然而枕戈道:“这,不是这个意思。只?是担心里面关着?的人惊扰了娘子……”   妧枝冷冷瞥过去,问:“你们郎君还敢私自?刑讯?真是个好臣子,看来根本不将?本朝律法放在眼?里。”   枕戈用一种莫测和透着?深意的目光忽而古怪的看着?她。   妧枝:“难道我说的有错?他?将?我掠来此处,害我未婚夫及家里人担忧,他?若是有良心,就?该让我走。”   “妧娘子……”   熟料,枕戈道:“大郎君,他?都是为了您啊。”   妧枝误以为幻听,语句忽定。   然而枕戈却让开到一旁,“妧娘子若是不信,你去看看吧,只?是可要小心些,免得叫里面的伤着?你。”   妧枝心头疑惑加深,倍感莫名。   里头的人与她有什么干系,枕戈却说商榷安是为了她?   妧枝犹疑,冷着?脸朝那间?藏了人的屋子走去。   在刚才露出眼?睛的地方?,妧枝对着?小孔看去,只?见里面空空荡荡,只?有一道影子呆坐在地上?,不顾肮脏,衣着?好似多日未换,却能从那乌糟的形象中?看出一些异样。   发现外面来人,有眼?睛在观察自?己,里面的人忽然动了起来,向?妧枝爬来。   她惊骇发现原来她听见的异响,不只?是对方?挠门,而是拖着?双腿撞击房门的动静,“啊……啊……”   来人口不能言,高高扬起的脖颈露出好大一条蜈蚣般丑陋的伤痕,双手高举似是要借助凳子爬到窗前跟妧枝可怖对视。   十指拼命想抓住她一样,露出被拔光的指甲,狰狞的血肉早已结痂成疤。   看到脖颈那道伤,妧枝宛若遭遇雷击,瞬间?记忆如潮翻涌。   她猛地朝枕戈确认,“是她?”   大雨和肆意的嘲笑声,戏谑与尖叫,最后化为她手里的铜剪。   鲜血如瀑四溅,黏腻而浓臭。   妧枝抽离开那间?窗户,退至一旁,任由里面的声音还在沙哑地乱叫些什么。   就?听枕戈道:“薛夫人乃是丞相之女,薛宰执最小的爱女,动了她可就?得罪整个薛府,还有她的已故夫家。”   “大郎君知道,妧娘子那天夜里是逼不得已,方?才下此狠手,为母报仇,可到底不好跟薛府交代,为了妧娘子,大郎君命我等好生将?这位处理了。”   “人,还不能死,至少,不能死在妧娘子手中?。所以,暂且将?人救活了,让她说不了话,十指筋断,退不能行,薛府要人时,还能给个交代。”   枕戈话中?,字字都是商榷安为妧枝考虑。   然而妧枝却听出不同,商榷安的确考虑周到,薛明?烛变成如今这副模样,若不是她脖子上?的伤,就?连是她也差点认不出。   十指连心,商榷安却连她指甲都拔了,还断了手筋脚筋,这是防止她有逃走能力,如今人不人鬼不鬼的囚禁于此,本该保守秘密,又为何偏偏让她知情?   如此雷霆手段,是想让她欠他?恩情,还是用做要挟,将?来她若不肯答应他?任何条件,就?将?人还回?薛府。   届时就?都知道,薛明?烛是在她手上?出了事,遭了大难,妧枝罪不可恕,连累整个妧家都要替她一起受罪。   枕戈在让妧枝看过屋中?情形后,上?前挡住里面朝外窥探的视线,他?出声劝,“不管娘子在想什么,我倒是有一句话想说。”   “大郎君对娘子……和别的到底不一样,大郎君没有别的恶意,还请妧娘子不要怪罪了他?。”   妧枝一时不语。   枕戈:“此地不宜久留,娘子还是快回?去吧。”   妧枝沉默着?,面色发凉且复杂地看了屋子最后一眼?,即刻离开这里。   薛明?烛竟然还活着?。   商榷安帮了她手中?却握着?她的把柄。   他?们称得上?是同流合污,而商榷安明?显更棋高一着?。   今日或许他?是故意让她发现薛明?烛存在的?   难怪她提及商唯真,他?却有恃无恐避而不谈,若她始终不答应与他?无媒苟合,是否真的会以薛明?烛来威胁她?   妧枝往回?走着?,有些分不清来时的路。   到了一个交叉口处,伺候过她的婢女来寻,发现在路口处的妧枝,疾步上?前来将?她扶住,“娘子去哪儿了,大郎君吩咐,若你逛好了园子就?多歇歇,可别累着?了。”   妧枝:“他?呢?”   婢女见她头一次追问大郎君下落:“大郎君有事出门了,妧娘子有什么事,可回?屋等他?,指不定大郎君很快就?能回?来了。”   雅正的屋中?,香炉点燃熏香。   光影明?亮,映衬着?坐在书桌旁的女子身影姣好而宁静。   商榷安站在她身旁,和商唯真静默相对。   异父异母的兄妹二人不再像从前一样,商唯真近来短短一两日,似乎流干了她这些年最多的泪。   她打破沉默,双手捧起从骊山带回?来的旨诏,问商榷安:“圣上?赐婚于你我,阿兄,不接旨吗?” 第67章 发现。   商唯真从?行宫下了山,在昨日?商榷安去了院子看她,面对一夜未归的商榷安,见到他白日?里出现,还依旧在骊山伴驾。   商唯真在他出现的那一刻悄然松了口气?。   这证明她阿兄还记得正事?,他们还在骊山伴驾,夜里亦有可?能的确是去办事?了。   然而?在看过她脚上的伤后,商榷安道:“唯真,收拾东西吧。”   商唯真惊讶的看着他。   “你受了伤,在山中不好休养,我送你下山。”   商榷安:“京都还有要务,枢密院不能没有长官,圣上也已经准许我先行回城。”   “……”   是隔壁那个女?子一走,兄长就要跟着离开,还是真的有政务要忙,商唯真在那一刻不确定?了。   回到京都城内,商唯真步入濉安王府,商榷安却言有事?处理,于是又?一夜没回书行居。   看着宝箱里带回来的旨诏,商唯真终于没忍住,踏出最后一步。   她面对商榷安,打量今日?的他,“阿兄这两日?都宿在外面,从?哪里来的?”   “我前日?问了张贵妃,说她阿兄刑部?的张大人,都说近来朝廷在休沐,公式不多,否则圣人也不会选择在这个时期去骊山避暑。”   商榷安:“怎么问这么多?刑部?和?枢密院非同一机构,处理事?务不同,不可?一概而?论。”   他语气?颇好。   但商唯真依旧想要知道答案,“我只想要知晓,阿兄夜不归宿,都睡在何处?这些都不能问吗?”   “还是阿兄有了别人,不好和?我说?”   她定?定?看着商榷安,商榷安不见心虚羞愧之色,而?是冷静回视商唯真。   “是谁?”商唯真心沉到最底。   “是她对不对?”   “阿兄,你为?了她竟能做到如此地步,那我呢?”   被从?竹庄接到京都来时,商唯真以为?商榷安察觉到了她的心意,愿意回应她的真心。   可?不过短短数月,情况竟与她想的天壤之别。   难道她这些时日?感受到的情意是假?商榷安竟对着别人移情别恋?   “你我从?未有变。”   商榷安:“从?前是如何,今后还是如此。”   他未曾瞒过商唯真,她会察觉亦是正常。   然而?商唯真并?不满意,“从?前今后又?有什么区别,难道你要我永远做你阿妹?”   “你明知道,我对你……我以为?阿兄你对我也是一样,你说过要陪我一辈子。”   商榷安观她情绪激动,耐着性子平静安抚,“所以我说,你永远是我阿妹,我对你不会变。”   商唯真反应化为?不可?置信。   他从?她手中拿过那卷旨诏,未曾打开看一眼。   反倒是道:“张绪之妹在后宫为?妃,一直想为?张家和?她兄助力,她想拉拢你。”   “唯真,不要和?朝堂其他人牵扯过度,这份旨诏,我替你退了去。”   他那模样,冷静到残忍,仿佛商唯真在与张贵妃是在胡闹。   他纵容,却也利落做下选择。   沉静而?深沉的眼睛,是商唯真看不透却清楚感受到划清界限的情绪,“你永远是我妹妹。”   “我不要做你阿妹!”   即使商榷安说还会向从?前那样如此,商唯真依旧不肯满足。   她一直在等,等商榷安会打破他们的身份说要娶她。   明明感觉就快了。   是妧枝,是那个表里不一的女?子,商唯真沉默而?挣扎地看着商榷安对外吩咐,如何将这份旨诏退回骊山。   将一切的错都归咎在他人身上。   商榷安回眸,看到的就是商唯真魂不守舍失落至极的样子。   该说的话,他已经说了。   他挣扎过,的确本不该对妧枝动情,但事?情已经脱离他的掌控,他唯一能许诺唯真的,只有会像从?前那样对她好。   不管是她要嫁人,还是一辈子不嫁,在他职责之内都会照顾她。   “好生养伤,过几?日?我再来看你。”   即使夺了旨诏,商榷安依然温声交代,他见此处商唯真不再有什么需要,也许独处一会儿更好。   于是从?房中出去。   那妧枝在他私宅内并?不安分,其本身也是个不稳定?的存在,商榷安更不放心将她丢置在那里。   然而?在商榷安走后,商唯真好似心中难受。   一时泣不成声,呆坐在地上捶打自己的心口,婢女?一声声担忧安抚,即使传到外面,也始终不见再有人进来。   商榷安出了府,在马车中打量手中的盒子,并?未即刻交到下人手中,似是另有安排。   等到了街道巷口,人群最繁华处,忽然有人当街拦下他的马车。   车夫乃是枢密院下属,装扮轻简,却士气?凛冽,锐利看向对面,“来者何人,为?何阻挠?”   一条大街上车马来往,都是错开有秩序的经过,唯独对面却直接挡住他们的去路。   只见一道人影从?车中站出来,迎面直上看着商榷安的队伍,眉头紧蹙,审视非常,“让你们大人出来,本官要见他。”   里面商榷安可?以清楚听见历常珽的声音。   他找上前来,要与商榷安当面对峙。   枢密院的下属不肯听令,“原来是历大人,还请大人海涵,在下是密使大人的手下,只有密使大人有吩咐,方才听令,其余人等,可?没有权利指挥枢密院的人。”   历常珽观察着对面情况,冷声道:“既然如此,那就别怪本官失礼了。”   他豁然跳下车,朝着商榷安这边的车马走来。   枢密院下属倏地起身,同样下去要将他拦住,“历大人这是做什么?同朝为?官,见到上官应当恭敬行礼才是,为?何这样不敬。”   “历大人,你再往前一步,冒犯了密使大人,在下可?要不客气?了。”   历常珽将对方威胁置之不理,他带的人也过来当前,两边队伍将这条街上目光都吸引过来,原本热闹的大街为?了看清发生了什么事?,连嘈杂的声音都少了不少。   “本官不过是想问你家密使大人一些私事?,寻求解惑,难道密使大人是见不得人吗?”   历常珽盯着马车内,言辞比往日?多了些许犀利。   只见内里的窗帘微动,似被风轻轻吹起。   而?一道低沉冰冷的嗓音道:“历郡王好大的排场,当街阻拦本官,造成拥堵,若有人员伤亡,此番责任看来郡王是想一人承担了。”   接着,商榷安这边的下属派人上前驱散看见此景想凑热闹的百姓。   历常珽向马车更进一步道:“我来找你要人,你若不想与我谈论,今日?我便不会与你善罢甘休。”   车中人称赞,“郡王好气?魄。”   话声微顿,也有一丝寒芒夹杂其中,冷然回应,“那就请郡王上来说话了。”   历常珽上了马车,两边人手不约而?同有了新的动作?。   只见挡在车前的马夫将其调转方向,而?后面的马车见状,亦驱使马匹跟上,有边走边谈的架势。   街道中不再有这样针锋相对的场面,却留下数不清的锦瀚郡王与密使大人不和?的谈资。   在一处河岸旁,两辆马车同时前后停住。   历常珽直视车中稳坐不动的身影,他上来就见商榷安好整以暇正对着他,那即使平起平坐也缺乏感情的冷目,从?他上来后就呈现居高临下的态度。   历常珽在他冷漠的注视中,沉声道:“阿枝在何处。”   商榷安静静一言不发,傲然以对。   历常珽再控制不住,“你把她藏到哪儿去了?”   商榷安:“你如何肯定?是我将她带走。”   “你自己未过门的妻子,竟也看不住么?”   历常珽冷静打量他,面对商榷安的出言嘲讽,他有理有据道:“我送她下山那日?,行宫的人都道,你那天也回了都城里。”   “其次,你与阿枝并?非不熟,我虽不知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,却看得出你对她态度非同小可?。你有什么目的应当心里清楚。”   “最后,你阿妹说你近来很古怪,夜不归宿,白日?行宫伴驾,夜里却不在骊山,即便回了都城也不在府中。”   “商榷安,不必再装了,即便你否认也无用,而?今这世?上能这般针对阿枝的人,再无别人只有你。”   一道掌声暌违响起。   商榷安出言夸道:“不愧是郡王,能有如此奇思妙想,看来工部?并?非没有人才,只是不在审查司倒是可?惜了。”   “你……少再左顾言它。”   在下一刻,历常珽道完后,商榷安下颔微抬,顶着阴郁眼眸,彷如深渊,“妧枝不见,你连她人都看不住,纵使定?亲,又?有何用?”   “你来寻我,又?有何用?”   他背靠座椅,在马车中气?定?神闲,且凌人冷漠的模样,让历常珽眉头压的更深,一时无法评判他到底是否背后主谋。   然而?这几?日?查探的情况和?他掌握的线索来说,定?然与商榷安脱不了干系。   “我只想知道,你明明拒了与妧家的亲事?,为?何又?不肯放过她。她哪里得罪你了?”   提起此话,商榷安显得异常沉默。   就在历常珽以为?得不到答案时,商榷安奇异地看着他道:“你不该来问我。”   “我与她的关?系,不是你所能干预的。”   他更加漠然且高深地反问:“她难道没有告诉过你,我与她之间,曾比任何人都更亲密么?”   此话仿佛一道惊雷,在历常珽心中炸响。   商榷安的态度,如同他今日?找来,是在自取其辱。   而?商榷安更有资格谈及妧枝,相比较而?言,历常珽不过是他们当中的外人。   他连他们之间丝毫过往都一无所知,有什么资本来找他质问?   若要谈及妧枝于商榷安的意义。   “她的存在就是一种错误。”   她更不该出现在他眼中。   在短暂静默后,历常珽已经更加确信妧枝就在商榷安手上,只是不知他将人藏身在何处。   他虽心中震撼,却明白商榷安就是想有恃无恐,让他清楚他与妧枝的关?系非比寻常。   是以才毫无顾忌,根本不惧他发现什么端倪。   得到的答案无果,历常珽准备离开此地,与其继续费这些口舌,还是加紧救出妧枝要紧。   她一个女?子,待在心怀不轨的商榷安身边越久,就越危险。   “若是让我找到她,或是让她有丝毫损失,我历常珽发誓,这一生都将与伤害她的人为?敌。密使大人,莫要以为?你在京都城内,就可?以只手遮天……”   历常珽走时下了最后通牒。   商榷安独坐在车内,分毫未有一丝影响,如若在等放马过来,冷峻目送他离开。 第68章 有所表态。   历常珽回到妧府,先给为长女?失踪而担心的平氏报了个信。   “世母,我已有阿枝下落了。”   平氏连日?失去丈夫,眼下能依靠的女?儿不见了,即使是对?历常珽除了打?起精神,几乎没有笑脸可言。   “阿枝?她现在何处?”平氏问?,屋中妧酨妧柔都聚集在母亲身旁,期望地看着和?姐姐有婚约的男子。   然而,历常珽罕见沉默,片刻后道:“具体在何处,我手下人还?在搜寻,可以确定她还?在京都城里,还?请世母多给我两日?时机,应当很快就能救阿枝出来了。”   平氏:“救?是不是阿枝有危险了,怎么会有人这么害她?”   这听起来的确匪夷所思?。   平氏瞧着与商榷安也是毫无交集的样子,整个妧家从开始与濉安王府议亲,商榷安都出面不多,根本没成事。   真正议亲的对?象乃是他的弟弟们,未料想,最后却是他把人藏起来了。   他对?妧枝动?的心思?,令人无法?苟同。   是见色起意,还?是心怀不轨已久,难以琢磨。   但可以肯定,他想要独占妧枝的心思?不假,甚至不畏惧历常珽找上门。   此话暂且还?不能与平氏等说?,以免他们知晓后,更加着急。   且为了妧枝名声着想,历常珽无论如何也不能将?这盆脏水往她身上泼。   “阿枝处境如何,还?不能做太?多定论,只能尽量在她遭遇不测前,将?她尽快挽救回来。其余的,等她回来再说?。”   平氏听着,历常珽的话有安抚人心之力,也有道理,她点点头,“那我再多派些人去找,你若用得上他们,尽管吩咐吧。”   她将?府里的下人交给他,历常珽也不客气收下。   他看向一旁的妧酨妧柔,一得知长姐出事,妧酨这几日?连学馆都没去。   他今夜成了罪臣之子,往日?的官学都不再接收他,只能转为私学,历常珽帮他托了人,找了位先生,才能继续读书。   私底下,二人还?算颇有联系。   在历常珽看向他以后,妧酨走过来道:“常珽阿兄,我,我也认识一些走街串巷的子弟,请他们帮忙打?听我阿姐消息,若有人看见她了,定会跑来告诉我。”   “若是常珽阿兄去找,我想跟你一起……”   历常珽道:“好,一有你阿姐的消息,我会叫人带你过去,但在家中你还?是要照顾好你母亲和?妹妹。你阿姐在的话,定然也想看到你为她分忧。”   此话让妧酨郑重点头,不在原来的官学以后,他身边多是平民子弟,气氛倒比从前和?善。   但也有所差别,那里头既有玩世不恭之人,也有气氛好学的学生,却都没有看他唯唯诺诺,曾经在官学待过就欺负他。   许是听说?他家里遭了难,近来倒还?安慰他,眼看着他气色渐佳,人前也稍微敢抬头挺胸了。   就在此时,历常珽派出去的下属有了回信,“郡王,有人发现妧娘子的踪迹了。”   京都城内,想找人,时而如石沉大海,时而仿佛冥冥中注定,又有几分运气。   历常珽派去的人里,找到了他记忆中前往过的私宅。   那是唯一一个叫历常珽有预感?会有妧枝的存在。   曾经,他想出手买下那座宅子,然而屋主人却拒绝了。   若商榷安的确是将?妧枝掠到了那,那说?明他实在是蓄谋已久,而非一时兴起了。   妧枝不曾总待在屋子里。   商榷安不在,她对?所在的私宅没有丝毫心安之感?,这不是她的归属,她的家是与平氏弟妹在一起的家。   将?来,她和?历常珽也会有个新家。   婢女?跟在她身旁,为了防止她私自逃离,一直寸步不离。   妧枝没有放弃,她的遮掩无用,想离开这里的心思?所有人都心知肚明,她若什么都不做才会令人生疑。   只是出了院子,去了前庭,妧枝方?才觉得这个地方?有了一丝熟悉感?。   这竟是她数月前曾来看过的宅子,因要价之高,妧枝为此典当了她的嫁妆。   事后被历常珽知悉,于是带她去看了其他新宅。   不曾想她看过的屋宅的主人居然是商榷安。   他可知晓她当时想购置这座房产?上辈子妧枝管着大房的账簿,但商榷安的私账却是他本人在做,未施予旁人接触的权利。   妧枝也就对?他的资产一无所知,她根本不知他还?有这样的房子,当年商唯真从濉安王府搬出去,商榷安是否就将?她安置在这?   想到自己所待的许是这二人曾经的爱巢,妧枝眼中冷意更甚了。   “妧娘子,前面不能再去了。”   婢女?适时地出言提醒,妧枝停下脚步,她知道一日?窥探不完,且她刚想起这里是在何处,也就不再那么好奇着急想要出去。   突然,远处另一道声音对旁人道:“前面的,走错了,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?。”   妧枝顺着方?向抬起头,目光追逐一个下人打扮的身影,府里的护卫正在警戒,同时告知误闯的下人哪些地方不能擅闯。   婢女?也被吸引,同时说?:“昨日?送菜的菜农生病了,换了他儿子来,是个莽撞的,连哪里不许进?都不知道。”   妧枝对?那一幕感?到平常,但是不经意却与对?方?对?上目光,虽不认识,但那陌生的眼睛却盯着她好一会,这才在护卫示意下,一步三回头的往外走。   她疑惑,且保持着清醒,不曾声张。   心中的犹疑却越来越重了。   她在家门口消失,平氏这时不知该多着急,为了她的清誉,兴许一时不会马上报官。   但若迟迟不出现,总会求助于其他人。   历常珽肯定会得到消息,立马从骊山行宫下来找她,刚才所见,会是他派来的人吗?   妧枝没有打?草惊蛇,静静注视着来人被护卫赶走,然后院子恢复清净,而在婢女?提醒中,她也从前院走回了房。   天色将?近黄昏,霞光日?丽,不管树叶还?是屋檐下的庭院里,都被镀上温暖的橙光。   早上说?了告假,结果一整个白日?都未再出现的商榷安,终于从外面回来了。   妧枝独站在庭中,盯着前面假山旁的池水,仿佛正在出神。   商榷安朝她走近,目光落在那道窈窕身影,脚步越发轻巧无声。   然而在他在妧枝背后站定伸手间,面前的女?子十分自然地回身朝他警惕地看来,明显不想他碰。   商榷安上前,悬在半空的手拐了个方?向,去轻碰妧枝脸颊边的鬓发和?耳垂,即使引起她的不悦,依然问?道:“在想什么?”   妧枝往后微仰,想要躲开商榷安的手,却被他强制按住削肩,他抬起了她的下颔,指腹轻抚略带一丝顺滑,揉过她面颊。   虽然面无表情,气势清冷,眼里藏着的幽深欲望却让人避不开它。   男子与女?子的力量无法?一概而论,光是搭在她肩上的手,妧枝便?感?觉到沉重起来,商榷安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之人。   他好似特?意请了有武艺的人习过武,懂得些拳脚功夫,只是光看他眉若刀裁,俊面如玉的面孔时,如若被骗了。   他本身的力道便?很大,揉入要捏碎她一般。   妧枝为了不让他碰,搭上他的手腕,想将?他扯开,但不过蜉蝣之力,甚至只在对?方?手上留下一片温柔而细腻的触感?。   叫人眼眸一暗。   “你去哪儿了。”不得已,妧枝问?。   商榷安:“唯真找我,她腿受了伤,叫我去看她。”   他没有隐瞒,显然在他把控之下,追问?他下落的妧枝叫商榷安感?到满意,于是为表诚意,他也将?自己今日?行踪告诉给她听。   妧枝当即皱眉,看他的眼神犹如不解,更有冷意,“看来你已在我和?她之间做了选择。”   “什么时候放我离开?天色不早,我此时出府还?能看清回家的路,就不送了。”   她也不用收拾行李,本就是被掠来的,身无一物,妧枝向右要走。   却被商榷安抓住衣袖,四目相?对?,商榷安在原地纹丝不动?,指尖用力,令她挣脱不开,方?才问?道:“谁告诉你,我选择了她?”   妧枝惊讶不已。   她没想到权宜之计,让商榷安去动?商唯真,竟叫他雷厉风行。   他怎会没有一丝犹豫?   商榷安:“我这两日?没有看她,她有些不安,今日?正好也是与她说?清楚,日?后如何自处。她若要嫁人,我还?会以兄妹相?待。她若不肯,我也会另寻他人将?她好生照顾。”   妧枝神情变得凝重而严肃起来,她感?觉到商榷安的态度前所未有的认真,而她心上也宛若压了一块大石。   “你怎么会这样和?她说??你上辈子,莫不是和?她在这座私宅里住,还?共同生养了一个孩子,你……”   你怎会舍得?商唯真难道不是他最心爱的人吗?   商榷安:“我和?唯真,从小相?依为命,的确一起经历过许多,彼此看重,视为家人。”   也有许多妧枝不知道的事,有些苦难令他无法?就将?商唯真赶走,弃之不顾。   只能从良心上,今后再为她另觅良人补偿她。   但在上辈子,商唯真得到过许多,认真理论起来,商榷安都不曾欠她什么。   时至今日?,他想要妧枝,原也是想与商唯真从头来过,可事实非他所想的那样,他到底对?眼前这个女?子,无法?松手。   至于唯真,只能尽量妥善安置。   商榷安:“她不会再是你我之间的阻碍。”   “你也无须再担心我想两女?共侍一夫。”   妧枝骤然沉默,面上不见一丝高兴,心情反倒更加沉重下来。   能叫商榷安对?向来珍视的好妹妹说?出这番话,简直不可思?议,甚至证明他的认真,以及向她示好的态度。   与上一世全然不同的姿态,令妧枝难以适应,商榷安还?贴近了她,出手搂住了妧枝腰身,充满占有欲,“你提的条件,我都做到了,是否该你回赠我好处,给我看看你的诚意?”   所谓诚意,便?是作为交换,商榷安答应妧枝的条件,而妧枝也要满足商榷安的要求。   没有了商唯真,妧枝方?才同意商榷安动?她,否则她不安心。   他便?给她这份安心。   如此她才不会闹,不会逃,想着离开这座宅子。   而现在,该妧枝有所表示,是从,还?是不从。 第69章 营救。   妧枝抵住商榷安的胸膛,“你太着急了,我还不知这件事是真是假。万一你诳我,我怎么办?难不成要?我为你背负骂名?”   妧枝脸上俨然是不会承担这般后果的神情。   她巴不得和商榷安撇清干系。   “你想让我怎么证明?让唯真亲口告诉你,我拒绝了她?”商榷安细问,然而神色告诉妧枝,他提这个方?法?,当然是不可能的。   他还没有下作到那?种地步,且他说出口的话,做出来?的事没有不成的。   妧枝此番就是不信任他,低估了他的诚意。   商榷安容色变得不悦,手?中力道收紧,妧枝感?觉到他的压迫性,与他身体?贴近,匆忙开?口,“不是。”   “我的确没办法?马上相信你说的话,但也无需见你的唯真。”   妧枝张嘴刺他:“毕竟上辈子,你与她感?情深厚,常住在这座私宅吧?我当然心有防备,你总得给?我些接受的时日。”   提及上辈子,商榷安顿时有所了然,他上一世的确不常回濉安王府,那?座王府从来?不是他所认可的家宅。   商唯真有一日说,她想住进安葬商朔的山中隐居去,商榷安见她兴致不高,且身体?每况愈下,忧愁不断,这才将她挪出王府,送到外面疗养。   这是不可抵认的事实,“要?多少时日,你才愿意放下过往。”   商榷安问。   妧枝知道他这是答应了,暂且不会逼迫她,“我也不知,那?要?看你。恩怨易结,心结难解。”   垂下眼帘,妧枝不打算给?商榷安一个确切答案,但也算各退一步,有所商量。   “你知我看重名声,还有我不想住在你与她住过的宅子,这里我并不喜欢。”   她没有忘记,借机敲打商榷安,“你让我回去,或是换个居所,总不能将我永远藏在这里。”   商榷安对这一要?求却并不理会,毫不留情拒绝,“此事以后再议吧,眼下你对我心结太重,早些接纳我才是首要?的。”   妧枝闻言,没有表露出一丝不满。   只是不愿直视商榷安,微微偏头看向它处,算是听从了商榷安的安排。   她一安静,就显得乖了,不带刺也不张牙舞爪,从远处看,只会觉得一对登对的璧人紧抱在一起,静赏风景。   翌日,商榷安不在府中,妧枝没有追问他的去向。   她被困在院子里,为了避免她闲来?无事,总想着出去,商榷安命下人为她准备一些礼单亲自清点。   妧枝看着婢女?还带来?了其他外人,手?执笔墨,要?与她一同对账的意思,诧异问:“这是什么?”   来?人妧枝不曾见过,姿态却对她恭恭敬敬,主动解惑,“娘子不记得了,数月前,娘子曾在金福钱庄典当了一些嫁妆,乃是钱庄掌柜帮你办理的,在下是钱庄的东家,今日来?是与娘子对齐您的嫁妆。”   屋中堆来?一个个大箱,仆役放下便候在一旁。   妧枝瞧见此景:“是有这么一回事,可我嫁妆典了就是典了,可没有要?现在就赎回来?。”   金福钱庄的东家笑?道:“娘子是不曾吩咐,但这是大人的交代,密使大人已经替妧娘子您把嫁妆都赎回了,今日都在这里面,妧娘子,快来?看看吧。”   说着,他命钱庄的仆役将箱子都打开?了。   然后一旁账簿先生念着妧枝典过的东西,请她过目。   “这是娘子的金莲玉枕……”   “这里还有一对双飞翼的凤钗、金雀头冠……还有数匹上等绫罗蚕丝……”   “五十年的山参、黄芪当归……”   妧枝对自己典当出去的东西知根知底,当听见还有“古董紫檀金丝拔步床一张”“牡丹螺钿花纹漆器”还有同样不等的衣柜、妆奁等物之时,眼皮一跳。   当即道:“这些可不是我有的东西。”   金福主簿念出来?的每一物都不是妧嵘跟平氏能准备得起的,且还有另外多出来?的箱子打开?一看,无一不是贵重物什。   文房墨宝,琴棋书画,还有精心打造的妧枝刺绣能用的工具,都是纯金制的。   妧枝朝钱庄东家看去,这一看就是谁的主意。   金福钱庄的东家说:“密使大人待娘子可是有心了,知晓娘子不易,便从我们钱庄订了这些贵重物品,就当是都赠予给?娘子的。”   那?些看着她的目光,都充斥着羡慕和讨好?之意。   这些好处可不是谁都能承受得起,密使大人位高权重的爱慕,连嫁妆都考虑上,妧枝俨然在他人眼中成了对方放在心里的人物。   可惜,这位妧娘子除了开?始表现讶异,即使听见钱庄东家这样说,也不过是神情冷淡道:“我只要?回我原本的东西,其他的一概不收。”   “这……”   未料想马屁拍错了地方?,妧枝态度坚决,东家担心再劝只会惹她不悦。   十分人精,好?话答应道:“密使大人一片心意,娘子既然不喜欢,那?我就先命人放回箱子里,等过了密使大人那得了首肯,就将东西拖回去。”   妧枝:“如何处置是你们的事,清单上我只认属于我的东西。”   “是是,那?就先不打扰娘子歇息了。”眼见气势不对,金福钱庄的东家立时安排仆役将东西都收拾起来?,别再惹了这位娘子的眼。   屋中很快恢复清净,妧枝看到伺候她的婢女?眼中,对她满是不解,似是在说她不知好?歹,多少人想要?密使大人这份宠爱,结果她却分毫不领情。   没有多余解释,妧枝只说:“我饿了,伙房还有吃食没有?”   婢女?:“娘子稍等,我去瞧瞧。”   妧枝却忽地起身,“我跟你一起。”   婢女?惊讶想要?婉拒,然而妧枝道:“我要?自己做些吃的,你不让我去,怎知送来?的合不合我口味。”   想到大郎君身边的人交代,只要?不太过分,都可以满足这位娘子的要?求,面对颇有气势的目光,婢女?只得带上妧枝,同她一起去到后厨。   二人从院中走?出,到了伙房附近,妧枝目光游移,似在打探。   在后厨最近的忙碌的人中,竟发现了昨日前庭看到的人影,见到她来?,正在劈柴的下人更是意想不到,颇为吃惊。   但很快便收敛神情,婢女?对伙房地形熟悉,人也见过不少,在看到陌生面孔出现在此后,“怎么来?了新的伙计?”   伙房里的厨娘道:“可不是新来?的,这些木柴送来?的晚了,来?不及劈,正好?有人在,就请了往日送菜的佃农帮忙。小灵娘子,你怎么来?了?”   被念到的婢女?朝妧枝看去,“妧娘子饿了,要?来?瞧瞧这里还有什么吃的。”   说着,她微微一愣,只见妧枝竟突然朝着木柴处走?去。   “多砍些木柴,待会我要?用到许多。”妧枝道。   正在劈柴的下人闻声怔了下,随即在妧枝示意的目光中,反应过来?道:“是,一定。”   “敬听娘子吩咐。”   在婢女?过来?前,妧枝小声问:“你认得我?谁派你来?的?”   下人余光时刻留意着附近,“娘子可安好??郡王在外面一直搜寻娘子已久,终于找到机会让我等潜入此处。”   妧枝想不到她不过试探一问,此人当真是历常珽派来?的探子。   从昨日对方?送菜被护卫叫住,她便觉得对方?出现的颇为古怪了,于是一直记挂着此事,想来?此碰碰运气。   妧枝按下激动:“我没事,只是一直被困在这里,不能离开?。”   “娘子放心,郡王已经知晓娘子被藏身在这里,只是此处戒备森严,只有让那?位大人放下戒备,就有机会救娘子出去……”   下人飞快地道。   妧枝瞬间反应过来?,问:“什么法?子,要?我怎么做?”   在婢女?过来?前,二人商定道:“我有东西就放在树下花盆底下,娘子待会可趁人不注意,将其拿走?。”   对方?做了个摩擦指腹的动作,从小跟随平氏耳濡目染,修习过药理的妧枝瞬间明了。   “我走?后,夜里三更,会有人在宅院后门等候娘子,娘子千万别误了时辰。”   妧枝在对方?低下头,回到木柴前继续劈柴时,若有所觉地侧过身。   只见方?才去了伙房里头的婢女?走?近了问:“娘子怎么还在外面?是有什么事情要?交代的?”   疑惑的目光在她和劈柴的下人之间回荡。   妧枝神色镇定,一如往常,“我让这伙计劈多些柴火,待会做吃食要?用。”   “要?劈的不粗不细,恰到好?处,柴火才旺。”   入夜后,庭院内外点满灯笼。   暮色宛若冰凉靛蓝的清波,悬挂在天幕,商榷安从骊山回来?,手?中还提了一篮食盒。   宫中赏赐的点心樱桃酪,他记得妧枝是爱吃的,方?才在张绪之妹恳求下没有推辞。   “妧娘子今日如何?”他边走?近院中,边问着。   府里的下人回道:“妧娘子今日似乎兴致不错。”   商榷安阒然顿住脚步,如同听见什么天方?夜谭般,扭头朝说话的下人瞧去。 竒_書_網 _w_ω_ w_._q_ ǐ_ S _Η _U_ 六_⑥_ ._ ℃_ o _Μ   他眯起眼,冷静的俊眸多了一丝审视,“我听错了?”   下人说:“大郎君没听错,今日金福钱庄的东家得了大郎君的吩咐,过来?了,带了妧娘子的嫁妆归还于她。”   “妧娘子高兴着呢,将嫁妆都收下了,只是大郎君送的那?些额外的贵重之物,妧娘子没有收。”   商榷安眉头微皱,又轻轻舒展。   这种做法?,即在情理又在他的预料之中。   “就这样,之后呢?”   下人道:“妧娘子后来?去了伙房,大郎君快进屋去吧,妧娘子因高兴,做了一桌好?菜要?答谢大郎君呢。”   商榷安眼神闪烁,睫羽轻眨,以为下人不过是夸大其词,顺着他心意说些好?话。   然而脚程不由自主加快。   等进了屋,他看见坐在一桌酒菜旁的婉约身影,就如同上一世一样,无论他何时归家,妧枝都这样等过他。   原来?今日妧枝高兴是真的。   下人所言非虚,兴致也是真的不错。 第70章 骑虎难下。   论起来?,商榷安很久没有吃过妧枝做的饭食。   濉安王府各有管事负责各房的伙食,大房还有自己的灶房,妧枝会亲自动手准备吃的,是因为她尽全力在?做好自己的本分职责。   一个安守本分,全身心照顾好自家丈夫的妇人。   她的厨艺是平氏教的,擅于拿捏好咸淡,的确合人胃口,让人吃着满意。   但后?来?的那几年里,她并不时常做。   偶尔才下一次厨,心思都铺在?里娘家上。   商榷安提着食盒进屋,让下人把盒子?里的糕点?拿去冰镇,等过一会就?吃。   他立在?桌旁,打量满桌佳肴,也看向安心等待他的妧枝,“今日是什么好日子?,怎会想到亲自下厨?”   妧枝一直等着商榷安从外面进来?。   她道:“你不让我出府,我只有做些吃的打发?闲余。”   她也没给他好脸,始终不远不近疏离的模样。   商榷安来?到了她的身后?,妧枝不起身迎他,他不介意,只是双手搭在?了她的肩上,很有力量且舒缓的按住了她。   妧枝有种仿佛身子?都被揉搓过的错觉。   商榷安在?她上方?道:“你能这么做,我很高兴。”   “金福钱庄的当家你看到了?”   他是问妧枝今日见?到的人,但实则是指那些嫁妆。   纵使下人说,妧枝是因为他帮她把嫁妆赎回来?归还她而高兴,可商榷安还是想从妧枝口中?亲耳听到她承认。   “是,都瞧见?了。”妧枝今夜脾气格外好。   有问必应。   “那怎么说?你觉着满意了?”他想起交代金福钱庄的当家,送来?的不止是嫁妆。   还有别的等物。   妧枝偏头抬眸看他,商榷安往下俯瞰,就?见?到那双眸子?里彷如盛着春水柔波一样:“我只收下嫁妆,其余的让那钱庄东家领了回去。他说要?禀告等你首肯了才行。”   “那你为何不要??”   商榷安撑着妧枝削肩,如同将她揽在?怀中?一样,而屋里灯火明亮,佳肴还冒着热气,美人虽冷,却另有一番摧折欲。   “我倒是不懂你送我那些东西的用意。”妧枝:“是贴补我,还是补偿?”   贴补是指妧枝嫁妆不够多,比起真正有身家的人家寒酸。了些。   补偿是把上辈子?没对过她的好,这辈子?重?新算上。   商榷安:“你难道不懂什么叫嫁妆?女嫁男聘,我给你的那些,自然是一小部分聘礼。”   妧枝忽而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?,这般热的天气,她竟有了一丝凉意。   “什么,聘礼?你要?求娶……”她笑不出来?,掐着手心,忍着不露出太多慌张。   商榷安说:“我不是有言,你我都没和离,即是夫妻,这辈子?也该如此?,不成婚哪来?的名分?”   妧枝深觉这个话题太危险,睫毛轻颤,坐直了身子?,微微与那双搭在?她双肩的手想要?拉开距离。   “算了,说这些都为时尚早,我饿了,我们还是先用饭吧。”   商榷安能清楚感知出妧枝身子?避开他的弧度,他炽热的手掌在?她身体留下滚烫的温度,透过衣物贴在?肌肤上。   顺着肩颈往下,可以窥见?她被束紧的纤细腰肢,上辈子?他憎恶过濉安王府,不想有一个孩子?,将来?有可能受外界的摆布。   既不是世?子?之子?,也不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孙,生出来?的子?嗣是冠商还是冠李,都会引起纷争难题。   这辈子?妧枝没有喝避子?汤,而他有心与她重?续前世?旧缘,弥补上辈子?的无心之举。   这次倒是可以有个孩子?。   妧枝能明确感受到商榷安在?旁俯视她的目光,充满深意,也藏着忄青欲,像火舌一样碾着她一路打量。   他就?在?她身旁的凳子?上坐下,本是宽敞的空间一下变得逼仄起来?,好在?商榷安没有再和她纠缠那些娶不娶嫁不嫁的话。   如同拉家常般,跟还在?上辈子?似的,商榷安贴着妧枝举筷,“想吃什么,我帮你夹。”   妧枝:“我自己来?。”   商榷安不经意道:“你总是这么逞强,难道不许我多照顾你一些?”   他没有看妧枝,而是自顾帮她夹了筷鱼肚上的白肉,神色冷峻,却透露出一丝埋怨般的古怪。   妧枝对这样的温情感到恍惚,在?嫁给商榷安之前,她跟这位商大郎君倒没有像婚后?那样相处冷冰。   那还是她与商榷安接触中?,虽然她当时也不想嫁给他,但为了双方?体面,妧枝还是礼貌与之相处。   商榷安对她倒也不曾恶言以对,偶尔会聊几句妧家的话,还问她在家中是不是经常照看弟妹,以身作则。   那时气氛比现在差不了多少,古怪得很。   但虽然不愿和她结亲,可是只要?妧枝去濉安王府,或是在妧嵘要求下约见商榷安,他却是会次次都来?赴约的。   时辰有长有短,那时妧枝私心以为,他还是没那么不好相处的,嫁给他亦不是什么坏事。   熟料会是物是人非千变万化成这样。   当真世?事无常。   但她没有一丝心软,商榷安给她的鱼肉,妧枝一点?一点?吃下,就?当给上一世?的妧枝一次道别。   她跟商榷安从认识起就?错了,何必再错下去?   看着倔强的女子?接受了自己的照顾,商榷安为这难得一遇的安心饭食感到舒服,这样的气氛许久不再有。   也终于不是妧枝对着他一张冷脸,一如初见?。   乖分的跟在?父母身边,眼下也乖分的吃着他给她布的菜。   “今夜,我想和你一起歇息。”   妧枝手中?筷子?一顿。   却察觉出旁边商榷安盯着她的眼睛,“这两日我不曾强迫你,但是你总得给我个机会,哪怕不碰你,好歹让我上榻也行。”   妧枝不语,不像之前那样拒绝,也不说同意。   商榷安观察她的神情,眉眼和脸上一点?情绪都不放过,妧枝都没有表露出丝毫厌恶。   这代表他们之间是有进展的,他理?解为这是她正在?接纳他的许可。   妧枝默许了。   商榷安锐利审视的目光顷刻软化下去,有多了一丝柔软满意。   到了用过饭,下人将吃食都撤下去之后?。   妧枝早已坐如针毡,然而这才入夜不久,她不能像以往那样,缺失胃口,用小半碗饭就?停箸。   为了拖延时间,她又逼着自己吃了不少,还多喝了一碗鱼汤。   在?商榷安默默观察她,用肯定的语气夸奖她,“看来?你今夜胃口不错。”   妧枝擦着嘴道:“我今日累了,要?吃很多。”   这一桌饭菜都是她动的手,难免劳累亦是正常。   商榷安:“我带回了樱桃酪,你肚子?还有余量吗?”   妧枝:“把它放在?就?寝之前再吃掉,我先去消食。”   她扶着桌起身,实在?撑得有些难受,小腹胀满,脚步缓慢地朝庭院里走。   夜深,月上树梢。   妧枝为避免在?屋中?待着,商榷安会来?扰她清净,然而预料之外的,仿佛知晓他的话给她带来?不小压力。   为了不让妧枝最终反悔,用过晚食后?,商榷安竟然并未来?打扰她消食。   但妧枝还是在?庭院里逛了一阵,又坐了一个多时辰,今夜风朗气清,虽已到炎炎夏日,却能从风里感受到一丝清爽之意。   若是可以,妧枝有打算就?这么一直坐到子?夜。   可商榷安并未给她这个可能。   婢女前来?催促,“娘子?快去梳洗吧,浴房里热水已经准备好了,大郎君让人往里放了疗养的补药,能为娘子?好好舒缓一番筋骨,去除疲累。”   妧枝才知对方?还给她准备了药浴,商唯真历来?身体孱弱,商榷安很关心她的身体,还为她请了宫中?御医开药,商榷安对一些药理?懂得不少。   知道药浴并不意外。   但妧枝没想到他会给自己安排,是不想她像上一世?那样,病到最后?没几年好活么?   “他呢?”妧枝问。   婢女:“大郎君已经去他房中?沐浴了,他说会在?房里等娘子?。”   平日无事,商榷安歇息的一向较早,而今夜尤其特殊,他不太想浪费太多时间,而是要?登堂入室,与妧枝同床共枕。   他出来?的早,妧枝还未梳洗完,商榷安也不意外。   让她多泡泡药浴,对身子?有益。   他很耐心且抱有期待等在?妧枝的房中?,在?空余间打发?漫长的时间。   直到房里的灯火又被点?亮了一次,商榷安问了下人时辰,当即皱眉,“妧娘子?呢,怎么还未出来??”   他沐浴过,洁净了身体,身着里衣披了件靛青的锦衣外袍,乌发?如墨,卸了发?冠,缠了一根玉簪披散在?身后?。   样式轻简,通身清贵而气派。   妧枝迟迟不进门,商榷安以为她又要?退缩,这次从榻上动身,想要?亲自去浴房那边看看。   然而就?在?商榷安隐隐不满之时,一道洗得白里透红,浑身散发?着还未消散的热气的妧枝从门口进来?。   婢女帮她包着湿掉的发?尾,她素面朝天,面颊却如染了脂膏一样宣红,绮媚娇艳,一袭洁白里衣长袍,裹着她窈窕曼妙的腰身。   整个人不再清冷不好亲近,而是多了许多暖意,暖到商榷安想要?替她揭开外面的衣襟,去埋头轻嗅那曾勾引过他,缠绵悱恻的幽幽香气。   妧枝一见?商榷安朝她走来?,不禁干咽一口气,如今已是骑虎难下的程度。   她的暂时妥协,被商榷安误以为她愿意跟他重?修于好,甚至接受二?人能同榻而眠。   “都出去。”商榷安上来?,就?当着婢女的面,将妧枝腰身一捞。   他的掌心炽热的贴在?她的腰杆上,沉着有力,且他们腰下的距离同样紧贴。   妧枝慌中?撑着他的胸膛,往后?仰,免得胸前与他撞上,然而这样的姿势还是太过孟浪,一旁的婢女早已训练有素底下了头。   妧枝紧张道:“等等,我发?还是湿的,让她帮我擦干了再走。”   距离子?夜还不到时候,俨然商榷安已经按耐不住,想与她亲热一番。   妧枝只能找借口将婢女挽留。   可是商榷安道:“不必用她,我来?帮你擦。”   妧枝否定,“不行,你手太糙,我不用你帮我。还是让其他人来?。”   商榷安定定看着她,像在?确认妧枝说的话有几分虚实。   他的手糙?的确,他掌心有茧,以前更?多,那都是在?商朔老家时,做了一些苦力活还有执笔书写磨出来?的。   如今他位高权重?,年纪轻轻步入仕途,官场沉浮十余载,也算几分养尊处优,手上虽谈不上光洁如玉,但即使有茧摸起来?也不会太过难受。   不过妧枝有所求,为了不让美好的今夜半途而废,或是惹她不高兴,商榷安还是缓缓松开手,让婢女先留下为妧枝擦干头发?。   他就?坐在?榻边,看着镜子?前的她,充满耐心和势在?必得。   妧枝对背后?那道默默注视着她的目光感到心惊,她轻抿的唇终于渐渐显露出压力。   内心不再安然而是焦灼,希望时辰能走快些再快点?。   商榷安:“好了。”   在?婢女为妧枝擦干最后?一缕发?丝时,商榷安动身过来?,赶走了婢女,占据了她的位置。   这次婢女不再逗留,识相离开,帮他们关上房门。   妧枝从镜子?里看到从背后?胸膛靠上她后?背,将她拥在?双臂里的商榷安,眼神里的忄青欲汹涌,不经意自然而然就?富含侵占性。   “我……”   妧枝刚开一个口,商榷安就?将她下颔对着镜子?抬起来?,屈膝跪在?她身后?,低头往下咬住她那两片嫣红而艳丽的唇。   略带一丝凶狠,渴求和暌违已久的迫不及待,妧枝被迫从口里汲取着津氵夜,和商榷安纠缠,像沸腾的油锅里落入了一滴珠水。   “等,呜呜……等等……”   对扣着她脖颈,用劲缠吻的商榷安对她的话音充耳不闻,一概忽视过去。   甚至还在?此?过程中?,将妧枝扑倒在?地,镜台上的妆奁差点?因此?在?这钳制中?被碰倒。   妧枝终于在?商榷安将手差点?伸入被撩的凌乱扭错的衣裙时,猛地从他脸下将他推开,“等等!”   她喘着粗气,面色绯红,商榷安在?她头上双眼黑瞋略带一丝暗藏的猩红,宛如布有一道血丝,眼神占有欲十足,同样气息不稳,比起妧枝少言不语,只沉默地盯着她。   她仰头平缓呼吸,口中?干渴,“你,你说好不碰我的。”   怎么能不讲信用?   商榷安哂笑:“那是在?榻上。”   他动着唇,气息干热,眼眸却冷,俊容也像抹了胭脂般。   不在?榻上,那便?不作数了。   他俯身瞄准妧枝的唇,如同还想继续,吓得妧枝蜷起身子?,抵挡住他,“你无耻,等等……我渴了,要?喝水。”   她将脸偏过去,埋在?臂弯里,看出她是认真颇为抗拒,商榷安黑眼微沉,却没有发?作,而是思量了片刻,微微抬身。   妧枝问:“你带回来?的樱桃酪呢,拿来?,我要?吃。”   商榷安盯着她,静默后?,出声?问:“你今夜很怪。”   妧枝心提到嗓子?眼。   “为何饿的那么快?”虽是抗拒与他亲近,但找的理?由也太多次了。   就?这么不喜欢和他待在?一块?   妧枝哑着嗓子?道:“我想吃,你特意带回来?,不就?是为了让我吃的?”   “不给就?罢了。”   她佯作心灰意冷。   商榷安见?不得她如此?模样,当下沉声?答应,“你想要?的,我如何不给?”   她此?刻躺在?地上,衣裳不整,鬓发?微乱,商榷安即使瞧得目不转睛,依旧还是如妧枝所愿,暂且松开对她的强迫,从她身上起来?。   妧枝待到商榷安身形离开,身体恢复力气,快速从地上站起来?,她整理?衣物,同时远离商榷安,走到一旁,“你去拿,不要?麻烦下人。我要?你亲自去拿过来?。”   她语气如在?泄愤,看来?刚才这一唐突冒犯的举动真的惹恼到她了。   商榷安目视背对着他,整理?着自己仪容生气不肯看他的妧枝,直到她肯回过头来?,对上目光,商榷安这才答应,“那你等我回来?。”   妧枝不予理?会,等到商榷安出去,这才独自走到床前,掀开被褥,露出里面的小小纸包。   子?夜将至,商榷安将樱桃酪端来?房中?给妧枝。   看见?她人还在?此?,似乎心情已经平静下来?,他刚才一路过来?微蹙的眉眼,也跟着舒展不少。   “给你。”   妧枝在?桌边坐着,她将自己收拾的一丝不苟,发?丝挽起,衣襟也系的紧紧的。   她眼神戒备地看着他,在?商榷安又想在?她身旁安坐下时,“你坐那边,别挨着我。”   她有脾气,还在?防备之中?,商榷安将樱桃酪放下,看着妧枝拿起勺子?,却要?等他坐到她对面方?才肯开动。   商榷安依她话,悠悠转过去。   桌上放置了两个杯子?。   妧枝尝着点?心,像是真的喜欢,商榷安也不惊动她,望着她吃。   雪白撒了樱桃碎肉的酥酪沾在?了那张他品尝过的唇上,舌尖扫过,商榷安眼神让妧枝感受到了被打扰。   她抬起眉,目光示意,“你喝茶。”   她命令他,商榷安为了令她放宽心,拿起杯子?照做。   只是在?茶水入口前,他微微一顿。   妧枝眼睛不离他动作半分,一见?此?景,手中?勺子?不由自主捏紧。   好在?商榷安在?下一刻,将杯中?水送进口中?。   看到他喉结鼓动,茶水流入进去,妧枝紧绷的心弦终于有了片刻放松。   她悄然松了口气,但在?短时间之内,药效未发?作前,依然装作若无其事,专注挑着碗里的吃食。   然而余光还是时有时无瞥向商榷安,留意他的动静。   初时他没什么反应,到之后?似是有一阵眩晕,他正集中?神思,眉头紧拧,忍不住伸手按揉额边穴位。   接着看对面妧枝一眼,眼中?如有出现重?影,开始只以为是错觉,第二?眼已然瞧不清她的脸。   商榷安意识到不妥,强自打起精神,控制身体不要?倾斜,然而失控的滋味如山倒。   他用尽力气只能叫出她的名字,“妧枝……”   你做了什么?   他已听不清她说了什么,亦或是什么都没说,眼中?的重?影被不断放大模糊,最终留给商榷安的只有冰冷的视野。   失去意识。   药效起效了。   妧枝看着这惊险的一幕,猝然起身,与历常珽的约定就?在?此?时。   不管眼前商榷安情况如何,妧枝仅仅是看了他一眼,然后?奋然不顾,朝着门外黑夜里走去。 第71章 她从未想过和他重修于好……   偌大的庭院阴影重重,外面天色漆黑一片,深夜各个屋中灯火都已熄灭。   妧枝回头看了下她出来的院子,远看还有微光,她不?敢再耽搁,一路脱掉外面的里衣,丢在路边,照着白日里熟记的路线奔逃。   在商榷安回来前,妧枝就收拾好了自己,将外出的衣物穿在最里面,否则带着这身衣裳,怎么都说?不?清。   路上她因太黑,在廊檐下差点摔了一跤,匆匆爬起来来到与人约定好的后门?,夜风轻拂起她的后背,待到忽然有声音在唤她,“妧娘子,在这,快过来。”   妧枝才感觉出自己早已惊出一身冷汗,背后衣裳都被湿濡透了。   历常珽所派来的人一身夜行打扮,指引妧枝来到墙下,“妧娘子从此处出去?,往外跑,跑的越远越好,郡王就在巷口外等着。”   妧枝被送上梯子,“那你?……”   “小人自有脱身之法?,娘子快走吧。”   妧枝鼓起勇气,在高处回眸眺望这困住她的府宅,在浓浓夜色中树木阴影,让这深宅大院宛若张开口吞吃她的野兽,静静蛰伏。   就在妧枝将要顺着梯子往下离开时,忽而一声暴呵惊破局势,“有贼!府里进贼了,来人!捉住他们……”   巡逻的看护仿佛终于发现异常,快速从别?处赶过来想将人留下。   而妧枝早在听见声音后,稳住心慌,让颤抖的手抓紧扶手,速度从梯子出下去?。   她听从刚才的话往巷子外跑,这处僻静之地没有多少人家,路却很长很长。   风扑在她脸上,让她忘了呼吸,只想着要走,不?能再被抓回去?。   不?能让他人的苦心功亏一篑。   “阿枝。”   “阿枝!”   在历常珽带来的马车中,他在听见车夫禀告有动静后,探出头。   一眼就看到朝这边一路奔逃的女子,她像用力浮出水面挣脱水藻的羁鸟,衣袂猎猎,向着他靠近,再靠近。   历常珽跳下马车,同样快速迎上去?,“阿枝……”   长夜漫漫,音讯难断。   安宁宅有个好名?字,商榷安当初愿意?拿下这座宅子时,他尚且年轻,朝廷新贵,前途无量。   从罪臣继子,一路走来上京,许多官宦是看着他这样一步一步踏入权利中心的。   令,他只听高堂之上那唯一一人之令。   公?,他秉公?办事,在原则之内与那些重臣周旋,像一头鬣狗,将人引至他布下的陷阱中,抓住漏洞,截获把柄,让他们声誉扫地。   越是瞧不?起他的,他总是盯的最长,并不?急着报复,却只要在对方一时疏忽,或是放下戒心以为万无一失时,再如幽魂一样窜出来。   时日一久,他的目光仿佛成了其他臣子头上的一把刀,代替高堂之上的那位,更令人提心吊胆。   私,他从下九流上来,一路顶着刀山火海回到他该有的身份和地位。   明白水至清则无鱼,若他想在朝中立足,自然不?能脱俗,旁人敬他三分,他便给人三分便利。   他属下的人忠心,不?都出身富贵,甚至是草芥,他给了他们一条命,还有像他一样的罪臣之后,为他办事。   多的是人畏他,也想拉拢讨好他。   这座房产便是他得?到的最贵重的奖赏。   如果没遇到妧枝前,他曾想,今生便在这座私宅安身立命,接了唯真过来,像以前在商朔老家那样,和这个妹妹往生继续相依为命。   可是计划突变,他身置官场,带来的不?止是权利和地位的变化,还有被觊觎的婚姻。   商榷安被下属紧急救醒,拿了能解迷药的药丸兑水喝下,片刻后醒来揉着依旧发胀酸涩的额穴,对屋中发生的一切有所了解。   他拿起下属捡到的被丢弃在路上的衣物,靠近还能闻到身体主人留下的余香,掀开的眉眼宛若出鞘的刀剑,锋利无边。   愠怒像燎着的焰火,让他睫羽之下的眼珠泛起幽光,“逃了?”   枕戈回应,“他们的人早已安排好潜入府中,看护留了一部分人没喝碗里的茶水,一直等着他们现身,如今已经派人追上去?了。”   马车中,在离开商榷安宅子的路上,历常珽选择了混淆耳目,让提前扮成妧枝的人影坐在另一张车中,分开走。   经过奔逃,妧枝的呼吸还是热的,后背一片湿汗打湿了她微薄的衣裳,发丝也紧贴在脸颊边。   她被紧紧揽在历常珽的怀里,手脚尚处于劫后余生的细微颤抖中,她差点,差点以为就要被后面的人抓住了。   历常珽如同对待失而复得的宝物,用袖子为她抹去?汗珠,同时柔声安抚,“没事了,阿枝,不?要怕。”   他还来不及观察这几日不见,妧枝模样如何?,只能借住车内烛火的光芒,短促打量她,她像受惊的动物,面容苍白,眸光黑亮却有一丝惊恐。   “常珽。”   她叫了他一声,似是在确定真的是他,她不?是在做梦。   历常珽回应,“是我?,阿枝,你?受苦了。”   他不?确定妧枝在那座宅子里经历了什?么,只是在看见她脖子上的一两?道?痕迹后,脸色倏地变沉。   就在此刻,车外的马夫道?:“郡王,不?好了,他们追上来了!”   是商榷安的下属,披甲带着护卫们直接策马追赶,看来是发现了另一辆马车不?对劲。   一行人飞驰着对着他们的踪迹紧追不?放,并且带头的喊:“前面的留步,快放了我?们夫人。”   “锦瀚郡王,切勿一错再错,掠走我?家主母!”   历常珽的下属在马车外回击,“胡扯!妧娘子乃是我?们郡王的未婚妻,何?时成了你?们商密使?的夫人!”   披甲不?苟言笑,厉声道?:“妧娘子已与我?家郎君私定终身,她才是郎君的人!还请郡王,速速放人,否则别?怪我?等动手了!”   “不?知?廉耻。”马车中听着两?方言语的历常珽骤然低声呵斥。   妧枝在他怀中一抖,更没想到还会被人追上来,她听见外面交锋的动静,很快马蹄声愈来愈近,所在的马车被慢慢逼停。   披甲挡在最前,周围的同伙将历常珽的人团团围住,“还请妧娘子下车归家,亦或是等大郎君过来,接妧娘子回去?。”   历常珽对这话感到勃然大怒,只是多年习惯,并未被激的失去?理智,他代妧枝冷斥,“你?太放肆。我?与阿枝明媒正娶,你?们郎君当初议亲时,可是推三阻四,真是狼子野心,背信弃义之辈!”   “滚开,今夜阿枝将跟我?走。”   车外,披甲未有丝毫被斥责的羞愧心虚,而是回话道?:“那就请郡王亲自与大郎君说?吧。”   ……   妧枝待在历常珽身旁,在这紧张而凶险的气氛中,历常珽始终护着她,道?:“别?怕,我?不?会让他们带走你?的。”   妧枝却是在想,商榷安会如何?对待他们?   她给他下药,在他面前装得?温顺无害,虚与委蛇骗了他整整一晚,他会轻易就放过她吗?   如同妧枝所想,在静默对峙的局势下,一股动静从不?远处快速赶到。   地上马蹄声整齐有素,妧枝虽没出去?,看不?见外面,却还是能听到商榷安的下属对着来人叫了声,“大郎君。”   商榷安来了。   空地上,离开巷子和周边的人家,这里只剩河道?和密林,围绕着妧枝和历常珽等人的是他的下属,手中高举一片耀眼的火把。   商榷安冷冷看着被迫停在道?路上的那辆藏人的马车,“是你?自己出来,还是我?帮你?出来?”   他一来,周围完全变得?幽寂,其他人悄无声息。   现场只闻火把燃烧时的噼啪声,倒映着每个人的面庞,凝重而肃静。   “妧枝。”商榷安叫着她的名?字。   那么冷,短促有力,饱含情绪。   就像他此刻的视线,充满被欺骗后的郁愤和克制,怒火与心头暴戾的冰山相撞,难以平静。   车里,妧枝刚要动,便被历常珽按住手腕,他摇头,不?想妧枝下去?。   妧枝沉默,听着外面的声音不?再想要出去?。   然而商榷安的声音依旧没有停止,如鬼魅传来,阴沉冰冷,“为什?么骗我??还给我?下药?”   “你?在背弃我?,妧枝。”   “亏我?那么相信你?。”   他以为他诚心悔改,体贴弥补,她会对他有所改观,至少她答应了,自己也提了条件不?是吗?   结果转头就奔逃到别?的男子身旁,商榷安万万没想到,终有一日对付人的下药手段会被妧枝用在他头上。   她就这么听话,万一给她的是毒药,她也会听信历常珽的倒入他的茶杯里,引导他喝下去??   这是背叛,而背后谋划之人该死?。   久不?见马车中有反应,商榷安也无耐心再等下去?,他示意?披甲等人动手。   而一道?“住手”呵止住正要行动的下属。   历常珽探身出来站在马车上,神情沉重且肃穆地看着外面火光照耀下的众人,也看到了只身坐立在马背上的商榷安。   二人目光如同光影透着对彼此的敌意?与杀气相撞,作为被掠走了定亲的未婚妻的历常珽,难以理解商榷安为何?要针对妧枝,那般固执。   他警告道?:“阿枝是我?将要过门?的妻子。榷安,不?要再伤害她了,她与你?并无瓜葛,也无关系,你?再这般下去?,不?过是自欺欺人,我?不?会纵容你?这般对她。”   商榷安冷漠注视着说?着冠冕堂皇的话的历常珽,横扫一眼,淡淡地将他无视过去?,对着马车里的人问:“妧枝,你?说?呢?你?和我?到底有没有关系?”   上辈子,床榻之上水乳交融。   下了地,府里下人尊称一声“大夫人”。   到了人前,见了他,叫他一句“主家”。   是夫,是妻,历常珽焉能说?他与妧枝没有干系?他什?么都不?知?道?,便要在此自作聪明!   十多年前,京都雪天,商榷安仿佛又回到了那以一敌百,独自站在所有上京赶考中的学子眼中的那一日。   从楼上铺天而来,一盆掺杂石子的雪水浇到他头上,伴随着的是京中权贵们的笑声。   那些自诩高贵的王孙子弟,当街嘲弄着要将他赶出京都,免得?有辱他曾经作为王府子弟的名?声。   李氏子弟当时也在酒楼当中,他并不?在意?历常珽是否会对他出以援手,亲兄弟都不?曾搭救,更何?况表兄弟。   可这不?代表他就是高洁的,商榷安憎恶的也不?是他,而是当时的整个豪门?权贵。   而历常珽不?过夹在当中的他连人脸都不?记得?的小小一抹灰。   他怎么敢议论妧枝与他人的事?   商榷安露出一抹血腥的笑,盯着靠在门?窗旁不?小心露出的衣角,继续道?:“当年你?要进我?的门?,你?求我?,说?要做我?的妇人。”   当年草玄堂的夏日,妧枝那抹被晒红透着汗意?的脸庞迷惑了他。   他数度想问,怎么会动摇呢?   “你?我?同床共枕十余载,低头不?见抬头见,即使?相敬如宾,难道?就能否认你?嫁过我??”   旁人听得?一头雾水,还有的面色惊骇,弄不?明妧枝与商榷安的关系到底是真是假。   商密使?说?的绘声绘色,字字都像真实发生过。   可是若做了十年夫妻,那岂不?是多年前妧娘子就早早嫁给过他?年岁又对不?上。   “够了。”历常珽阻止商榷安继续胡言乱语说?下去?,“别?再胡说?八道?。阿枝及笄后也就正当与你?弟弟议过亲,婚约已退,一身清白,何?曾嫁过你?。”   “商榷安,别?再污她清誉!”   话语声停,商榷安没有继续说?下去?,却是目光越过历常珽,专注看向那道?逐步从马车中走出来的身影。   她朝他看过来,却在历常珽身边站定,“你?走吧,商榷安。”   “你?说?的这些,没有人会信。”   是借尸还魂,还是重生一遍,都是世人无法?想象的离奇。   妧枝刚才听着,都觉得?当年过去?好遥远。   她记得?商榷安看她的眼神,那天也是这般暑气,白日里旁人几乎不?敢出门?。   她笨拙而诚实地编织着好话,他的目光沉默而默许,仿佛打动了他。   可是就算她承认他们曾经的关系又怎样?她曾一人在那条路上孤独了很久,走了很久。   她不?想走回头路了。   商榷安冷冷听完妧枝的话,他不?再与她固执己见,重续从前,“带夫人下来,让锦瀚郡王自己回去?。”   “动手。”   他一声令下,披甲等人便上前要控制住其他人,而有两?个属下竟趁此摸到了他们的车马边。   只见妧枝挺身挡在了历常珽跟前,护着他,那清高疏冷的容颜也会为了另外一个人而染上焦急担忧的神色。   “不?许动他。”   妧枝看到了有弓箭手在商榷安身侧,瞄准了历常珽,她愤然而紧张地朝他瞪过来,宛若化身凶狠的母兽,有着他从未感受过的在乎,“我?没有伤害过你?的唯真,你?不?要动他!”   她指着自己的心口,示意?他身旁的弓箭手,“我?也从未想过和你?重修于好,你?要射,就射这。” 第72章 争锋夺爱。   妧枝挡在历常珽身前,与那双直勾勾深沉逼视她的眼睛对视,她能瞧见他?此时的表情,虽冷冽却?不?可?思议。   他?没有再说话,发号施令,只是盯着妧枝,整个人都被郁气笼罩,握住缰绳的手背绷起青筋,身形僵硬。   为了历常珽,妧枝不?惜与他?作对。   很长时间里,弓箭手没等来商榷安的示意,逐渐将手势放下去,而妧枝成了在场唯一指挥的人。   她道:“都让开。”   披甲下意识看向商榷安,寻求命令,而妧枝依旧警惕不?要让周围潜伏的危险有可?能伤到她身后的男子。   她让之前被商榷安的下属拉下马的车夫上?来,“我们走。”   两边人都不?知是否该听她命令,而车夫习惯于在主家吩咐后驱马。   挡在跟前的队伍在死寂般的气氛中,被马车渐渐分开一条路,历常珽带来的下属紧跟着一同离开商榷安等人的视野。   护城河上?,还有船只来往,夜深人静,沿着巷子马车驶进了最深巷一户人家。   门房早有被交代,半夜不?敢睡得太深了,于是倚在屋檐下角落里守着。   “开门,你家娘子回来了。”   门锁被碰响,下人如被惊醒即刻站起身。   平氏在房中夜不?能寐,怀中小?女儿已?经睡熟了,她将孩子放回榻上?,突地外面属于儿子的声音欣喜道:“阿母,阿姐找到了,找到她了。”   妧枝被历常珽从马车上?扶下来,在看到平氏前身形有一丝摇晃。   她今夜刚经历一场无比惊心动?魄的风波,与历常珽死里逃生后,便偎依着他?休息了一路,此时出现在平氏眼中的妧枝,宛若湖里的水藻。   她衣着单薄,纤瘦而缥缈。   “阿母。”妧枝叫了她一声。   平氏眼眶泛红,盈出湿润的光泽,让人快请他?们进来,“回来就好,回来就好。”   而历常珽带来的下属被请进屋安置。   妧枝被送回房间,引起的动?静让妧柔被惊醒,起来跟婢女说要找阿姐。   于是妧酨便带着她,一行人都到了妧枝房中。   “饿不?饿?累不?累?要不?要伙房烧水给你梳洗一下?”   平氏对失踪归来的长女嘘寒问暖。   妧酨:“阿姐没事就好,实在是担心死我们了。大家都撑着不?敢歇息,幸而常珽阿兄将阿姐找到了。”   如今妧酨已?将历常珽认定?为亲姐夫,言语间对他?十分信服。   妧柔:“阿姐,抱。”   妧枝揽过妧柔,一家人团聚在一块,久别重?逢感慨万千。   一道身影正在此时正打算静悄悄地走,然?而挪动?的举止被一道目光瞄住。   “常珽。”   妧枝叫住他?,历常珽回头和她对望,他?道:“夜已?深了,你早些歇息,我……”   妧枝:“是不?早了,你就在此住下,不?必来回奔波。好吗?”   两双眼睛对视,似乎有着不?寻常的气息,平氏在旁有所察觉,同样劝道:“阿枝说得对,太晚了,家中还有多的房间,常珽你不?必急着赶回去。今夜就在此歇息吧……”   妧酨:“让常珽阿兄同我住一个院子。”   面对一双双殷切的视线,尤其是妧枝,那双美目含愁,歉意又?不?舍得看着他?,本打算悄悄退出去的历常珽顿时感到足下有千斤重?。   “好。”他?答应道。   在平氏确认了妧枝安好无恙后,她让婢女带妧柔回去休息,再一同去了妧酨的院子里,给历常珽准备留宿的物?品。   原本围着的众人忽然?一空,房中便只剩妧枝跟历常珽二?人在一起。   这正合妧枝心意,他?们有惊无险地回来,虽给平氏等人报了个平安。   可?是关于被商榷安追上?来的事却?一字未说。   但?到了这时候,趁着没有他?人打扰,单独相处时,妧枝知道她该给历常珽一个交代了。   她和商榷安的关系,不?可?能再继续隐瞒下去。   “你想不?想知道,他?今日那番话是从何说起?”妧枝走向历常珽。   她看出他?对今夜之事,很难不?说没有心存芥蒂,商榷安如要造谣,信口雌黄,那她定?然?会恼羞成怒想要撇清关系。   但?是当时妧枝并没有否认。   这是历常珽在脱险后,送妧枝回来心中一直记挂的心事,本打算好好在此之后琢磨一番。   没想到他?的心事,轻易就被妧枝看穿。   他?的确很在意商榷安今天夜里那番倾吐,旁人或许以为是胡言蜚语,但?据历常珽对商榷安的了解,他本人行事若无九分把握,不?会轻易行动?。   且如果要做,势必会捏住人七寸,寸寸致命,不?留一线生机。   那番动?人说辞,若无真实情感,不?会轻易吐露。   而他又不想毫无根据地怀疑妧枝。   妧枝在历常珽注视下,抬起眼眸:“我与商榷安,是上?一世夫妻。”   “……”   清晨水露,打湿院子里的草木,在枝叶花片上?凝结成珠。   天亮后,又?消失的无影无踪。   妧酨的院子里,住了一位他?未来的姐夫,他?颇为兴奋,尤其是这位姐夫待他?和颜悦色,满是耐心。   长姐失踪,姐夫焦急非常,不?但?派人去找,还会兼顾到他?们家里,照看他?人心情。   妧酨只觉姐姐不?容易,从前听从媒妁之命,历经三番,才遇到锦瀚郡王这样的好人家。   他?自然?也是要待这位姐夫恭敬有加,免得堕了姐姐的面子和名声。   今日他?起的很早,有心表现,为母亲平氏分担主持这个家的家事。   他?先是问了院子里的下人,常珽阿兄醒了没有,结果下人道:“锦瀚郡王还在房里,没听见吩咐的动?静,还在休息呢。”   妧酨觉得昨夜常珽阿兄带他?阿姐归家,定?然?也是辛苦了,未能早起亦是正常。   他?学着这些年长之人的做派,故作老成的挥手,“好,你下去吧,在他?起身之前不?用打扰他?,让常珽兄长多歇息会。”   然?后他?去了妧柔和妧枝院落,得知姐姐也没出房门,于是接了妹妹,便一同到前院里用早食。   母亲平氏还在伙房叮嘱下人,安排郡王和姐姐醒来后要用的吃食,前院再无别人。   不?多时,府宅大门被一道急促的声音敲响。   门房赶去将门打开。   妧酨察觉有异,放下妹妹,走出正堂,透过隔墙的窗洞,看清大门外的情形。   他?率先瞧见家宅外来了许多人,还抬了许多东西,门房阻拦不?及,轻易就被掀开,然?后比妧酨见过的送聘阵仗还要大,几乎进来一批人便有箱子不?断抬进来。   妧酨不?得不?在这种?情况下挺身而出,他?上?前试图问:“慢着,你们都是些什么人,为何这般突然?闯入我家?还有这些抬的都是什么,谁让你们进来的?”   他?瘦弱的身影终于引起那堆人后面的来人注意。   一个下属模样的走到他?跟前,面含笑意,彷如对他?十分亲切,拱手便是熟稔招呼,“妧小?郎君,晨好啊,令堂和令姐可?都在家中。”   妧酨不?及来人气势,游刃有余,他?显得太过青涩,甚为茫然?面对当下这副情况,“你又?是谁,我好像未曾见过你,你们是来做什么的?”   枕戈笑着安抚,引着妧酨看向门口缓缓踏入进来的另一道身影,将他?拢到气度不?凡的来者?跟前,“妧小?郎君,可?别见外,焉能说不?认识,大家都是熟人。这是我们大郎君商密使,在濉安王府,炙羊席上?还曾见过你呢。”   枢密院商密使,朝中权势不?亚于宰执的权臣,岂是妧酨这样不?值一提的小?人物?能拉拢上?关系的。   他?纵然?读书不?好,却?也没笨到愚不?可?及的地步,对方为何一副这样亲昵的架势要和他?认识。   他?朝着进来后负手而立,略显得深沉冷漠的人瞧去,因其气势而惊,更对那双漠然?睇视过来的冷酷目光感到压力。   “他?……”   商榷安看着眼前被下属捉来的妧酨,他?身形一如上?辈子所见那样瘦弱,见到他?历来是既敬畏又?喜笑颜开,讨好以对。   但?现在他?用陌生且畏惧观察的眼神,避开商榷安,“我阿姐还在入睡……阿母倒是起来了,你们是有什么事?”   这一大帮人将家宅门口堵的严严实实,阵仗非比寻常,妧酨担心是来找麻烦的。   然?而他?听见这位散发着余威,眼神沉郁,面无表情的大郎君轻描淡写道:“我来向你阿姐下聘。”   妧酨如若听过这种?道理?,且被对方震慑,更抗拒不?了对方下属在他?肩上?控制着的力道,难以挣脱,强颜挤出微笑,“这,这不?可?能,是弄错了吧?我阿姐已?经定?亲了,她夫婿是常珽兄长。”   他?身旁,男子的下属同样笑道:“妧小?郎君,就让我们密使大人,做你姐夫如何?”   “这,这……”   “不?行,常珽兄长才是我的姐夫……”   看着油盐不?进的妧酨,商榷安想到在木荷堂里第一次与妧枝对峙,她质问他?,她弟弟再也不?会喊他?姐夫了,他?高不?高兴。   商榷安的确对他?感到厌烦,唯唯诺诺,说明妧枝这个弟弟永远活在自己?母亲和长姐羽翼之下一无是处。   但?是妧枝要嫁给谁,都轮不?到这个弟弟说了算。   他?示意枕戈放开他?。   下一刻,从后院结伴走过来的身影忽然?一顿,妧枝瞧见前庭来了数不?清一堆闲杂人等,在空地上?放置了贴着红封的贵重?箱子,登时眉心一跳,当场呵斥,“谁准你们进来的?”   “妧酨,还不?快过来。”她又?召唤弟弟,十分戒备,不?想妧酨与商榷安等人凑做一堆,免得落入其手。   而被下人通知急急赶来的平氏见到这样的情景,也一时弄不?清到底出了什么状况。   妧枝和在妧酨院子里留宿一宿的历常珽并排站在一起,隔着空庭台阶,和入了门内的商榷安目光对视。   经过一晚上?的休整,妧枝回到妧家,仿佛当着么多人的面,有了与之抗衡的底气,傲然?冷视着他?,而身旁的历常珽,昨夜一夜未回郡王府。   他?是在这座宅子里留宿的,商榷安就知晓了这一消息,他?枯坐在安宁宅内,油灯枯竭,他?却?到了天亮,都未倦累的眨过眼。   整个人好像要浴血沙场一样,神情竟比睡过觉还要精神,周身凛冽。   然?后吩咐下面的人,将他?准备的东西通通都送来妧家。   他?目光只盯了妧枝一瞬,很快的,就转到了她身旁的历常珽身上?,他?衣着洁净,不?是昨夜那套,也不?是崭新?,应该是平氏为他?准备的妧嵘旧衣。   听妧酨说,他?来之前妧枝还在睡,历常珽与她结伴一起,他?们昨夜是在同一间房内就寝么?   还是同躺一张榻,亲密共眠。   平氏在当中最为年长,在家中来了这么多人,尤其她所见,站在众人之后保持着距离的上?位者?,乃是濉安王府曾见过的濉安王长子,商榷安。   顿时更加惊奇,不?知怎么会引他?上?门,弄出这样大的场面。   令妧家的宅门大敞,无法悄悄息事宁人,且这样大的动?静,已?经叫街坊四邻都忍不?住出来一探究竟。   平氏为了儿女主动?上?前,而那头,在见到平氏从不?远处过来,商榷安终于也动?了一步,往前走,与平氏见礼。   “夫人康健,在下榷安。”   平氏受宠若惊,登时觉得意外,眼前商大郎君和她曾在王府里见到的时候,判若两人。   初时一见,疏离冷漠不?说,为了东林寺拒亲一事,平氏私下都为妧枝鸣过不?平。   然?而今日,这位商大郎君虽然?气势还是盛气凌人,可?对她却?多了许多礼貌。   “是濉安王的长子,商密使商大人吧?”   平氏小?心谨慎问:“不?知突然?登门,是出了什么事……?还是王府那边有何交代……”   妧嵘入狱,多得是曾经有交集的人家落井下石。   但?好在妧枝聪慧,领着他?们来了新?宅安置,又?有常珽做依靠,到底没叫他?们孤儿寡母流落街头。   对历常珽,平氏从陌生也变得满意。   日渐熟悉之下,只听面前商榷安却?道:“夫人可?直呼晚辈姓名,我来此,是为了履行当初妧侍郎与濉安王府立下的约定?,娶亲。”   平氏神色与方才的妧酨无异,都极为吃惊,“什么?”   商榷安说完恢复安静,默默谛视着眼前的一切。   同时,平氏得不?到解释。   却?在妧家门口又?来了一波人的时候,听见人道:“京都知府来了。”   “知府大人?”   一群官府的人也从外面走进来,只是还未靠近就听见声音道:“有人报官,说是贵宅的大娘子失踪多日,后来被商密使所救,这几日里妧娘子已?经与密使大人私定?终身了。”   不?管是宅内还是宅外,此言一出顿时掀起一片哗然?。   为首的京都知府竟当众向平氏靠来,拱手恭喜道:“平夫人,妧大娘子找到了就好啊,本官今日是来为商密使做个见证的,恭喜夫人喜得贵婿,有女如此,可?当真争气!”   平氏与妧家的人皆一头雾水,搞不?清当下状况。   然?而京都知府的话,又?印在所有人脑海里,让听清的人都以为妧枝和商榷安要成亲。   可?是,可?是她长女已?经同历常珽定?亲了啊!   在越来越多声音共同道贺,引导着舆论的同时,商榷安穿过人群,走向站在正堂门前,并肩而立的一对男女。   他?慢慢拾阶而上?,一双眼睛盯的是两个人,在历常珽将要拉着妧枝让她躲在他?身后时,同样伸出手将她攥住,让她无法向历常珽身后靠近。   三人成夹角争锋之势,商榷安无视在他?一旁的历常珽,虎视眈眈盯着妧枝,在逼迫妧枝毫不?情愿对上?他?的视线目光之后,“你以为你可?以走,我就拿你全无办法吗?”   “这是我送你的第一份大礼。”   妧枝眼神多了丝怨憎和屈辱,她不?想与他?有牵扯,想向着历常珽靠近,却?被商榷安这边的力道拉扯着无法成功。   商榷安弯下腰,微微俯身在她耳边道:“你恨我啊?恨也是好的。”   他?更是勾唇微笑,双眸流动?着浓炽的热意,就像昨夜见到妧枝拼死也要护住历常珽时,滚热中更多的是胀痛之意。   “绝不?,绝不?让你嫁过去。” 第73章 陷阱。   在昨夜妧枝告诉历常珽真相以前,他永远不会相信人死还能复生这件事。   而妧枝和商榷安还有那样?一层关系。   整夜他躺在在留宿的?屋子里并未安眠,反倒是静想了一夜,于是到了早上,未能像往日那样?早起。   说不介怀,自然不是真的?。   但当妧枝来院子里找他,出现?在他面前那一刻,那谨慎细微对待的?模样?,与对商榷安两种姿态。   很是敬重的?望着他,就如昨夜说的?那样?,“我知?说这些,你会觉得不可思议,但事实的?确如此,没有半分?作?假。”   “今生我与他再无可能,当初拒婚也不只是他一个人的?行径,我亦不想再嫁给他,才从中择了他那两个弟弟。”   “至于对你,我原是不想耽误你的?,”妧枝细细凝视他说:“我活这一辈子,未曾想过再嫁人,能让我阿母弟妹平安,已是我这辈子最大的?心愿。”   “而今他这般乱来,我更加不想连累于你,但我可以向你保证,我心中已有你,再无他半分?。”   意犹未尽的?话,尚在无言的?对视中。   妧枝是想劝历常珽,若他觉着不喜她上辈子跟商榷安做过夫妻,且此人如此不安生,他们的?亲事也可以暂缓或是取消。   但她又觉得这不公平,她没做错什?么,凭何要让她来舍弃这得之不易的?安宁幸福?   她愿意与历常珽共渡难关,但若他不愿意,妧枝亦是不怪他丝毫的?。   反倒真心想为他打算,为他好。   舍不得他受一丝委屈。   历常珽当即选择拥妧枝入怀,“我怎么会怪你。”   嫁给商榷安,是妧枝不得已的?经历,如今从头来过,她极力想挥别过去,奈何却?有人不肯放手。   历常珽当场,在商榷安拉扯住妧枝的?臂弯不放时,松开了妧枝,再上前横插抵挡在妧枝与商榷安跟前。   他对商榷安动了手,按住对方手腕,“松手。”   商榷安在妧枝耳边说完那些低语后,已有放松之势,历常珽一来打断,他反倒将?妧枝握得更紧了。   然后侧身跟历常珽面对面,二者如今看对方的?眼神都充满审视和敌意。   但在看到历常珽第一眼,商榷安就像意识到什?么一般,超乎敏锐地问?妧枝,“你都告诉他了?”   那样?的?秘密,妧枝都倾吐给另外一人。   连带他那份,这是对历常珽付诸了多么大的?信任?   超越他,而今为了家世,依靠起另外一个男人。   荒谬。   商榷安目光从历常珽、妧枝,以及他们所在的?这座宅子乃至平氏等人身上一一扫过。   在此意识到,妧枝的?安宁有了别的?人选。   不再是他商榷安。   历常珽看着他道:“放手吧,榷安,你攥疼她了。”   商榷安觑见妧枝紧皱的?眉心,自然知?道她疼,可只有她疼,那张脸对着他时才有别的?情绪。   “你我表兄弟一场,我从未想过和你走到针锋相对的?地步。”   历常珽继续说:“今日之事,你若不想再闹下去,让阿枝背负骂名,就痛快松开她,我可以跟你相商,你怎样?才能别再纠缠她?你想要什?么,我都可以代她赔给你。”   “别再让她吃你给过的?苦头了。”   商榷安闻言纹丝不动,只是在冰冷的?静默中,微微侧转再度看向妧枝,低浅而轻淡地问?:“是吗,这就是你同?他说的??我给予过你的?,全是苦头?”   当年许多事妧枝只看到表面。   她不在官场,不知?道,为了她那攀炎附势自命清高的?父亲,留下一条性命,保她能父母双全,他在背后运作?了多少?。   甚至因此他也受了些许牵连,有个乱臣贼子的?岳父,身为枢密院密使的?他首当其冲也受到多方关注。   那时妧嵘尚且没与薛明烛闹出那等事来,等到他们撕破脸皮,闹得妧家鸡犬不宁时,商榷安都无心去理会。   且她一心只想着还平氏一个公道,薛府那边待薛明烛的?事,亦觉得是桩丑闻,只想息事宁人。   妧枝闹得越大,阻止她的?人就越多。   她当然不清楚是谁帮她暗中摆平的?那些麻烦手脚,更不明白濉安王府有王妃看管,为何还会纵容放任她派人出去,差遣调查。   可最终是她自己放不下,偏要为那些人去烦恼。   弄得最终积郁成?疾,芳龄永逝。   到头来,他就成了那罪魁祸首了?   商榷安未理会历常珽的?表态,他从始至终都不承认对方跟妧枝的?亲事。   他没有休妻。   她亦没有和离。   哪来的?再嫁再娶?   松开对妧枝的?控制钳制,也不再一心想要从妧枝那里索求一个答案,商榷安目无喜色收回目光,与他二人成了楚河汉界,立场分?明,“这是我和她的?家务事,任何人都没有插足的资格,更无权在此置喙。”   他不再试图与妧枝拉近距离,而是冷眼看着她跟历常珽。   而平氏那边已经被京都知?府的?三言两语,糊弄得几乎信以为真,妧枝失踪这几日是被商榷安救了,是以二人已经相处出感情。   妧府聚集了太多的?人,平氏在妧嵘下狱后再未历经过这么大的?岔子。   她还是朝商榷安的?方向走来,“商密使,这事似乎有些不对啊……”   不仅妧酨曾经稀罕他这个姐夫,平氏上辈子也十分?看好这个女婿,极力撮合他与妧枝夫妻和睦。   但如今这些人都没有从前记忆,看他的?目光也充满距离,并且有些抗拒、犹豫,小心谨慎说:“我夫君从前他是带着阿枝和濉安王府议亲过,但是此事没成?……”   “如今阿枝已经和锦瀚郡王议亲了,常珽和阿枝都有婚约在身,所以不适合再跟商密使婚配。”   平氏诚惶诚恐,生怕给儿女惹了麻烦。   字字句句,都彰显历常珽跟他们的?关系才最亲近。   商榷安感受着和上一世全然不同?的?待遇,滋味五味杂陈,然而神情还算淡定。   他对平氏到底没有出言威胁,大放厥词,竟还宽慰平氏,“夫人不必有压力,事在人为,亲事即使妧世叔不在此,对我来说尚且算数,不会有变。”   他一意孤行,下定聘礼,无论平氏露出哪种举棋不定,尴尬为难的?表情,都没有改变主意。   商榷安今日来此,不过是为了宣誓主权,让人知?晓,妧枝的?未婚夫婿可不止有历常珽一个。   而他很快就不再是了。   闹剧随着商榷安带来的?人离去而渐渐熄火,庭院里只剩箱箱聘礼丢置在此,街坊四邻也都看了场热闹,在妧家的?下人去关门时,笑而不语回到自家院子里。   在场的?只剩妧枝历常珽等人,平氏甚是难为情的?看向长女跟未来女婿,今日这事可不止是给她出了个难题。   更是让他们二人陷入困境。   尤其商榷安一来就这般阵势,更让作?为妧枝真正的?未来夫婿的?历常珽难堪。   “阿枝,怎生是好?”平氏向女儿求助。   和历常珽对视一眼,二人十指交握,妧枝安抚平氏,“阿母,我不可能嫁他的?,我的?夫婿只会是常珽。”   这是在向平氏表态,也是妧枝自己的?心意。   她给了历常珽极大的?肯定,“我会想办法阻止他。”   这场闹剧不过是商榷安想向他宣战,而妧枝跟他的?亲事是过了明路的?,合情合理也不应该由商榷安来掺一脚。   “这些时日,事情未彻底解决之前,你且不要一个人出门,或是跟我回郡王府。”   “直到成?婚那日,我再送你回来。”   历常珽决定将?妧枝放在他看得见的?地方,妧府显然不能保证妧枝的?安危,她就是在自己家门口被掠走的?。   商榷安想对她下手,自然是阻拦不了。   但若是在郡王府,多少?都不会让人轻易接触到妧枝。   妧枝看向平氏,似乎也理解历常珽这般做法,平氏同?意的?点头,“那就……去小住些时日,我去帮你收拾些衣物?”   “麻烦阿母了。”   当日,放置着那一地的?聘礼不管,妧枝和历常珽立即离开妧家,去到了郡王府。   京都对那日发生的?事,随着流言蜚语盛起,越来越多人对此有所耳闻。   传至濉安王府里,李屹其皮笑肉不笑,在濉安王和王妃面前道:“我早说,她跟表兄不清不楚,是个见风使舵,爱慕虚荣的?性子。好在我没与她议成?亲事,不然今日让人瞧不起的?可就是我了。”   有个那样?名声的?未婚妻,到底是不光彩的?。   退了亲的?李含翎听?着兄长的?话,更是阴着脸,“到不知?她是什?么时候,又勾搭上我们的?兄长,闹得这么轰轰烈烈?当时最先?议亲的?时候,怎么不知?商榷安非娶她不可?”   这话的?话头指向了这个家中权威最大人影,濉安王坐在椅子上,面色凝重,俨然也不知?情,什?么时候妧枝与商榷安会发展至此。   明明两个人怎么打探,都不像是有交集的?样?子。   濉安王妃:“今日常珽派人送信过来,与你说什?么了?”   因为妧枝,王府与甘家都少?了往来,更甚者历常珽那边也都暂且与这位姨母断了关系。   但这次一早,居然会有郡王府的?人上门。   濉安王沉默半晌,这才吐露,“他来送礼,且让我约束好榷安,让他不要纠缠妧嵘的?女儿。”   ……   御史台的?长官御史中丞姓唐,曾受理过不少?案件,以纠察弹劾百官整肃纲纪为己任。   不曾想,有朝一日会有一把出乎意料的?弹劾白简出现?在面前。   “情况若是属实,那本朝官纪可有的?肃清了。”   在屋中一旁难得来一趟的?宰执薛瑥甫坐在一旁喝着茶,闻言一笑,“要找到我们商密使的?污点可不容易,如此郎君,向来可都是滴水不漏,百密无一疏。这次,怎会犯这样?的?糊涂?”   “那怕是英雄难过美人关,年轻人,总会被乱花迷住了眼。”   “糊涂啊……”   两个老者你一句我一句,最终相视一笑,只见窗外云卷云舒,风云变幻。   妧枝搬进?郡王府,几近在明面上表示,她就是郡王府今后的?王妃。   她不可能破坏两者婚约,而去答应嫁给濉安王府的?长子,商榷安。   她的?态度干脆利落,行事手段泾渭分?明,可在这京中,所有听?闻此事的?人都在翘首以盼,这位娘子最终会花落谁家。   郡王虽也是富贵出身,但那位商密使同?样?是濉安王的?继承人,且他如今身在高位,权势不可同?日而语。   论地位,怎么选倒是更多人以为,若是选择了密使大人,应是更有前途。   夏日荷花开了满池,郡王府里,妧枝搬进?来不过四五日,避是非图清净,远离纷争,彷如过了好几年。   商榷安那边一直未再有动静。   据平氏和妧酨弟妹的?来信,妧枝了解到他们将?那些聘礼都曾试图送还,结果到了濉安王府都吃了闭门羹。   不得已,只能将?东西重新抬回来,暂置一旁。   而外面,似是因为历常珽忽然弹劾起商榷安,如今闹得满城风雨。   不管结果如何,妧枝都已做好与他共同?面对的?打算,只要历常珽不弃,她便不离。   今日听?说是御史台审案的?日子,历常珽被请去问?话,暂且不在家中。   妧枝亲自剥了一些莲子,想做清热解毒的?莲子羹等历常珽回来喝。   这府中清幽,因有看护和下人在,高墙大院都窥探不到内里的?情形,妧枝于是放下了戒心。   她在日头正盛中,将?莲子羹放去冰镇,随即像往常一样?去了历常珽为她准备的?卧房歇息。   屋中纱帐因风撩动,有道轻烟却?慢慢飘了进?去。   躺在床榻之上的?妧枝褪了衣履,身着清凉的?小衣,玉臂横陈,蒲扇还在身边,却?对忽然多出来的?香烟气毫无所觉。 第74章 不是会哭,会叫痛的人,……   御史台中,历常珽正在接受唐校之的审问,他将?留在妧家的聘礼拟成清单,又带来了?证人证词要弹劾商榷安,寻求一个公正。   “郡王和妧家的娘子,是什么时候婚配的?”   “今年清明过后,我上门提亲。”   “在此之前,郡王又如?何?与?妧娘子相识?”   “家中长辈先认识,我是后来与?她接触,觉得有缘,这是我与?阿枝的婚书……”   “……”   窗外是一眼望去刺眼明亮的炎夏,历常珽和御史台的官员一问一答。   没有风,有的只是无声?的喧嚣。   在一间幽静透着一丝光亮的屋子里,妧枝仿佛睡了?很久,她原先觉得夏日很热,常珽不在,她做好了?吃食在府里等着他。   但时日尚早,还不到隅中,她可以回屋躺下歇一歇。   然?而她渐渐熟睡了?过去,烈日照旧悬挂在外边,可她却觉得周身有一种清净,还有一丝不该出现的凉意。   那么古怪,怪异,但她睁不开眼皮。   在床榻的一旁,一个男子的身影正注视着眼前的风景,一举一动。   女子紧闭的双目下,有眼珠在游动,似是想尽力睁开双眼,却不得其法,昏沉的意识拖累着她。   让她半醒半寐。   微张的红唇娇艳似火,血气?十?足,宛若剥了?皮的石榴籽,肤色也很白,无一点瑕疵。   皮肉在没有太多?衣裳遮掩下,尽显生香活色。   手也软踏踏,来人将?她像充作木偶,抬手放下,捏着手腕把?玩,然?后失去支撑,垂在榻的边缘。   侧躺着的身子可窥见玲珑的曲线,皓腕玉腿,朱唇惹人尝。   男子的影子背着光,低头俯身,似停留在脖颈呼吸处窥香,果然?在女子眼皮下的眼珠滚动时,下一刻闭上眼,静悄悄品尝。   先是轻轻含,然?后喟叹一声?,扣住了?女子纤细的脖颈,得寸进尺地攻城掠池,唇齿深入交缠。   另一只手自然?而然?也往它?处游走,肆意作乱。   妧枝一会感?觉清凉舒适,一会觉得呼吸乱了?,仓促不及,如?在水深火热之中被?拉拽着不断下沉。   像溺水渴望呼气?的旅人,但她发现无论?怎么叫,喉咙里都好像发出不了?正常的声?,反之流淌出来的是一些令人羞红了?脸庞,细碎又禁止出现在闺房的轻轻吟哦。   这不对,她不应该听见这些羞人的动静。   且她好像感?觉到是从她喉咙里在发出,可是她却无法从浅眠的意识中真正苏醒,只有感?官受到的触摸被?清晰的传递过来。   是谁在抚摸她?又是谁肆无忌惮闯入她的房中?此刻她真正还在郡王府吗?   男子的手挑开了?她的衣裳,妧枝觉得不该是这样,她肌肤之亲的对象,不该是在朦胧意识中的身份模糊之人。   可她无力阻止,稍微抬动手指的推拒,都像是在欲拒还迎。   常珽……饱含一丝委屈,妧枝微微拧眉,双目紧闭,眼尾流露出一颗眼泪。   仿佛知晓事情在往不可挽回,且失控中发生去。   看见那颗泪珠流出后,男子手上沾染微微湿意,亲吻的动作也跟着一顿,只看了?一眼,神情莫测,又跟着闭上眼有意无视一般,动作冲动且凶狠起来。   屋外夏蝉鸣叫不止,历常珽坐在御史台中,莫名觉得心慌意乱。   他走到桌旁,为自己倒了?一杯茶水。   而尚在审查中了?解情况的御史中丞和一旁的薛瑥甫都敏锐地朝他投去目光。   然?后道:“历大人稍安勿躁,此事事关多?方声?誉,可急不了?一时,案件还需要办理,历大人很紧张吗?怎么瞧着,还出汗了??”   “天热,我的确心中静不下来,颇为浮躁。”历常珽抓着茶杯,嘲弄道:“见谅。”   “是在担心家里的小娘子吧?”   薛瑥甫忽然?说,让历常珽目光瞬间向他看来,“宰执……”   按理说,御史台纠察弹劾官员时,不该有其他大臣在,但薛瑥甫乃是宰执,百官之首,各部都在他调遣管辖之内。   他要旁听,到无人敢有异议。   只是他提及妧枝,历常珽不期然?想到失踪已久的薛明烛,薛府是否已经察觉到不对劲了??   “罪臣妧嵘,曾经还在时,我倒是有所?耳闻,他家中这个大娘子是个十?分有主意的。”   薛瑥甫问:“常珽,你来说说,依你与?这位妧大娘子的熟识之度,你觉得她性情如?何?,是个什么样的人呢?”   历常珽看着薛瑥甫,未能立马回应,似是在揣测他这般问的用意。   是想向他打探什么,为何会突然关注起妧枝?   妧嵘下狱后,薛明烛也音讯全无,莫非怀疑起与妧枝有关……   “阿枝,她是个性情温和不愿与人多生事端的女子。”   在薛瑥甫深沉目光的注视下,历常珽缓缓为妧枝说话。   在他的话语中,一如?所?想,包含着真心,称赞着心爱之人,一直到薛瑥甫终于露出微笑,表示:“原来在你心中,这个女子有这么多?优点。看来常珽,的确用情至深啊……”   之后对方未再提及让他谈妧枝,神色都正常。   历常珽在这波谲诡异的气?氛中,蓦然?松了?口气?。   待到喝完茶水,趁着薛瑥甫与?唐校之正在议事,历常珽借着在门口走走为由,出了?去。   “来个人,帮我把?我的长随唤来。”   顾曲一直守在御史台外,为了?避嫌,历常珽的亲信都被?隔离在外,没有吩咐,都不能踏入御史台内部一步。   直到有人来唤,顾曲飞快赶来见他,“郡王有何?吩咐?”   历常珽向他询问:“你过来时,妧娘子可在府中?”   顾曲一愣,根据回忆道:“是……今日出来,妧娘子说要做莲子羹等郡王回去享用。我还看她在剥莲子呢。”   确认过后,历常珽提起的心渐渐安定不少。   在亲信疑惑的眼神中,他挥了?挥手,“无事了?,只是想问问她可安好……你去外边等我吧。”   “是。”   顾曲一走,历常珽也回到屋子里。   白日还有闲余,于他人来说宛如?岁月静好,而于妧枝所?言,今日当?真是她此生最痛之日。   她的痛不亚于回到了?上一世。   她曾经主动走上商榷安的床榻,却被?他亲手推开。   后来他们圆房,他也是不温柔的,粗暴中不含一丝嘘寒问暖,只有激烈的碰撞,和粗沉的呼吸,和昏沉的夜色一直到天亮。   而今,青天白日,大好时光。   本该在郡王府小憩,等着历常珽回来一起品尝甜点,享受岁月安宁的她,却被?带到了?商榷安的榻上。   当?妧枝逐渐恢复意识,清醒过来看到俯身在她身上的商榷安的那一刻,是多?么绝望。   他们如?同回到了?上一世,衣不蔽体,而商榷安正处于蓄势待发之中,一直在扌兆逗于她,好让她能与?他感?同身受,得到快慰的滋味。   妧枝挣扎,伸手推拒,都在商榷安的控制之下,一一化解。   “我要杀了?你,一定要杀了?你……”妧枝泪水溃提,不断用言语来提醒商榷安他的犯下的错,“住手,住手啊商榷安……”   “你不能这样对我……”她轻声?哽咽,几乎泣不成声?。   他怎么能在她这一世,将?要得到幸福之际出手破坏,还要行此下作之事。   若被?他占有,她怎么办?常珽怎么办?   屋外的光亮照进室内,还算早的时辰,让白日还有很长的时间流淌。   但身下人的哭声?,呐喊,依旧阻挡不了?商榷安这么做的决心,他俯视着那双令人心碎的眼睛,水花涤荡,却流露出无尽的怨恨之意。   曾经,那双眼睛里的目光,也倒影过他的身影。   那张柔软的唇里,呼唤过他夫君。   比柔胰还细腻的臂膀,挽过他的臂弯。   如?今,通通都向着另一个人。   呼唤的也是他人姓名。   商榷安凝视哭红双眼的妧枝,指腹摩擦接住她滴下来的泪,嘴角弧度轻扬,可眼里没有一丝笑意,眼神也带有一丝冰冷的伤痛,“你恨我吧,妧枝。”   “只有恨才能在你心中留下我的影子,哭什么呢?你我难道不是夫妻?合该做这种事。我所?求不过是得到我应得的,都怪你,为什么不答应与?我重修于好?那日不逃,你早些答应,就没有这么多?事了?。”   妧枝指甲几近掐进他的肉里,凌乱了?发丝,眼眶通红,更是泪流满面。   悲痛到哑口无声?,只有嘴一张一开。   凑近了?听,依稀能听见她呼唤的是旁人的名字,商榷安立时低声?呵止,“别再叫他!住嘴,我让你别再叫他!”   “……”   他对上那道失去希望的目光,捂紧了?妧枝的嘴巴,近距离下,二人面容呈现不同悲愤的神色,都如?燃起星火,倒影出对方的身影。   “你以为只有你无辜吗?只有你恨?”   商榷安:“那当?初为何?又要出现在我眼中,无数次我让你离远一些,你又为什么不放过我?”   “不是会哭,会叫痛的人,才是无辜。我也遭受你许多?连累。”他凑到妧枝脸庞,轻轻道:“我的人生也因你而毁。”   “而我,也不期待于你爱了?。”   如?果没有妧枝,商榷安的人生该是如?何??   他应是娶商唯真,对她颇有照顾,哪怕那分情意远不到如?今这样深重的地步,却也足够他们度过一生。   但他同样也违背了?曾对另一个人的誓言,不仅是情意,也是过去与?另一个女子同甘共苦过的日子,是背叛了?他自己,当?初那个从乡野泥泞中一路爬出来的少年。   他自以为到了?京都不会被?任何?人而支配,而却因为一桩婚事向一个女子屈服。   他尽量平衡内心,却难以自控,一切反应嘲笑着他的不自量力,他也成了?那类最不讲信义?,违背原则最无耻之人。   而濉安王府,因妧枝的存在,他与?他们保持着一丝最后的体面。   李侀,那从来未曾真正关爱过他的王妃,只要与?他们父母与?子相称一天,都是在对望着来路一日一日等待年少的他的背叛。   “好恨你啊,妧枝。”说罢,商榷安放纵自身,在最后一刻妧枝落泪重新奋起挣扎时,将?她彻底占有。 第75章 安宁。   午后烈日依旧炽热刺眼,历常珽未料要弹劾要举证的?过程竟这?般漫长?。   尤其他还要防备薛瑥甫向他打探有?关妧枝的?情况。   但好在事情总有?始终,他挨到了最后。   御史中丞给他的?回应是,“历大人这?几日便在家中等候消息吧,圣上还在骊山,等御驾归京之后,自会有?新的?发落。”   “那还请御史大人费心督促,尽快处理。”历常珽并不意外会是这?样的?结果,圣人归京也不过就在这?几日内,御史台已经将弹劾记录在案,必不可能因为一个人就徇私枉法,败了名声。   然?而就在他要走时,薛瑥甫忽然?道:“常珽留步。”   历常珽讶异地看着他,“宰执有?何要事吩咐?”   薛瑥甫开门见山道:“你那未婚妻妧娘子,若有?空闲,可否为我引荐?我倒是有?些话,想要问她。”   历常珽不动声色打听,“不知?宰执想向阿枝了解什么,我可以代为转告。”   “还是当面见一见为好。”薛瑥甫却并不透露分毫,只一味地要求要见到妧枝才说。   “怎么,你难道是怕我找她麻烦不成?”他笑说。   历常珽如同嗅到什么危机,却还是同样回以微笑,与薛瑥甫打着太极,“这?又?从何说起,宰执多心了。”   对方:“你也不想我越过这?位妧娘子,去找她阿母吧。”   历常珽当即面色凝滞,多了一丝僵硬。   说完,薛瑥甫不再和他多余寒暄,抚了抚长?须,高深莫测的?离开。   被?迫记下此事的?历常珽只好转身?想着别的?对策。   他心神不宁地往晚走,时辰尚早,今日倒是可以早些回郡王府。   顾曲说妧枝在他出门后做了莲子羹,她有?一双巧手,心也灵慧,这?般想着倒是心情好了许多。   历常珽迫不及待回到府中享受这?样的?温情。   然?而天不遂人愿,今日气氛好似特别幽静。   郡王府荷花依旧在池中盛开,颗颗饱满,可到了妧枝的?院房中,历常珽敲了敲门,“阿枝,在吗?阿枝?”   当他推开门的?那一瞬,只见屋中空无一人,榻下遗留这?一把仿佛不小心被?弄掉的?蒲扇。   窗幔轻扬,像他此刻的?心绪一样,忽上忽下。   “来人——”   历常珽容色倏地变化,厉声招呼外面的?看护,“妧娘子呢?为何人会不见了?!”   “娘子,娘子说她要回房歇息,身?边人便没有?近身?伺候。”   “看护今日都?在,只是都?未发现异常……”   在郡王府场面颇为慌乱的?同时,同样在京都?的?一间屋子里,商榷安从妧枝身?上下来,空气中还弥漫着忄青欲过后的?余温。   放置在屋里的?冰块早已融化成水,他去吩咐人倒了壶适口的?凉茶进来。   试了试口温,然?后拿到榻边喂给她喝。   然?而身?上没一片好的?地方的?妧枝连多看他一眼的?余力都?没有?,只余光扫过,然?后冷漠而麻木地偏过了头。   商榷安眼神专注地打量她,肤如凝脂的?妧枝身?上都?是他的?痕迹,掐过捻过,宛若冰雪上散开的?红梅,美艳又?触目惊心,让人想要永久镌刻在脑海里。   可惜一道低哑的?嗓音咒骂声打破死寂,“畜生。”   妧枝:“你会不得好死的?。”   商榷安听出她平静语调中的?怨恨,从在榻上那一刻开始,妧枝就没停止过咒骂过他,如他所愿只有?厌憎。   憎到她嘴里所念的?都?只有?他人的?名字。   商榷安定定的?站在一旁端着茶水,似化作了一块枯木,直到许久,什么也没说,转身?从榻边离开。   门缝打开的?声音昭示着他从屋子里出了去。   妧枝抬了抬头,目光乱转,没有?焦距,随即像是累了般痛苦地闭上双眼。   她不再是那个清白又?洁净的?妧枝了。   商榷安在她身?上留下污点?,她甚至不知?该怎么面对,让历常珽看见。   这?对历常珽无异于是残忍的?。   他什么都?不知?道,亦什么都?没参与过,却被?她牵扯拉到这?三人中扭曲而折磨的?关系中。   这?日妧枝杳无音讯。   她没有?回去,亦不关心商榷安将她带到的?是什么地方,从白日到晚上都?滴水未进。   仿佛深切知?晓妧枝当前心绪难以平静,绝不会想面对他,在占有?了她的?身?子后,这?天夜里商榷安也未曾再去见妧枝,免得打扰了她。   但这?夜注定不会让人安生。   濉安王府暌违已久,迎来客人。   “我要见商榷安。”   历常珽站在王府宴客的正堂,面对的?是濉安王和王妃,昔日的?姨母外甥,成了当世的?仇人。   濉安王妃还记得此前的?仇,难以放下心中怨怼,“榷安?他在不在府中,谁都?管不了。也不喜欢旁人探听他的行踪,你要见他,只能自己去找,常珽,我帮不了你。”   历常珽露出苦笑:“小姨母,我知?你如今恨我,你想要解气,之后要我怎么做都可以。但如今,我是真的?有?急事要找他。夜深了,他不在府里能去哪儿?”   妧枝不见,历常珽第一个怀疑的?就是他。   毋庸置疑,只是不知?他如今将阿枝藏身?在何处。   之前的?私宅,历常珽也去找了,这?次那门房倒是轻易打开门迎他进去,让他搜。   结果还是不见踪影,历常珽越来越心慌,眼看天色越来越晚,再过一两个时辰就是子时,他不得不破例前来王府质问。   濉安王妃依旧无动于衷。   她与历常珽的?母亲是表姐妹,曾经感?情深厚,可是随着人死,再深的?感?情都?化为黄土。   都?是为活着的?人打算,当初她去甘府那么要个说法,还不是吃了大亏,昔日姑母如何对她的?她记得一清二楚。   “你要见他,便着人自己去请,其他的?与我何干。”   “姨父。”历常珽转头求向坐在椅子上,一直未曾吭声的?濉安王。   李侀沉默已久,他似是对今日这?局面感?到匪夷所思,如何也不能理解区区一个妧嵘的?女儿,竟然?能将他们几家招惹至此,掀起如此轩然?大波。   尤其是商榷安,次子顽劣,被?抢了亲,会做出些失去理智的?事倒也正常。   但万万想不到,会是最开始根本?瞧不上妧枝的?长?子。   “去把榷安请来。”   濉安王妃顿时惊讶地看向他。   商榷安今日的?确在府里,可是作为这?个曾经的?姨母,濉安王妃并不想那么快让这?个外甥如愿。   奈何濉安王决心做主?,一旁候着的?下人于是走出正堂。   历常珽郑重?行礼:“多谢姨父。”   在商榷安到来时,濉安王等人从正堂先行离开,煌煌夜色,高大修长?的?身?影从门口跨过门槛,冷眉冷眼未见分毫心虚的?从外面走进来。   历常珽等候着,一见到商榷安现身?,便如看见罪魁祸首,眼神警惕仔细打量着他,同时逼问:“你把阿枝弄哪儿去了?”   他不知?今日为何看着商榷安的?感?觉格外不同,他好似并不高兴,周身?气势沉郁,连看他的?目光都?掺杂着别的?东西,如同泥泞中再无希望的?人,。   商榷安负手而立,眉眼沉静微敛,“你又?如何肯定她就一定在我这??”   “人不见了,你只会向无头苍蝇闷头乱转吗?”   历常珽一口咬定:“阿枝不见踪影,与你脱不了干系。把她还给我。”   商榷安:“她不是你的?。”   “从前不是,从今亦不是。”   历常珽:“是与不是,不是你说了算。”   商榷安今夜兴致不高,并无与他争辩的?打算,他更?像是不想面对历常珽,让他在此跟前碍眼。   “那你就去找。”商榷安:“既然?你觉得是我藏了她,那就把她找出来。”   他从正堂出去,冷淡的?背影即将消失在眼前。   历常珽不再二话,忽而加快步履,越过商榷安熟门熟路地往后院找去。   然?而到了入口处,却突然?有?王府的?下人上前拦路。   “郡王不可,夜都?深了,后宅不可乱入。”   “让开,你家大郎君允我进去找。”   历常珽带来的?人与王府的?下人对上。   商榷安在旁不含一丝一丝愤怒和耻笑冷漠看着,像个事不关己的?人,只沉默地打量历常珽。   “还请郡王莫要为难我们,后宅乃是重?地,女眷在呢,实在不方便,郡王请回吧。”   历常珽与他人对峙,下人并未听了他的?话便放人。   直到他僵持了许久,商榷安都?不打算开口。   历常珽临走时看着他人愠怒地道:“你会后悔的?,榷安,妧枝没有?对不住你,你若不能诚心呵护她照顾她,就不要伤害。”   他路过不发一语的?身?影,在黑夜里,灼热的?微风和摇晃的?树影让商榷安的?神情变得模糊不清。   他听见历常珽送了他一句:“阿枝想要安宁,你知?道吗?”   世上最清闲的?日子,莫过于三餐四季,有?人照应。   上一世,平氏劝说:“阿枝,嫁过去,与你夫婿过个好日子,你照顾他,他爱护你,这?便是最好的?一生了。”   妧枝答:“那若是他不爱护我怎么办?阿母,我可以归家吗?我还是想与你和弟妹在一起。”   “傻瓜。”   平氏笑了下,好似也不知?道答案。   走回到院子前,在通往商榷安的?屋子必经之路上,一道人影伫立在中间,挡住商榷安的?去路。   多日不见的?商唯真从骊山回来明显憔悴许多。   衣鲜光亮的?模样不再,痴痴地凝视着商榷安。   商唯真:“阿兄为何故意瞒着锦瀚郡王,说人不在此处?”   她听见动静,时刻吩咐婢女留意书行居内的?情况,却不想今日里,她连商榷安的?居所都?随意进入不了了。   前院有?了消息,商榷安前脚走,她后脚立时便跟过去,只不远不近听着那些对话。   “唯真,不要多管闲事。”商榷安道。   商唯真如同心都?要碎了,朝着商榷安走近,禁不住抱上去,“那我呢?”   “阿兄,你真不打算要我了吗?”   她怆然?泪下,十分眷恋深情地看着他,想要用二人共同拥有?的?十几年情意来挽回商榷安。   “她只是个外人,我才是真的?爱你啊,阿兄。”商唯真:“多少年,我等了你多少年,从署郡到京都?,那么多岁月,何故就叫另一个人把你占去了?”   她不甘心,她真的?不甘心。   商唯真固执地不肯放开他,可在片刻之后,商榷安还是拉开她的?手,将她稍稍推开到一边。   他的?脸色是商唯真前所未见的?深沉复杂,仿佛对他从未了解过。   而他的?话语又?与往日无异,就好像曾经在老家一样,只有?听了才知?少了些什么,“时候不早了,快去歇息去吧。”   “我和她的?纠葛,远非是你想的?那样能轻易一了百了。不要再为我烦扰了,唯真。”说着,商榷安往他的?书房径自走去。 第76章 对付。   妧枝经过一天?一夜休整,不?吃不?喝已经有?了些时候。   她知晓她被困在何处。   上?辈子商榷安的居所不?是她能畅通无?阻进入的地方,且他卧房除了他本人都不?让外?人过夜。   妧枝昨日就是在这里失了身。   商榷安宛若对她有?所顾虑,没来烦她。   但翌日一早,知晓她滴水未进很长时日,且精神不?济,商榷安并没有?继续纵容她这么下去。   推开卧房的门,妧枝和?昨日一样,不?着一缕,她还在那张发生?过不?堪的榻上?。   仿佛知道自己脏了,也就甘愿让自己和?那些污浊待在一起。   她像是一夜未眠,眼里布满些微血丝,她的发早在昨天?起就被卸下发簪,一切都柔顺的铺在榻边,露出她鲜明纤细的锁骨,可堪观察到被褥下隐约可见?的弧线。   映在商榷安眼里,她的一切都坚韧而美丽,如同覆盖了一层黑白山水的色彩,令苍山哗然。   “起来用些吃的。”商榷安也没有?很怜惜,他所有?的一切都充满宣示欲。   妧枝对他不?理不?睬,商榷安便可以直接出手?动?她,他拉开她的被褥,伸进里面触摸妧枝的肌肤。   肉眼可见?,在他动?了以后,没有?丝毫反应的妧枝难得的弹动?了下小腿。   似是不?可置信他竟然能那么无?耻,明明伤害了她,在她那么无?动?于衷心如死灰的情况下,还能轻描淡写在她面前出现,为所欲为。   妧枝没有?洗漱,她昨夜亦不?曾梳洗,商榷安安排的婢女?来了好?几回,好?言好?语,甚至求着妧枝要帮她清洁身子。   妧枝都不?听,她将所有?的声音都排除在外?,不?让人来打扰她一个人的世界。   而今日,此?刻商榷安并未纵容她,而是极为无?礼甚至凶悍地闯入她的领地。   “什么都不?愿意做,心藏死志,是在遗憾未能帮他守贞?”   商榷安对上?那双终于肯施舍他几分忧愤的目光,道:“可惜了,你现在是我的。既然你不?肯动?,那就我来帮你洁净身子。”   妧枝挣扎,开始推拒。   她有?意留着这副污浊的躯体,就是不?想让商榷安再来碰她第二次,她更无?心关心自己在旁人是什么模样。   若是零落在泥土上?的片羽,那么脏也就脏了。   可是商榷安并未如她所愿。   他像是毫不?嫌弃,更甚者将赤条的想要逃走瑟缩回被褥中的妧枝捞回他怀里抱着,那掌心滚烫夹杂着指尖一丝微凉,就那么硬生?的擭着她的腰身,胸肩,不?让她逃离半分。   “来人,抬水进来。”   他话音刚落,门就被推开,隔着屏风无?人敢看不?该看的地方,唯有?妧枝浑身僵硬地坐在商榷安身上?,不?敢再动?弹。   说帮她清洗,商榷安便真的在其他人出去后,在房门关上?之际将妧枝塞进浴桶里。   他动?作并不?温柔,略带几分粗鲁,在妧枝想再次挣扎离开他跟前时,那手?腕宛如有?千斤重,摁在她肩上?,使得妧枝除了扭腰使不?出别的力气。   她差点因腿软而趔趄倒在桶中,而水花四溅同样弄湿了商榷安的衣物。   他顶着睫羽上?被沾染的水珠,眼珠黑瞋面无?表情俯视着妧枝,有?严肃也有?薄情,“等沐浴过后,你再这般滴水不?进,饿着肚子,我会?让你永远也下不?了榻。若你愿意一直这样的话。”   颓败萎靡中的妧枝闻言抬抬眼,微微泄露了一丝怨火,瞪了他一下。   然后不?言不?语地偏过头,只是这次即使商榷安掌心再次覆盖上?她腰脊以下的位置,妧枝只是持续抗拒僵硬着身体,都尽量不?去躲避。   她闭上?双眼,依旧感到苦涩,不?愿面对一句话都不?想与商榷安交谈。 奇* 书*网 *w*w* w*.*q* i *s*q *i* s* h* u* 6* 6* .* c* o* m   值得庆幸的是,商榷安在威胁过她后,也缄默着不?再言语。   沐浴过后,妧枝被商榷安从?浴桶中拉出,裹上?布巾送回到榻上?,这当中再未让她沾过地。   当商榷安要俯身掰开她时,要上?药时,妧枝如被惊动?的鲤鱼,打挺一般蹬他。   嘴里一时发不?出声音,只有?“啊,啊”如哑巴般反抗着呼吸。   但在商榷安的手?指固执地钻进来后,她煞白的脸色,不?多时变得红润,再次慢慢如胭脂覆盖,恢复到被热气蒸腾时的嫣红。   商榷安眸如星子,凌厉而幽邃地盯着在他服侍下神色屈辱,却千变万化?的妧枝。   如同要将她摄魂制成傀儡般,在她痛苦抗拒,到无?法言语只能散发一阵阵喘息后,眼里的光亮更如炬火,仿佛要将她此?刻的样子都封存在脑海里。   而在下袍遮挡下,他也早已坚如烙铁。   等到妧枝再次在他手?下绽放,商榷安这才冷着张脸看似平静实则莫测让自己进入妧枝身体里。   他们之间没有话语,全是混乱的气息,而隔着门外?,诱人而遐想。   令整个院子里的下人都不?敢靠近。   枕戈尴尬地拦住商唯真,不?让她擅自闯入进去。   而妧枝的叫声恰巧溢出,那种濒死般快慰之感让人都知晓在里面她和?商榷安在做什么事。   商唯真死死盯着那间屋子,枕戈劝她,“商娘子,还是走吧。”   “……”   曾经是商唯真看着商榷安的下属劝阻他人,生?人勿近。   今日轮到她被拒之千里之外?。   她难以想象那房中,商榷安与妧枝是什么情形,却偏要听,心如刀绞,折磨自身。   最后是婢女?来拉她,方才将她从?此?处拉走。   妧枝再次失踪,还是在他府上?不?见?,历常珽久违的对下人发了雷霆。   他将那日在府里的看护都解散走,可疑之人则交给官府,然而妧家那边他却是一时半会?不?敢让平氏等人知晓。   “常珽在想什么?真是罕见?,你竟会?主动?登上?我府,也是稀客稀客。”   凉亭中,薛瑥甫好?整以暇坐在历常珽的对面,主动?为年轻小辈煮茶,轻烟渺渺,然而心神不?宁的人却无?心享受这份闲暇。   历常珽:“我来找宰执大人。宰执不?是说,想要见?一见?我那未婚妻,妧枝么?”   薛瑥甫:“哦,你肯让她出面了?”   历常珽:“她不?见?了,你想找她也无?用了。”   薛瑥甫皱了皱眉,然而笑意依旧挂在嘴边,似是不?大肯信,“好?好?的人,怎会?不?见?,莫不?是小郡王你金屋藏娇,怕人觊觎,才说不?见?了?”   “即是不?见?了又如何,掘地三尺找出来就是。偌大的京都,还能凭空消失了不?成?”   历常珽并未理会?薛瑥甫的调侃,而是忽然流露出一丝嘲弄,“若是那么轻易,像宰执所说的那样能找到人,那京都可尽在我掌握之中了,可惜……她是被人绑去的。”   薛瑥甫手?中倒茶的动?作一顿,看了历常珽一眼,随即微微一讶:“谁人敢绑郡王未过门之妻?那可真是目无?王法了。”   历常珽毫不?介意,直截了当告诉他,“实不?相瞒,今日我登门就是为了告知宰执,若想见?妧枝,可不?必通过我了。”   “她不?在我这里。”   “那是……?”   “濉安王府,她被商榷安从?我府上?掠去了。”历常珽痛快道。   “若宰执能有?法子助我把人夺回来,我愿意许下重礼,一点心意,孝敬宰执。”   对付商榷安的私宅,历常珽尚有?办法,然而濉安王府那样大的地方,还有?濉安王在,历常珽更无?可能硬闯。   他只能借助与濉安王府旗鼓相当或更大的势力,来向?商榷安施压,以此?要回他重要的人。   这般姿态,倒如若投诚。   早已与商榷安这个后起之秀不?对付的薛瑥甫在思忖片刻之后,露出耐人寻味的笑,竟亲自端起茶杯递到历常珽手?上?,“慢慢说,喝茶。”   ……   屋中,在再次承受了玷污的妧枝早已受不?住商榷安的索取,失去力气。   她双眼带着两道鬓湿的泪痕昏睡过去。   一夜未眠,她眼底发青,早已被商榷安看穿,如今一度欢忄俞撑不?住多久便失去意识。   轻抿的小嘴拉成一个委屈的弧度,睫毛凝结出泪珠,无?辜又十分可怜。   盯着眼前人许久,一直到屋外?有?人轻轻敲响,说是有?要事要禀告,商榷安才从?榻上?动?身。   这一比较,他比被褥中重新擦拭过身子的妧枝看起来要衣衫整齐得体许多。   来到书房,他面上?已不?见?忄青欲出现过的模样,只有?微妙的气势透过眉眼,展露出一丝有?过雨露交融的餍足。   “什么事。”   “大郎君,历郡王……薛府……”   几句话让枕戈将提前得到的消息向?商榷安透露出,“还有?,御史台那边,曾见?过薛宰执过问了妧娘子的事,已经引起薛家注意了。”   纸包不?住火,薛明烛一日不?能现身,薛府便一日不?会?罢休。   到底是家中的贵女?,这么久没有?消息,以薛家的反应定?然已经料想到是不?是出事了。   枕戈并不?认同自家郎君的做法,要为一个女?子惹上?大麻烦,同是朝中官员,宰执亦是权倾天?下,更不?消说大郎君今后更有?可能会?继承宰执衣钵。   与薛瑥甫闹翻并不?是最好?的局面。   但大郎君似是被那位娘子迷上?头了,不?仅不?放人更不?惜与薛瑥甫作对,还想彻底为她将此?事摆平了。   在得知历常珽亲自登门拜访薛府后。   商榷安面上?显得颇为平静,未提有?关妧枝的样子,而是道:“薛瑥甫想要薛明烛的下落,那就给他一个。”   “他若有?其他不?满的,只管来找我。” 第77章 星火。   商榷安回到屋中,看?了看?妧枝,她还在?安睡,终于因一场充足的欢愉而入了眠。   一片漆黑的眼睫阴影下,展露着体力透支的疲累。   商榷安坐在?榻上,像入了怔直勾勾地看?了她一会儿,随后起身出去?。   妧枝醒时,屋里并没有别人。   但若她一发出动静,屋外?守着的婢女就会进来?伺候她。   暮色昏昏,妧枝听?见外?面有道声音在?说话,颇为熟悉,等过了片刻,声音离她房门越来?越近。   妧枝终于回过神,听?清了外?面说话的人是谁。   商唯真跟守门的婢女交际,“你拦着我做什么?我会害了她不成?知道我阿兄在?屋里藏了娇,我亦知道她是谁,熟人。”   “妧家的妧大娘子么,我们曾经也?是交好过一阵的。说了不会害她,有阿兄吩咐又如何?我难道是什么泼妇,连这都容忍不了?再不让开?,我可要?生气了。”   婢女交涉无果?,似乎只能纵容商唯真去?到商榷安房里。   而妧枝此刻还在?榻上,听?着刚才那番动静,连起身的意图都没有。   她侧着身,始终保持着这一姿势,直到商唯真找进来?,在?房中搜罗。   最终停留在?商榷安的卧榻之处,隔着屏风,在?距离不远又不近的时候识相停步。   商唯真看?到了榻上那柔软的黑发,架子上搭着的衣物属于商榷安所有,和榻上的人穿着的好像是同一件样式,靛青色的外?袍,里衣好像也?很宽大,并不符合一个女子的身形。   商唯真咬了咬唇,真正感受到什么才叫嫉妒,商榷安把自己的衣物都给妧枝穿了,让她睡在?他的榻上,这证明他们做了那些男女之事。   “妧娘子不下来?么?”商唯真:“屋中来?了人,也?不出来?见一见我?”   妧枝依旧在?榻上无动于衷,仿佛没听?到一样。   她闭着眼,连商榷安都不想理会,更何况商唯真。   但她今日认了死理,过不去?心中那关,硬要?找妧枝讨个说法般,“你若不起来?,那我可就进来?了。我阿兄床榻是很好睡吧?害你这般念念不舍……”   “可妧娘子,你难道忘了自己是有婚约的人了?”   “你这么想知道,理应去?问你阿兄。”妧枝沉浸在?自己的世?界,却接连被?打扰到独处,心绪并不是很好。   商唯真的质问都是无稽之谈,她明知她是被?商榷安掠来?的,却说的好似是妧枝主动纠缠爬上商榷安的床。   借着她的亲事,提醒她是有婚约的身份,却背着未来?夫婿与人媾和,想让她羞愧难当。   “出去?。”妧枝不想见的态度明确,可商唯真亦姿态绝对。   她听?了妧枝的话,不仅没有出去?,反倒心一横,越过屏风步入进来?。   这一来?她就看?到床榻上的妧枝,她果?然穿着的是商榷安的衣物,很不合身,却昭示着他亲手照顾的宠爱。   而妧枝因商唯真的到来?,从?无动于衷也?变得颇为不悦,不得不从?被?褥中挺起身,应对一脸醋意,饱含委屈和哀怨怒视着她的商唯真。   却不自觉流露出承受过欢爱的媚态,那向上细挑的眉眼,同样微恼,却因睡了很长一觉,眼珠锋利而湿润。   轻轻随意系上的衣襟可窥内里曼妙的腰身,脖颈处被?吮吸过度的红痕让看?到的人都可以感受到,这种深刻的占有,在?她身上留下烙印的男子是怎样激烈和霸道。   “你很得意是吗?”商唯真不禁问。   目光在?妧枝脸上追溯,要?纠察出一丝胜利者的得意,然而不满且厌烦看?着她的妧枝眸色冰冷,没有一丝言笑。   “阿兄对你着了魔,像被?魇着一样迷恋你,你是不是很高兴?你可以从?你的议亲夫婿和阿兄当中,随意挑选哪个宠爱你。”   妧枝冷冷听?着她的荒唐语,目光越过她看?向另一旁犹豫为难,根本不敢过来?的婢女。   她身上的衣物是商榷安在?强行占有她后,又帮她擦了一次身强硬套给她的,想要?连他的衣裳也?要?沾染妧枝的气味,亦或是在?她身上留下他的味道。   在?妧枝抬手一指时,难掩商榷安的衣物带来?的风流窈窕,却饱含阴郁的怒气,“滚。”   商唯真听?不懂话,她便让婢女赶她们出去?。   可商唯真道:“我来?是有话和你说,我来?跟你谈谈阿兄。”   “你了解他多少?你们是如何认识的?妧娘子,你知不知道,你这样做是抢走了我阿兄,他如今心中牵挂的全都是你了,你为何要这么做?可有想过我心里是什么滋味么?”   妧枝从未想过有商唯真对峙的一日。   她定定听?着,在?商唯真如何伤怀自己是怎么受到她的伤害时,妧枝朝商唯真走了过来?。   她赤着双足,踩在?地毯上,神情如霜,明明身量相仿,却好似高了商唯真一筹一样。   两边婢女生怕二人闹起来?,既提心吊胆,又惶恐插足这样的事中。   在?距离商唯真一丝距离时,妧枝停下。   她搭上商唯真的肩,看?到了她眼中的憎意和畏意,“你很委屈吗?有多委屈?会比一个妇人,新?婚之夜被?冷落喝下一碗避子汤要?委屈?还是懵懂无知自己丈夫心里藏着别人那样委屈?亦或是独自管着后宅,丈夫却和其他女子居住在?别院私宅还要?委屈?”   “商唯真,你得到的远比你想象的多,我不欠你什么!你更没有资格来?指责我,懂吗?”   妧枝说完松开?揪住了她肩头衣裳的手,再次指着门口,“滚出去?。”   商唯真未料妧枝竟会向她动手,她愕然之际,因发呆被?妧枝推开?,神情恍惚地摔倒在?地上。   而此时忽然,门口来?了人。   婢女都受到惊吓,一时忘了扶起她,商唯真同样朝着门口的位置看?过去?。   商榷安站在?那身形高大且修长,宛若一堵墙却藏身在?阴影中,背对着光看?不清脸,只有一双凌厉的眼睛来?势汹汹地冷冷看?着她们。   商唯真心里一悸,受了不少委屈,先是喊:“阿兄……”   屋子里只有她一道声音。   她被?妧枝推了一把,逼迫她离开?商榷安的屋子,她是什么身份,能比得上她跟商榷安从?小?一起长大十多年的情分?   婢女也?都忌惮且小?心翼翼地望着商榷安,担心被?责罚,亦不知他是否会大发雷霆,尤其责怒赶商娘子走的妧娘子。   孰轻孰重?,孰对孰错一看?便知。   商榷安踏入门槛,步入房中,在?所有人眼中扶起商唯真,出乎意料地没有安慰,而是偏着头问向妧枝,“怎么不着袜履?”   商唯真怔怔地看?着商榷安松开?她,走向另外?一个女子,继而对着妧枝俯身蹲下。   他摸了摸她冰凉的双足,在?妧枝宛如被?烫着般瑟缩了一下后,抬眼深深望了她一眼,叮嘱道:“以后穿了鞋和袜再下榻。”   他借着这等姿势,握着妧枝的玉足不放,竟顺势摸到她小?腿,在?妧枝身形弯曲躲避时将她拉拢到怀里抱起来?。   然后交代婢女:“带商娘子出去?。”   商唯真听?了几乎不可思议地望着商榷安,她不相信会是这样的结果?,“阿兄,她,她推了我。”   她刚刚可是摔倒了。   所有人都瞧见妧枝亲自动手。   却听?商榷安好声道:“唯真,我不是说了,以后不方便,不要?再往这边来?吗?为什么不听??”   “阿兄……”   竟不是为她讨个公道,商唯真眼中很快盈出眼泪,眼眶红红的看?着他跟妧枝,像是被?最亲近的人所背叛了。   妧枝毫无动摇地别开?脸,如今商唯真所受委屈,可抵不过她上辈子一丝一毫。   她从?前也?是这副样子,可怜巴巴看?着商榷安跟她,二人相互有情有意,却从?来?不说。   后来?商唯真如愿以偿搬了出去?,与商榷安同住一座私宅时心情大好,那时候她怎么不谈有没有对不住妧枝?   商榷安:“妧娘子许久之前就与我议亲了,以后我和她便是夫妻,你们都要?当她是我的原配妻子看?待。今天的事,我不想追究,但若有再犯,就不会像方才那般客气。”   婢女首当其冲向商榷安认错,未能阻止商唯真,才把人放了进来?。   而商唯真对上商榷安的目光,她的阿兄对她态度还算温和如往常,只是再也?不是那等柔情似水的模样。   或许从?前都是假象,如今的他对妧枝方才至真至性,不掺一丝假意。   商唯真被?婢女们请走,这回她没有再为自己声张,而是回头无声默默地注视着他们。   被?商榷安抱在?怀里的妧枝没有一点骄横和欣喜的样子,但就是这般不带一丝感情的模样,却令人生出十分羡慕。   因为商榷安对她有着旁人无法想象的纵容。   在?这背后,像有一把锁链将他们二人从?四面八方牢牢锁住,难以插入。   商唯真走后,妧枝对商榷安道:“放开?我。”   她终于肯对他说话了。   不再是之前死气沉沉,丧失一切希望的态度。   也?许是商唯真的到来?,让妧枝记得自己身在?何处,与她肢体相缠的人是谁。   而还有一个人,她真正认可的夫婿历常珽   还在?等她,她不再甘于认命,尤其是被?囚于商榷安的怀中。   比起方才,她多了许多活气。   面容恢复血色,那双清冷的眼眸重?新?燃烧出点点星火。   可是,商榷安却未曾听?她的。   而是满是霸道的注视着她,下一刻几欲将她的唇咬破。 第78章 偏执。   妧枝如今折在商榷安手中,自身?难保。   自从对她动了?心思?后,商榷安破了?她的?身?子,妧枝少?不得承受他的?索求和欢好。   可她却是一万个不情愿跟商榷安同床共枕的?。   奈何商榷安连入睡,都要将她紧紧锁在胸前,双臂坚硬如铁,下腿也被重重压实了?,她没有?丝毫可以躲避喘息的?空间。   反倒是被侵占得不留一丝余地。   对方自然能感受到她的?抗拒,妧枝之前被他占有?时伤心欲绝,心灰意冷,恨意加深商榷安都不在意。   反倒是自我?的?厉害,“你不喜欢那座私宅,难道是想留在濉安王府。”   上辈子妧枝就在王府里住惯了?,但不代表她喜欢。   商榷安盯着她的?眉眼揣测她的?神情,“原先你去过的?私宅唯真的?确住过,你很介意的?话,我?另外安置一间宅院,你看如何。”   “等成?婚后,你我?以后就在别处安家了?。”   妧枝:“我?没有?想过还要嫁你。”   同躺在一张榻上,商榷安与她四?目相对,妧枝身?上他留下的?痕迹正新鲜,欲望的?余韵尚在休憩,“就算你一直将我?留在这里,我?也不属于?你。我?要回家。”   此事揭过不提,商榷安如不受影响,静默着的?眸光微闪,“回家的?事以后再说,我?会陪你一同上门看望你阿母他们。既然你还未想好,那么新的?宅子我?帮你安置了?,你应该会喜欢的?。”   妧枝与他多?说无益,露出些许疲色,闭上双眼。   然而商榷安又起了?兴致,他不在乎妧枝有?没有?力气给他回应,过后一度索取,精力充沛,且毫无餍足之意。   商唯真自来过一次后,果真不再踏入这里。   妧枝听说她想从此处搬出去,就如上辈子那样,就像是在说有?她没“她”。   下属来禀告时,妧枝在旁看着商榷安,他却没有?像上辈子那样打算,给商唯真另外安置的?余地。   而是道:“你去问问,若是她不想留在京都,我?可以派人送她回署郡去,那里环境清幽,还有?田宅,不会亏待了?她。”   署郡便是商朔老?家,商榷安当?年生活了?很久的?乡野之地,自是无法与繁华的?京都可比,但也不是什么真正穷山恶水的?地方。   妧枝如同从未认识过商榷安,亦或是周围人也一样,似是第一次真正认识到这位商大?郎君,他其实骨子里是个极为自我?且冷漠的?人。   多?年情意让他对商唯真还保留些许体面,可若是真正触及他的?利益,即便是相识多?年的?好妹妹,也依然可以放弃。   枕戈离去,这次没再回来说些什么。   看来商唯真那里也并非想回去署郡。   商榷安被妧枝盯着,他发现她看他的?眼神目光,充满不可置信,似乎不敢相信他会那么对商唯真。   他却道:“你也说她上辈子得到的?够多?了?。的?确,人总不能太?贪心。就像你不喜欢我?这般对你,可我?却放不开你。爱恨之间,我?择另一端即可,又何尝不算一种圆满呢。”   妧枝透过他的?双眼和神情,感受到一种病态的?偏执,对他人的?情感漠视到残忍。   在不对妧枝有?一丝期望以后,无论什么人都无法令他对自身?的?做法产生动摇。   似是察觉出妧枝受到了?惊吓,处于?忌惮中,商榷安主动安抚,“你想回去看你阿母?我?可以陪你去一趟。请他们到府里做客也是行的?。”   显然后者更忠于?商榷安的?心意。   但妧枝明?显很不赞同,她更疑惑商榷安为什么会突然允许她离开他的?住处。   妧府尚且不知妧枝又无影踪,在郡王府就消失不见。   当?日出府,妧枝还以为是商榷安弄虚作假,一时哄她的?戏码,但在坐上马车后,亲眼看到外面正在倒退的?街景,妧枝才意识到她真的?跟着商榷安出门了?。   她思?索着从他身?边离开的?可能。   然而商榷安早已看透她的?想法,“不要想着离开我?,我?能陪你回妧家,就代表我?也能将你带回去。”   妧枝冷着脸,未将商榷安一番言语放在眼里。   等到了?家门,其他人去叩门。   下人从里面拉开手环,惊讶地看着妧枝和另外一人,“大?娘子?郡,郡……”   后面的?话卡在喉咙中不知如何称呼。   看清陪伴在妧枝身?边的?男子后,下人心中震撼无比,竟不是向来跟娘子在一起的?历郡王。   而是上回来府里,当众下聘的商密使。   商榷安没有?一丝尴尬,十分自然地与妧枝一同跨过府里的?门槛,踏入庭院中。   “你们夫人呢?”   “夫人,夫人在房中陪柔娘子练字……”   “去看看你母亲和妹妹吧。”商榷安向妧枝示意。   然而难以忍受他这副熟稔姿态的?妧枝根本不用他多?说,就已经直接往后院去了?。   曾经在他跟前,平氏和妧柔也并没有?得到多?好的?待遇,只?有?寻常的?姿态。   商榷安还以为自己是平氏的?女婿,妧柔的?姐夫么?若不是她是被他掠去玷污的?,还要以为今日是来带她回门。   后宅平静无波,在妧枝搬去郡王府后,平氏心中也曾安然许多?。   妧酨如今在学着如何做一个大?人,小女儿也日渐长大?,平氏虽然操劳,彼此从前却舒心不少?。   只?是未料,长女突然回来了?。   “主母,大?娘子归家了?。”   婢女来敲门时,平氏还在房中陪伴小女儿,等到前后两道身?影从背后进来。   平氏刚还笑着要招呼,然而在看清人影后,彷如受到惊吓般瞬间不知该如何回应。   商榷安牵着妧枝的?手,令她无法甩脱,对吃惊地望着他们的?平氏道:“岳母,家中一切可好?我?来陪妧枝探望你们,她想家了?。”   平氏慌张摆手,“使不得,使不得,不能这么叫……”   商榷安跟妧枝没有?成?亲,怎么能这么喊。   然而商榷安却好似习以为常了?,既不反驳平氏,却也没打算改口。   平氏只?好看向妧枝,眼神质询,她怎么会跟商榷安一起来?   “你出去。”妧枝终于?开口。   她忍无可忍看了?眼达到目的?的?商榷安,“你要是想逼死我?,尽管在这留下来。”   商榷安来此就是为了?向平氏表明?,妧枝如今是他的?人。   他希望这位上一世?的?长辈能明?白,他始终是这个家里的?大?女婿,没有?别人。   而他环着妧枝的?腰的?手轻轻松开,五指在挠了?下她的?掌心后才脱离,“那我?在院子里等你。”   他守在门外,不打算让妧枝从他眼皮下走丢。   透过门窗看到外面那道高大?的?身?影,平氏浑不知情,受不住惊吓问:“阿枝,这是怎么回事?”   妧枝神色不如在商榷安面前时那样冷冰,却也不见一丝微笑,沉声道:“阿母,你救我?,你救救我?。”   商榷安负手而立,在庭院里等待妧枝出来。   预想中,妧枝应该是不想离开妧府的?,尤其亲人身?边,母女叙话,也应该会谈及到他,为什么会跟他在一起,而非历常珽。   但是屋中罕见没有?听见哭声,那是个有?事会憋在心里,不想让人知晓就绝对不会让人发现她在想什么的?女子。   她的?憨真实诚也会骗人。   商榷安拧眉,却还是没有?选择去房门前偷听,而是耐心在屋外等,一直到妧枝开门和平氏出来。   “你就这么走了??当?真没有?其他办法……?”   平氏说这话,朝商榷安看过来。   她忽然上前,向商榷安祈求,“商大?人,求你放了?我?家阿枝吧,她已经有?了?婚配,实在不能给你做妻子。她和锦瀚郡王心意相通,两情相悦,不再适合嫁给别人。”   商榷安看到平氏几乎想向他跪下来,他眼疾手快将人扶住,并不让平氏膝盖落地,眼神错开看向妧枝。   她就那样冷冰冰地站在一旁,袖手旁观,商榷安一时无意去追究她在房里和平氏到底说了?什么。   沉声安抚,“岳母何出此言,我?跟妧枝也是有?婚约的?,甚至比那些人都要早。”   “可是……”   “原先我?与她的?确有?些误会,但我?诚心改过,愿与她重头再来,岳母何不相信我?这一次,慢些将我?拒之门外。”   商榷安倒是想做个能令平氏满意的?女婿,上辈子她就很满意极力促成?他与妧枝的?婚事不是?   但如今,好像在平氏等其他人心里,最该与妧枝成?亲的?,却成?了?另外一人。   他不见分毫愠色,未曾因平氏的?话而表露不悦,而是盯着妧枝,“我?想我?们该走了?。”   妧枝纹丝不动,站立在房门处,像听不懂他的?话一样,不愿离开。   商榷安只?好主动上前。   在他往前走了?一步时,妧枝便闪躲似得后退一步,直到他将她抓住,眸子里终于?因她的?抗拒燃起一丝焰火,带着笑道:“你想留在这里用晚食吗?下次吧,再过一个月是你生辰,我?再带你回来看望他们。”   他手中巧劲令人无力反抗,而妧枝忽地亮出一把剪刀刺向商榷安,在惊呼和破开皮肉的?闷声出现在耳边时,妧枝的?手下一刻被人狠狠捉住,商榷安反应同样很快,在妧枝刺过来的?同时他同样攥住了?她的?手腕。   二人双目互相看着对方,妧枝从商榷安眼中看到了?她自己的?影子,眉眼并不温柔,而是痛恨阴郁,“松开。”商榷安道。   妧枝没有?听从他的?话,她只?知道自己在被商榷安逼着离开这个家时,浑身?充满抗拒不想跟他走。   他毁了?自己,让她在这一世?能重新来过的?同时得到十足的?痛苦,她甚至没有?松开的?想法,而是想着如何同样毁掉商榷安,于?是手中更加用力把剪刀往商榷安肉里扎。   她感觉到剪刀正在往里深入,而商榷安表情终于?出现一丝疼痛的?异样,但却异常能忍,他还对妧枝道:“松开,别伤到你自己。”   “你今日不跟我?走,明?日呢?我?可以在此留宿。你何日愿意,我?何日离开,我?倒是不介意与你弟妹们在同一屋檐下生活。”   妧枝眼神炯炯,锋芒毕露,“你休想。”   她终于?撤回那把剪刀,随意丢弃在地上,鲜血在上面流淌。   平氏已经吓傻了?,正要上前将妧枝行凶的?利器拾起来,商榷安忽地搂过妧枝转过身?。   模样瞧着若无其事对平氏道:“您瞧她这点小脾气,是不是与寻常女儿家很不一样?”   没有?责怪的?话语。   平氏怔怔地听着,商榷安道:“吓着岳母了?,我?们这就离开,妧枝生辰那日,我?会再带她回来。”   揽着妧枝,商榷安朝外走去,有?了?她的?遮挡像是什么都没有?发生一样,一时瞧不见他哪里受了?伤。   若非平氏手上的?剪子还留有?鲜红的?血液,还以为那样惊险的?一幕是错觉。   在回去的?路程中,马车外的?人不知里面发生了?什么,只?听见一两声微弱的?惨叫。   妧枝被商榷安压在身?下,撕咬般亲吻着她的?嘴,指腹在那张柔软娇艳的?面颊上掐出指印,“你和你阿母在屋里说了?些什么?对我?下死手的?时候,有?没有?犹豫过半分?”   妧枝难逃商榷安的?控制,她的?挣扎从来都如蚍蜉撼树,一个成?年男子的?力气远非她能比拟,她轻易就被掌控起来,却无法脱离商榷安的?怀中。   为了?泄愤,妧枝的?唇都被商榷安咬破嘴皮,能尝到血腥味。   她不肯告诉他房里发生的?事,憎意和怒火填满双眸。   就在此刻,二人所乘的?马车忽然在此停住。   商榷安的?下属不见平日的?轻浮,没忍住出声打扰,“大?郎君,有?人拦车。”   察觉有?异,商榷安稍微与妧枝拉开距离,“什么人?”   枕戈的?话音里略带一丝罕见的?凝重,“是宫里……圣人侍从。” 第79章 公平。   商榷安从马车里出来,对面路的正前方,赫然站着?一行宫里的队伍。   为首的侍从官在商榷安现身后,不卑不亢道:“还请商密使入宫,圣上在重阳殿邀密使大?人一叙。”   商榷安站在高处打量清楚,在侍从官说完话后,道:“圣人提前归京了?”   比原定的日子早了两日。   侍从官含笑?点头,“既然商密使已经知情?,那我?等就先行在宫中等候密使了。还请大?人,切勿让圣上久等。”   对方并未说召见商榷安所为何事,又如何就等在既定的回程路上来堵他,只?交代完便领着?人先走了。   商榷安目光深沉的目送宫中的队伍离去,直到旁边下属问:“大?郎君,可要属下先送你进宫,再送妧娘子回府?”   商榷安回眸看向马车内,那心狠的女子到如今都一声不吭坐在里面,对外界毫不关心。   对他更是冷漠至深。   “先回府。”   枕戈答应,“是。”   说着?就要吩咐车夫回濉安王府,然而就在转头的瞬间,枕戈无意间一瞥马车轴板上,商榷安所站立的地方,不知何时多了好几滴血迹,登时顺着?方向往商榷安身上看去。   “大?郎君,你的腰……”   商榷安在枕戈如临大?敌的惊呼中看向自己的腰,那里被妧枝用剪子捅伤过的位置因拉动间,又流出鲜血。   只?是他今日衣着?颜色颇深,即是被血晕染初始还以为是茶水沾湿了衣裳。   直到一滴、两滴……这般从衣角滴落在下属眼前,才发现商榷安竟是受伤了。   枕戈上来就想为商榷安看伤上药,然而被商榷安制止,“先回府,拿些药来,我?自己处理?。”   说着?他回到马车内。   而妧枝听见外面的动静,哪怕知道了商榷安的下属发现他受了伤,看上去应该很严重,却也?在商榷安进来后,神情?冷艳靠坐在角落中,故意别开了头。   商榷安进来道:“看看你做的好事。”   哪怕妧枝不理?他,商榷安依旧凑过去,抓住她的手放在他的伤口上,要让妧枝感受一下她的凶狠无情?。   “你让我?伤成这样,等到了圣上跟前,岂不是叫我?威仪受损,失了颜面。”   妧枝不想被他碰,更被商榷安这么一激,顿时想让他伤的更加严重些。   还能说话,看来她下手还不够狠。   然而看出妧枝想法?,比她动作更早,商榷安在妧枝行动时瞬间抓紧她的手,将她拽住。   他似是因此而气笑?,默然不语地凝视着?她,目光凌厉充满威慑。   过了片刻。   妧枝才听他道:“我?竟不知你挠人起来这么痛,再有下回,当心我?给你剪了。”   妧枝知道他这是威胁,她太过有恃无恐,还拿出利器来反击他了。   商榷安让她伤着?一回,不代表就有二回。   她收回手,这次商榷安没有阻止便放开了她,妧枝闻到满手血腥味,虽然面上不曾显露,但心中还颇为惊讶,她竟伤得商榷安这么深,这么久了他的伤口还未止住。   将妧枝送回到书行居,商榷安并未在府中久留,他上了些药,叮嘱人照看好妧枝,便离开去了宫中。   深宫迎回主?人,即便人去了骊山,宫里上下依旧和离开前没有区别。   各司其职,上下打点。   商榷安在半个时辰内出现在重阳殿中,避暑回来的圣人瞧见他,上下谛视一番后,严厉道:“你这是什么打扮。”   商榷安衣着?未改,还是陪妧枝回家去的那套,只?是身上明显血腥味溢出,圣人不过在他走近之后,就能敏锐嗅到不同?。   年?长者的威压散发出来,“你受伤了?谁能伤得了你?”   商榷安早已不是那个从乡野来的年?轻人,他如今身居高位,手握实权,周围又有护卫,多得是人帮他办事。   即便朝中政敌再多又有再多危险,也?不该让他伤成这样,让血腥味暴露在空气中。   “多谢圣上关心,臣来之前上过药,现在已经没事了。”商榷安态度如常,衣襟处还能看到绷带缠绕伤口的痕迹。   “不知圣上召臣前来,所为何事?”   圣人道:“你这是早就猜测到朕有什么目的,方才带着?一身伤过来,是想博取朕的同?情??”   “朕问你,常珽说你带走了妧家那个女子,可有此事?还有薛宰执,他向朕告了你一状,说你言行不佳,带坏百官风纪,不仅强抢民女,还说你与?薛府失踪的薛明烛有关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?”   面对这些指控,商榷安都应了下来。   “是,也?不是。”   在对上圣人触怒的目光后,商榷安道:“我原以为圣上知晓,妧枝和我?也?颇有渊源。在历常珽之前,我?与?她早就有了婚约,只?是因为其中误会,方才耽搁了这门亲事。妧嵘就在狱中,圣人可召他问话,是否如此。”   “这门亲,是经过我?们两家首肯点过头的媒妁之言。我不过是与她再续前缘,倒也?算不上强抢。”   “那薛明烛呢?这又是为何?”   商榷安上交了一份笔墨给他:“薛府已有不臣之心,陛下。若不是薛明烛,臣还搜罗挖掘不了原来薛家曾暗中与乱党也有联系,且薛明烛作为宰执的小女儿,却与?罪臣妧嵘后宅私通。”   “据我?所知,薛明烛的夫家,已故明威将军的家里人都以为她对亡夫忠贞情?深,却不想原来明威将军在世时,薛明烛就与?罪臣妧嵘私下往来了。这桩丑事薛宰执一直知晓,却睁一只?眼闭一只?眼,不知这一切若是让薛明烛的夫家知晓了会怎么样?”   在接过商榷安给的供词,阅览完上面所说事迹后,圣人神情?明显有变,更加威严。   “此事若是属实,周家焉能善罢甘休,那一家可都是当仁不让的武夫。只?想靠拳头说话。”   乱党一事刚刚平息,朝中暂且不适合再出波澜,免得人心不稳。   圣人睇视着?商榷安,“薛明烛一事暂且作罢,继续盯着?薛宰执,莫要打草惊蛇。还有妧家那个女子,你若是玩够了,就该还给常珽,他可不容易。好不容易终于有成家的心思,偏被你给搅黄了。”   商榷安却说:“小郡王找了陛下撑腰,可臣就容易了吗?”   “郡王视圣上为叔父,可我?亦是圣上的子侄。当年?为了代父受过,至今仍被人私下议论,留在王府名?不正言不顺。若不是为了给世人看,我?与?濉安王的父子之情?,以及圣上与?臣子的君臣之情?,如何会一直留在那。只?怕早已经独立门户了。”   多年?君臣,圣人经过提醒,的确想起来商榷安的父亲,乃是他同?父异母的弟弟。   只?是当年?不满他才是帝位的继承人,于是拉拢朝中臣子,以表对当今圣上的不满。   为了杀鸡儆猴,以儆效尤,圣人方才将与?此事有关的人都处置了,首当其冲的就是宰执商朔,而对濉安王李侀不过是敲山震虎,让他安分守己。   于商榷安来说,的确是场被连坐的无妄之灾。   他根本?无需来承受这场祸事,但谁叫他是李侀的长子,本?该也?是李氏宗亲王孙贵族。   “你这是在怪朕?”圣人出言问。   商榷安坦然道:“我?只?是期望,同?样是与?圣上有渊源的身份,能多受些公平对待。”   “那妧枝有什么好,值得你与?常珽这般争着?抢着?要?”   商榷安:“非要说的话,那是我?欠她的。”   从未见过商榷安会是那般神情?,说是无动于衷,倒像是认了死?理?,走了弯路。   这世上哪有谁欠谁的,不都是各凭本?事?   况且以身份地位来谈,一个罪臣之女,能容下他们一家的姓名?就已经是宽宏大?量了。   这般一看,倒像是商榷安对着?那女子求而不得了。   圣人皱着?眉弯,只?道:“你与?常珽都是朕颇为喜爱的后辈,朕不想看到你们为了争一女子闹得反目成仇。若是真?的因为她而闹得不可开交,此女就是尔等再想要,朕也?容不得她的。”   他把话放在此处,商榷安没有当即表态,答应好还是不好。   而是缄默着?无声回应他的态度,一直到这场对弈中,由圣人开口,方才作罢。   “下去吧,常珽那边,朕会想办法?给他个交代。”   面对这样的应允,商榷安也?不见半分喜色,或感恩戴德,他一如寻常那样退出重阳殿,冷峻且俊秀的面庞覆盖上一层阴影,整个人都仿佛还置身在泥潭中,只?露出上半身在人世中存活。   圣人见此只?有不语,唯有叹息。   倒不是他偏要偏心,而是朝中臣子,商榷安作为他的子侄,又与?亲生父亲不睦,李氏宗亲又不多往来。   用他最?为趁手,亦只?有他才能成为整个朝中六亲不认的刀。   妧枝在商榷安将她送回王府后,面对婢女小心翼翼的侍候,忽然道:“商娘子呢?她可还在书行居内。”   婢女一脸惊讶地看着?她。   妧枝十分自然道:“我?有事要找她。”   妧枝要见商唯真?,她抚摸着?自己的腹部,今日她向自己的母亲平氏讨要了避孕的方子,而想要拿到药材势必要经过商榷安下属的手。   这几日商榷安都对她纠缠不休,日夜都有交媾,妧枝很担心自己就这样怀上身孕。   她这一世到底不像上辈子积郁成疾,身体一直都很健康。   但要怀上身孕,为商榷安诞下孩子,妧枝却不愿意了。   只?是想不到,曾经是对方逼着?她喝下汤药,如今竟是她自己主?动求着?要药方。   平氏精通药理?,她又是生育过三个孩子的人,很会调理?妇人体质的问题,妧枝如想拿到药材,只?有寻求第三者的帮忙。   她再次对婢女道:“带我?去见商唯真?,现在就要。” 第80章 避子汤。   自从在商榷安房中?,和妧枝针锋相对自讨没趣,商唯真早已心?碎憔悴到不行。   她难以理解,为何总是待她有几分?宠爱的兄长说变就变,他与妧枝哪来什么交集,怎么就对她用情?至深?   但事实告诉她,在亲眼所见商榷安待妧枝的不同后,这二人之间绝对有她所不知道却发生了的事。   也许在她初入王府的时候,商榷安与妧枝就已经有了不可说的猫腻。   “娘子,妧娘子来了。”婢女忽然走进来道。   将人赶出去,独自伤心?的商唯真闻言恍惚,“她来做什么?”   “说是想见娘子一面,有事来找。”   婢女道,商唯真却忍不住起身,像只刺猬准备迎战,“不,她定然是来羞辱我的,上?回?在她那里?自讨没趣,如今她肯定想来取笑我,多么自不量力。”   房门?打开,商唯真打扮好自己,还上?了一点妆,方才让婢女去妧枝那边说,她能够进来。   在屋檐下?等了一小阵,妧枝没有太多不满,她独自走进曾经来过的房中?。   商唯真一看到她,便周身都竖起防备。   她倒是没有立马恶言相向,而是做好准备,万一妧枝对她不礼貌,她也不会任由她来羞辱自己。   她扬起微笑,像以前一样,仿佛跟妧枝没有发生过矛盾,但却虚伪而客气地道:“你来做什么?来看看我这几日过得好不好?那怕是要让妧娘子失望了,多少年,我与阿兄经历过多少是非,岂能是那一点龃龉能打倒的。”   妧枝打量她,不似日前那样咄咄逼人。   反倒是说:“你有这样的觉悟就好。”   商唯真脸色微变,她盯着妧枝上?下?观察,她这些日子吃不好睡不好,如同回?到多年以前,她不过一介孤女,没有人庇佑的日子。   是商朔将她从族中?要了过来,来给商榷安做个伴。   后来商榷安对她也一直很好,不是亲兄妹胜似亲生,更是宠爱有加,没有让她继续吃过苦日子。   可如今一切都变了。   有人得到了她想要的。   反观妧枝,她近来日夜与她兄长厮混,倒是光鲜亮丽,烟视媚行,莫非阿兄喜欢的就是她这副清冷孤高的姿色?   妧枝没有避开商唯真的目光,她直接对婢女吩咐道:“你们?都出去,我有话和你们?娘子说。”   不管是商唯真的婢女,还是跟着她一起过来的,都颇为犹豫。   而商唯真也惊讶至极,甚是谨慎对待妧枝提出的要求。   “听不懂我说的话吗?出去。”妧枝发了脾气。   她盯着婢女的眼睛,气势更盛,是历来在家?做主惯了的那等威严。   婢女见此,即便再犹豫,也不得不从房中?退出去。   妧娘子地位不一般,且真的想做什么,也不是她们?能拦住的。   大郎君只说不让商娘子来寻妧娘子麻烦,可未曾说,妧娘子就不可以来找商娘子。   “等等。”商唯真一见婢女当真听了妧枝的话,说走就走。   房门?也轻微拉拢,登时充满不安。   比起她来,妧枝表现出来的可比一般女子都要凶悍。   “你做什么?”她不想露怯,只能尽可能与妧枝拉开距离。   看着商唯真向背后架子上?的花瓶靠拢,妧枝知晓她远非看上?去那么纯然无辜,亦懂得趋利避害,防范自身。   为了让她放下?戒心?,妧枝走到一旁的桌子前坐下?,“我今日来不是为了找你吵架,更不是为了跟你争执一个男人来的,你大可放心?。”   “商唯真,你对商榷安的情?意有多深?”   妧枝看着她问。   “你问这个做什么?想对我炫耀阿兄如今待你有多好?”商唯真不满反问。   妧枝:“我听闻,你向枕戈说,想要搬出王府。怎么你不要你阿兄了?就这么愿意任由他弃你而去?”   商唯真匪夷所思的盯着妧枝,咬牙切齿:“你到底想说什么?”   她怎么会愿意就这样失去阿兄,这个世上?再也没有其他男子值得她另眼相待了。   而眼前的女子根本不理她此刻的愤怒,只说:“你帮我,我就帮你。”   “我不喜欢你的阿兄,我也有了想要相互终老?的心?上?人,”妧枝说:“只要你帮我,我也会帮忙把你的阿兄还给你。”   商唯真误以为自己听错了。   她怔怔地没有反应过来,而是迟钝又重复了一遍妧枝的话,“帮我……阿兄,还给我?”   她简直不敢相信这话由妧枝口中?说出,她不喜欢阿兄?她怎敢这般不知好歹?   “你答应还是不答应?可想好了,错过这个机会可就不会有下?一次,我已有夫婿,他叫历常珽,为了他,我断不会嫁给别人。”   妧枝态度忠贞,商唯真被这件事冲昏了头脑,既难以理解妧枝为何不肯接受商榷安,又按捺不住动摇,难道那位郡王还能比阿兄好?   “你,你想要我为你做什么,你又打算如何帮我……”   若是妧枝想逃出去,她在这府里?可没那么大权利,就算出去了,说不得也会被阿兄逮回?来。   而且阿兄如今一颗心?都系在她身上?,商唯真更难以确定这么做到底有几分?把握。   她面带惶恐,却心?动不止。   而妧枝看着她,一切都显得那么胸有成竹,运筹在握。   商榷安从重?阳殿里?出去,到了宫外,不期然看到一道专门?等在不远处的身影。   二人四?目相接,商榷安稳稳踏步,在经过历常珽身边时,被对方忽然叫住。   “站住。”   商榷安停下?来。   历常珽相当隐忍而不悦地盯着他:“我得到消息,阿枝的母亲让人传话给我,说你今日带她去了妧家?,又将人给带走了。”   “的确如此。”   “你难道不清楚,阿枝她不愿意跟你走吗?你却偏要威胁她,让她这般难过,你就高兴了?”   历常珽沉声质问,而商榷安却不予回?应,而是道:“是你告诉薛瑥甫,薛明烛的事与我有关?”   历常珽:“他已怀疑上?阿枝,欲要见她找她麻烦。此事你知情?更多,且薛明烛的下?落我与阿枝都不甚明了,该如何处置,你也脱不了责。”   若代?妧枝处理薛明烛的是历常珽,他亦会选择为妧枝承担下?去,但薛明烛是生是死,尸首不明,如今她又被困在商榷安那,妧家?就只剩几个孤儿寡母更没有自保之力。   历常珽唯有这般选择逼商榷安出来,“你把阿枝送回?妧家?,不要再纠缠她,我会帮你在薛瑥甫那将干系撇清。”   商榷安有恃无恐,“若是我不呢?”   历常珽:“那就没什么好说,在你将阿枝还回?来之前,你我都将势不两?立。”   日光之下?,历常珽的嘴脸忽地与被他藏在宅内的妇人重?合。   身上?的血腥气还能清晰可闻,那么狠。   商榷安似是笑了下?,连话都没与历常珽说,便继续从他身边走过。   他倒是想问问,上?辈子历常珽就曾见过妧枝了,他们?二人他的下?属对他说的,亦有所耳闻。   历常珽常到濉安王府上?做客,王妃接待不了,便是妧枝去接待的。   那时候,他们?两?个,不……那时候历常珽是否就对妧枝颇有些不同了。   这般的怀疑,令商榷安心?中?生出择人而噬的痒意。   他回?到王府,刚走到书行居,在妧枝身边侍奉的婢女就来到跟前禀告,他不在府中?发生的事。   “你说,妧娘子主动去找了商娘子见面?”下?属在旁听着,闻言代?他向婢女确认。   婢女点头:“奴婢所说千真万确。”   “那她二人说了什么?可有发生……争执?”联想到日前妧枝动过手,商娘子的确不是妧娘子的对手。   且就算动手,大郎君应当也不会怪罪商娘子。   枕戈不由地朝身旁暗暗看了一眼。   商榷安未曾露出任何异样,只听婢女说:“妧娘子把我们?都赶了出去,说了什么也不让我们?听,不过,两?位娘子在里?面只是说了会儿话,并未大打出手。”   “那可真是稀奇。”枕戈倏地感?叹,被商榷安目光一瞥,登时噤声。   商榷安:“妧娘子呢,现在何处。”   “娘子已经回?房了。”   商榷安回?到房中?,从门?口进去,暮色正是时候。   他看到妧枝静静待在房中?,倚在窗前,像锁在笼中?的鸟,看着上?空它处。   就是这种乖分?安然,对事态的发展又自有一番她的镇定安定的模样,如流水一样,流到哪儿它都能汇入江流,令人禁不住想要接近,看是否能将她破坏,就能看到平日里?有别于她平静老?实的模样。   摧毁的欲望,令商榷安只要走近,一见到妧枝便心?生别样滋味。   他下?面也已抬头,而整个人从暗中?走出来,靠近妧枝时,因受了伤又走了很长一段路,未能得到好好歇息的商榷安面色微白,目如点漆,便像从地里?爬出来的恶鬼一样。   倒叫察觉到有人靠近,回?头看来的妧枝面露惊讶,然后皱眉,抗拒往旁边一躲。   可惜她那处已是死角,即使抵着墙,也拉开不了多少距离,反倒是因商榷安的走近,这处窗都变得狭窄而逼仄起来。   商榷安一手捧起她的脸,不让妧枝偏过头去,面对自己,“今日高兴么?回?家?看了你阿母。”   不止看了平氏,妧枝还捅了他一刀。   伤口已经不再流血,却还是隐隐作痛。   妧枝不想理会商榷安,却由不得她奈何,想扭开脸视而不见也不行。   只能被迫捏着脸颊,眼神冷漠而不耐烦地瞪着他。   商榷安却犹自兴奋,即使被这样的目光盯着,他也未有不满,而妧枝更发现了他与自己越贴越近,可以清楚感?受到他身体抵着她的变化。   妧枝惊讶,他难道不怕死吗,还这般有精力想那等事。   “走开,别碰我。”   妧枝正生厌着,可商榷安却不肯罢休,一门?心?思想与她亲热。   “你与历常珽上?一世就认识了么?他对你如何,你与他是不是早就背着我往来了?”   妧枝不知他发什么疯,一回?来就这般质问她,正要张嘴让他滚,然而借着巧劲,商榷安就将她下?巴抬了起来,嘴角也擭住,像蛇一样往她唇里?钻着信子。   他啃咬着妧枝的唇,令她有口难言,下?颔酸涩,因闭不上?而任由他摆弄,妧枝更是眸子委屈愠怒,宛若星子那样瞪着他。   商榷安却闭上?眼分?毫不看她憎恶的目光,尤为投入。   他的技巧纯熟且霸道,妧枝连带着都被他揉出火气,二人挤在角落里?,气氛如同上?了油锅,沸腾而炽热。   好在就在妧枝被商榷安抱上?她所靠的桌台上?时,一切发生不可控制,屋外忽然来了人道:“大郎君,商娘子来给妧娘子送补汤来了。” 第81章 身败名裂。   寂静的?院子里,站着两道一前?一后的?身?影。   房门虽开着,商唯真?却看不到最里面的?情形,只能听见微弱的?动静。   不到片刻,终于有人从里面出?来。   商唯真?看着商榷安走来,俊脸透着散发过情欲的?微红,气?势沉敛,衣着也微乱,可以猜想到刚才在屋内,商榷安和妧枝经历了什么。   定然是亲密了一番,她心口绞痛,叫了声“阿兄”。   商榷安态度如常,走到商唯真?跟前?,“唯真?,你怎么会过来?”   商唯真?:“阿兄,我来给妧娘子送补汤。”   商榷安回头觑了一眼,妧枝还在屋内没出?来,像是避嫌。   他?不见惊讶,淡淡问道:“你怎么想到炖汤?”   他?没有问为?何之前?商唯真?才与妧枝发生过争执,怎么这?么快就和好了,这?简直不合常理?。   商唯真?同样知晓这?道理?,强颜欢笑道:“妧娘子今日来找我,说是不想与我关系闹得?太僵,说她那日一时冲动,才推了我,我想既然她已经是阿兄的?人……同样是为?阿兄着想,我这?个做妹妹的?,也不应当?在与嫂嫂为?难。”   这?声“嫂嫂”令商榷安眉头微动,却还是没什么情绪的?看着她。   商唯真?一脸已经悔改,知晓的?苦笑道:“我想通了,阿兄……既然阿兄已经视妧娘子为?心上人,那我也不应该再继续不懂事与她为?难了,曾经那么多苦头,我都陪阿兄经历过。眼下,阿兄想要成家,我也应该祝福才对?。”   “所以今日,我诚心想与妧娘子握手言和,这?才想送补汤过来,以表心意。”   商唯真?这?番话,说的?再大度贴心不过,表情也真?诚,不知是否能打动商榷安。   这?是妧枝教她的?以退为?进,在男子跟前?示弱,要为?他?着想,方?能让对?方?领略到她的?退让不易。   若商榷安真?的?有心,应该会体谅她这?份容人之度。   可商榷安最终什么都没说,只来到端着补汤的?婢女跟前?,倏地揭开碗盖,拿起勺子在汤里舀了舀,神情不明,眼神平静。   “这?汤药……”   商唯真?闻言,登时一颗心提到嗓子里,“怎么了,阿兄?”   商榷安继续搅弄,直到没找到丝毫异物,方?才能下来。   他?放下勺子,对?旁边的?下属道:“端给医师看看,里面都是些什么药材。”   商唯真?脸色顺变,“阿兄?阿兄难道不信我,以为?我会害了妧娘子不成?”   商榷安没有解释,表情冷静沉着。   就在此刻,一道声音叫住正想拿走的?枕戈,“站住。”   收拾好仪容的?妧枝从里面出?来,她面色冷淡,只有那娇艳而红肿的?唇可以瞧出?失态过的?端倪。   衣襟领口也不似平日那么平整,只是还算整洁,她看都不看商榷安,越过他?走向枕戈,“把东西留下。”   枕戈一时为?难,看向商榷安,请他?示意。   妧枝直接不理?会他?们的?交流,而是伸手从那张餐盘上将碗拿过来。   一旁婢女轻呼,“妧娘子……”   妧枝蓦地抬头,瞪着商榷安,“怎么,我与你阿妹交好也不成?还是你就想看我二?人为?了你,闹个你死?我活?”   她只差骂商榷安心思歹毒,让两个女子为?他?争夺,令人不齿。   再看妧枝与她身?后一起站着的?商唯真?,眼下气?氛古怪,当?真?令他?成了罪人。   “……”   妧枝执意要收下商唯真?的?人情,商榷安对?下属摇头,示意不再阻拦,就这?么眼睁睁看着她端着汤碗,将里面的?东西全都灌了下去。   在妧枝喝完后,商榷安如似在那等着一般,从她手中拿走碗,交给守着的?枕戈,“拿下去,让医师看看。”   虽然补汤没有了,但一点残余和气?味还是能分辨得?出?来其中用了哪些药材。   商唯真?流露出?颇为?伤心不被信任的?神色,没成想商榷安对?妧枝竟这?般看重,谨慎到连她都有所防范。   可商榷安的?确没顾得?上她,“唯真?,天色不早了,你也回房歇息吧。”   妧枝隔着商榷安与商唯真?对?视,她嘴角残留着一点药汁,被商榷安抬手用指腹抹拭。   目光的?交汇像在提醒着双发达成的?约定,妧枝在商榷安看过来时,垂下眼眸。   商唯真?走后,商榷安搂着妧枝的?腰,沉着而平静地问道:“怎么想到和唯真?交好?你不记恨她上辈子做的?事了?”   妧枝如听见一场笑话般,抬眼,眼风讽刺地剜了商榷安一下,“她为?你争风吃醋,难道你就无辜?”   商榷安:“你果然记恨颇深。我当时因愧对?她未能履行承诺,便将她安置在外?,那座宅子我也并不常去,更多是留宿枢密院当差的屋子。你还未曾告诉我,你与历常珽上一世,是不是就已经……”   “不是谁都像你一样卑鄙无耻。”妧枝不愿意再听,“你与商唯真?弄出?孩子,还将他?抱来与我相认,想给他?谋个正经出?身。我与常珽举止有度,他?更在我和我阿母他?们落难时出?手相助,雪中送炭,比你好不知多少倍,你没有资格来谈论我和他的感情!”   “那个孩子……”   妧枝不欲多言,甩开商榷安的?手进屋,“你即便再如何解释都无用了,你造下的?孽你自己担,休要再来烦我,今夜你自个儿寻个地方?安置。滚!”   妧枝将门合拢,紧紧一关。   爆发出?的?声响将商榷安拒之门外?,下人见大郎君都在妧娘子手上吃了闭门羹,都不敢继续在此多待。   妧枝靠着门,呼吸急促,生怕对?方?会不顾一切闯进来。   她与商唯真?约定好了,她不会让商榷安再近身?,亦会撮合他?们,而商唯真?必须得?提供避子的?汤药给她,按照平氏的?药方?去调理?。   她摸着自己的?腹部,那里即使?有着孕育血脉的?温巢,却不属于她跟商榷安。   是他?自己上辈子就将这?种希望扼杀在手里的?,人哪有运气?好到次次都有回头路可走,他?不想要的?,她就不会再给了。   在妧枝将门关紧后,商榷安目光深沉地凝视着她进去的?方?向,随即在下人紧张的?气?氛中,朝外?走,“让人盯着两位娘子,枕戈那边若有消息,即刻报给我。”   “是,大郎君。”   ……   无边的?黑夜里,忽地有一声惊叫划破长空。   薛府后宅里,原本熄灯的?屋子纷纷亮起,下人进进出?出?,几欲人仰马翻方?才停歇下来。   “明烛,明烛。”薛瑥甫赶来,披着外?衣便安抚头发散乱,刚被找回家的?女儿,“明烛,没事了,你看看阿父,阿父在呢,不会有人伤着你了。”   薛明烛一身?惨状,缩在床榻角落里,已经变得?叫下人们都认不出?。   与从前?不可一世的?薛娘子薛夫人不可同日而语。   尖叫是守夜的?婢女,因半夜睡不着觉,抹黑爬到她榻边的?薛明烛受到惊吓,这?才叫出?了声。   而薛明烛被发现时,手中还拿着白日里打破的?瓷瓶碎片,只是她指甲全无,亲眼目睹那张脸和薛明烛的?身?形时,婢女更是魂飞魄散,唯有那声“鬼啊”被硬生生吞回喉咙中,不敢叫主家听见。   不管薛瑥甫怎么说,如何安抚,归家后的?薛明烛都做不出?反应,她口不能言,指不能写字,行动无能,已经成了一介废人。   而她被找回来的?那日,不声不响就被丢弃在薛府的?家门口。   如此惊世骇俗的?一幕,让薛府瞬间笼罩了一层阴影。   “你告诉阿父,是谁害了你,明烛,你说,你说啊。”薛瑥甫找回女儿,见到的?却是薛明烛这?般一副惨状,简直怒不可及,势要将背后谋害女儿的?人找出?来,百倍奉还。   “是不是妧嵘?是不是他?那个发妻?还是他?的?女儿?”   薛明烛与妧嵘接触,薛瑥甫一直知晓内情,此人他?并未多喜欢,也就那些谏言,锋利又正合了圣上心意,有些话圣人所不能言的?,正好由?他?来说。   因此官位虽不高,却又占有一席之地。   薛瑥甫阻挠不了,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任由?薛明烛与妧嵘往来。   她出?嫁早,丧夫之后又爱上有妇之夫,薛瑥甫自觉亏欠于她,便想着等日后再给妧嵘一次机会,最好是敲打他?一番,让他?与其妇人和离,免得?拖累于薛明烛。   谁料,没等来这?一出?,却是明烛失踪,妧嵘下狱的?消息。   这?让薛瑥甫不得?不怀疑起妧家的?其他?人,是否对?妧嵘在外?面有其他?女子的?事知情,尤其是他?夫人和女儿。   人心嫉妒起来,既有宠妾灭妻,也有杀夫毁灭丈夫私情的?罪名。   可惜,任由?薛瑥甫怎么追问,诱哄,薛明烛都做不出?回应,她耳聋已经有段时日,时常不记得?自己身?份。   薛瑥甫在安慰许久后,失望愤怒之极,果断离开这?间屋子。   到了屋檐下,他?沉声吩咐,“去传话给濉安王府,让他?们把一个叫妧枝的?女子交出?来,否则,我薛瑥甫绝不会放过他?们。”   天上一道惊雷炸响,连续多日的?炎炎夏日终于迎来一场瓢泼大雨。   郡王府中,历常珽静坐在书房,整个人像失了魂一样。   他?本无意与商榷安作对?,他?知道此人对?他?亦有所不满,与濉安王府有关的?任何人,商榷安都不喜欢。   但妧枝又何其无辜呢,她不过是不想再嫁给他?罢了。   本以为?将她带回到郡王府,留在身?边,她便会不受干扰,谁料商榷安竟这?般目无法纪,闯入他?的?家宅。   他?对?着桌上研磨好的?墨汁,再无法坐视忍耐下去了。   他?将让其所作所为?大白于天下,于民?声中被唾弃,身?败名裂,再无法猖狂。   这?夜雷声轰鸣,大雨直至白日也不曾停歇。   百官之中,已有人为?此奔走,协调好口吻,只等千钧一发之际,对?着罪魁祸首狠狠一击。   而濉安王府,李侀刚收获了薛府的?来信,他?身?着官服,皱着眉,周身?都透露出?被威胁的?不悦。   身?后所生的?儿子们正看着,濉安王妃面色凝重,攥紧手帕,疑似一激动就将愤然起身?,骤然晕过去一样。   “外?面怎么回事?何方?刁民?敢来王府跟前?闹事?”   今日一早,府里的?下人天未亮便起来忙活。   熟料半个时辰刚过,往日来王府送菜的?农户都比往常晚了许多,下人见一直未来,便打算出?去找,问一问是什么情况。   却见刚走出?后门,就被一群要饭的?堵在道上,逼回了王府。   不仅如此,就连前?门也围了乌泱泱一群人,将巷道堵得?水泄不通。   如此架势,濉安王不仅未能前?去上朝,家中所有人更是都被困在府里,连去官府通风报信的?都没有。 第82章 放人。   为防外?面要饭的或是鲁莽百姓趁机冲进?来闹事,王府的下人拿起?家什,都去前后门守着。   看?护亦出来保护主子们。   可是外?面的喧嚣不止,早已令附近巷落和勋贵人家都大门紧闭议论纷纷。   妧枝一早醒来,只觉细雨绵绵,然而今日似乎与?往日不同,她并未品尝到在?有阴凉雨天里舒适的滋味,反倒是眼皮不自觉跳动的很快。   她没有再榻上过多躲懒,便起?身喊人进?来备水洗漱。   昨日为了让药效起?效,她拒绝了让商榷安进?屋与?她同寝,以免发生一些意外?。   本以为商榷安会趁她睡着后又再次闯进?来,然而今日一看?,她说的话他到底还是有选择听。   妧枝没被打扰,勉强算是安稳了一夜。   但这回早上,婢女?来给伺候她洗漱,似乎有些心不在?焉,偌大的书行居也是静悄悄的。   在?不小?心打翻水盆后,哐当的声响令人心弦绷紧。   婢女?回过神,立马向?妧枝道歉,“是我不好,奴婢有错,妧娘子。”   妧枝手?中正拿着帕子擦拭,她观察地上被水浸湿了的地毯,还有赶紧拾起?水盆慌慌张张的婢女?,将正准备出去拿东西来收拾的婢女?,“等等。出了什么?事了?你好像心神不宁的样子。”   婢女?仰头,眼神里的恐慌当下毕现。   “外?边,外?边来了许多人,包围了我们王府。”   “官差都进?不来,如今都闹着喊着,辱骂大郎君强抢民?女?,掠夺他人之妇不配为官……”   “妧娘子……家里的人也都来了,正在?外?面求王爷和王妃,让大郎君将你还回去。”   妧枝震惊抬眸,屋外?淅沥的雨声就像在?诉说冤情,传达民?愤,又惊起?一道道惊雷。   商榷安早在?正堂中,在?所有人注视下看?着外?边的情形。   府里的小?娘子都偎依紧紧跟在?母亲身边,李含翎与?李屹其兄弟二人正不动声色打着暗号,一个幸灾乐祸,一个面露冷笑。   濉安王身边还有另外?一人,近日刚从外?地归来的李平川站在?父亲身旁,听他最终出声逼问:“你看?你做的好事,事到如今,还是不肯认错吗?”   外?边民?愤民?怨,连下雨都阻止不了,一些不要性?命的要饭的,吵得闹哄哄。   前门聚集了一些百姓,还有妧家的孤儿寡母为自己女?儿声张,这背后若说没有推手?,不可能闹出这般大的动静。   与?濉安王府作对?,那也要顾及到帝王颜面,同是李家人,皇亲贵戚,岂是这些宵小?敢来此随意放肆的。   李含翎冷言冷语道:“这阵仗这么?大,不出半日整个京都城都会知晓咱们王府出了什么?丑事了。”   李屹其附和:“我们都多久没出过这种岔子了,传出去,少不得叫宗亲不耻,旁边人家都看?笑话,还有朝堂之上,阿父和大兄再不去上朝,只怕圣上要怪责了。”   “不过这般一闹,时候不早,想必丑事传出千里,早就上了圣上议政的殿堂了吧,这可不妙,只怕连累我们整个王府啊……”   濉安王:“还不将人还回去,天下多少女?子由你聘娶,难道非她莫属不成?既然如此在?意,当初又为何避之不及?!”   李平川:“为了她一人,惹了民?愤,不值得啊大兄,还是仕途要紧。”   商榷安漠然回眸盯视着王府等人,李含翎与?李屹其的嘴脸,李平川趋利避害的劝说,濉安王又是当初遇了事,想将他往外?推。   而他的母亲,搂着最小?的儿子,一如当年?那样沉默。   他没有被人在?意过。   商榷安:“我有妧嵘亲笔签下的婚书,这段亲事中断过,如今被我重新拾起?了。何来抢夺他人之妇?”   “那你就将她送回妧家,否则外?面那些声音如何平息?你知不知道多少眼睛盯着你,今□□得你我上不得朝堂,朝中会如何议论你?又有多少人想拉你下马,你莫要以为,你单枪匹马,你借着圣上之势,就能安然抽身?”   濉安王再度逼问。   商榷安没有向?他解释,当初亲事,他本就不同意,他又有何错?是李侀偏要撮合他跟妧枝,而今他的反悔都成了所有人鄙夷他的借口。   既然如此,当初又为什么?要让人出现在?自身眼前呢。   惹了他之后,便对?他不管不顾,是不考虑招惹他的后果,是不需要负责?以为他还是多年?以前,那个任人摆弄,可以一句话就能打发走的少年?郎么?。   没有这样的道理。   “我看?,干脆还是去书行居把人请出来,交给妧家的人算了。”李屹其出声拿捏主意。   倒不是怕了那些声势,只是名声有毁,对?他们王府都不好,他可不想被连累。   只是在?他脱口而出这句话后,商榷安的目光如影随形,阴冷而可怖的追随过来,被那样幽幽盯着的李屹其感受到一股凉意,像悬在?头上的一把刀。   他若是再多说一句,自身难保。   商榷安:“谁都不许动她。”   他视线里的寒意冰冷刺骨,如同棱锥,在?场的人都收到他的警告。   “那你说如今怎么?办?”濉安王:“你打算如何解决?”   商榷安未曾回应,而是在?李侀说出这些话后,看?向?门口呼声不断的位置,商榷安侧身,拾起?门外?的雨具,忽地朝那个方向?走去。   下属紧紧跟随,“大郎君……”   商榷安:“打开大门。”   枕戈惊骇,“大郎君!”   商榷安容色坚定,一如孤身一人从他乡闯入京都一样,“打开。”   濉安王府外?,官差好不容易拨开人群,只差挥刀相向?,方才从当中挤进?一条路来。   而雨水即使弄湿了这帮人的衣服,依旧掩盖不掉嘈杂的动静。   “放人!放人!”   “京都枢密院密使为官不仁,欺辱孤儿寡母,抢夺民?女?!”   “枢密院密使乃濉安王的长子,明?知不可为而为之,岂不是包庇自家人,良心何在?,这世上可还有公道可言!”   “来人,都听听这位妧娘子的母亲弟兄如何说的。”   平氏:“我乃被商密使掠走的女?子的阿母,我阿女?早已与?锦瀚郡王有了婚约,二人两情相悦,婚事早已定下,吉日指日可待。”   妧酨:“我阿姐的定亲夫婿是锦瀚郡王,他们早在?他人目睹下签订婚书。”   “不是商榷安!商榷安不是我姐夫!”   妧家的下人:“那日商密使来掠走我们大娘子……”   濉安王府的门被打开。   在?妧家的人逐一控诉商榷安的恶行时,作为罪魁祸首,商榷安从府里出来,他撑着一把伞,俊如修竹,亦有风骨,背后是眼睁睁看?着他去阻挡呼声的王府众人。   难以想象这样的人物竟会做出十恶不赦事。   台阶下不知打哪儿而来的百姓,以及妧家的人在?他出现后,都涌了上去。   平氏与?儿子颇有些愣怔迟疑地看?着骤然现身的商榷安,他们在?他出现的第一眼莫名觉得熟悉。   他看?他们的眼神,仿佛曾经认识过他们很久,而不是才有过几面之缘。   “你不是我姐夫……”   妧酨愤慨难当,曾经懦弱如斯,狼狈不堪,而今也敢冲他义?愤填膺,挥起?拳头:“你放了我阿姐,你把她关到哪儿去了!”   不被承认,不再像上辈子那样,视他为妧枝的丈夫。   这样的场面,再次回击了当初自视甚高,与?妧枝撇清干系的商榷安。   平氏也拒绝认他当女?婿,痛哭流涕,“我女?儿是清白的呀,你怎可将她私自掠走,毁她一生!你怎么?配,怎配与?她相守……”   妧枝说得对?。   没有人会信他娶过她,和她结为夫妻。   那辈子不过是一场梦,一个振翼,就如涟漪化开,消散了。   “常珽真是不惊人则以,一惊人就有如此手?段,不愧为后起?之秀啊。”一辆马车中,坐着两道身影,薛瑥甫今日不在?朝上,轻拨门窗,往喧闹之处眺望。   他与?历常珽都看?着濉安王府外?面那道被群起?而攻之的人影,一个不含表情,一个面带一丝笑意。   “你如何肯定这般就能令商榷安放人出来?”   历常珽敛眸,抬眼,再度看?向?宛若笑面虎的薛瑥甫,“只要他一日待在?濉安王府,他父亲就不会允许他将任何麻烦牵连到家里来。且宰执不是已叮嘱下面百官,一齐弹劾商榷安,今日我等都不再朝堂上,濉安王和他又被困在?府中,圣上又要如何去平百官之愤怒呢。”   “你倒是胆大,为了红颜一怒,竟不怕遭他们的报复。”   历常珽:“他欺人太甚,我此举不过是为了救人。”   他盯着薛瑥甫,“还有妧枝,我说过,我可以站在?宰执这边,亦能为太子助力,但是妧枝,宰执不可动她。”   薛瑥甫似是陷入沉思,嘴角的笑意莫测,“可怜我那明?烛,不过是和一个有妇之夫相好,就被人废了双腿,耳聋眼花,成了哑巴。她的事还被前夫家知晓了,而今还想找上门来要个说法。”   “宰执别忘了,她与?妧嵘私通,妧嵘的妇人和子女?何其无辜。”   “对?对?,所以损害了她名声的人,总该付出些代价。”他注视着撑着伞遭受非议的商榷安,犹记得这位与?他作对?多年?的年?轻臣子,才是他的心头大患。   历常珽在?势头闹得差不多之际,不再与?薛瑥甫说话,而是从马车上下来。   该他在?群龙无首时,领着众人向?商榷安讨回他的阿枝了。   雨水在?商榷安出来不久后,有逐渐暂停之势。   屋檐下的水珠如水晶坠落,啪嗒打在?油纸伞上,在?轻盈的脆响声中炸溅成花。   静谧声随着历常珽的到来,重新变得热闹起?来。   平氏与?妧酨如同看?到希望,在?商榷安眼中将历常珽视为依靠,“姐夫……”   “常珽啊。”   历常珽站在?他们二人身前,与?商榷安四目相对?,这般近距离打量,比在?马车上时要更加清晰。   成为众矢之的的商榷安身边仅有下属护着,濉安王府内的人都在?门内袖手?旁观着,他们夹在?中间,与?历常珽等人相比并非一个量级。   人多势众,也就显得他们越发薄弱。   “你该放人了。”历常珽长话短说。   商榷安看?着今日特意来围攻濉安王府,尤其来声讨他的众人,那么?多双眼睛或愤怒或别有居心,又或幸灾乐祸地看?着他。   像是要扒掉他一层皮,最好能分?吃到这位身居高位的郎君身上一块肉,方能感到除之而后快。   他没有一丝惧意,好似早已习惯,“我不会把她让出来的。”   妧枝恨也是他,爱也是他,商榷安总要在?她心上占一样。   否则他就什么?都没有了。   历常珽:“事到如今,你还要死不悔改?你掠走阿枝这么?久,可知她阿母有多担忧,商榷安你太自私了,阿枝根本不爱你。”   “……”   “你自己瞧瞧这些眼睛,你惹了众怒,身为朝廷命官,你该为江山社稷负责,做好你的分?内事,可你如今乱用?私权,还命人闯入我的郡王府,夺走我的未婚妻。你敢不敢扪心自问,你可有尊重过她的意见?”   面对?质问,商榷安仿佛心如止水,“那又如何。”   历常珽面沉如水。   与?之相比起?来,商榷安依然泰然自若,镇定之极。   “我不需要她爱我。”一点恨,或再多一些,也是能过得很好的。   “放人!”历常珽懒得再与?他掰扯,商榷安执迷不悟,他不应再浪费时辰,今日他来此的目的就是为了将妧枝彻底解救出来。   话毕,不等商榷安反应,历常珽便挥手?示意,如同得到命令,众人蜂拥而上,就要冲进?王府。   而王府的下人以及看?护早有准备,纷纷拿起?武器抵挡在?门口,不让他们进?来。   “住手?!”   “都站住!别动!”   危机之时,一道声音冲破两边对?峙,“阿母,常珽。”   妧枝的身影忽而出现在?前庭,商榷安骤然眼神一变,周身气势凌厉如霜,“谁放娘子出来的?”   书行居的下人紧跟着妧枝,婢女?一直想上来将她拉走。   而濉安王道:“是我。”   他对?商榷安说:“榷安,迷途知返吧,你只是一不小?心犯了错,鬼迷心窍。快将别人的女?儿,还回去吧。”   他又对?众人道:“诸位,都是误会,榷安乃是知书达礼的人,又岂会真的掠夺无辜女?子,他不过是心存爱慕,挽留妧娘子在?府上做客罢了。”   书行居虽是商榷安的居所,却始终不是禁地,濉安王命亲信亲自走了一遭,彼时院中并没有商榷安的下属在?,下人只能眼睁睁看?着妧枝被请出去。   而被诸多眼睛看?着,妧枝大步走向?平氏等人。   她不出来还好,一出来众人便叫嚣着要放她走,此时雨停,街边巷道,就连官府的人也都在?帮忙伸张,维持秩序。   就在?妧枝要越过商榷安,往家里人靠近时。   商榷安阒然挡在?她跟前,但历常珽一早就防备着他会阻拦有所动作,于是与?带着随从与?商榷安的人对?峙起?来。   也就这刹那间,他只来得及拽住妧枝的衣角,令她回眸惊讶却又了然地看?着他。   “不要走。”商榷安固执朝她挽留。   他可以不顾在?场的这些人,将她带回书行居,将这些闹事的通通送入牢狱。   “妧枝!”他语气凝重。   “不要。”他摇头。   可是妧枝只讶异了一瞬,便没有感情地瞥了他一眼,笑意收敛。   她从商榷安手?里扯回她的衣角,在?那双沉默幽静,一眨不眨的眼珠凝视下,不含一丝犹豫的远离他身边。 第83章 尘埃落定。   “阿姐。”妧酨在妧枝过?来后,立刻拉着她到一旁,与平氏将她护着,免得商榷安再碰到她。   妧枝再次脱困,为了不让她身陷旁人目光中被议论,于是很快给她戴上幕篱。   平氏:“快送你阿姐去马车上,我?们走。”   妧枝被左右的平氏跟妧酨挡着,妧家?的下人在前开路,就这样在另一边起骚乱时,趁人不注意?往一旁溜走。   “大娘子,马车就在前面?。”   “阿枝,小心脚下。”   妧枝:“阿母,常珽呢?”   平氏:“常珽交代,只消等你出来,就快些带你离开,剩下的他们会自行处理。”   今日官府的差役都来了,可见王府也不会当?着所有人的面?对外边的人动手。   妧枝在上车前,掀开幕篱,透过?缝隙,对那边看了一眼。   她看到历常珽在与商榷安争锋相对,她没有忘记临走时商榷安看她的眼神,像受到了伤,没有一次像今日这样破碎。   她喜悦笑意?全无,只有平静跟沉默。   坐进马车中,母女相互偎依,妧酨在旁时刻留意?情况,妧枝没有再说话?。   历常珽在余光看到妧枝和平氏等人顺利离开这里后,心中放松不少,他看着在濉安王吩咐下,甚至加入到劝阻中的王府里的下人,将商榷安等人挡住,不让他们去追。   而这时,一道劲风从一旁传来。   不知是谁,手持一根重棍从人群中挤出来,用力敲向商榷安的后背,落下沉重的一击,“去死。”   一个人动手,便有第二个。   枕戈阻挡不及,只见越来越多不知什么时候涌过?来的暴民围攻起他们,而商榷安身上还有伤,被击中后背,那些棍棒又接连不断落到它处。   连带他们也挂彩不少,“住手!住手!”   “大郎君!”   “什么人,谁派你们来的,竟敢在官差面?前行凶!”眼见商榷安遇袭,濉安王登时怒斥,“给本王将这些暴民通通抓起来。”   商榷安遭受到最严重的一棍,是从脖颈及后脑勺打下来,他防不胜防,只感?觉一阵头痛欲裂的晕眩呕吐感?传来,令他眼冒金星,腰身也弯了下去。   历常珽皱着眉,已在下属的看护拉扯下与他们拉开不少距离。   他带来的人不会弄这么一出,他的目的只为商榷安放人。   这般借机报复,可想而知,背后之人与商榷安定然有深仇大恨。   在撤退之际,他看到商榷安似是缓了过?来,他抬起头朝历常珽看过?来,俊秀的面?容有一种被雨水打湿的惨白,瞳仁乌黑深邃,满身阴霾。   像落汤鸡一样可怜,他张着唇,似是在问?:“你满意?了?”   妧枝已经彻底从濉安王府离开,今日的事,闹得这样大,风言风语定然很快传遍整个京都。   所有人都会将这当?做茶余饭后的谈资,能让位高权重的商密使能堕入泥潭,狠狠栽个跟头,名声抹上一道污点,也就只有莫名令密使大人执迷不悟的她了。   朝堂之上,圣人坐在高堂之处,居高临下俯瞰争闹不休的朝臣。   以薛瑥甫为首的一派,对未能出现在这里的枢密院密使失格一事始终不肯罢休,“朝议百官都应在场,商密使却连告假都没有,也未有分?毫请示,就不将此当?一回事,他这是不将公事放在眼里,无视圣上,冒犯天威。”   也有臣子帮其说话?,“也许事出有因,商密使被困住了呢。”   “濉安王府外面?闹了一场笑话?,罪证确凿,其私藏他人议亲的未婚妻,品行堪忧,连京都百姓都有所耳闻,这简直是堕了我?们百官的颜面?。这让我?等今后出去,如?何面?对百姓?”   “圣上,商密使虽清除乱党有功,可功不掩过?,他这般是让我?们做臣子的,失信于天下,还请圣上对他加以惩治,以肃纲纪!免得乱了朝中清白刚正?的队伍。”   “臣主张对他进行彻查,且妧嵘下狱,是否有公报私仇之嫌,目的是为了霸占其女儿……”   “圣上。”   “圣上……”   不断有臣子站出来请愿,希望圣人能清剿商榷安,放眼望去,近乎占了一大半,而小部分?臣子则为了明哲保身,即使另有想法,也都静观其变。   “……”   王府中,在热闹了一上午后,宅内外终于人潮散去恢复清净。   偌大的院子里,受了伤的商榷安正在重新接受包扎,大夫为他清理腰上伤口,不知被谁捅到了伤处,之前稍微愈合的口子又重新裂开,迸出血来。   后脖颈有一道被棍棒划伤的破皮的痕迹,红肿且微微透着青紫,商唯真捏着帕子,红着眼眶在旁忍不住落下泪珠,“阿兄,你怎么这么傻。”   她不满地瞪向同样受了不少皮肉伤的枕戈等人,“阿兄都伤成?这样,你们就任由那帮人打他?”   枕戈惭愧低头,与其他下属闷声不说话?。   当?时人多,他们府里的就在袖手旁观,大郎君也不肯躲,似是非要发泄心中那点戾气?不满,竟硬生生挨了好多下。   他们即使使出铜墙铁壁,也阻止不了那么多涌上来的利器。   商唯真对商榷安如今落得这般田地心疼不已,妧枝一走,阿兄如?失了魄一般,更加寡言少语,竟不惜这般虐待自己。   在大夫为商榷安上好药后,商唯真坐到床榻旁,挨着闭上双目面?无表情的商榷安,恨不得代为受过?。   她打量他身上的伤,轻声愤然地?说:“值得吗阿兄?何必再为一个不在乎你的人感?到留念?你对她就算千般万般在意?,这些时日她可有将你放在眼里?都是别人。”   商榷安还是没有动静。   而商唯真更加心疼,伸出手犹豫,像是在想要还是不要去触摸商榷安身上的伤。   她还是颤颤摸到他腰上,那里是她所见商榷安身体伤口最狰狞的一次。   留下的都是刀口,可见对方下了多大的狠手,商唯真喃喃念道:“她怎么这么狠,她怎么这么狠?”   “……”   妧府,阔别多日,妧枝回到家?中。   下人按照平氏吩咐,将大门紧紧上锁,最近除非熟人上门,或是外出买菜,方能进出,其余时候都不打算把门开着,给人机会进来。   妧枝便是几次在这种不设防中被掠走,如?今为了她的安危着想,亦为了防止濉安王或是商榷安报复,平氏都没有让她单独一个人。   府里安排了下人守着,妧枝身边也有弟妹陪着,总之不会再给机会让商榷安得手。   “阿枝。”   历常珽来到妧家?看望她,二人重聚,妧枝换了一身常在府里自己的衣裳,没有束缚,即使素容也十分?清艳。   一见面?,历常珽便将妧枝抱紧。   二人身边没有别人,妧枝安心地?靠在历常珽的胸膛,很长?一段时间都没有交流,而是用心感?受彼此。   过?了良久,历常珽才问?:“你怎么样?”   他知道近来妧枝被囚困在商榷安身边,肯定是不尽人意?,但还是问?了。   妧枝掀起眼帘,看着担忧她的历常珽,柔声道:“我?经常想起你,以为会再也见不到你。但我?知道你会来救我?。”   历常珽将她搂紧:“我?犯了错,太自以为是,以为把你带回郡王府就能保你安然无恙,没想到……”   他想到此便愧疚万分?。   妧枝轻抚他的眉眼,安慰说:“已经过?去了,这不是你能掌控的,往事不要再提。”   历常珽只能道:“没有下次了,阿枝。以后,我?都不会让他带走你。”   妧枝轻轻点头。   二人在房中相互宽慰问?候,一直到平氏来到房门外,敲门来问?:“阿枝,常珽,可都说完话?了?该出来用饭了。”   黄昏之下,整个妧府弥漫着劫后余生的宁静。   在饭桌上,平氏看着正?在相互夹菜的两人,心中有着说不出的熨帖,她所想的女儿的幸福便是有这样一个有担当?有责任的男子能照顾女儿,而不是像那位那样,出手便是阴晴不定的手段,总是叫人提心吊胆,不大安定。   “此次回来,多亏了常珽相助,才能让阿枝全身而退。”平氏举起茶杯,“实在不是如?何感?谢你才好,这次就以茶代酒,让我?这个做阿母的敬你一杯。”   历常珽:“世母客气?了,阿枝这般遭遇,也是我?的失责,是我?没照看好她。你们不怪我?就好。”   妧酨道:“常珽阿兄才是客气?了,若不是你,我?与阿母定然求救无门。我?也敬你。”   桌上因妧枝平安归家?的气?氛正?浓。   倏地?平氏问?:“这次这般做法,虽好可是架势太惊人了,王府那样的地?方,闯了当?真没事吗?会不会于你不好?”   妧枝也看向他。   她尚且不知历常珽是怎么做到这些的,应当?也十分?凶险,欠了许多人情。   历常珽在桌下安抚的与她牵着手,对着平氏实则看着妧枝道:“世母放心就是,这都是我?应当?做的,都在我?分?寸之内,邪不压正?罢了。”   平氏点头,“那就好,那就好。”   思及薛瑥甫那边,历常珽想了想,还是没有交代出与他做了什么交易。   妧枝帮他在喝完的杯子里重新?斟上一杯茶,接着又听?平氏道:“有件事我?想了很久。”   “既然阿枝已平安归来,你们二人在一起多有不易,我?担心恐生变化,你们二人的亲事,是不是也该提前了?” 奇!书! 网!w!w!w !.!q!i !s! h !u !6!6!.!c!o!m   历常珽与妧枝相视一眼,只听?他道:“的确,我?早有这般想法。”   他们二人迟迟未成?亲,就代表一日不会安定。   只有妧枝真正?嫁给历常珽,也许这场闹剧方才尘埃落定。   不日,甘府代表郡王府的长?辈,前来定下成?亲的吉日,历常珽和妧枝本意?都想从简,但日子和规矩都不可废,即便再快,也得准备上一个多月。   也是在临近婚期时,妧枝听?说了朝堂之上传的沸沸扬扬的言语。   那消息惊天动地?。   在历常珽如?常来到妧家?的那日,窜入他们耳中,“枢密院密使被贬了……那商榷安被圣上打发走,不日就要离京。”   “贬的好啊,如?此作恶多端,多行不义?必自毙!”   “他还掠走我?家?娘子,真是苍天有眼,皇天不负有心人。”   “谁叫他为官不仁,这下好了,自作孽不可活……这京中少了一大恶臣,是多少人之幸事。”   “……”   妧枝初时微讶,在听?了片刻后,与历常珽相视那一刻,复杂的情绪在旁人你一句我?一句大快人心的称赞中,由急到缓,由缓到慢,逐渐沉淀下来,变得平静。   虽然知晓与她有关的人和事,甚嚣尘上,但这么久,回到妧家?的日子她并没有等待商榷安的报复。   她甚至已经许久不曾听?到此人的名字,久到她以为,他们的往事已经彻底沦为烟消云散的程度。   而此次,随着商榷安的离京远走,只怕他们之间的联系,终究落下帷幕。 第84章 庆功宴。   城门外,两辆轻简的马车出现在官道上,一辆装着行李,另一辆搭载着出行的人。   商榷安骑坐在马背上,目光望向?后方?的京都城门。   目光悠远深长,另一辆马车上,一个女子推开窗,商唯真从内里探出头来,紧望着马背上的身影,“阿兄,别再?看了,没什么好瞧的。”   她似是不想让商榷安对着那个方?向?充满留恋,如今被贬路上,商榷安也应当对某个人大失所望,彻底死心才对。   那个人是不会来的,她或许在知晓商榷安被贬出京城,会与其他人一样拍手称快才是。   但商榷安未予回?应,依旧在商唯真不满的视线中静静看了一会儿他离开的这?座城,一直到身旁策马的下属再?次出声提醒,“大郎君,离京的时辰不早了,再?不走,就没法?在下一个驿站歇息了。”   商榷安这?才收回?目光,他拉着缰绳将马调头,在商唯真愤愤不平念叨他的时候,“你可以不用跟过来,在外不比在京中的日子好过。”   商唯真却道:“除了跟着你,我?还能去哪儿?你伤势未痊愈,我?得照顾你。”   商榷安默然?不语,眼窝明显更加深邃,挺拔的身骨都消瘦下去,整个人像失了剑鞘的利刃更加锋利。   他没有再?在此停留,而是在众人目光中策马先行,飞驰了出去。   京都城内,对这?日被贬的密使?大人离京的消息,议论的热闹非凡。   且持续了不止一日,但即使?再?沸沸扬扬,风风雨雨,都与妧枝再?无关系。   她如今正等待嫁期,在吉日来前,准备好自己的喜服,还有她出嫁后妧府交给妧酨妧柔打理的事?宜。   弟妹已经长大,妧柔虽然?还小,但在妧枝心中,聪慧的妹妹比平庸的弟弟还要能干许多?。   这?些?日子妧枝都会将他们二人带在身边教导,历常珽也常来妧府,不见避嫌之说。   通常他们已经会看人眼色,知晓历常珽一来,就不会过多?打扰他与妧枝,给二人腾出独处的空间。   “你又给我?带了什么?”在无人打扰的厅堂,妧枝一眼就看到历常珽来后手里提的东西。   他经常在来看她时捎些?好吃的过来,妧枝虽不贪嘴,却也十分乐于和?历常珽在闲坐时吃喝玩乐。   她上辈子出嫁不算早,却很早就承担起照顾家里的责任,并不贪玩,加之后来出了许多?事?情,妧枝心性已经许久未曾像今日这?般放松了。   历常珽牵着她的手,一起坐在椅子上,不期然?往她手腕上套了一圈珍珠,“听说海上有座蓬莱岛,那边的渔女经常采珠,奇货可居,色泽更好。京中刚有商人送来了一批,很多?娘子喜欢,我?便买下来了。”   妧枝手上这?串紫珠颇为雅致,更衬托出她的肤白细腻,她收到历常珽带来的礼,不光是为了这?串珍珠,更是为了他的心意,笑容多?了一丝甜蜜。   轻声道:“好了,又叫你破费了。但我?很喜欢。”   她坐在历常珽身边,感到安然?,这?就是她一直期望的日子,有个相伴的对她一心一意的郎君,这?辈子对她来说就是最幸福的生活。   妧枝头偏到历常珽肩上,靠着他,不经意谈起两人的媒人周老夫人。   历常珽道:“祖母最近又有些?不好,但她说能撑到我?们成婚那日,让我?们不要过多?担忧。”   妧枝这?边出了这?么多?事?,甘府并非不知情,朝堂之上也有甘家人里外迎合,帮助良多?。   但她担心自己的身上的麻烦会牵连到他们,是以已经好些?时日不曾登门拜访了。   妧枝:“怎么会这?样,可有让大夫看过?之后怎么说?”   历常珽:“还是那些?老话,让多?加留意,能吃能喝就行,其他的,顺应天意。”   周老夫人的寿命本就是这?辈子强求来的,已经比上一世?多?活了好些?时日,能够在最后的日子里无病无痛的离开,就算喜丧。   妧枝感受到历常珽的低落,与他陪伴了一会,道:“那等什么时候有空,我?去府上拜访探望一下老太君。”   “就瞧瞧,不多?打扰她。”   历常珽知道她的顾虑,应声,“好,祖母见到你,一定会很高兴的。”   妧枝现在外,名声算不得好,未婚女子总惹来许多?非议,尤其在事?情过后,濉安王府也算经历了大方?大浪,很快反应过来扭转京中说词。   “这?一个巴掌拍不响,若不是有人不守妇道,勾引他人,如何?会被这?般对待?”   “是啊!她一个未婚女子,听说前后议亲了不止一个男子,怎么世?上女子就她最为金贵?那么多好儿郎都不够她挑,还要挑三拣四?”   “听闻,那前任密使?是最先与她议亲的呢,连婚书都有,只是不知为何?二人中途有了误会,才告一段落。”   “那不就更有说头了?怕是原先议亲,想攀高枝,也许是被商密使?识破,方?才不想娶她!还说,她如今这位定亲的夫婿,就是在王府的花坞里,主动结识的呢。”   “啊这?……”   “岂不是对刚才的话,一语成谶……”   这些歪曲的风言风语,妧枝偶尔也有所耳闻,却不肯放在心上,她早有预料世?上总不会对她太过宽容,她已经过了一门心思钻牛角尖的年纪了。   旁人如何?想她,与她何?干,他们越不想她好,她却不受影响活得好好的,才是戳人肺管子,疼旁人心肝。   她不会浪费大好时光在这?些?多?嘴多?舌上面?。   只是,还是有些?例外。   ……   甘府,周老夫人在略有些?好转时,又生了一场风寒,于是卧榻数月,让恢复些?许精神气的她又不禁倒下。   这?些?日子,虽未出门,但对京都里发生的事?大多?知悉。   尤其牵扯到历常珽,她日日都会问询一番,即使?病了,甘府的人也不敢欺瞒她太多?。   好在眼下雨过天晴,妧枝与历常珽上门来看她,周老夫人强打起精神来接待他们。   “祖母,不必起,我?和?阿枝来探望你,大夫说你眼下最要紧还是歇息。”   周老夫人还是被扶着坐起身,许久未见妧枝,她一如既往面?露微笑,只是面?容苍老不少,眉间微微发青,“阿枝来了。”   妧枝站在历常珽身旁,直到周老夫人让她上前,她才上前。   她心里悄悄松了口气,纵然?她不太关心旁人对她的看法?,但真正在意的人还是能影响到她半分。   不知周老夫人得知近来发生在她身上的事?,是否会介怀她还和?历常珽在一起。   “老太君。”   似是看穿她的犹豫,周老夫人还和?以前一样,让她坐到床榻边,与她话着家常。   “家里可都还好?你阿母撑着家中,可不要太过劳累伤了身子。弟妹可都听话?”   妧枝点头。   “都好。”   周老夫人这?才放心似得舒了口气,“那就好。”   说话间,她打量妧枝,正好看到她手上戴的紫珠手链,“这?东西好看,十分衬你。”   妧枝老实道:“是常珽送我?的,他的眼光好。”   周老夫人闻言,瞬间又流露出一丝笑,妧枝观她对自己好像没有太多?观感不好的印象,登时少了许多?不安。   “老夫人……”   “我?素来听了一些?传闻,但我?知晓你不是这?样的人,你与常珽能在一起有着诸多?不易,今后也要多?多?相扶相助。要知道,祖母盼着你们好呢。”   妧枝面?露感动,和?历常珽相视一眼,再?次点了点头,像周老夫人保证道:“阿枝定不负老夫人所望,会和?常珽好好在一起。”   后来周老夫人又交代了些?事?宜,盼着他二人早日成婚,不到几?句话便面?露疲意。   妧枝与历常珽不好再?多?加打扰,于是从她房中退了出去。   站在门外,历常珽看出她与刚进门时神色不同,仿佛提着的心微微放下了,含笑道:“是不是以为祖母会怪罪你?”   妧枝难得窘迫道:“是有一丝压力,万一让她失望,我?总是于心不安。”   历常珽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,“祖母不是是非不分之人,如若如此,当初就不会想撮合我?与你了。”   妧枝并非不懂个中道理,但世?上并不是所有人都像周老夫人那样,始终对她心存善意。   她与历常珽并排向?外面?走,这?次她能得救,甘府的长公子甘贯轩在朝堂上也出了不少力,只是今日他不在家中,便没有与他叙旧。   二人在甘府坐了会客,妧枝便被历常珽送回?到妧府。   如今唯一的威胁不在京都,连天都是晴的。   然?而正当妧枝在历常珽陪同下进屋,却在妧家的正堂看到府里的管事?,正在接引一位面?生的客人。   历常珽一见到对方?,便不自觉皱起了眉。   而对方?看到他们回?来,竟不需管事?介绍,便朝着历常珽和?妧枝走来。   “郡王和?妧娘子回?来了。”来人自报家门,“在下是薛府的管事?,来此是承我?们主家之命,来给郡王和?妧娘子送帖子的。”   说罢,对方?直接将请帖递到他们手上。   “还请两位过目。”   妧枝一听来人出自薛府,便与历常珽一样,目光微愣,然?后神情淡了下来,仔细打量。   帖子的笔墨上,赫然?提到了庆功宴。   “这?是什么?”   薛府管事?诚恳道:“我?家主人有请二位到府上做客,为此次惩治奸臣庆功,这?其中都多?亏了郡王的功劳,听闻妧娘子在对方?手中吃了不少苦,也想结识了一下女中豪杰,特?来派我?上门邀请,还请妧娘子同郡王一起前往赏光。”   “明晚酉时黄昏之后,静候二位光临。” 第85章 口舌之卑。   管事一走,妧枝目送他的背影离开妧府,忽而让府里的管事也下去,“以后薛府的人来,一概不接待,就说主?人不在家,做不得主?。也不要开门,听见?了吗?”   妧府管事虽疑惑还是?照办。   待厅堂里只剩她?跟历常珽,妧枝问:“这是?怎么?回事,你……何时?与薛府有往来?”   妧枝与薛府的关系早已势不两立。   历常珽也应知情,但方才?薛家管事的话里,都表示出?他与薛府有了联系。   历常珽看着妧枝,她?没有生气,仅仅是?表现?出?不解纳闷,想要了解这到底是?怎么?回事。   妧枝猜测,“是?不是?为了救我,你与薛府做了交易?”   能让商榷安贬官离京,光靠历常珽一人力量还是?太单薄了,他定然有所付出?。   只是?没想到会是?薛府。   历常珽未料妧枝心思通透到这种地?步,他喉咙卡壳,却感?受到欣慰感?动?,但一想到薛瑥甫这次竟然会发请帖到妧枝手上,便觉得对方此举颇为不同寻常。   他只好将真相告诉妧枝,“你被困在他身边时?,我去上奏,亦去了御史台弹劾,但都无功而返。”   “后来薛瑥甫主?动?邀我上门,向我打听有关薛明烛的下落,他知晓你父亲与薛明烛的私事,久不见?女儿消息,便怀疑薛明烛出?了不测。只是?妧嵘已经?身在狱中,他听说你在家中做主?已久,于是?怀疑起你来。”   “可是?如今你家中只有你阿母和弟妹,我不想他们受到薛瑥甫注意,于是?借机让他把心思放到濉安王府上,以此救你出?来,为他除掉心头大患……”   朝堂势力不止一股,即便薛瑥甫为宰执,却也有不肯被他压制的臣子,濉安王虽近些年势弱做派温和,但他一直怀有抱负,且又有商榷安在,即便父子不和。   在外人看来,他们始终是?一体的。   妧枝沉默,她?知道历常珽能将她?从濉安王府带走的程度,定然难如登天,她?怪责不了他的做法,朝堂之?上亦不是?他能说了算。   关键时?刻,与薛家交往,无可厚非。   只是?妧枝轻问:“薛明烛,被救回去了?”   她?还记得当初在私宅里发现?她?的模样,那副惨状被薛家带回去,也就说明那边极有可能知情薛明烛的下场是?谁做的。   历常珽握住她?的手,安慰,“她?眼下状况并不好,听大夫说身子虚弱亏损许多,各方五官四肢体感?都弱于常人。”   只要妧枝不出?现?在她?面前,薛明烛便指认不了妧枝曾经?对她?做过什么?。   可如今薛家登门,薛瑥甫执意派人请他们做客,这次是?历常珽恰好与妧枝同一时?刻出?现?。   那万一下次,家中只有妧枝和平氏他们呢?   “这次庆功宴,应当是?与他一派的同僚组织的,他虽派人来请,但你可不必去,我来安排就好。”   不管薛瑥甫出?于什么?目的,历常珽也不想妧枝去薛家,于是?做主?拿过她?的帖子,要帮她?回绝了。   但妧枝在他动?手时?忽地?抓住他的手,“我若不去,岂不是?引得薛府那边不满?一次可行,第二?次第三次,只怕那位薛宰执会怪罪下来。”   “不要给了他怪罪我们无礼的机会。”不要让对方抓到他们任何把柄。   历常珽从妧枝眼中看出?她?的心思,她?竟反过来安慰他,“就算我去也没事,若是?还有外人在,总不可能他们会当着你的面伤我。况且,薛家没有证据,证明薛明烛出?事出?自我手。”   若有证据,也不会这样百般试探了。   历常珽倏然静默,妧枝一向有自己的主?张,她?并不是?那等坐以待毙的人,“是?我考虑不周了。倒也好,有我陪你,不会让你单枪匹马就去……”   历常珽许下承诺,在天黑以前他从妧家离去,与妧枝约好等明日酉时?之?前就来这里接她?,二?人一同前往薛府做客。   这夜妧枝没怎么?睡,她?归家多日,心里一直很安宁。   但是?今晚她?在榻上多了些辗转反侧。   鼻息间仿佛总能闻到一丝另外一人的气息,被置身桎梏在一个炽热而坚实的怀抱。   对方的第二?道呼吸声,有时?很重,有时?很轻。   在习惯了与她?同榻而眠后,每当妧枝从他怀中醒来时?,昨夜一晌贪欢的对方鼻尖总会抵着她?脖颈,有时?会换做后背,令她?的肌肤一阵凉一阵热。   那能溺毙人的拥抱如今已经远离,妧枝在暗中睁开眼,果然一切都是?幻觉。   她只因即将去到薛府做客,而倍感?压力。   到了第二?日,妧枝气色果然不是很好,她?睡得太晚,多梦且杂乱,光怪陆离。   于是?只能往脸上扑些粉,上了一些妆让自己看起来好过些。   酉时?的前半个时?辰,历常珽如约过来早早来到府上接她?,妧枝提前同平氏说过,今晚将与历常珽去旁人府上做客。   只是?未提是?宰执府,即使说了薛家的名头,平氏亦察觉不出?异常。   她?不懂其中瓜葛,而今薛瑥甫要是?只将敌意放在她?一人身上到没什么?要紧,若是?连累平氏他们为难,那才?是?大祸临头。   薛府。   整个巷落都住着勋贵人家,薛府沉积多年,家什也极为丰厚,薛瑥甫在家设宴,邻里竟都上门争相拜访。   妧枝和历常珽来到他府上时?,看到那位老者身边围绕的一群客人,方才?意识到今日于妧枝来说,许是?鸿门宴,可于他们这些大人物,不过是?平日最寻常不过的一次宴酬寒暄。   也许,薛瑥甫更未曾将她?放在眼里。   “常珽来了。”   听到下人来报,被宾客簇拥着的薛瑥甫等人瞬时?朝着妧枝和历常珽看来,夜色虽暗,但薛府宅内灯火通明,即使在室外的院子里,也都将四方角落都照的清清楚楚。   妧枝在历常珽身旁更是?暴露无遗。   “宰执,诸位大人也在。”   历常珽带着妧枝过去招呼,众人打量着他们,尤其妧枝。   薛瑥甫道:“这位,想必就是?传言中的妧嵘之?女吧?”   话说,瞬间人们的视线停留在妧枝身上。   历常珽闻言,代为说道:“这位是?妧枝,亦是?我的未婚妻。”   这般表态,相当于回应了薛瑥甫意有所指提到的“妧嵘之?女”,谁不知妧嵘如今是?罪臣,关在狱中生死难料。   擅于看碟下菜的官场众人,自然会在妧枝身份表露出?来后对她?施以眼色。   只有这般道,才?能令人将目光转移回到历常珽身上。   妧枝在旁简单行礼后,被历常珽护在身侧,薛瑥甫示意道:“今日宾客众多,我与诸位大人说好,就在此处谈古论今,至于妧家这位小娘子,她?是?女客。就在屋内待着吧,让我家夫人她?们招待就是?。”   提到要将她?与历常珽分开,妧枝朝着院子另一处,亮着光的内室望去。   外面婢女守候,而屋中看着也不止一位女子,从窗户处瞧,可以窥见?她?们桌上也摆了不少丰富的瓜果吃食。   妧枝和历常珽相视一眼,只听历常珽道:“阿枝见?外,有些惧生,还是?让她?就留在我身边比较好。”   薛瑥甫睇着他们片刻,倏然一笑:“常珽还真是?护花之?主?啊。我本还想让我夫人为妧娘子引荐一下其他夫人,既然这般生疏,看来只能作罢了。”   说着摇了摇头,似是?颇为惋惜妧枝不去与那群贵妇人凑做一堆。   曾在濉安王妃身边,跟着应酬交际的妧枝如何不能敏锐察觉出?薛瑥甫话底的含义,可在场的臣子无一不是?比历常珽年长的。   即便是?夫人,也都一样。   即使妧枝去了又如何,已经?熟悉的妇人们不一定能接纳的了她?。   薛瑥甫这般激她?,妧枝始终垂眉低眼,平平静静,不想给自己和历常珽生事惹麻烦。   但光她?一个女子,留在男子堆里也不是?什么?好事。   在薛瑥甫招呼大家重新就座后,宣布道:“既然宾客已至,那就开席吧。诸位今夜,可在我薛府,不醉不归。”   说罢,便有薛府安排的舞姬和乐师上来为众人献艺。   既有歌舞相伴,又有美酒佳肴,薛瑥甫邀请来的宾客都兴致大开,情到深处,酒过三巡,说出?的话,难免越来越百无禁忌。   妧枝与历常珽始终在薛瑥甫安排的位置下,低调而平静的坐着,听着他人议论这次朝堂上的风波。   “商榷安离京数日,被贬出?城的事,消息下来当日我还不大肯信,没想到圣人这次当真愿意痛下狠手,斩去右臂……”   “只怕此次贬黜是?重罚轻放,再过月余又给他调回京都。”   “呵,说的容易,他以为京都是?他想回就回的?此次贬黜三年为期,若不能任满,如何能服众。”   妧枝亲耳听见?他们议论这个离她?远去很久的名字,即便当时?未能亲眼所见?商榷安离京的场面,但也能从眼下这些臣子讥嘲讽刺的议论声中感?受出?官场凶险。   就在此刻,就坐在他们附近的人中,似是?目光一瞥,看到她?与历常珽坐在一块,却如同贞洁烈女沉默寡言,不惹事生非。   偏偏旁若无人一般,更加讨嫌,“你可知这次扳倒那奸臣这当中还有人出?了不少力?”   说着,同伴向对方使着眼色,朝妧枝看来。   通明的灯笼下,年轻标致的娇丽女子被晚风包裹,静坐在椅子上,瞧着秀婉可人。   “就是?她?,锦瀚郡王的未婚妻啊。”   “就是?她?被奸臣掠走,听说是?私藏在他居所内,也不知如今清白可还在?”   “孤男寡女在一起,定然是?日夜同寝,清白早失,”说话的人带着酒气,浑然不顾还有他人在场,直接鄙夷道:“要我说,都失了贞洁,还何必要娶?送给我都不要!”   寂静的风里,将这些人鄙夷的话送进妧枝耳畔。   她?静静看着这些酒后便丧失了礼仪的臣子,透过丑陋的面孔和打量戏谑的目光,看到了混杂在当中的老者,薛瑥甫。   这位笑容斯文得体的老人,为了女儿报复,任由在场的臣子口不择言攻讦别人的未婚妻。   这就是?薛明烛的父亲想给她?的难堪,甚至他不屑一顾自己去动?手,就想让她?在他人口舌中自卑低下头,无地?自容。 第86章 在意。   这些日子?妧枝回到妧家后?,她和历常珽之间并未细提被商榷安掠走后?发生的事宜,先前不曾,如今更不曾。   只要历常珽问,妧枝亦不打算隐瞒商榷安对?她做过的事。   她的确是失去贞洁了,但就好像有着默契和逃避一般,历常珽并未追问,甚至没有想?要从她口中探知?那些不为人知?的过程。   而今即便有可能猜到的真相,被旁人谈笑讥嘲着说出?来?,忽地一声响动,只见历常珽赫然起身,连撞倒跟前的茶桌都不顾,便走向多嘴多舌的同僚,拽住对?方衣领在众人惊呼声中挥出?一拳,“常珽!”   薛瑥甫见状叫住他制止。   更多人出?来?劝和道:“历大人,同朝为官,不宜生事啊!”   “历郡王,这可是在宰执府上,怎可对?着同僚大打出?手啊!”   “快将他们拉开,快快……”   妧枝也?愣住,像是未曾见过历常珽这样一面?,她担心那些人拉帮结派暗自对?历常珽动手,于是上前赶到他身边,看看他与人动手后?有没有伤到哪儿。   只听历常珽沉声对?着咒骂他的臣子?道:“我今夜携未婚妻登门做客,不是想?听你在此大放厥词,恶言相向的,两位大人若是下回还敢在我与阿枝的面?前出?言不逊,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!”   “耻辱!也?是上年?纪的忠厚之辈了,怎么还与年?轻人计较!”   “我看他们是酒喝多了,神志不清了,常珽别与他们见怪,还是带着妧娘子?重新坐下去吧,这边我们来?处理。”   也?许是被同辈之人说的面?红耳赤,感?觉羞辱,被点名的两个?臣子?在瞧见妧枝也?在此后?,借着醉酒的名义?,登时喷着酒气指着她道:“什么叫出?言不逊,谁人不知?你这位娘子?已经是旁人用烂的货色?”   “又不是贞洁烈女,你还护的这么紧?既然不服气,有本事去找真正污了她清白的人算账去,你与我们呼喊什么?!”   “我们说的哪句不是实话……诶,你!”   只见一壶滚烫的茶水,倏然被一只玉手揭开壶盖,朝着口出?恶言臣子?泼去,吓得旁边还想?劝和的其他人眼疾手快躲到一旁,只剩那两人遭殃。   然而作出?此举的妧枝被所有人惊讶无比地盯着,全场除了对?方哀嚎,只剩寂静。   “你!”   妧枝看向为首站在人群中,却一直袖手旁观的薛瑥甫,“宰执大人,身为百官之首,不打算管管朝中大臣,是想?任由他们对?着无辜的同僚和一个?无辜的女子?恶意中伤?这莫非就是朝臣的风气?”   经由她出?声,看了太久好戏的薛瑥甫终于开口,“快扶两位大人下去,处理干净。”   那人还想?再骂,都被旁人呵止住。   “噤声吧,宰执发话,莫要惹他不悦!”   薛瑥甫对?妧枝和历常珽道:“莫要见怪,今夜是他们失礼了,常珽,带着你的妧娘子?请坐,用些茶点,切莫与他们计较!”   话语中,已窥听出?对?方虽然好言相劝,却是更多想?让妧枝他们不要在意,已然是偏帮了另一方的意思。   只是方才,历常珽已经呵止了同僚。   而妧枝又来?动手,而今再不好当着其他臣子?的面?,追究薛瑥甫是不是不分黑白,要这般和稀泥。   且他们还在薛府,妧枝发作过,再有不满也?只能看向历常珽,还暗自扯了扯他的衣角,让他消消气,以免继续得罪薛瑥甫对?他不利。   下人前来?收拾残局,历常珽看了眼妧枝,做主道:“扰了诸位兴致,恐有不便,我与阿枝就不打扰诸位了。”   “阿枝,回家。”   当着薛瑥甫的面?,二人告辞。   从庭院里?离开,妧枝回头望了下背后?的宴席,下人还在洒扫,宾客已经回坐,而薛明烛的父亲还在高深莫测地注视着他们,像是再说,此事轻易不会了结。   妧枝有了一丝更不详的预感?。   回去路上,历常珽与她都没怎么交谈,除了妧枝问过历常珽在动手时有没有受伤,其余时候历常珽都在沉默,而妧枝目光总看向他,却犹豫着该不该打扰。   到了妧家门口,历常珽照常送她进去。   在踏入通往正常的石子?小路时,妧枝忽然道:“若你想?知?道我在他身边发生了什么,我也?可以告诉你的。”   历常珽若是想?问商榷安有没有碰过她,妧枝都不打算隐瞒。   她仰头朝历常珽看去,却发现他一直复杂地凝视着她,眼中有着悔恨愧疚,更多的还出?现一丝愤怒。   然而在妧枝的目光送过来?时,历常珽竟有了一丝短促的回避,“何必在意他人说了什么?我并不想知情,阿枝,你不必说的。”   妧枝:“……”   他们之间,从开始就像君子?之交,温柔体谅,历常珽不是那等孟浪之人,体贴宽厚。   做过最?亲密的,也?只是和妧枝抱在一起,他守着礼仪,妧枝也?想在新婚之夜行夫妻之礼。   可到底还是被人从中作梗,破坏了这样的期望。   时至今日,妧枝一直犹豫要不要道出?她已非处子?之身,而历常珽却逃避不想?计较此事。   是逃避还是不想?面?对?,妧枝安静下来?,不再言语。   而似是不想?让她伤心,历常珽走上前来?,握住她的手,“我送你回房间吧。”   到了房门口,妧枝看着历常珽抓着她的手,动了动。   她主动抽离,体贴道:“好了,不要送了,天色不早,你也?快些回府吧。”   若是往日,妧枝一向主动,还会说笑,让他在府上去弟弟妧酨那借宿一宿。   但今日两人都知?晓彼此不太对?劲,或许都需要冷静一下,但历常珽在妧枝将手抽走后?,却站在原地不动了。   他艰涩而歉疚地道:“我没有别的意思,阿枝,你恼我了吗?”   他非是嫌弃妧枝,曾委身于他人,即便如此,妧枝也?是被迫的那个?,而是……   若要谈及这个?,就代表着他是怎样无能无用,让自己的未婚妻被他人夺走的,旁人的言语,都如针扎般提醒着他,愤恨与怒火更让他难以面?对?自己。   所以他希望妧枝不要再提,过去就当它过去。   历常珽挡在房门前,意在与妧枝解释清楚,而妧枝却道:“若我真是他们所说那样不清白了呢?若这般的言语时常出?现在你我当中,有一次便有两次,若回回让你愤怒难当,你能不在意多久?”   若无薛瑥甫示意,那些人绝不敢当着他们的面?那般无礼。   他抓住的是妧枝的把柄,失了清白的把柄,妄想?让这样的裂缝致使二人分离。   “阿枝。”   眼看妧枝要关门,历常珽飞快拦了一下,面?露惭愧,诚恳道:“我并未放在心上,你信我。”   他若真是那等在乎名节的男子?,早在妧枝第一次出?事时便退避三舍了。   但妧枝俨然心中有了芥蒂,或许难过自己那一关,觉着对?不住历常珽,并不肯相信。   “我知?道了,今夜不早了,你也?该累了,快回去吧。”说着,她拨开历常珽搭在门框上的手,将门缓缓合上。   妧枝进了屋,历常珽还站在她门前,像意识到他错了般,痴站着,一直到屋内熄了灯,他才迟疑地转身离去。   翌日一早。   妧枝晨起,坐在桌前,平氏罕见看她心绪不比往常精神,疑惑问:“你这是怎么了?这些小菜你以往最?爱吃,今日怎地一点都不动了?”   妧枝淡声道:“胃口不好,阿母不必担忧。”   平氏:“可我听闻,昨夜常珽送你回来?,你二人是不是闹了什么别扭?”   早上她听下人说起锦瀚郡王,历常珽是失魂落魄从妧枝院子?中离开的。   这方一波一平,平氏不想?风波再起。   二人婚期将近,可不要再出?变化的好。   妧枝没有回应,她与历常珽的干系,也?称得上是同甘共苦过来?的,一时间闹了别扭,家中下人察觉到并不意外。   只是她不想?与平氏谈论太多,她唯一庆幸的是她没有因此怀孕。   平氏最?后?劝道:“常珽对?你多加体谅,他对?你是真心实意,阿枝,就算再有不满的事,也?不要往心里?去。”   妧枝听进了心里?,她实则也?思索了一夜,只有历常珽才能让她因旁人的话而不舒服,担心焦虑。   她失身的事,换做任何男子?,都会难以释怀。   而历常珽陪她走过这么多日子?,她不该因此和他伤了和气的。   到了饭后?,妧枝用过早食,又回房梳理了一番,一个?时辰后?便从妧家出?了去。   妧府的车夫坐在外头,问:“大娘子?想?去何处?”   妧枝:“郡王府。”   话落,马车向着繁华大街驶去。   半刻后?,郡王府的管事迎着妧枝进门,恭恭敬敬道:“妧娘子?来?了,郡王一早便去上朝了,还未回来?,他叮嘱若是娘子?上门,可在他卧房中等他。他很快就会回来?。”   有了上回的失误,担心妧枝出?事,这回妧枝走到哪,管事便跟到哪儿。   身边总要有人看着,免得出?现意外。   并不介意多了一双眼睛守护着,妧枝熟门熟路走进去,“那我就在此等他。”   到了近午,府里?的吃食都摆了满桌,婢女精心伺候,管事听候吩咐,妧枝也?从历常珽的书架上翻阅了一两本古籍。   等下人来?禀告,历常珽回来?后?。   妧枝从房里?出?去,走到前门迎接,然而让人意想?不到的是,历常珽前脚刚到,后?脚便有人与他一起进来?。   此人并不面?生,还曾在妧家见到过。   “还请郡王莫要推辞,这次宰执念及昨夜宴会上招待不周,这才让我前来?代他赔罪。”   管事招招手,“还不快来?见过郡王。”   只见从大门外,忽然走出?两位容貌姣好,玲珑姿态的女子?,上前向历常珽行礼。   “此二女性情温厚,善解人意,”特意看了眼不远处的妧枝,薛府的管事说:“必不会招惹是非,且都还是一张白纸,请郡王笑纳。” 第87章 病倒。   “见?过郡王。”   那两个身段容貌都不俗的女子来到历常珽跟前?,在妧枝注视下?露出动人含情?的笑,羞涩地往历常珽身边靠近。   历常珽倏然皱眉往一旁躲开,随即抬眸朝妧枝惊讶而在意地看过来,“阿枝!”   薛府的管事顺着历常珽的方向,将目光落到不远处注视着一幕的妧枝身上,“妧娘子也在呢。”   “宰执奉我前?来给郡王为昨夜之事赔罪,还请妧娘子体恤。”   历常珽沉声道:“把人带走,这份赔礼本王不需要。”   薛府管事还在谦虚,“郡王不必忧心,此二人都是干净出身,且贴心懂事,不会为郡王惹来麻烦。若是不喜欢,放在府中角落里也好,让她们自个儿待着就?是。”   “她们琴棋书画都略通一些,可比一些不懂事的女子要强许多?……”   “来人。”历常珽不悦吩咐,既然劝不听,只能命府里下?人将其赶走。   “郡王?”薛府管事见?历常珽动了真?火,终于?见?好就?收。   “既然郡王不肯接受宰执好意,那在下?只好就?此回去复命了。”   “……”   忽而,只听背后传来一道轻盈的脚步声。   妧家的那个女娘不知怎么越过历常珽,来到他们身后。   “薛宰执也是一介文?臣,原来在安抚下?官上面,竟也只会这些靠美色拉拢人心的手段?”   她走到薛府管事身后,在对方诧异扭头时眼神炯亮,与其面对面,忽地压低声响,“你可告诉你们主家,即便他送来十个百个女子,我也不怕。想折磨我?那就?试试看。”   明知历常珽有了未婚妻,妧枝还此地。   当着她的面,薛府管事还敢这般明目张胆要给历常珽塞人,可不就?是想挑拨离间,让她感到不悦,之后便能就?此事像昨晚与历常珽争闹起来。   只能说,妧枝已不是上辈子没经过事的女子了。   她看得明白,且并?不畏惧薛瑥甫的挑衅。   她相信历常珽不是那样的人。   在妧枝朝着薛府的人走过去时,历常珽便跟了过来,以防出现?什么意外。   然而出乎意料,妧枝竟当场向管事宣告,这份胆气令历常珽不禁侧目,且感到复杂汗颜。   方才那一幕,历常珽还担忧妧枝会吃醋,与他心存偏见?,没想到她还是察觉出了薛府这么做背后的意图。   这让他绷紧的心弦缓缓放松下?来,手搭在妧枝肩上,对管事道:“回去告诉宰执,本王已经是有婚约在身的人,对旁的女子别无他想,以后若还是如此,那么我与宰执那边也就?不好再往来了。”   薛府管事拱手听命,带着千挑百选,却露面不到片刻的两个女子退出郡王府。   大门就?此关上,方才共同经历了一场插曲的下?人安静离开。   前?庭只剩妧枝和历常珽二人,他们四目相对,都感受到了薛瑥甫带来的隐患。   妧枝心绪逐渐平稳下?来,主动提及,“昨天夜里,我不该那样对你,将你拒之门外。”   历常珽同样道:“是我不好,没能把话一次与你说清,让你感到不舒服。”   “方才的事,你不要往心里去。那些女子,我并?没有多?看一眼。”他急忙解释。   妧枝的确在有其他女子出现?时,心中出现?一丝愠怒。   然而此刻,在意识到薛瑥甫的意图就?是想她与历常珽不和后,妧枝已经没有了多?余的想法,“我不会往心里去,我信你不会那么做。”   “你不会真?正让我伤心的。”妧枝容不下?背叛,她父亲就?是与薛明烛藕断丝连,私下?通奸,背叛发妻在先。   历常珽是知道她的,他定然也不会越过妧枝心里那道红线,和旁的女子款曲。   而在薛府。   管事让人将带去的美人遣散下?去,来到书房,扣响房门。   “进来。”   桌案旁,薛瑥甫站立于?此,挥洒泼墨,一副闲云野鹤的景象。   而在听完管事在郡王府的来龙去脉后,停在管事禀告妧枝回应挑衅之时,“此女分毫不惧我等送上美色,还说即便来一百个,她都不甚在意。”   “泼妇。”薛瑥甫停下?笔,随意将它丢置在案上,毁了刚才正当收尾的好一副稚童捉鳖图。   “若真?不在意,又何必出来阻挠?”   管事道:“只怕是强要面子,嘴硬罢了。历郡王倒是于?此女同一条心,不肯收下?……”   薛瑥甫:“那些胭脂俗粉,他定看不上,此女虽与泼妇无异,却一定有吸引他的地方。打?听一下?,寻些相似的来,本官不信,这世上到还有什么真心。”   若有真?心,他女儿又怎么会被区区一个妧嵘耽误了好些年。   想到此,薛府管事只见薛瑥甫脸上露出冷笑,“明烛因为她父亲,四肢已废,如今命不久矣,他们家却在庇护下?不受牵连,如今都在享福,这笔账我怎好不与她清算。”   管事提醒:“可郡王那边,已经不悦……还威胁不再与主家往来。”   “那又如何?是他识人不清,这样的女子还肯娶。我只答应暂时不去动她,可不代表一世不去动她。放过她,谁来对得起我的明烛?”   薛瑥甫打?断管事的话,即使与历常珽闹不和也没关系。   他们之间交易已经结束,若想让他网开一面,就?得续上新的筹码。   否则,薛家不可能与妧家干休。   回家路上,妧枝下?了马车,在城中护城河岸上行走漫步。   历常珽在不远处,炙烤烧饼的小摊上与老人身后的孩子说话,事后等吃的弄好,多?给了些余钱放进孩子手中。   黄昏在即,妧枝正在桥上等他,好不容易解除二人之间的心事,历常珽不忍这么快送妧枝回府,便提出在护城河边的岸堤上走一走。   正当找到妧枝的身影,向她走去时。   忽而河岸道上快步出现?一队官府人马,像是没看见?他,情?势着急又迫切的与他擦身而过,朝着城门外的方向疾驰而去。   而差点撞上历常珽的凶险景象,叫路边人群出现?细微骚动。   好在他在危机时刻,稳住身形,令那对人马的身影只擦碰到他身体一角,并?未伤的厉害。   在桥上妧枝过来后,历常珽悉心安抚,“放心,我大碍,只是有些许擦伤。”   妧枝执起他的手,才发现?他手背上多?了一道被缰绳挥斥碰到了的痕迹。   她拧眉道:“还是要上药,不然过会就?会肿了。这些人是怎么回事,竟不知撞到人了吗?”   然而历常珽却望着刚才那些人离去的方向,满面思索,目光疑惑,“不对……”   妧枝:“什么不对?”   历常珽沉默。   官府骑行,远不该这样鲁莽,今日这队人马,历常珽回忆马背上的人,似有印象。   他缓缓对妧枝轻声道:“不是官府……而是宫中,为首的,是禁军护卫。”   妧枝不知其中脉络,出了此事,历常珽察觉出有异,于?是不打?算再护城河边漫步,而是先将妧枝送回去,他再去打?探情?况。   路上他给不解其意的妧枝解释道:“禁军乃是三军之一的圣上私兵,历来都是守卫帝王和宫中安危,若无命令他们不经常离开宫廷。突然出城,定然是出了什么大事。”   “阿枝,我得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。”   作为朝中官员,历常珽要拥有敏锐直觉,若非领头的他曾经在圣人身旁见?过,怕是只会将今日路过的队伍当做寻常官兵。   妧枝看着历常珽变得肃穆的神情?,也非不通晓道理,领会道:“若情?况紧急,你可不必送我,先去忙你的,我自己回家便是。”   历常珽坚持道:“还是送你,等你归家我才安心。”   妧枝丢失两次,两次给他造成不少阴影,只有将她送回熟悉的地方,历常珽才能不会多?想去办事。   妧枝归家后,历常珽的车马这才从妧府前?离开。   夜色很快暗下?来,在烛火燃烧中,灯笼照亮院子里每个角落。   夏夜蚊虫侵扰,被光亮吸引,如同飞蛾扑火,在下?一刻被火光灼成一道烧焦的灰烟。   “哎呀,有虫!”   屋中,商唯真?受到惊吓,从地上跳起来,在婢女赶来后,指着角落道:“在那,在那,好大一条多?足虫!”   “娘子勿惊,奴婢这就?去撒药。”   “这里,还有这里!呜……太?多?了,阿兄。”商唯真?躲在婢女身后,朝着另一边的屋子方向喊,一直想引起那边屋内的注意。   被贬到这里以来,商唯真?不仅睡不安稳,吃的也不好。   与在京都时天差地别,她已经许多?年没吃过这样的苦头过过这样的日子了。   曾经在商榷安身边,兄长便能顶起一个天,即便是下?地那等苦日子,也是商榷安去做。   他并?未劳动过商唯真?,叫她帮忙。   而今来到蛇虫鼠蚁最多?的被贬之地,商榷安也劝过商唯真?,让她回去,离开这里,但她咬牙说自己能坚持,商榷安便任她安之若之。   即使在府中,日子也并?不好受。   人生地不熟,且气候不适,就?连身边下?属在来不久后,也都得过上吐下?泻的热症。   而商榷安身强体健,并?未得到幸免。   只是在挺过来之后,对此地环境适应许多?,即便出门一脚踩中令商唯真?惊叫害怕的多?足蜈蚣,虫汁四溅,亦不过眼也不眨地凝睇片刻,然后在门槛上将其蹭开。   商唯真?的叫声从远处传来。   屋中商榷安与下?属秉烛夜谈,待到下?属迟疑地问:“商娘子好像有危险了,大郎君要不要过去看看?”   商榷安:“有婢女在,一点虫蚁而已,她能处理过来。”   曾经生活在竹庄,田地里也不缺这些东西?,商唯真?也是经历过的,无需因此而大惊小怪。   看他这般对待商唯真?,不再像以前?那么体贴致微,下?属分别传递视线。   看来大郎君心思当真?不在这里。   那边动静一静,房中收到消息的亲信接着话道:“京都急情?,圣人病倒了,大郎君,眼下?朝中并?不安定,太?子不曾遵照旨意,夺揽大权,打?算代理朝政。大郎君,可要归京?” 第88章 秋来早。   跟随商榷安被贬官来到偏远之地的下属都看着他,每张脸上都透露出野心勃勃之意。   商榷安眸中同样充斥着野望,但他还?是回绝了下属的建议,“还?不到时候。”   “再等等。”   “……”在?下属议事完毕,出去后,夜色下屋内气氛极静。   商唯真那边已经彻底安静下来,商榷安心无旁骛,从桌案走到窗前,他所在?此地离京都三百里,已是远离都城。   远看是青山绿水,实际上这边地势险恶,难与?繁华的州郡相比。   千里佳期,月凉如水。   商榷安对着京都的方向,神情隐入黑暗里,十分难辨。   “世母,近来城中乱事频生?,还?需看着点小妹和妧酨,最好不要多出门?。”   白日,历常珽来妧家登门?做客,在?妧枝陪同妹妹玩乐,而妧酨在?一旁充当吓唬人的物件时,历常珽对泡好茶端过来的平氏道。   正在?此时,从街巷外出现?一连串马蹄声?,像是有队伍街道路过。   声?势与?平常人大为不同,更让平日清净的巷子多了些许诡谲的寂静。   在?马声?嘶鸣中,连拽着妧枝衣角玩闹的妧柔都惊觉不妥,感到不安的停了下来,抱着姐姐的腰站着不敢动。   而妧酨头上还?戴着面具,也似被外面的动静吸引,将鹰嘴面罩摘了下来。   一直到这些声?音过去,妧枝才?带着弟妹,目光探寻,朝着历常珽跟平氏走来。   她招来刚才?悄悄踩在?梯子上,爬墙朝外偷看的下人,“刚才?是怎么回事?”   妧府的下人来到主家身边,面上尤带着难以掩饰的恐惧,小声?跟主家道:“今日是第三波了,小的也不知是什么人,只?看见他们都身披盔甲,腰上都配有尖刀,气势很凶煞,怕被发现?,再多的小的不敢再看了。”   妧枝等人静默。   待让下人离开后,历常珽才?神情颇为凝重的揭开谜底:“是京都军营在?调兵……宫中,圣上突然发病,而今在?宰执辅佐下,由太子独揽大权,此举引得各方不安……”   “阿枝,近些日子,你和妧酨小妹他们多在?家待着,若无要事,尽量还?是不要出门?了。”   他将对平氏说过的话,又同妧枝交代了一遍,眉宇间比往日多了几分忧虑之色。   眉头微皱,眼睑处微露疲倦,可见朝堂之上的不安宁蔓延到整个京都城中,令他身为其中官员之一也很久未曾休息好了。   妧枝理?解地站到历常珽身边,手搭在?他肩上替他揉按着,“圣上怎么会突然发病?那日护城河岸,你可以有打听到差些撞上你的,是什么人?”   历常珽闻着她身上的香气,连日来的疲倦在?妧枝手下感到放松,他不禁闭上眼,回道:“这是秘辛。你凑耳过来,我?悄悄告诉你。”   妧枝照他所说,将耳朵附过去。   历常珽:“宫中妃嫔下药,导致圣上中风所致,那个妃嫔已经处死?,现?在?与?她有关的人都被囚禁处置。至于那些私兵,是私自出城,暂且不知去向……”   妧枝闻言怔愣在?原地,她还?保持着俯首的姿势,没想到从历常珽口?中得知的消息是这般骇人听闻。   怪不得近来城中都说不太平,她再次向历常珽看去,自从那日起,历常珽便仿佛有心事一样,没有好好安睡。   应当就是为宫中和京都城里的事端感到操心。   眼下竟呼吸平稳,靠着她睡着了。   平氏带着一子一女轻手轻脚从桌前退去,没有打扰妧枝与?历常珽,只?把这短暂静谧的午后留给他们。   待到历常珽醒来,看到妧枝还?保持着护着他的姿态,站在?他身后撑着他的身躯。   历常珽微微一愣,随即目光眷恋地从妧枝面庞划过。   察觉到他身体动静,妧枝垂眸往下俯视。   “你醒了?”   历常珽赶忙起身,扶住站了很久,腿有些酸麻的妧枝到椅子上坐下,“怎么不叫我?,让你等了那么久?”   “累不累?”   妧枝依着他坐下来,眉头微拢,虽然在?笑,却略含一丝担忧:“我?看你近来颇为疲惫,不忍惊醒你,索性?陪你站一会,也没什么打紧。”   “只?是方才?在?想,你所说的那些话,宫中出了这样的大事,京都会不会乱?会不会涉及到你?”   在?此没有旁人,历常珽可以放心和妧枝交谈。   只?是妧枝的话,让历常珽也不好保证,“太子执政后,过于固执己见,引朝中大臣不满,两边都有异议。我?在?其中,职位并不高,一时并没有在?意到我?,只?盼圣上能早日清醒,恢复过来,天下就能太平。”   妧枝听出他的担心,只?能安慰,“也许太子年?少,年?轻气盛,刚接洽朝政才这般闹不和,等过段时日就会好了。”   “也许吧。”历常珽想起朝堂上那些大臣无尽的吵嚷争执,以及座上第一次登上高位的储君,那满是野心的目光,还?有更多担忧没有在?妧枝面前表露出来。   他心绪不宁,起身和妧枝道别,“今日还有些杂事未能处理?,等过几日我?再来看你。”   妧枝送他出去,二人在?门?前不舍惜别,直到历常珽目睹妧府的门?紧紧合上,才?从大门?前离开。   日落而息,暮色在?晚霞消散后,化作一片黑暗在天上聚拢。   在?历常珽登门?之后,未曾想到,妧枝会与他长达半个月都不得相见。   “京中局势不好,他应是脱不开身,也在?忙。”平氏代为开解二人很长一段时日未见的烦恼。   妧枝体谅道:“我?知道,我?没有怪他的意思,阿母。”   平氏点头,她最不希望妧枝和历常珽出现?什么变故。   也是不凑巧,二人再过几日就是婚期了,偏偏京都城内现?在?满是风雨,吓得许多人家都不敢轻易出门?。   好在?历常珽还?是会偶尔让人捎信过来,一解思念。   在?这样等待的日子里,妧枝处于备嫁之中,有了未来夫婿的提醒,她不轻易出门?,府里也多请了一些强壮有力?的看护。   日夜巡逻,以防夜里有浑水摸鱼的窃贼偷偷上门?。   这日,妧枝亦安分待在?家中陪伴平氏他们。   在?妧嵘下狱,家产被充公后,平氏名?下的铺子也都被收走,但好在?妧枝典当了嫁妆,有余钱也铺置别的产业。   她另外将其他铺子买下,用作家业,有平氏能够管理?的药铺和糕点,自从开张后生?意都颇为兴隆。   妧柔又长一岁后,妧枝亲自带她理?账,看了大半日,妧府有客人上门?来道:“大娘子婚期将近,不剩几日等候,可万万不巧,昨夜库房起火,差点烧了娘子定下的衣料。其中一件里衣尽毁,需要为娘子重新?量体裁衣,赶制出来。”   妧枝的喜服找的是京中有名?的绣庄绣娘缝制,她之前做的,平氏怎么看都不合心意,于是便将她的喜服送去请人缝改,又重新?做了设计。   前两日做好以后给她送来,妧枝试了一试,很合身也很华美,她颇为喜欢。   没想到绣庄的管事亲自来道歉,还?带了绣娘来给她测量。   妧枝闻言,先是问对方库房损失。   绣庄管事在?旁愁眉苦脸道:“损失大半,好些上等的衣料都毁于大火。”   妧枝:“可查过,是无意失火,还?是有人故意为之?”   一座绣庄,库房乃是重地,怎么可能轻易就走火。   然而绣庄管事面露凝重,又带着些许惊惧微妙,手指比在?唇上,同妧枝嘘声?道:“实不相瞒,这次实觉对不住妧娘子,方才?告诉你。”   “此次失火,是意外也不是意外。”   “京中近来不安生?,听说朝堂太子一党和朝臣不和,吵的热火朝天,圣上还?在?一病不醒,这附近军营每日操练听说矛头都对准宫中位置,大臣们人人自危。”   他压低嗓音,“昨夜这火,就是军营和官府的人在?我?们绣房附近相遇,狭路相逢大打出手,其中一人火把越过我?们绣庄门?墙,这才?不小心将火引点燃。出了这等事,我?等寻常百姓,也不敢去寻两边要个公道,为了不惹麻烦,只?能这般……认了。”   说到最后,绣庄管事面上全是不敢惹是生?非的无奈。   妧枝整日在?家,对外面的消息如今了解不多,每天都是听下人来报,大同小异,都在?说京都现?在?局势不好。   而起火和军营与?官府的人大打出手,她还?是才?听说,可以窥见表面无事的京都,背地里竟是怎样的水深火热。   绣娘为妧枝量完尺寸,绣庄管事道:“成衣这几日,我?会督促我?们庄上的娘子尽快赶制出来,绝不耽误了娘子的婚期。不过,有些衣料须得重新?去挑,娘子哪日若有方便,就去庄上走一遭。”   “您知道,那些衣料有的贵重,不便运输携带,还?请妧娘子见谅。”   有些绣线,价值连城,极为贵重,也非常脆弱难以保管。   平日都需由专人养护,若是放进箱子里带来,有一点磨损,那一匹布料都不能用了。   妧枝的嫁衣就选了一匹很华贵的料子,一年?的产量就只?有一车,上回她也是亲自去的绣庄挑选布料,与?绣娘等说了许久,才?将衣料都定下来。   这回管事说明缘由,可见绣庄里的损失惨重,而她婚期最近,这才?急急忙忙赶来找她补救。   妧枝点头,“时日尚早,我?同你们一起去吧。”   妧柔牵着妧枝的手,依恋地抱着姐姐,“阿姐,我?也去。”   妧枝垂眸,摸了下她的头,想着这些时日都不曾出门?,妧柔还?正是喜欢玩的年?纪,于是答应下来,“让人备车马吧,去跟阿母说一声?,我?们去绣庄了。”   在?绣庄,妧枝带着妧柔从马车上下来,果然还?未进门?,就闻到一阵浓烈还?未退散干净的烧焦味。   妧枝帮妧柔用帕子捂住口?鼻,管事一脸歉意道:“实在?惭愧,昨夜抢救以后,只?保住了一部分衣料,原来的都被火烧成了灰,连带库房的木头都成了渣。”   气味大是难免的,妧枝道:“不碍事,我?来选几匹衣料,选完即刻就走。”   管事也是这般打算,若不是布料贵重,本该一早就送去妧家让人挑了拿回来改制。   管事带着妧枝去新?的放置布料的屋子挑选,在?绣娘搬出新?的华贵衣料时,妧枝还?给乖巧陪伴在?她身边的妧柔选了两匹。   待到午后,树影的沙沙声?渐停,风暖天晴,妧枝和妹妹重新?坐上马车离开。   “阿柔那些料子喜不喜欢?不要告诉阿母,否则她会说你衣裳太多了,穿不完。”   妧枝哄着妧柔,拍着她的背,姐妹二人在?车中温馨无比。   “不说,不说。”妧柔:“等衣裳做好,穿上身了,再吓阿母一跳。”   妧枝忍不住笑,忽地马车前身好似颠簸。   妧枝笑容一敛,紧盯着眼前,“出什么事了?”   车夫下去看了看,回来禀告,道:“大娘子,车轱辘陷入地里被一道坑卡住了,还?请两位娘子稍加等候,我?这就把它修好看看。”   妧枝从窗外探出去,低头打量路况,的确路上出现?一道颇深的裂缝,砖块堆积在?一旁,不知什么时候出现?的深坑,竟将他们暂时困住。   妧枝带着妧柔先从马车中下来,以免增加重点,若是车夫需要推一把马车,妧枝还?能借一借力?。   在?等候中,妧枝和妹妹站在?日光照不到的屋檐下玩起了影子。   午后的风声?静止,整个巷落十分幽静,来往行人不多,更没有其他车马路过此地。   忽而,咻的一道声?音利落传来。   宛如利刃钻破墙壁,让人心生?一丝凉意,冰冷刺骨。   原本车轱辘旁,正在?低头修理?的车夫被一支不知从什么来处的利箭穿破头颅,直直地僵跪在?地上。   “阿姐,该你了,阿姐。”妧柔笑着叫妧枝,却忽略了妧枝闻声?疑惑朝马车边看去的眼神。   从惊讶到凝重,犹豫、恐惧的瞳孔夹杂着不可置信,让妧枝拉着妧柔起身,言语中透着慌张,“阿柔,走。”   这京都,近来果然危机四伏,妧枝顿时有些后悔,今日不该轻易就带妧柔出来。   在?这没什么人的道路上,仅停着他们一辆马车,如今车夫被人射杀,还?不知对方来路,妧枝唯有拉着妹妹,倾力?带她逃走。   “来人,救命!”   她不知下一刻,会不会再有利箭对准她们,又从什么地方冒出危险,只?能加快速度,更加卖力?呼救。   就在?走投无路之后,背后追赶的身影越来越近,妧枝带着妧柔情急之下不幸摔倒在?地。   妧枝回头,终于看清行凶的人,不是军营也不是官府,是冲着她来的无妄之灾。   此时,又一道风声?响起。   逼迫朝她恶意走来的歹人们在?咫尺间站定,再慢一刻,对方举起的屠刀就将刺中妧枝的身体。   然而此刻,在?距离妧枝等人最近的,却是凶手冒血的胸膛,上面插着一根更加锋利且有棱角的坚硬利箭。   “咻——”   箭声?再响,似是双箭齐发,又不约而同射进其他人的身体阻止他们再朝妧枝和妧柔前进。   在?歹人的尸体倾倒朝她们压过来前,妧枝终于反应过来带着妹妹躲开。   轰然一声?,尸体倒地。   巷落里,马蹄声?渐起,一行队伍缓缓出现?在?妧枝眼前。   为首坐在?马背上,本不应该出现?在?京都的身影赫然倒影在?妧枝错愕的眸中,多日不见,商榷安还?像以前,五官却更加挺立冷峻,身形几分削薄刚硬,神色莫测而幽深地注视着她。   树上漆鸦停在?高枝上,探头探脑,深巷寂静,弥漫着血的腥味。   秋风来早,代替朗日,多了一丝奇妙的静谧之意。 第89章 怎么他没照料好你?   商榷安下马,朝着地上略显狼狈的妧枝走来。   每走一步,高大?的身影就越发逼近,直到在妧枝头上笼罩一层阴影将其覆盖。   他们?四目相对?,商榷安未曾第一时?间就与她叙旧,而像是仔细打量一样,静默不语。   妧枝也从惊讶中回?神,心有余悸看着俯瞰她的商榷安,她不知道对?方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?里,他难道不该在京都之?外的地方上任?   莫非他是私自回?来。   下一刻,一只手伸到她面前。   仿佛打量完了,商榷安终于向她伸出援手。   妧枝沉默地觑着那只手,最终还是避开商榷安的触碰,选择从地上并且连同妧柔一起?扶起?来。   而对?此,商榷安仅是默然看着,并未表露出一丝不悦。   他身后枕戈等人?已经快速将地上的死?人?拖走仔细查看,等过了会,回?来向商榷安耳语一阵。   妧枝只隐约听见他道:“有身份……不是意外。”   于是商榷安再次朝妧枝看来,时?隔已久,他们?再见第一次开口,“怎么回?事。”   他语调平静,嗓音低沉,妧枝还处于劫后余生的震惊当中,她一下不知该如何处理?当下的状况。   询问她出了什么事的是商榷安,而他们?的关系,难道是这?般见面之?后可以心平气和交谈的么?她一下将妧柔揽在身后,像是没忘记眼前的人?是个惯犯。   难以预料他下一步会怎么做。   看清妧枝举动的商榷安不动声色,眼也未眨一下。   妧枝尽量将他当做主?事的官差如实说道:“我今日?出门,去绣庄改制嫁衣,回?来路上马车坏了,后来就是这?般情形。”   “我也不知得罪了谁,对?方是不是有意埋伏在这?里,对?我痛下杀手。”   在妧枝说完后,商榷安面色如常,冷静依旧,他余光微侧,向下属示意,“把人?带走,查查背后之?人?是谁。”   妧家的车夫已死?,马车也坏了。   商榷安让人?牵马过来,很快将妧柔先送了上去,让其中一个下属照顾。   而等另外一匹马过来时?,他才看向妧枝,目的明确,“上来,我带你?。”   妧枝领会到这?是要共乘一匹马的意思,她微微拧眉,明显不想被这?么安排。   “那辆马车……”   商榷安什么话都未说,感?受到妧枝的抗拒之?意,见她不肯上自己这?匹马,于是朝着旁边走去。   他抽出腰间携带的短匕,十分快速用?力,就将套在马上的用?具拆开下来,只留一条缰绳,然后牵着它朝妧枝走来。   “走。我还有要事要办,没有时?辰供你?耽搁。”   把绳索丢给妧枝,商榷安冷冷注视着她。   在他眼眸中,妧枝没再犹豫,这?是最好的办法,她独自忽略过他人?的帮忙,自己翻上马背坐好。   “多谢……”   在触及商榷安幽深的视线后,妧枝思量片刻道。   商榷安没有回?应,而是上了他自己的马背,留了几个人?在此,带着其他下属出发。   路上妧柔似是被今天的事情吓到,在商榷安下属怀中有些不安,一直叫着阿姐。   妧枝只好向前面的商榷安表示,“可否将我和我阿妹带到前面大?街即可,我和她可以自己回?去。”   她记得商榷安方才说他有要事,妧枝不想因她们?而耽误,给人?造成不便。   然而商榷安依旧没有理?会她。   一直到妧柔那边经过安抚安静下来,妧枝才听见商榷安道:“你?怎么回?去,万一有追兵呢?是不怕将人?带回?你?府里?”   他连头都没回?,冷淡得很。   妧枝知道他说得有理?,于是也未和他狡辩,她心中充满担忧,只能暂且跟着商榷安走。   但又防着他会像之?前那样,让她充满变数。   好在队伍前进的方向并非是濉安王府,也不是商榷安的私宅,是一处官驿。   妧枝下了马,跟妧柔都被带到里面的屋子里歇息。   商榷安吩咐找来大?夫给她们?看看身上是否有伤口,于是便什么话都不说从此处走了。   妧枝本以为,这?回?再见,他会特别叙旧一番,但这?之?后,商榷安的确不再出现她面前。   大?夫在为妧柔看过以后,又来到妧枝跟前,“柔娘子没什么大?碍,只是受了些惊吓罢了,待会喝一碗安神的汤药就好。”   至于妧枝。   妧柔摔倒时?,她为了避免妹妹受伤,俯身作为缓冲帮她挡了一下,膝盖磕在石砖上,当时?未感?觉到什么,过了之后便隐隐作痛。   待到衣裙下的伤口显露出来,膝盖已经破损多了块青紫的烂肉,鲜红的血在她腿弯处变成了干涸的模样。   枕戈为她找来官驿的婢女,帮她清理?伤口,待到妧枝伤处清理?干净,这?才准备离去。   而因在外待了太久,不清楚商榷安的打算,妧枝在门关上时?,蓦然将枕戈叫住。   “等等。他呢?”   枕戈合上门的动作一顿,略有些讶异,像是不确定妧枝口中的“他”,是否就指的是他们?大?郎君。   而妧枝与商榷安如今的关系,可谓是跌入冰点,这?位娘子此生都能与大郎君不相往来的程度。   她却主?动过问郎君去处,枕戈迟疑问:“妧娘子,在找我们?郎君?”   妧枝道:“我看时?辰不早了,多谢你?们?救了我和阿妹,事不宜迟,也该告辞了。”   枕戈有预感?妧枝会这?样道,他没有阻拦,只是说:“不是不让娘子辞行,而是盯上妧娘子的人?还没有查清,只怕另有危险。还请妧娘子和妧小娘子再多待片刻,等大?郎君回?来,就会让娘子离开。”   妧枝默了下来。   枕戈始终没等到她的回?应,想来应该是同意了,于是没再停留,而是赶着去办别的事。   透过窗,妧枝能从楼上看到楼下官驿出行的情景,人?来人?往,商榷安早早出了去,他留在这?里的人?不多,可见,应该没将这?里当做住处。   而妧枝也没有过于自作多情,觉得对?方会将她一直扣留在这?。   枕戈离去,房里安静了下来。   妧柔来到妧枝身旁,担忧地望着她,“阿姐,我想阿母了,什么时?候能归家?”   妧枝摸了摸她的头,她一时?也没有头绪,只能道:“再等等,阿柔。天黑前我们?一定能回?去。”   虽然枕戈说要等商榷安回?来,但妧枝并未真的打算等到那时?候。   她定下时?辰,只要太阳即将落山,她便带着妧柔归家去。   今日?的经历太过凶险,妧枝在房中等候,哪都没有走,妧柔在她身旁安抚下,因在用?了些吃食后,躺在榻上睡着了。   唯有妧枝还处于清醒之?中,凝神思索着到底是谁在对?她下此死?手。   屋内宁静无声,一直到房门外终于响起?新的脚步声。   妧枝靠着卧榻,在门被拉开始幽幽转醒,她竟想着想着,也泛起?了困倦之?意,睡了过去。   好在浅眠,此时?一点动静都能让她醒来。   她拖着受伤的小腿起?身,看向门外来人?,在商榷安进来前,妧枝双眼紧盯着外面的方向,颇为防备。   然而打开后,门外空着,却迟迟不见人?进来。   直到妧枝拢起?眉心,压低声音问:“谁?”   在外面站着的身影这?才缓缓露面,只见商榷安走进房中,他目光凝视着妧枝行动微微不便的小腿,没有靠得太近,在不远处停下来。   天还亮着,窗外的霞光宛若火烧一般,绚丽到极致。   而妧枝和他各染上一部分的光辉,凝成不同的色彩,商榷安沉默寡言,不再像从前那样对?她紧追不舍。   妧枝不打算自作多情,她率先打破沉寂,“是你?,既然你?回?来了,那我也该告辞了。”   眼看商榷安十足冷淡,应当不会强留于她。   妧枝转身去叫妧柔,待到妹妹转醒,二人?从卧室内出来,商榷安才道:“你?难道不想知道,今日?是谁指使歹人?害你??”   妧枝顿足。   她当然想知道,却不确定对?方会不会说。   让她问商榷安,也得他愿意道来才行。   她看着他的脸,面露犹疑,不确定他会不会另有要求,慢声问:“你?都查清楚了?”   出乎意料,商榷安并未在这?方面对?她进行刁难,而是直截了当道:“你?什么时?候得罪了薛瑥甫,令他对?你?这?般紧追不放。”   妧枝:“……”   纵使薛明烛回?了薛府,但没有线索和证据证明她的下场是妧枝做的,且商榷安与薛瑥甫针锋相对?,一直暗示与他有关。   到了妧枝这?里,薛家对?她还是像闻见了腥味一样,迁怒意味极强。   待到妧枝沉默后,商榷安再次开口,“昨天夜里,薛明烛死?了。薛瑥甫悲愤万分,这?才下令对?你?痛下杀手。”   妧枝惊讶住,眨了眨眼,没想到会是这?样的变数。   果不其然,加上她性子刚烈,即使薛瑥甫给她难堪,她也不肯忍受,在薛府闹过一场,她还能若无其事好好活下去。   而薛明烛的躯体早已如风烛残年的老人?,命不久矣。   薛瑥甫如何甘愿能看她这?样逍遥下去。   妧枝:“那我阿母,妧府他们??”   她喉咙干涩,更多是担忧。   商榷安竟能从她只言片语中,领会她想说什么,他语调沉稳,妧枝从他目无喜色的面容中窥探出一丝心安,他道:“他们?计划匆忙,只先锁定了今日?出门的你?们?。现在人?都已死?,暂且不会再出手。”   妧枝松了口气,之?后在这?等沉默的气氛中,眼看太阳有落山的趋势,妧枝只好与商榷安道谢:“多谢,这?次……我不会忘记的。”   黑与白,好与坏,她与商榷安是牵扯不清的。   她恨他夺了她的身子,给她带来一段痛苦,但今日?他出手相救,也是命数,若没有他,妧柔也会跟着她一起?没了性命。   但就事论事,她还是不想继续在此处多待,跟商榷安过多接触。   听说他被贬之?后,商唯真也跟他同去了,不知二人?有没有冰释前嫌,这?次居然没在他身边看见对?方身影。   妧枝拉着妧柔,向商榷安告辞。   被那双眼睛盯视着,妧枝再次感?觉到压力,就在以为中途又出岔子,或是商榷安不肯让她走时?,对?方淡淡道:“我派人?送你?。”   官驿外多了一辆陌生的马车,妧枝和妧柔被塞了进去。   商榷安骑在马上,罕见未与她们?同乘,而是就这?样朝着妧府的方向送她们?回?去。   路上妧枝还在考量回?家的真假,时?刻留意马车行驶的痕迹,却在此期间,看到天色暗下来后,街道上的情形。   往日?还算兴隆的大?街,酉时?不到就已经关门落锁,道路上只剩零星几盏灯,若不是还能见到几缕光,这?般凄凉萧条的街道只会让人?心中震惊。   而在他们?过路时?,还遇到了好几方巡逻带队的兵马。   有商榷安在,那些人?只从他的下属那里得到他的身份后,便不曾与他们?为难,甚至没有丝毫阻拦,就让妧枝所在的马车过去。   妧枝只知京都因圣人?倒下,城中颇乱,却不知是这?样不太平。   危机四伏,令人?胆颤心惊。   到了妧府的门前,妧枝带着妹妹下车,商榷安居然没耍任何手段,叫她意外就这?么真的送她们?平安归家了。   妧枝拉着妧柔的手,小心翼翼,缓缓踏上台阶。   然而背后一道声音把她叫住。   妧枝皱眉,尽量用?平常心回?头望去。   却听商榷安道:“即日?起?城内宵禁,和你?阿母他们?无事不要出门。”   妧枝在他眼底睫毛轻颤,点了下头,他们?也算殊途陌路,就这?样极好。   她继续往家门走。   在门房打开出来迎接她们?时?,马背上,商榷安嘴唇微启,“妧枝。”   他像口舌含了一团焰火,低沉而慢捻似的叫了她的名。   “阿枝。”   妧枝身形一震,这?次没有再回?头,却仍旧能感?受到背后的注视,“怎么他没照料好你??”   不带一丝情绪,充斥着压力的问询最终没得到答案。   下一刻,妧府哐的一声,大?门紧闭。 第90章 被困。   当夜,京都城内果然被禁止出行。   每家每户都能听闻到在街上巡逻穿梭的街吏,鸣锣示警。   在这?样人人自危的古怪氛围中,许多府里的下人也都早早安寝,以免出现意外,招惹是非。   而妧枝带妧柔归家后?,就将白日里遭遇的事?告诉给平氏等人,让他们也多加留意,防范有?不认识的人出现在府里。   且随同她们出行的车夫不幸遇难,妧枝也只有?等宵禁之?后?才能去报官。   商榷安的下属将人带走处理后?,并未告诉她安置在何?处,还得?再去找他将人入土安葬了才行。   平氏得?知后?愁眉不展,“怎么会有?人这?般对?你下次毒手?到底是谁?”   妧枝已在商榷安那里得?到真相,涉及薛瑥甫,即使说给平氏听也没有?解决的法子。   只能暂且避开,道:“城中局势不明,什么势力都有?,阿母不用追究是谁,只要平日小心为上就好。近些时日,就不要轻易出去了。”   全城宵禁,好些府上的灯火也都灭了,只留了些微几盏,免得?引贼人注意。   妧枝让平氏照顾好妧柔,这?样的凶险她已经历了许多,心虚早已平稳下来。   倒是妧柔,夜里还须得?有?人在身边陪着入睡,否则定会陷入梦魇。   妧枝交代好,从小妹房中退出去,回了自己屋中。   她腿上的伤变得?麻木,婢女重新为她换了药,妧枝才简单熟悉一番,在床上躺下。   白日里,那惊险的一幕重新从她脑海中涌入,宛如残片划过,很快就被一道人影的顶替,出现在妧枝眼前。   圣人病倒,商榷安还在被贬当中,那些臣子曾说他任期三年才满,他却带人堂而皇之?出现在京都内。   加上如今朝堂被太子等人把持,那他回来是谁的命令?还是他自发主张?   一个是曾经的旧主,一个是年轻力强未能继位的新君,商榷安又支持谁?   妧枝轻吐一口气?,眉头紧锁,更让她不安的是,这?样凶险的情?况下,未来的京都会变成什么模样,是否会连累到他们这?些寻常人家。   薛瑥甫为了薛明烛的死,泄愤到她头上,看来也是一时不会放过她,妧枝也要思虑该怎么对?付这?位位高权重的老人。   这?次没能如愿,不知薛瑥甫下次什么时候会再次行动?   妧枝将自己心中的担忧草拟成字,化作书信,想等明日一早就传信给历常珽,让他也要万分小心,免得?对?方?报复不成,迁怒于?他。   而夜色掩盖中,都城的上方?风云又起。   宫中,堂皇而明亮的殿宇内,死一般寂静,部分臣子被留在当中,未能出去。   而在不久前,屋外地上刚流淌过一地热血,被处置的臣子、宫人白日里人影鲜明,等到了晚上,却悄无声息,双目紧闭。   历常珽从数日前,就在宫中没出去过。   圣人每况愈下,期间醒来过一次,恰巧历常珽前来宫中随同李氏宗亲探望。   朝中在太子把持朝政后?,以薛瑥甫带头为首,都在以防万一圣人病逝,有?早扶太子继位的打?算。   但另有?朝臣始终不同意,认为太子这?般有?越俎代庖之?嫌,圣上没死,就想着称帝,难免不孝,有?违礼制。   且这?次后?宫出事?,圣人病倒的古怪,那位下药的妃嫔,经细查,曾经竟是东宫出身,还是伺候过太子的侍妾的妹妹。   如此一来,圣人病情?成了朝中其他臣子口诛笔伐薛瑥甫等人的把柄。   太子虽为储君,却有?坑害帝王嫌疑,若不能摆脱这?样的名声,朝臣至少有?一半人难以承认他的身份。   为此,为了确认圣人如今安危,即便还在昏迷当中,还是臣子上议,结合担忧圣人的臣子前来探望。   而为了清誉,太子虽有?诸多不满,却还是在争吵了多日后?,准许了朝臣们进殿。   只是只能少部分人去,且只能探望这?一次。   这?条件自然引起他人不满,可太子那边的言语道:“圣人所在后?宫,也不是什么人都能闯入的,列位莫不是把宫廷当做你们自己的宅院了,想何?时去窥探圣体便窥探圣体?若是圣上出了什么事?,尔等可想过后?果?”   “后?果?御医那边可是说,圣人并非没有?诊治的机会,只是恢复需要些时日,万一转醒,尔等隐瞒不报又怎么办?我等要去亲眼见到圣上,现在圣体无恙才行!”   争执又起,两边都各执一词。   而最终还是大臣们担忧圣人,暂且决定先去探望,确定了虚实再议。   没成想,就是这?次探望,历常珽与他人一块,有?李氏的宗亲,也有与薛瑥甫同样年纪,为官多年的老臣去了圣人寝宫,恰好遇到对?方?转醒。   只是时辰较短,圣上只不过撑了片刻,便向亲近的心腹老臣道:“朕病,不是意外……众卿,救……”   救驾之?言,未能说完,人有晕了过去。   如此一来,再看过圣人后?,亲自被圣人嘱托了的老臣如何?肯走,于?是就算违抗东宫命令,也要留在圣人寝宫。   为此,太子那边便来了许多禁军,喝令他们出宫,不肯出宫的一律当做逆谋处死。   可有?臣子和李氏宗亲在,如何?肯让太子横行霸道,亦有?武将笼络了一些兵进入宫中,如今两边成对?峙之?势。   殿外未干的血迹,便在交锋后?留下的残局,还有?前来劝说传话的宫人,臣子,都在此丧命。   历常珽也因此被困在里面?多日,虽然局面?暂且能控制住,但圣人寝宫弹尽粮绝不过朝夕。   情?势十分危急。   眼下来劝说的来了一波又一波,历常珽在当中因最年轻,老臣们体力不济,也成了挑大梁,为两边传话互通,且承受怒火之?人。   而连日来未能得?到好的休息,面?色也极不好看,他不知宫外情?势如何?,同样想念妧枝,他们的婚期就在这?几日,却因此出了这?样的大事?。   若不能好生解决,婚期就要逾期了。   在深夜,万籁俱寂时,宫中部分地方?一片昏暗,而圣人寝宫,臣子们都窝缩在门?外角落,或是殿外屋檐下歇息。   此情?此景十分落魄,在侍卫们把守之?下,亦不敢真的睡着,有?一点?动静就能将他们惊醒。   “历郡王,醒醒。”   历常珽连着三日奔波,没有?好好合过眼,在角落寻了一张桌椅,依着入眠。   不多时被人叫醒,只见一宫人凑近道:“郡王,太子那边给的时限到了,问大臣们可商议好了,请您去东宫回话。”   历常珽神色一肃,有?些血丝的眼睛在迟疑半分后?彻底清醒,他从桌椅上起身,身形有?一丝微晃,被宫人眼疾手快扶起。   近日来众人也是看在眼里,这?位儒雅的郡王是如何?在东宫和朝臣这?边是如何?奔波制衡的,原先本是还有?一位臣子,自发要去代其他大臣说服太子遵循礼制,不要乱来。   结果竟是一去不复返,如今只有?锦瀚郡王暂且充当传递的来使。   历常珽整了整仪容,临走看了眼被困后?,已经尽显疲态和狼狈的老臣们,在宫人示意下离开这?座寝宫。   月色无垠,为数不多的光亮照着他脚下。   等到了东宫,历常珽步入进去,里面?围着太子的一圈人转过身来,从头到尾,从里到外,在太子身边最近的一位人影显露出来。   让历常珽在看见他时,脸色倏然一变。   商榷安在太子身旁,态度傲然与历常珽目光交错,随即如无事?人一般,挪开视线。   太子向历常珽示好,“常珽来了。”   即便不是姓李,历常珽的父亲做过圣人伴读,历常珽也走过其父同样的路,二人不可谓不熟。   只是太子野心过重,太过急功近利想要独揽大权,且圣人那边亲口承认太子与他病情?有?关?,是选新君还是旧主,许多人都陷入两难。   历常珽更是夹在其中,一个是昔日伴读太子,一个是曾对?他关?怀过的圣人叔父。   他一来,许多人都劝他,为太子说着好话,可让他没想到的是,原本被贬在外的商榷安,竟这?般熟悉的站在太子身旁,可见他们交情?匪浅。   他来不及收拢心中震撼,上前行礼,“殿下。”   “如何??”对?方?不打?算与他寒暄,切入正题。   “本宫给过你们时限了,上回就说,等我登基后?,定然会给天下百姓一个太平盛世,更不会辜负了诸位扶持过我的大臣。圣人年事?已高,即使再英明,他如今也病倒了。这?天下,难道不该由?年轻力强,富有?能力的人来主持?”   太子:“帝位一直无人继承,就会引起江山动荡,怎么你们难道想看到本宫和圣人的社?稷不保吗?”   这?一大顶帽子扣下来,令在场官员有?的惊悚恐慌,一下跪了下来。   这?之?后?太子身边站立着的人所剩无几,便更加明显,除了商榷安,在另一旁与历常珽这?几日打?过交道的宰执,薛瑥甫亦在他身旁,与商榷安一左一右呈辅佐庇佑之?势出现。   “说罢,常珽,秦钟大人他们,决议如何??”   历常珽还在想为何?商榷安与薛瑥甫明明交恶,为何?能这?般和平共处,然而太子等人已经没有?耐心在等他迟疑,催促他答话。   在看清局势那一刻,历常珽回过神道:“殿下……秦大人他们今日在宫中,已经命人伐树做了七具棺材出来,势要伴驾到圣人苏醒,此番决议,无一人更改。”   “那你呢?”对?方?赫然问。   而今在帝王寝宫的臣子七位,其中包含带兵的武将,朝中重臣,李氏宗亲,看来心意已决,死都要明志。   而历常珽显然并未夹在其中。   日前太子便问过历常珽此话,而今也该轮到他做决议了。   只见历常珽忽地余光微瞥,似是看了商榷安一眼,只猜想他投靠太子,与薛瑥甫同流合污,也该理所应当。   圣人是他叔父,亦是商榷安的伯父,可这?位伯父当年也是让他跌下云端被逐出京都人,他怎么可能不记恨?   叛贼……   他终究与他不同,历常珽沉思着,最后?抬起头颅,坚定道:“我与秦大人他们,亦如是。”   话音落下,殿内气?氛瞬间下降。   诸多看历常珽的目光,已是看死人一样。   “来人,把他押下去。”   太子怒斥,“真是冥顽不明!”   待到历常珽被带走,他回头看商榷安一眼,商榷安同样漠然目送着他,殿内议事?结束,太子与薛瑥甫商议,决定按照原来计划对?圣人寝宫那头进行清剿。   这?些人生死之?间,瞬间有?了定夺。   商榷安走到门?外,听着殿内嘈杂声响,喧嚣仿佛就在耳旁,而他身边默默来了一人向他请示道:“被下令处置那些大臣都是忠臣,锦瀚郡王……听闻他不日就要娶妻,大人可要救?” 第91章 不详来讯。   历常珽未能回到圣人寝宫,他带来的消息,已经令太子等人放弃劝降那些臣子,而?是下令开始清剿他们。   而?他则被带到别处,在另一座殿宇中,历常珽刚被推进去,就发现这里竟还关押着些噤若寒蝉的其他臣子,连甘贯轩都?在其中。   见到他来,甘贯轩眼神一亮又一暗,“常珽,你怎么?进来这里?!”   周围臣子则顷刻间围上来,向他打听外面?的情况。   “历郡王,秦大人那边可?有消息?圣人怎么?样?太子呢?殿下可?有悔意?”   历常珽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,才知这么?多日?,因他们被困在圣人寝殿那边出?不?来,多日?不?曾上朝,朝中臣子都?担心有个万一,于?是主动入宫请柬,让太子放人。   结果一概被当?做逆党,不?站在太子那一边的通通都?被关进这里,等待听候发落。   有的臣子本就是墙边草,为了明哲保身,没被关押多久就投靠了那边。   现在剩下的人便只?能期望还有人能站出?来主持大局,有的更寄托希望于?圣人能够苏醒,好歹老臣秦钟等人还在,就还有机会。   然而?没想到历常珽会突然被送进来,适才才有甘贯轩惊讶的一问。   而?被追问的历常珽看着这么?做包含期待的面?孔,虽有不?忍,终究还是和不?知道外面?情形的臣子道:“太子一意孤行,秦老那边大势已去,不?肯顺从殿下。圣人危在旦夕……”   他话未说?完,就已经有人痛哭流涕,“完了,完了……天将亡之!”   忽而?一道声音呵斥,“哭什么??哭有何用??”   “秦老那边还有宁将军,他们若不?能抵御,很快就会到我们了,到时大家都?得死,还不?如大家一起?冲出?去!”   也许是悲怆的气氛和历常珽带来的噩耗让人心生绝望的怒意,有了这样的鼓动,众人还想再临死之前拼搏一把,于?是都?涌挤向殿门?,撞向上面?的锁,“把门?打开,让我们出?去!”   “对,出?去,跟他们拼了!”   历常珽阻挠不?及,就见甘贯轩来到身边,悄悄递了把武器防身,“拿着吧,以防万一。”   就在此时,因殿门?前聚众颇多,殿门?竟被众人齐力撞开,而?外面?看守的官兵不?过两两,见此情形,尤其面?对愤怒的大臣们的怒嚎,当?下持刀呵斥,“进去,没有殿下命令,谁都?不?许出?来!”   然而?看见外面?驻守的人不?多,臣子们信心大涨,哪还肯听旁人威胁。   “去找秦老,去救圣人!快走!”   眼看这么?多人不?听从命令,且蜂拥而?出?,守卫只?能分开一个追一个去禀告,“重钦殿的大人们逃了,快去追!”   东宫闻讯,瞬间派遣追兵过来。   而?臣子们四散开来,历常珽与甘贯轩也在当?中趁乱逃了出?来,二人却不?是去往圣人寝宫方向,而?是想出?宫,向外面?的臣子传递消息。   可?就在躲开一行追兵之时,历常珽与甘贯轩刚到另一处廊檐下,就被另一边迎面?而?来,手持武器的队伍逼到死角,“两位大人,何必想不?开与殿下作对?还不?如随我乖乖回殿里向太子请罪,还能饶你们一命。”   “圣人还在,尔等就敢逆谋,这等重罪我等可?不?敢苟同。”   甘贯轩忍不?下这等挑衅,张口回击。   追兵首领也不?再劝服,索性太子已有决议,过了今日?就会迎来新的主人,这些不?肯听话的臣子,即使降服也无用?,于?是示意下属,“动手!”   太子出?发带上拥护他的众臣前往圣人寝宫,意欲扫清最后的阻碍。   薛瑥甫同商榷安一左一右前后跟随,不?知何时对方慢慢暂缓下来,朝着商榷安靠近,二人并排。   看着即将迎来的曙光,薛瑥甫舒展眉头,用?以彼此才能听见的声音对商榷安道:“商密使还是有先见之明,比有些俊才可?是聪慧多了,知晓抉择明主。”   商榷安寡言看了眼薛瑥甫,并不?答话。   薛瑥甫肯领着大臣支持太子,与太子生母有着不?可?推脱的干系,太后是薛家人,皇后亦是薛氏族中的女子出?身。   他肯如此尽心尽力谋划,自?然是为了薛氏的荣耀,辅佐有一半薛家血脉的太子登基,筹谋多年,为的就是今日?这一刻。   “看来今后,为了殿下,本官与你也该握手言和了。即使政见不?合,在太子登基这事上,你我都?是统一的。”   商榷安眼也不?眨,依旧冷淡,他突然回京,都?以为他支持太子,是为了积累报复当年圣人将他过继给他人的仇恨,这才拥立新君。   对此,商榷安没有过一丝解释。   而?面?对薛瑥甫这般试探,商榷安也不曾给过他回答。   只?是在最后一刻,商榷安倏然问:“日?前,在长京道上,出现一伙人盯着妧家马车行刺,是你下的手?”   薛瑥甫但笑不?语。 [奇^书 ^网][q i].[s h u] [6 6].[c o m ]   过了片刻道:“那样一个粗俗的女子,何必值得商密使再去留恋。”   “明烛死了,这些人岂敢有资格逍遥快活。”   说?着,他朝商榷安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眼,“英雄可?不?该为一个美?人而?惋惜。”   等到了圣人寝宫,为了再次确认商榷安的忠心,薛瑥甫当?场让商榷安上去,“秦老也曾是商朔的老熟人了,当?年也照拂过我们商密使吧。就由?榷安,你来进行最后的规劝,如何?”   太子往一旁看了一眼,认为薛瑥甫不?过是与商榷安计较往事。   倒也不?必怀疑商榷安对他的忠诚,无人知晓,他们早在多年前就已经相识了。   不?过,他也想看一看他会怎么?让这些不?肯服从于?他的臣子认命。   在薛瑥甫的建议下,商榷安并未表现出?一丝抗拒和推诿,当?寝殿的臣子以秦钟为首出?来后,商榷安看到了夹在当?中的濉安王李侀。   都?知晓他的身份,其中不?乏目光朝商榷安投射过来,端详他的态度,是心软还是对这位父亲恨之入骨。   薛瑥甫更是微妙地看着他们。   寝殿的臣子对这些人的到来充满鄙夷与不?屑,目光仇视,“尔等这些乱臣贼子人人得而?诛之!”   “濉安王,看看你养的好儿子!”   “商榷安为何在此,他不?是被贬了吗?定是早与这帮逆贼勾结,趁乱回京!”   “榷安,当?年殿前中选,圣人亲自?为你加冠,你可?还记得你说?过什么??”秦钟走到最前面?,看向那个鹤立鸡群,最为修长孤傲的身影。   商榷安被众所瞩目,坦然回应秦钟,“自?然记得。”   秦钟:“那你说?,是什么??”   “忠君之事,不?负所托。”   “好一个忠君之事,听听,尔等可?还记得自?己是食君之禄的人,圣上未亡,就扶持太子继位,尔等都?是奸臣,都?该万死不?辞。”   不?卑不?亢,中期十足的老者张口训斥,炽热的言语回荡在众人心头,然而?被点名的太子根本无心听他们所言,尤其在即将成功之前,他不?能再容许这些人向他扣上弑父罪名。   就在薛瑥甫等人即将要为自?己正名之时,秦钟忽然对商榷安喝令,“还不?快将他们拿下,圣上已醒,命令尔等速速归降,榷安,还不?动手!”   只?见场上局面?瞬息万变。   太子刚要呵斥,忽地就见身旁薛瑥甫被人一脚踹到在脚下,而?另一道人影更快过来将他控制,他不?可?置信看向对方,“榷安,你,为何……”   商榷安竟是临终叛变,他目眦欲裂。   睇了眼地上同样被控制住的薛瑥甫,商榷安一行动,这当?中随行跟着他们过来的禁军竟有大半行动一致,将利刃对准太子等人。   商榷安眼神冰冷而?悲悯:“殿下,臣一向与薛宰执不?和,你不?知道吗?”   太子如何肯信,商榷安背叛他的理由?竟是如此,“这不?可?能,圣人那么?对你,你难道不?恨他?你……”   “你是为了那个女子?”他似是反应过来,薛瑥甫做过什么?,太子同样知情。   更何况商榷安为了一个女子,与历常珽反目成仇,早已不?是秘密。   然而?在将他推给一旁的禁军束缚起?来后,商榷安便已经退到一旁,冷眼和同样被绑起?来的薛瑥甫对视。   在那双几乎恨不?得啖其血肉的眼神里,商榷安承认,“当?年之事,圣人的确亏欠于?我,可?时至今日?,为权利最重要。食君之禄,忠君之事,只?要予我权势,我便效忠于?谁。”   薛瑥甫:“难道太子许诺给你的不?够多?”   商榷安盯着他道:“不?够,我要一人之下,万人之上。”   太子虽好,待他不?薄,到底是薛家人,有半个薛家血脉,而?商榷安归根究底,他姓李。   他要权利,却不?稀罕坐上那张天下之主的位置,那个位置谁都?能坐,而?为人之臣,却有着改变天下的权势,觉察先机,扭转乾坤,才真正令他感到渴望。   在将寝宫这边解决后,商榷安带人重返东宫,将此次谋反的余孽在眼皮下捉拿收押起?来。   而?就在此刻,有人抬着伤者从他眼前路过。   看见尸身本该正常,但熟悉的衣角让商榷安余光微顿,“等等。”   他将人叫住,绕到另一旁,去瞧对方的模样,只?见数息以前,还气息正常的历常珽,脸色惨白的躺在担架上,而?他身上尤其下面?部位的衣角,已经染上大量血迹。   气息微弱,生死不?知。   商榷安蹙眉凝神,让人召来下属,“这是怎么?回事?”   忙完其他事宜赶来的枕戈再飞快扫了眼担架上的历常珽时,将了解到的情况,凑到商榷安身边低声道:“历郡王与甘大人躲开追兵时,遇到了东宫的护卫,两边兵刃相交,甘大人遇刺,历郡王为了帮他挡下一刀,不?幸……不?幸伤了身子。” 第92章 拒之门外。   京都局势变化多端,城内宵禁依旧未曾解除。   妧枝在写好信的第二日?,便派人?将?信送到郡王府,另一边又请人?跑了一趟,去她昨日?待过的官驿,找商榷安的人?,问车马的消息。   然而这两边给她的回?应都像石沉大海,波谲而诡异。   郡王府那?边的下人?回?话道:“郡王入宫去了,已?经好几日?不曾回?来。娘子的信暂且只能留在府里等郡王归家,而今戒严,那?边已?不能轻易靠近了。”   妧枝是知晓历常珽忙,一听历常珽在宫中没回?来过,便觉得不妙。   但郡王府上的管事又说:“日?前?郡王差人?传过消息,他与其?他大臣都在一起,暂且没什么要?紧,若是有事,他会再派人?传话过来。”   还能传讯,就代表人?还活着,妧枝心中不安缓和片刻,然而秀眉紧锁,还是放心不下。   她只好关注那?日?遇袭后的车马,结果派去的下人?去了官驿,回?来也道:“大娘子,那?边的说,那?位大人?已?经不在官驿了,只将?咱们府上的车马留在了那?,车轱辘也修缮好了,可以将?马匹赶回?来。至于车夫,也已?经将?他收殓好了,可差人?将?他接回?去下葬。”   妧枝让人?妥善去安排好了,添补了许多金银善款给车夫家中,眉心依旧感觉到炽热发?烫,眼皮不住跳动。   她从下人?话中感受到了不详,商榷安不在官驿,他的动向打?听不到十分神秘,就和历常珽一样,让人?对京都城里的局势提心吊胆。   是以后面的日?子里,妧枝还是会往外跑一趟,去郡王府打?听消息,让人?留意历常珽出?宫没有。   然而一日?两日?,她跟他的婚期都过去。   历常珽依旧未能出?现?。   秋日?,天气渐凉。   一大早上,门墙外街吏鸣锣示意,传遍大街小巷。   妧枝和平氏等坐在家中,等下人?去外查看,随即就见近来待在府里规矩的下人?喜出?望外回?来道:“主母,大娘子,宵禁解了。”   “近来在附近经常出?现?的那?些骑兵,都不见了。”   “当真?”平氏一下站起来,满脸高兴。   “阿枝,太好了。这是不是太平了?赶紧,可以出?去看看了。”   妧枝随同?她起身,但也并未当真迈出?大门,而是用?了梯子,站在墙头观察一番街上的情势。   与她们举动相似的不只一家,街吏也还未走远,妧枝听见有其?他人?家走出?来问:“这位大人?,是不是以后那?些骑马带刀的大人?,都回?军营了?”   “去看告示榜,即日?起解除宵禁,城里一切无恙,诸位可以安心出?门了。”   妧枝闻言一动,接着对平氏道:“阿母,我出?门一趟,你在家等我。”   平氏还未来得及反应,妧枝便已?经从长梯上爬下去。   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口,同?去的还有妧府的下人?陪伴着她,平氏见此这才放心。   到了告示榜前?,那?里已?经围了许多更早得到消息的人?。   妧枝与下人?挤进去,议论声萦绕在耳畔,谈论的不止有今日?解除宵禁的事,竟还有宫中的消息……   “太子不孝,意欲逼宫,听说好些大人?都被困在宫里出?不来。”   “瞧,这上面不是写着,近些时日?城中戒严,是有贼子作乱,谋害忠臣吗?”   “可真是骇人?听闻,好在已?经平息了……”   妧枝看着榜上的告示,几乎与身边人?谈论的一样,她眼皮不安地在跳,尤其?在看到有臣子被困后,想到多日?未能出?宫的历常珽,登时心上一紧。   “去郡王府。”   待看完告示,妧枝转身出?了人?群,朝郡王府的方向走去。   街上果然在得知宵禁解除后恢复了往日?的人?气,车马比平日?多了几番,百姓也不再面露忐忑,左顾右盼,生?怕惹上麻烦。   一起都在向着好的局面发?展。   等到了历常珽府上,妧枝亲自扣响大门,等了片刻,方等来王府的下人?。   来人?将?门打?开,在看到妧枝的那?一刻,门房神情顿时有变,甚至手往内收了收,欲盖弥彰地唤道,“妧,妧娘子?”   妧枝:“我今早听闻街吏宣告,解除宵禁了,所以来瞧瞧。郡王可曾回?来了?”   王府下人?瞬间面露难色。   妧枝敏锐觉察出?异处,直截了当问:“怎么,郡王还在宫中,没出?来吗?”   此时,王府正堂忽地传来说话声,人?影和脚步都朝门口的方向走来。   其?中一道低沉的嗓音令她不禁抬头望去。   她在走出?来的人当中看到一个不该出现?在这的身影,妧枝惊讶到忘了说话,与大夫交谈的商榷安就这般赫然抬眸,一眼觑见了她。   双目对视,妧枝浑身涌现出荒唐的情绪。   她摇了摇头,听见御医道:“大人?不必再送了,郡王的情况我等回?去后另想方法?医治,尽我可能,让他痊愈。”   商榷安:“有劳了。”   妧枝确信这不是眼前?错觉,她在震惊中上前?,“你为何会在此?常珽出?什么事了?”   那?御医不认识她,不好告知历常珽此刻情况。   而给人?以压迫感的商榷安无声地凝视着妧枝,竟未有一丝幸灾乐祸,而是沉默地与她相对视。   妧枝见得不到答案,干脆朝着她知道的历常珽住处走去。   在看到管事站在附近之时,妧枝问:“郡王可是在房里?”   “妧娘子……”   管事还未答应,就看到女子窈窕的背影离开了这里,而在送御医出?府的路上,商榷安将?人?托付给下人?,脚步一转,跟在了妧枝身后步入王府后院。   房门前?,顾曲见到妧枝走来,正要?吩咐婢女前?去煎熬。   后脚便收了回?来,想要?拦住妧枝,“妧娘子,你,你怎么来了?”   妧枝势要?将?历常珽的情况了解清楚,于是不顾阻拦站在了历常珽的房门前?,她语气还似平常一样,轻缓舒柔,“常珽,你在吗?我是阿枝,来看看你。”   顾曲张了张嘴,在看到了从妧枝身后的路上,又回?到院子里的商榷安后,在他的示意下,默了下来。   “常珽?”妧枝忍不住推开门,她已?做好了最坏的打?算。   然而走进去,在屋中瞧见躺在榻上的历常珽后,妧枝还是眼皮一跳。   本该明亮的屋中,窗门紧闭,不露一丝光亮,略显得阴暗,而床幔亦都被放下来,只可窥见榻上躺着的一道身躯。   妧枝怀揣着忐忑的心情,拉开床幔,小心探视进去,看到了唇色苍白,面上没有一点血色历常珽躺在那?里,她几乎难以置信,甚至不敢发?出?声打?扰,身形一晃,被小心跟来的顾曲眼疾手快扶了一把。   顾曲压低声音道:“妧娘子,郡王还活着。”   妧枝充满惶然而难安的眼神不断闪烁,透着一丝期望,等待答案。   然而,在远离了床榻旁时,妧枝被扶着坐在椅子上,听顾曲说:“那?日?自郡王进宫后,属下也没了他的消息,后来才知宫中生?变,太子囚禁了许多臣子,逼迫他们屈服,顺从于他。”   “后来大臣们一起逃了出?来,郡王和甘大人?遇到了太子的追兵,二人?相继受了伤,而郡王为了保护甘大人?,替他挡下一刀,受了重伤……是商,商大人?派人?御医为两位大人?止血,将?人?护送回?郡王府。”   窗前?可以窥见庭院里略显沉默伫立的身影,商榷安朝着妧枝的方向对她看来,他看到她的脸,在房中显得忧郁而苍白,眼神里的伤浓得化不开,摇摇欲坠,如同?碎掉一般。   ……   此次风波退去,京都风雨化为宁静。   在太子等人?被擒后,百姓都知朝堂之上,圣人?虽恢复清醒,有所缓和,然而还是难以支撑到上朝,于是只有在清醒时议事,其?余时候都由新继任的宰执代为处理。   历常珽此次护驾有功,亦少不得加官进爵和赏赐,但是在郡王府内,无人?去提这份荣耀。   上空仿佛有乌云笼罩,明明天朗气清,却让府内上下都显得闷闷不乐。   御医在为历常珽把脉诊治后,开了新的调养方子,“郡王好生?歇息,再过月余,身体上的伤便可恢复,这几日?亦可下榻走动。”   “多谢御医为我家郡王费心,有劳了。”顾曲送御医出?房门。   正好这时,从另一个屋檐下,一个女子端着药汤从不远处走来,身后还有婢女跟随。   只是到了屋前?,顾曲顾不得再送御医,而是主动上前?接过女子手中的汤药,道:“妧娘子,还是我来吧。”   说着顾曲将?汤药送了进去,而房门虽还开着,眼前?的女子却站立在房门外,像是被拒绝入内,只能这般静静等在门外。   妧枝发?觉有人?在看自己,侧目过去,发?现?是常来王府看病的御医,于是微微向对方点了点头,却见对方颇有些惋惜地看着她,摇了摇头,然后从此处和下人?一起离开。   自从锦瀚郡王伤到要?处,这位妧娘子就在这王府里住下了,日?夜照顾。   可是这对锦瀚郡王来说,怕是毕生?之痛,难以承受,以至于连带着曾经情投意合过的未婚妻,都开始生?疏。   御医走后,妧枝笑容渐淡,直至抹平,目光忧伤地看向不能踏入的房内。   而在她身后,与御医错身而过,从外面的进来的另一道人?影,正凝视着她,将?这些时日?妧枝守在屋外的身姿纳入眼底。 第93章 做夫妻。   商榷安朝着?妧枝走来,在风平浪静过后,只要妧枝在郡王府一日?,商榷安每日?都会来此报到一回。   他不顾他人眼色,甚至妧枝的抗拒,也要接近她,“天凉了,记得多穿衣裳,少碰凉水。”   他捞起妧枝暴露在外,撸起衣袖的手腕,像结冰一样。   商榷安皱眉,妧枝一下便将?他甩开,退开半步不让商榷安靠近。   她亲自为历常珽熬了药,在伙房忙碌,所以衣裳穿得轻简,看上去极为单薄,而手也的确因?凉风所致,肌肤温凉。   这也是她体质向来如此,一受冷便会变得体寒。   被商榷安碰过的手腕仿佛还?有?滚烫的余温,看在他救了历常珽将?其平安送回郡王府的份上,妧枝对他并没有?恶言相向,但?还?是不冷不热。   “不劳你费心。”   妧枝看向屋子里,不希望她跟商榷安的动静被里面?发现,如今历常珽出事,妧枝根本不可能当着?他的面?,和其他男子勾勾搭搭。   尤其商榷安。   他太理所当然,郡王府想来就来,想走就走,然而这一切,苏醒过来的历常珽竟未表现出任何不满。   妧枝:“你不应该再来这里,这是他人府上,若是没什么事,请你出去。”   商榷安觑着?妧枝,余光同样瞥着?屋内,知道她在意担心什么。   在历常珽受伤以后,妧枝就搬来府上伺候他,如今未婚夫就在里面?,他这个外人和旁人未婚妻在一块,岂不是狼子野心,昭然若揭?   也无怪妧枝视他如洪水猛兽,不想他靠近。   “我只是来看看你。”商榷安:“并未想过做些什么。”   妧枝对他的说法不置一词,“没有?什么好看的,我在这不受一丝委屈和欺负,大?可不必为我费心思。”   对面?油盐不进,拒之千里。   商榷安少有?解释,得到这般反应,也不再言语,他平日?来此就只为见妧枝一面?,如今目的达成?,也不继续骚扰她,而是陪她站在一旁等待着?。   像这样不做其他的事,商榷安这般做法不止一次。   在他光明正大?登门后,哪怕无人理会他,只要妧枝所在的地方,商榷安都会安静地待在一旁自处。   每日?郡王府里的下人都会看到这般场景,妧娘子对这位商大?人是万分不会理会的,实在无奈之下才会赶人。   而守着?她的商大?人总会在不远处单独待着?,既不妨碍其他,也不与除妧娘子以外的交谈。   妧枝见赶不走商榷安,只得暂时先回屋子,换身衣服暖和暖和身子。   这样可以避开他一会儿?,见不到她,对方自然会离开。   而历常珽那?,还?有?下属在守着?,一时间?也用不上她。   妧枝转身便走,商榷安并没有?再去她跟前碍眼跟上,他目视着?她的背影在走廊尽头消失,被树影遮挡去向,随后将?目光落到历常珽所在房屋里。   他走了进去。   历常珽自受伤以来,恢复意识后便如变了个人,他不肯轻易下榻,更不愿走出这座房门,面?对妧枝。   如今他自觉已是废人,于?是连朝堂都不上了。   商榷安一进屋,看到的就是历常珽喝完药,透过窗悄然窥探妧枝刚才离去的方向,而他的下属则在旁收拾桌子。   见到商榷安来,讶然道:“宰执大?人。”   历常珽收回目光,在看到商榷安的那?一刻,面?容多了一丝扭曲的抽动,漠然看着?他,“你是来看我笑话的?”   室内一静,顾曲不敢动弹。   而商榷安立在原地,负手而立,他盯着?气?色看上去恢复了许多,却?还?是颇为虚弱的历常珽,“我来是有?话想对你说。”   “你想说什么。”似有?所觉,历常珽撇开目光,不肯正面?以对。   商榷安:“没有?人对不住你,别再那?么对她。”   这个“她”不由分说,彼此心知肚明。   历常珽对刚才外面?的举动听得一清二楚,商榷安的纠缠不舍,妧枝的避之不及,他面?露一丝苦笑,“如今,我又有?什么资格让她这么死心塌地?”   “我落得这般下场,你该庆幸才是。当初我劝你对她好些,放过她,你执迷不悟,现在倒来劝我了……可笑。”   商榷安:“你该知晓,若不是为了她,追兵到时,你绝无活下来的机会。”   那?日?情势相当凶险。   甘贯轩不服东宫近卫的劝说,宁死不降,他们区区不过两人,即便会些拳脚功夫,也难抵对方人多势众,且武艺更加高强。   也就是危急时刻,另一伙杀进东宫的禁军遇见他们,才在历常珽和甘贯轩危在旦夕那?一刻将?其救下,挽回一条性命。   否则今日?,历常珽已不是重伤的程度,而是绝无性命还能在此刻说话。   更不可能眼睁睁看着?妧枝魂不守舍,不离不弃也要照看他。   历常珽自是明白其中道理,他苦笑之后,抬头面?对商榷安,多了几分锋利,“是,所以时至今日?,敢问宰执大?人,你可有要求趁机向我提?”   他一个废人,商榷安大?可趁机横刀夺爱,更可以强势命令要求他不得接近妧枝,任意讥嘲奚落。   但?商榷安只冷冷看着?他,道:“我知你所想,我的确也想那?样。但?妧枝一心扑在你身上,是你说过,她想要安宁。”   妧枝的安宁,商榷安暂且不打算破坏。   到今日?,她看到他除了一如既往地冷淡,却?少了些许憎恶,这是商榷安觉得这般做唯一得到的算好的结果。   他便默认了这种?方式,一直忍耐至今。   商榷安:“若你后悔了,这辈子便打算就一直这样,那?就尽管那?么对她。”   历常珽可以将?浑身戾气?都发泄在妧枝身上,而一个人永不可能永无止境容忍下去,商榷安等得起,等妧枝回心转意那?一天。   在商榷安冰冷的忠告中,历常珽却?罕见沉默以对,一直到对方出了房门,他都没有?再说一句话。   待到妧枝过来时,商榷安已经离开了郡王府。   但?他留下的东西还?在这里,是些很不值钱的玩意,名贵酒楼的点心,和登鹊楼里散发芬芳的脂膏。   妧枝看了一眼,就让婢女拿下去和同伴分了,她是不会收受这些勉强称之为心意的东西的。   换了衣裳,妧枝比先前暖和许多,肤色也回暖了。   她走到房门前,没有?进去,而是在门口试探道:“常珽,药喝完了吗?屋里可有?需要我帮忙收拾的。”   她等待回应,实在想进去看看历常珽情况。   从他醒来以后,妧枝就很少能和他面?对面?,都是中间?隔着?下人传话才能听见他的回应。   今日?妧枝也不抱希望,但?她不急,也有?耐心等历常珽心情缓和后,多试着?与他搭话。   想来他应该就不会那?么抗拒见她了。   屋中出现动静,只见顾曲收拾了残局端着?汤碗从里面?出来,朝妧枝恭谦点头,神情有?几分复杂,道:“妧娘子,郡王……请您进去。”   妧枝诧异,更有?一丝惊喜,但?她按捺住心头悸动,面?带一丝温婉柔情的微笑进了屋。   意外的是,历常珽并非躺在榻上,而是起了身,站着?等她。   他衣着?整洁,除了重伤过后,缺失了些血色的面?孔,瞧着?虚弱,似乎并没什么变化。   妧枝一进来,历常珽就瞧见她了,隔了数日?,从宫变到身受重伤,恢复至今,这是历常珽今日?第一次正脸面?对妧枝。   她很小心,看得出待他心思体贴,脚步轻轻,走的也慢。   从他出事,妧枝好似瘦了一圈,更加清冷单薄,惹人娇怜。   只是相对视时,二人从前柔情蜜意的相处,如同已恍如隔世。   妧枝却?未感觉出生疏,只想着?历常珽受过伤,要熨帖于?他,“常珽。”   她柔声且轻缓地唤着?他的名字,历常珽声音微微沙哑,“阿枝。”   有?了回应,妧枝陡然高兴许多,她担心历常珽因?此和她疏远,而妧枝更不知该如何安慰他。   “常珽。”她小声道,走到历常珽身边。   然而,历常珽竟往一旁退了一步。   妧枝有?所察觉,微微失神,随即打量观察他的神色。   触及那?双明亮的美目,历常珽人生灰暗的一角仿佛被发现了,他失态道:“别……别这么看我,我,我如今很不好。”   他背过身去,像是再难以面?对她了。   忽而,他感觉背上一热,一道娇躯轻轻贴上来,妧枝主动靠近过来,她若无其事,如同不知道历常珽怎么了,却?又了如指掌说:“常珽,阿母近日?问我们,是不是该把延误的婚事给办了?”   “我答应她,仪式从简,就在近期。你说好不好?”   历常珽听着?那?柔软的嗓音,游离的神思一怔,竟是不敢相信,“你……你不介意?”   “阿枝,我如今,是个废人了。今后亦都不能……不,什么都给不了你。”   他艰难说完这些话,比他想象地更加温柔,妧枝似是把额头贴在了历常珽的背上,她道:“你已经给了我许多了,常珽,今生若不是有?你,阿枝的心宛若枯木,是一方残缺,并不完整。”   “常珽,我想和你此生都在一起,做夫妻。”   ……   房门外,去而复返的商榷安立在屋檐下,恰巧听着?屋内的温柔言语,人似木石,许久未能反应过来。 第94章 夜深到访。   为了?出嫁,妧枝从郡王府回到妧府。   婚仪一切从简,她跟历常珽的婚期因?朝廷动?荡而耽误,现在局势稳定下来,也就不像日前那样,什么都?要精细,也不需要大办。   平氏为此也很同意。   妧枝不在家中的时候,她偷偷去了?寺里,找大师算了?一卦,实在是长?女婚事太多波折,平氏想?算一算,这次还会不会有波澜。   好在,卦象显示,一切稳妥,属于中上之签,不是大凶也没有大吉。   妧枝在家中待嫁,该忙的都?已经忙完了?,而今她清空思绪,只一心为今后为人妇的日子做准备。   入了?夜,洗净了?身子,妧枝独自待在卧房里,等着将头?发晾干了?准备入睡。   忽地,门被敲了?敲。   “谁?”妧枝手中捏着书,侧身躺在卧榻处,桌上还摆着一盘果脯解馋。   她看向屋外,房门处站着一道影子,开口说:“大娘子,主母让伙房煮了?些蜜糖水,已经放凉了?,让我给你送来。”   “进来。”   婢女依言推开门,进入卧房内。   妧枝目光还在书上,未曾挪开,她身躯的弧度像延绵的山峦一般,吸引着人的视线。   纤细皓腕,丰腴腰臀,一个女子最韵味标致的姿态被展现的淋漓尽致。   她不受影响的将书翻页,“放下吧,我待会喝。你也不用?守着了?,明早再收拾。”   天?已经黑了?,妧枝亦差不多快入寝了?,婢女放下蜜糖水,随后在妧枝吩咐中,从她房里又退了?出去。   屋内静悄悄的,除了?妧枝,并无别人。   当门再度推开时,那轻微的响动?并未引起?她的注意,等到了?她的卧榻旁,妧枝已经换了?个姿势,她趴着,即使听见了?脚步声,却未曾立马抬头?。   而是以为又是婢女进来了?,她道:“什么事啊,菘羽。又忘了?什么东西吗?”   婢女没有回话,妧枝适才感觉不对劲,她疑惑地回头?,腰身拧到一个卷翘而曼妙的弧度,她不知此刻模样在他人眼中何其遐想?。   只知道目光触及高大的伫立在卧榻旁的人影时,当即一惊,神出鬼没的商榷安就那么直勾勾地凝视着她。   妧枝捧着书,如临大敌,“你是怎么进来的?”   她周身没有别的位置,退无可退。   商榷安不可能是光明正大进来的,他身份特殊,妧府里的人都?见过他,怎么可能轻易放他单独进来?   只有他另辟蹊径,用?了?旁门左道的手段。   他没有避讳否认,“我翻了?墙,没有人知道我进来找你。”   他还避开了?其他人,免得惊动?平氏等人,又要引起?一场恐慌的风波。   商榷安盯着她,“我有话和你说,说完就走?。”   妧枝警惕看他,没有那么容易相信他所说的话。   她待在卧榻上,很想?从此处下去,穿上鞋履,离他远些,然而商榷安就挡在她跟前,身材又颀长?高大,穿鞋就是向他靠近。   妧枝只有收拢了?身姿,失去了?之前的放松,“你想?说什么?”   商榷安将她所有的小动?作都?纳入眼中,他没有逼近,而是对着卧榻,与她当面问?:“我问?你,你与我,当真再无可能?”   他全神都?在贯注,不想?错过妧枝任何神情任何反应。   哪怕只有一丝犹豫。   但他也没有当下就想?得到她的回应,在妧枝即将张口说点什么的时候,商榷安隐隐有所察觉,打断她,“我想?你不要武断决定。”   “我此次来,是想?向你求和。我知道,你与我上一世?纠葛不清,你受了?委屈,怪我娶你却不曾好好对待过你。你想?不想?知晓,上一世?我如何看待你,又为什么那么做?”   妧枝触及商榷安的眼神,他很执着,似是在告诉她,哪怕她不想?知晓,他也会说。   就如所料般,他酝酿顷刻,沉声道:“我想?你知道,若我真的对你无意,即使那天?你亲自来草玄堂见我,说上数遍好话,我也不会被打动?娶你。我自小被送给商朔做继子,从李氏的族谱里除名,自那以后就不再是李家的人,即便李侀想?认回我,我亦对回到濉安王府毫无兴趣。”   “数年来,我在商朔教导下寒窗苦读,你以为我是天?之骄子,可我早就不是这京都?城里的王孙贵子,你有母亲,我亦有母亲,但我母亲心中早已没有我这个孩子。京中权贵妇人的取舍,那便是只要能保存自身利益,不惹来麻烦,即使放弃一个长?子,亦算不得什么。毕竟没有长?子,还有次子。”   “我不肯与濉安王府的任何人相认,李侀便以唯真要挟我,使我回归王府。那些年里恰逢我与朝堂上的人争锋四起?,而李侀为了?扶持我,在背后被不断分担打点,彼此间有利可图,我便没有当即与他撕破脸皮,但也并非全然顺从屈服于他。”   他说这话时目光始终盯着妧枝,眼里似有滚烫热度,“他让我与妧府联姻,我从未见过你,又如何会答应肯娶你?”   妧枝不解:“那你为何又改变主意?”   商榷安默默看着她,仿佛有什么东西不言而喻。   他道:“我与你见过以后,李侀便督促我尽快与你交好,我那时并不反感,但他之所以想?我娶你,一是想?我服从于他,永远留在濉安王府,以免我独立门户。二是想利用?妧嵘,帮李含翎李屹其都?进入朝堂,走?上官场。以我多年在外被遗弃的经历,你以为他这般安排于我,我会甘心听命?”   “自是不可能,所以那时连带你,我……”   他并不甘心连今后的人生都?被李侀掌控。   但他更难以抗拒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女子对他的吸引,妧枝有着和他一样,对亲生父母的乖顺。   可承认妧枝对他的吸引,无异于向李侀低头?,又一次被他掌控,商榷安如何肯再让幼年的耻辱发生。   他盯着妧枝那张白净秀美的面孔,他告诉自己,待在平氏身边安静老?实的妧枝瞧着并没有多么特别,他极力抑制着自己不受控制的冲动?,无比漠然且冷静地挪开了?眼。   妧枝根本不知当年还有这么多经过,她只知道,商榷安于她,不过是父母之命。   她到了?年纪,该嫁人而已,父亲替她相看一门亲事,她去瞧瞧,看看商榷安值不值得她嫁,仅此罢了?。   她摇头?,并不为商榷安所说这些动?摇,“那又如何,即便你当时……你说对我有意,可后来为何还要送来避子汤给我?你毁了?我,商榷安……”   说起?此事,商榷安并没忘记,他道:“那时你嫁进来,王府里都?盼着你尽快与我交合,生下一子,只要有你和子嗣在,李侀便能无所顾忌,拿捏住我,我不想?也不愿让我的孩子成为傀儡。”   看着妧枝朝他投来失望的目光,她抚摸着腹部的样子,商榷安心中五味杂陈。   若要问?他是否后悔,在他得知这辈子妧枝自己向平氏讨来避孕的方?子后,商榷安便知这是她回赠以他的报应。   她不会再孕育他任何子嗣。   “我总是迁怒于你……”他很低沉:“我总想?着,你不该是因?李侀而出现。”   若是他与妧枝有一段姻缘,那不该是由旁人而牵线,更不要掺杂他人。   “那孩子,并非是我与唯真的,那时她已结识了?他人,不小心有了?身孕。为了?名节,我便想?将他带回来养,你那时郁郁寡欢,我以为有个孩子会逗你开心些。”   不曾想?,妧枝那时已经积郁成疾了?,她呕出一口鲜血,令整个在场的人都?为之慌乱。   而商榷安更注视着她,像心口一处被挖空了?,莫名的慌。   妧枝更是感觉荒唐的看着他,她摇头?,“真是无可救药。我若是想?要,自然是要我自己生的,要别人的做什么?”   商榷安此次便应声道:“我知道,这回我再不会那么做了?。”   他身躯前倾,妧枝这才反应过来,不知何时商榷安已经俯身到了?她跟前,他们距离极尽,近乎贴面。   而商榷安眼中流露出深切的渴望,一直在窥视她的唇,再靠近一些,他就能对她吻上。   妧枝反抗,“你做什么?退开些,别过来。”   商榷安:“我只问?你,你与我可还再有机会?阿枝,我绝不会像上辈子那样对你,不要嫁,我求你。”   “我求你——”   他不想?惹来妧枝生厌,虽靠得很近,几乎压在妧枝上方?,却不敢碰她,唯有紧紧攥住她多余的衣角,宛若抢来一点生机。   妧枝惊愣后,才反应过来商榷安应是听闻她还要和历常珽成亲,这才深夜到访。   她仰视着她头?顶上的俊眉修目,从未见过商榷安这副神色,他总是临危不乱,当然待她也是高高在上,可时至今日,竟能亲口对她说出“求她”的话。   她总是想?着,这一世?不会和他再续前缘,她也是恨他的,若不是他的不坦诚,他们当初不会闹得如此下场。   妧枝蓦然松了?口气?,她在今生这场对弈中,终究是赢了?。   她亲口对商榷安道:“我要嫁给常珽,我不能负了?他。”   说罢,她把?衣角从商榷安紧拽的手中抽走?,并推了?一把?他的胸膛,让他不受控制一震,拉开彼此距离。   “你走?吧,今生就算我们已经了?结。走?吧,商榷安。”   他能从她眼中看出她的意志坚定,不是说笑,即使历常珽如今成了?那副模样,她都?不打算离弃。   她可以对除他以外之人深藏怜悯,对他却毫不留情,如此狠心。   商榷安:“若是,我杀了?他呢?”   随即,他看到的是妧枝露出幽幽愤怒之火的眼眸,“那就为我也准备一副棺椁,你不妨试试。” 第95章 你不喜欢他。   从妧枝眼中,商榷安确定了她?的心意,她?心系历常珽,没有分?毫动摇。   无论他硬也好,软也好,她?做下的决定就不会变了。   商榷安:“何?必这般执着。你嫁过去,此?生他亦给不了你什么,若不是你,他这辈子也早已化作一捧黄土了。”   妧枝上辈子死的早,他人命运她?所?知甚少。   听出?商榷安话里?的不对,她?蹙眉问:“你说什么?”   商榷安并不想那么快给她?解惑,他凝视打量妧枝片刻,对面前的软玉生香心生渴望,他一点都不希望眼前女子归属旁人,她?上上下下里?里?外外都该被他占有才对。   但在妧枝不悦地?察觉到?他目光时,商榷安道:“上一世,你走后不久,宫中也生变了,太子谋反,你那位常珽在圣上身边,为他挡了一刀,当场毙命。这辈子他能留下一条性命,已是不幸中的万幸。”   妧枝斟酌他说的话几分?真意,然而她?从前与历常珽止步于雪中送炭,对他的前途并未留意,再?去追究真假也没有意义。   宫变既然发生,历常珽又是臣子,首当其冲要在危险之际保护圣上,商榷安所?言也非并无可能。   话已说清,妧枝指着门口,“出?去,否则我叫人了。”   这般威胁实则对商榷安没什么用,他屡次登门,次次都让人只有惊没有喜,即使妧家的下人都来了,又能如何?,依然劝不走他。   但这次妧枝不打算放任他乱来,若商榷安还不走,她?便?要行赏,让下人给他些厉害尝尝。   打出?妧府就是了。   可惜商榷安在争辩过后,无论如何?都求不到?妧枝回心转意。   他便?这次依了妧枝的话,缓缓走到?门口,“我不会放弃的。”   妧枝:“你想做什么?商唯真呢,你不打算管她?了?”   商榷安:“为何?还要提她??我当初拒绝这门亲事,只是不想再?像上一世那样让悲剧重现,以为与你避开?就能扭转乾坤,试过之后……待唯真始终没有那丝与你在一起时的心动。”   妧枝用怀疑的目光看?他。   商榷安神色认真:“京都有变,我将她?先安置在从前田庄了,等她?寻觅到?良人,就会送她?出?嫁。”   妧枝如今知晓孩子并不是商榷安的,对商唯真芥蒂已消,却并不关心她?今后如何?。   她?冷淡道:“我知道了。你怎么还不走?”   都这般坦诚以待了,妧枝还不心软,未施予他好脸色,商榷安默然无声站定片刻,随即拉开?房门从此?处离开?。   妧枝担心他是作假,离开?卧榻,将门窗都检查一遍,又上了锁,这才靠在茶桌旁松了口气?。   今夜商榷安看?她?的眼神,透着欲望和侵蚀,与在他私宅时没什么区别。   也不知到?底该如何?才能让他死心,明白?世上没有后悔药可吃。   白?日妧枝并未告诉家里?,昨夜商榷安来过。   她?想已经说的很清楚,商榷安应当不会再?来了,但到?了夜里?,以防万一,妧枝还是将门窗锁上,让婢女早早去歇息。   这些锁,只有等她?翌日起了才会打开?。   奈何?,妧枝还是听见了门窗锁动的声响。   今夜较早,深秋凉意更重,屋内的香炉已经熄灭,妧枝如昨日一样在卧榻处歇息,读书着了迷,直到?房门处出?现细微动静。   许是发现门锁打不开?,便?又去试了窗户边的,一样被关的十分?牢固。   妧枝被惊醒,观察着对方举动,看?着外面人影将每一处都试了一试,最后如同无计可施,站在门外叫她?,“开?门,阿枝。”   妧枝闷不吭声,她?知道商榷安能耐,可她?这次请了锁匠,配了十分?难解的锁。   没有钥匙,商榷安根本进不来。   “你来做什么,还不快回去。”妧枝不想惊动旁人,唯有在商榷安再?次叫她?后冷声驱赶。   修长身形出?现在离妧枝卧榻最近的窗边,隔着窗纱只能瞧见影子,“开?门,你不开?门,我就不会走。”   “无赖。”妧枝:“注意你的身份,你我无名无分?,为何?还要夜闯我闺房?”   商榷安在外道:“那我白?日里?来,你总是要见到?我的。”   妧枝无论昼夜都不想见他,“你休想。”   该说的都与他说了,商榷安不肯听从,妧枝也别无办法,好在她?提前有做准备,任由商榷安在屋外如何?恳求劝解,妧枝都不为所?动。   她干脆继续看起手中的书,左右屋内都上了锁,商榷安定进不来。   哪怕听见对方依旧不肯懈怠地?尝试,妧枝都充耳未闻,渐渐她?看?入了神,心思也不在留心外面。   而当她?感觉到异样的目光仿若凝成实质,出?现在她?身上,一切已经晚了。   一声锁被撬开?的动静并未引起当时分?心的她?的注意,而商榷安对这些下九流之手段轻车熟路。   他见过锁匠开?锁,且他们还告诉过他想要解开?并不难,商榷安对有用的技巧都愿意尝试,他有天资且年?少就聪慧,这些巧技并不难。   他试探开?门,在外面待了许久,不过是为了让妧枝放松防备。   他总是记得她?在闺房里?,没有外人打扰时独处安静的模样,就和曾经嫁给他后,在濉安王府里?他们的房中一样,静谧而温柔的做着他的妻子,曼妙的身躯总是若有似无地?勾着他的视线。   他在外当差,上朝堂,看?见别的女子,亦总会想起她?。   她?的身影在他脑海无处不在,只是嫁给他便?是如此?,商榷安不知道若是一开?始就与妧枝情投意合,他会昏头成什么样。   他可还会有雄心壮志,国家大事?   不,他只会关在屋里?整日拉着她?媾合。   妧枝震惊且不可置信商榷安竟然能破开?她?请锁匠造的锁,“你怎么进来的?”   但好在商榷安并未鲁莽到?破坏门窗,他夺过妧枝手里?的书丢到?一旁,令她?全?副心神都只能投放到?他的身上。   “雕虫小技尔。”他轻简而意有所?指道。   与妧枝相比,他纯粹占了个王府长子的身份,过了多年?落魄日子,远非是妧枝这样勉强算是贵女的小娘子可比。   他见过她?所?没见识过的,且混迹于三教九流,只是在步入京都仕途后,多年?的权贵将他熏陶的清贵倨傲,以为他一尘不染,实则人间百态,不堪污浊他都经历或亲眼所?见。   “你不让我进来,又能奈我何?。”   妧枝瞪他,他昨夜才想过不想惹她?生厌,今夜却又旧态复发,似是走投无路,只能让她?恨他厌他,方能在她?心中占有一席之地?。   商榷安:“不要嫁给他。”   妧枝:“休想。”   商榷安:“好,既然你不肯收回决议,那我只能每夜造访,你何?时改变主意,我便?何?时不在夜里?惊扰你。”   他也知晓是惊扰,妧枝被偷袭的突然,她?在商榷安跟前毫无缚鸡之力,她?的推挡阻挠都被他四两拨千斤,以刚克柔了。   他轻易就能化解她?的挣扎反抗,妧枝愤恼,她?出?了一身热汗,面容霞红,倏然她?失去力气?阻止商榷安靠近,如认命般平躺在卧榻上,屈起的膝盖被商榷安拉拢到?两边夹住他的腰间。   而妧枝闭上眼,微微气?喘,“你这是想逼死我。”   商榷安垂眸俯视着她?,对她?身上的一切变化,哪怕睫羽轻颤的次数都在心中默默数念:“你不该这般想的,我只是想你重新考虑这桩婚事,若是没有你,何?来我商榷安?你也该为你阿母他们考虑考虑,失去你,他们的日子该怎么过下去。”   妧枝睁开?眼,商榷安说对了,她?的死不过是用来威胁阻挡商榷安的借口,她?如今重头来过,样样都好,人生也顺意了,怎么会因为他而真的放弃性命。   可她?不能对不起常珽。   像是清楚她?的顾虑,商榷安道:“你没有那么喜欢他,阿枝。”   妧枝:“你在胡诌些什么?”   商榷安:“你不过是视他为你的恩人,上一世他对你和你家里?雪中送炭,这一世你为了报答他的恩情,提醒他救了他那祖母。而与李含翎他们的亲事,他又再?一次帮了你,在周老夫人的推波助澜下,这才促成你们的亲事。   这当中种种,和他对你的相助,这才造成你喜欢上他的错觉。是以你不肯与我亲近,为了报答他的恩情,但凡你与我有一点僭越,都是对他的背叛,这会使你觉得自己忘恩负义,我说的对与不对?”   妧枝看?着商榷安的神情,仿佛在说他是不是疯了。   然而商榷安固执认为,他醒悟太迟,或者说,他有意避让不想沾染前世的悲剧,妧枝泣血那一刻,他心中生起一丝难以言喻的痛意,后来在每个夜里?延至四肢百骸。   他亦不想再?重来害她?一回,可到?底逃脱不掉只要见她?一次,就被吸引一次的感觉,这才错失了先机,让上一世不该有交集的历常珽走到?了她?跟前。   妧枝注视商榷安半晌:“我与常珽,情投意合。”   商榷安眼底的期许瞬间暗淡,俊容阴郁下来,他不想再?听妧枝剖白?心迹,而是为她?做主,“我知你是为了报答他,但他上辈子就在宫变中丧生,你若放不下对他的恩情,我代你向他报恩。他活下来,你的恩情早就还清了。剩余的,你想他高官俸禄,还是顺遂一生,我来帮你达成就是。”   的确如商榷安所?说那样,初始妧枝不过是在历常珽的解救相助下,才答应和他的亲事。   他助她?良多,对她?温柔体贴,若要选夫婿自当选他这一种。   妧枝道:“可我如今,已经喜欢上他了。”   她?的眼睛和商榷安的眼眸长久对视,他死盯着她?不放,在浓烈而滚烫的热意中,那双黑眸对妧枝生出?扭曲的爱与恨,“你最知该如何?逼疯我了,我有时亦是真的恨你,阿枝。”   他俯身而下,妧枝感觉到?他解开?她?衣带的手正不断摸索和探进,并且他的膝盖正巧抵着她?蓄力,“住手,商榷安!”   她?推打他的脸,然而商榷安毫无所?觉,他朝她?冷冷一笑,“我不会进去,只想让你知晓,我也能带给你快乐。你总不能老是怪我,给予你的都是痛吧。”   说罢,他钳制住妧枝双手,推举到?头顶。   又为了不让她?发狠咬他,改为扼制住她?的脖颈,单手抵着她?的下巴,一路从她?耳根、肩头及更迷人之处往下吻。   妧枝只能用余光看?见那颗黑色的头颅匍匐在她?身上,往下、再?往下……四处点火,尽心尽力,在月退心最中间那一处,为她?带来一片更燎原的火。   那一刻,妧枝震颤,瞳孔都失了魂魄。 第96章 出嫁。   那天夜里,妧枝根本无法抵御商榷安对她所?做的一切,她被他伺候了个遍。   就在闺房中,以唇舎以手指将她拉入到忄青欲的漩涡中,难以挣脱。   但?婚事依旧得不到解决。   妧枝执意要嫁给历常珽,彼时商榷安在伺候她体会到滋味以后,妧枝倒在榻上?一阵一阵紬傗,汗意流淌,浑身肌肤通红,眼眸失神偏着?脸,嘴唇微张。   而?商榷安则早已沾到了茶桌旁饮水漱口,嘴里依旧残留着?妧枝的味道,他很不在意的感受着?,回味且擦过嘴唇,“明夜我还会再来。”   他想说不必锁门,因为无论如何他都能破开阻碍出现在妧枝跟前。   但?余光所?见,被他尽心服侍过的女子?还在榻上?反应不过来,商榷安心生怜爱,就这样默默注视了她一会,留给妧枝他今夜的杰作,便理了理衣衫离开。   而?妧枝在他走后,许久才回过神动弹,她身上?汗意已经变凉,而?商榷安喝过茶的杯子?被她砸向地面,碎裂成片。   翌日婢女醒来到妧枝房中看见地上?狼藉,惊讶不已,而?妧枝只以夜里渴了起来喝水,不小心打翻了茶水为由搪塞了过去。   但?夜里妧枝的房中动静突然,且次数频繁,即使隔着?院子?,时日已久也会被发现端倪。   且她与?历常珽的良辰吉日就在眼前。   伸手不过两天,在最后一天时,妧枝已不像之前那样惊讶愤怒商榷安的到来。   今夜月圆,在商榷安再次伸手碰到她时,妧枝并未反抗,她甚至主动转过身来,双眼平静而?冷淡地凝视着?他,“明晚不要再来了。”   夜里出嫁,她从早到晚就要开始打扮,妧府里都会挤满了人,一直到历常珽来接她去郡王府,以后这里她若无事就不会经常回来了。   商榷安再无耻,总不能夜夜去翻郡王府的窗子?,若真是那样,妧枝会再毫不客气捅他刀子?。   商榷安知?她心意已定,心头闪过千般万般念头情绪,无非是考量阻挠她出嫁的成算有几?何。   应当是十?拿十?稳的,但?这之后妧枝定然不肯与?他罢休,不是你死就是我活,商榷安想让她恨他,却不是这种毫无意义的“恨”。   他搂着?妧枝在他怀里,抚摸她的脸庞,指尖抵达衣襟,没有回应她的上?句话语,“今夜你想怎么过?最后一夜了。”   妧枝松了口气,如果拿这几?日的惊扰作为条件,安抚商榷安让他不要阻止她出嫁,那么暂且算是值得的。   左右他一走,妧枝就会喝上?平氏给她开的避孕药汤,这般也不用担心怀上?他的子?嗣。   “我要养精蓄锐,明日还得打扮应付他人。”意思便是最好?不怎么过,识相的商榷安来过后就走,最好?。   可惜商榷安看懂妧枝意图,却未满足她的心愿,他捉摸到她脚踝,“让我送一份新婚贺礼给你。”   妧枝感觉到脚上?一凉,商榷安为她系上?一条金玉做的铃铛,能发出悦耳声响。   商榷安:“今夜,我会让它?响彻一晚上?。”   妧枝被放倒在榻上?,她眼中商榷安眼眸堪称冷静到极致,甚至透露出一丝癫狂,然而?动作却炽热而?滚烫。   他像是将妧枝的身子?当做一幅画,在亲吻她的同时,让她白?皙的肌肤盛开出一朵朵艳丽的红痕。   在她想要阻止时,连带她伸来的手指都含在嘴里,像嘬骨一样用最深沉和最忄青欲的目光盯着?她,直到脚掌,每根脚趾都无一放过。   而?这种被包裹在氵显润且炙热里的滋味让妧枝无一不在身颤,每动一下铃铛便发出动听的响铃。   她遏制不住气息乱极,视野中商榷安不复君子?模样,失礼沦丧,他在触及妧枝眼神后看着?她的反应如受吸引般,俯身下来想要覆上?她的唇,却在下一刻被妧枝躲开。   她上?身紧张起伏,半闭着?眼想要抗拒的样子?令人想对她付诸满腔疼爱,而?商榷安并未纵容继续她逃避,而?是抬起她的一条月退搭在自己肩上?,欺身往前压下来,让妧枝不受控制惊讶地看向他。   而?他则如挑衅般逗弄着?吻了她的脚心,舎尖氵显热的触感让妧枝发痒不禁想避开,眼神更无处安放。   但?这都在商榷安控制在内,他在玩了她足掌许久后,不失余力趁着?妧枝分神,倏地扳过她的脸,趁机深吻,如此即使妧枝嫌弃,也终究被他得逞。   “我想杀了他,我终究还是想杀了他。”   让妧枝嫁给历常珽,商榷安依旧无法容忍。   妧枝因他语调中的杀意一震,可在今夜无论说什?么,除了叫他的名字,商榷安都不想听见。   待她清醒时,这一夜就在这昏头涨脑和响铃中度过。   妧枝十分担心商榷安会对历常珽做些什?么,她拖着?被掌控了整夜的身子?穿好?里衣,唤来婢女,“给,给郡王传信,让他小心。”   那道属于商榷安终将失去心爱之人的狠厉杀意,始终回旋在妧枝耳畔,从白?日起,她便开始担心商榷安会对历常珽动手,是在他府上?还是,还是在他迎娶她的路上?,妧枝万分不安。   天亮,平氏就带人到妧枝房里准备了。   “阿枝,醒了吗?改起了,吉时不可耽误,快快梳妆。”   “大娘子?醒了。”婢女前来开门,“主母可以进来了。”   平氏一进来,就看见妧枝坐在妆台前,她先是打量一圈妧枝房中动静,近来下人总说夜里大娘子?房中有人,但?妧枝不提,平氏便不好?过问。   今日就是婚期,作为妧枝的生母,她更不想出什?么岔子?。   现在一看,妧枝神色如常,房中好?似也没什?么变化。   唯一不对的,是一声铃响,平氏走近,“什?么声音?”   妧枝这才反应过来看向足下脚踝,面上?一怔,随即愠怒,商榷安昨夜走时,根本没将他系在她脚踝上?的铃铛取下来!   他想她带着?它?出嫁,若是与?历常珽洞房今夜便展示给他听,他与?妧枝独处享乐过的乐章。   可历常珽已经受伤,即使痊愈,今后也难有子?嗣,妧枝只想今后陪在他身边照顾他,并未考虑夫妻之事。   把?这条链子?带过去,岂不是在明目张胆朝对方宣示?   “来人,拿剪子?来。”在不明缘由的平氏眼里,妧枝拿到剪子?将这条铃铛剪开,随即丢弃到一旁。   平氏对上?长女黑白?分明的眼睛,那里面的目光示意她不要多问,平氏便按捺住疑惑,也替她挡住了些许窥探。   “好?了,该梳妆了,黄昏吉时,郡王府就要来人娶你了。”   今日妧府有喜,街坊四邻都来上?门庆贺,即便妧家在京都没有亲眷,但?客人还是能坐上?几?桌。   妧枝在屋内梳妆,庭院里便由妧酨和妧柔出面招待客人。   她身上?被商榷安留下的痕迹不少,镜子?里,透过微开衣襟就能窥见,妧枝拢了拢领子?,不让那些痕迹露出来。   除此以外,没有人知?晓她昨夜跟谁一起度过,又发生了什?么。   妧枝第?二次出嫁,装束与?上?一世没有不同,嫁衣鲜红,珠光宝气,她被婢女和喜娘收拾了许久,最后独坐在床榻上?等候郡王府的人来。   她一度担心,昨夜商榷安放的那些狠话,会阻挠历常珽前来。   但?当天色逐渐昏黄,一天下来妧府没有丝毫异样,平氏和妧酨等人都不同时辰进来看顾过她,也说了下外边宴客的情况,没有奇怪的人,非常平静,相安无事。   妧枝悬着?的心微微放下,却又矛盾而?疑惑,难道商榷安这回真的放弃,不会再来打搅她和历常珽了?   若是如此,那的确算他做了件好?事。   此时此刻,外面来人敲门,彷如宣告般,“都打起精神来,准备好?了,郡王府接亲的队伍来了——”   “来了,来了……”   到她房中陪伴她的一些邻里妇人都兴高采烈,妧枝受到影响,也带了几?分笑意在嘴角边。   管事推开门,“请大娘子?出嫁。”   妧枝被簇拥着?由在外头紧张等待的妧酨进来,将她从房中背出来,然后送上?停在妧府大门的王府喜轿。   “阿枝。”平氏和其他妇人站在一起,被搀扶着?十?分不舍得看着?她的身影离去。   迎亲队伍一散,留在府里的客人便坐下开席。   而?在郡王府,迎亲队伍一路顺畅抵达归处,妧枝这一路都在等发生点什?么,然而?一切顺遂到令她意外。   突地,队伍停下,有人敲了敲她的喜轿。   妧枝听见历常珽叫她,“阿枝,到了……”   终于……   终于她与?那些前尘往事要没有牵扯了,今后她就是这座郡王府里的主母,历常珽的妻子?,往后余生她都将在这座宅子?里度过。   来娶她的历常珽将她背起来,妧枝趴在他背上?,随他跨过火盆,随即到了红毯处被放下。   妧枝手执扇子?挡着?脸,却也看清今夜来郡王府参加喜宴的宾客们,吉时每一步都算的正好?,一刻都不曾有耽误。   她和历常珽朝着?正堂走,观礼的客人都在两旁,妧枝目光一瞥,在距离正堂越近时她不期然看到一个身影,撞入她的视野。   她震惊与?之对视,商榷安就在观礼的宾客中注视着?她,一直注视着?她。 第97章 你说,他们会洞房吗?……   妧枝从商榷安那?边的宾客面前经过,她连头?都没?回,心中?却?涌现出对商榷安深刻的忐忑。   他竟敢光明正大出现在这里,历常珽呢,他莫非没?有发现他?这不可能。   但?在婚仪举行和结束的过程中?,商榷安仿佛只是单纯来参加这场喜宴,与她目光交界后,居然什么都没?做。   在数不清的宾客贺喜声中?,他只默默目送着妧枝被郡王府的下人送去了新房,然后独自走出了这座热闹的府宅,与喧嚣的背景形成?对比。   商榷安独自走在了长?街上,夜幕降临,黄昏坠落后京都城里华灯初上,城民?不再像宫变时那?样,畏畏缩缩,整条大街上充满繁华的烟火气。   曾经商榷安无?数次想过,若是重来,他对妧枝是接近还是不接近。   答案令他无?法身心如一,他的身躯意志告诉他,若是不想在情感中?被另外一人所掌控,那?自然是离得?越远越好。   可是觑见妧枝的内心却?又心生动摇,而当看到她投注来的目光,充满怨憎与冷漠,还透露出厌恶,就在此分道扬镳,互不相识才是最好的结果。   一意孤行,偏执自我,令他永失所爱,他一生中?唯一心动迷恋的女子从此与他再无?瓜葛。   商榷安在街头?站定,许久没?动,令隐没?在人群中?的下属见后,不得?不出现以免他发生意外。   而当枕戈等人悄然赶来时,见到的只有商榷安弯曲的脊背,一手撑着心口?,嘴唇痛苦紧抿,仿佛胸膛内有一道伤口?正在撕裂他的感受。   “大郎君……”   枕戈扶了他一把,料想他只是见到妧娘子出嫁不舒服,不曾想他连脚步都轻了不少,竟是失魂落魄到如此地步,“郎君若是……想,可以将……抢……或是阻止这门亲事。”   跟随商榷安许久,忠心耿耿的下属已然明了他对妧娘子的感情,竟也不顾道德,只为了商榷安能好过而出谋划策。   感觉到呼吸都难受的商榷安终于在许久之后,能有了一丝喘息的余地,而胸膛内如有千斤重的憋闷始终萦绕其中?,且夹杂着一丝时不时会撕裂的疼痛。   他平缓了气息,重新直起腰身,“那?就真的令她恨我到痛不欲生了。”   枕戈:“大郎君……难道不是一直都想这般让妧娘子记着你么?”   商榷安黢黑的眼珠静默而凛冽地往不小心冒犯的下属身上一扫,爱恨有两?面,非喜便是厌,他的确有意择取另一面,只因为他早已料想到妧枝对他不会再有爱意了。   但?不代表他就真的只想她恨他就够了。   商榷安什么也没?说,挥开?什么都不懂的下属的扶持,继续往前走,没?入人群消失了。   而被冷冷睨了一眼的枕戈下一刻被人重重拍了一下头?。   同僚骂道:“蠢货,谁会一直想让人恨死自己呢。与其说恨,不如说是大郎君还在期望那?位娘子爱死他呢。”   郡王府的喜宴热闹不止,前院有许多甘府的亲眷前来帮忙招待,期间还来了一回宫里的人行赏。   许是知晓历常珽受伤,妧枝还能不离不弃,令宫中?对她改观不少,他们的婚事就连圣上都没?有再次为难。   历常珽在甘贯轩帮助下,被挡了不少酒,但?也醉意熏然。   宾客们如至而归,还感觉不够尽兴,依旧令郡王府的下人继续上酒,热闹声沸沸不停,而在甘府的亲眷吸引了注意力后,已经喝了许多酒的历常珽被悄悄带着脱离了宾客们,从一条拐弯的路上步入后院,来到他与妧枝的新房。   妧枝坐在房内已经许久,她思绪纷乱,一时想到前来看她成?亲沉默观礼的商榷安,颇为担心他会捣乱,然而时辰一息一刻过去。   她问了婢女前院情况,得?知在她被送进后宅后,那?宾客里面就已经没?有宰执大人的身影了,登时颇为意外。   而历常珽还在前院待客,想来在这么多宾客还有甘府的亲眷在旁的情况下,商榷安定然是不好动手的,这无?异是惹了众怒,或许自知自讨没?趣而离开?。   这样这也代表他们的牵扯到此终结。   妧枝提着的心逐渐放下来,她在房中?耐心等待,直到屋外下人搀扶和叮嘱的声音响起,历常珽终于结束前院的应酬,到新房里见她。   “阿枝……”   历常珽扑上来,因酒意上头?没?站稳,在房门关上后,整个?人都压倒在妧枝身上。   二人在榻上相拥,妧枝带着微笑看着今日的历常珽,他们各自身着喜服,来祝贺的宾客无?一不称赞这对新婚夫妻的登对。   “常珽。”   “你高兴吗,阿枝?”历常珽不胜酒力,意识却?还残留几分,他搂着妧枝朝她吻了下来。   妧枝:“高兴,常珽,你呢?”   忽然,在短暂的亲昵过后,妧枝感觉到脸上湿了一片,不知何时她沾染上历常珽的泪,她睁开眼这才惊觉不知什么时候历常珽竟哭了。   他捂住妧枝的眼,并未再让她看着他,“高兴,我很高兴……阿枝,能娶你,是我这一世的幸运。”   今夜洞房花烛,本该共享良宵,但?历常珽受过伤,他在搂紧妧枝后,等到心绪平静倏地将她放开?,“我去拿合卺酒,喝完早些?歇息。”   妧枝看着他的起身离去,历常珽还处于醉酒中?,动作并不那?么利索,倒酒时差点倒漏出来。   等他回过身来,拿来酒杯递给妧枝,除了醉意,眼里还有温柔情意凝视着她。   “喝吧,喝了,你我就是夫妻了。”   妧枝反驳:“即使不喝,婚仪都举行了,成?了婚不是夫妻是什么,难道你还想反悔?”   历常珽笑了笑,“是我说话不中?听。”   妧枝搭着他的手,二人共同交杯喝下去,一股辛辣之意在喉咙中?弥漫流淌,二人神色都有了变化,历常珽尚且还能自持,妧枝则面容浮红一片。   待到历常珽要走时,妧枝拉住他,“去哪儿?”   历常珽惊讶道:“我,我去放杯子。”   妧枝拿过他手里的酒杯与自己的一同随意滚落到地毯上,“别走,我们洞房花烛夜,你难道不该珍惜良辰……?”   她盯着历常珽,眼中?坚定不改,“我们是不是该行夫妻之礼了?”   历常珽惊讶到体内酒意蒸腾,似乎瞬间清醒,既不可置信又复杂地回视妧枝,直到他被妧枝的手拉着到榻上坐下,她解开?两?边床幔,遮挡住内里的光景。   “可我……”历常珽内心挣扎,想到自己难处,苦涩道:“可我如何能行。”   妧枝一句话打断他,“常珽,你就不想看看我吗?”   她今夜嫁作人妇,上了妆容,带着情意看她,就如看这世上最美的女子,历常珽如受蛊惑跟妧枝对视,在她缓缓靠近下,再说不出拒绝的话。   床幔中?,历常珽的身影随着妧枝朝榻上倒下,一如妧枝所说,即是夫妻,该当行礼,她并不介意他那?方面有损失,而他们依旧能完成?这等仪式。   “常珽……”妧枝褪了衣裳抱住他。   历常珽不再纠结,同样拥抱回去,二人在这夜虽不完美,却?仍旧水乳交融在一起,直至发出再无?遗憾的叹息。   ……   京都城墙上,晨光熹微,一道青色衣衫的人影因凉夜终于消退而打了两?个?喷嚏。   亲信哆嗦着摸了摸臂膀,禁不住看向?另一方望着天色日出方向?的背影,那?道背影更加冷峻修长?,像不怕冷一样。   深秋之际,尤其深夜连战士们都燃起了火盆,而大郎君却?不让任何人打扰,孤零零的在此逗留了整整一晚。   随后不久,枕戈来到他身旁道:“大郎君,是不是该回去了,天,都亮了。”   昨夜郡王府有多热闹,他们郎君这头?就有多凄凉,因成?全了妧娘子和锦瀚郡王,不忍破坏她想要的安宁,于是独自在这伤神,可再强悍的躯体也禁不住凉风瑟瑟。   担心商榷安冻坏了身子,枕戈唯有劝他回府。   良久,商榷安才转过身来,他俊脸仿佛失去血色,冰冷发白,可眼睛却?仍旧黑亮深邃,周身气势低迷而沉郁,他问:“你说,他们会洞房吗?”   枕戈当即哑口?无?言,一副惊骇的模样不敢随意答话。   可商榷安却?从他神情中?看出答案,冷风吹拂起他的衣袍,他于晨光中?淡淡笑道:“应该,她是个?主动的女子,从前对我便是那?样。”   她实在好极了,认定了嫁的人,便会极其主动。   他们即是夫妻……又怎会不相拥而眠?   商榷安眼中?流淌着惆怅的神色,其中?的黯然神伤在他动身离开?城楼这一刻,孤身寂寥的气息再无?处掩藏。   昨夜离开?郡王府,在人满为患的热闹夜市中?,商榷安不知为何一下不知归宿在哪,该去向?何方,权势他有,可倾天下。   但?他失去了一个?人,一个?本该,他唾手可得?的女子。   人海茫茫,他再找不到像她那?样一见就勾动他反应,让七情六欲都躁动的女子。   于是唯有找人看着自己,夜不归宿,吹上一夜冷风,若不这么做,只怕他已经提着剑重返那?座娶了他“妻子”的王府。   就在商榷安走下城楼时,只听一道声音在背后模糊大喊:“郎君——”   他身形摇晃,蓦然于天亮中?跌倒下去。 第98章 别离。   郡王府的新房中?,昨夜春宵帐暖,历常珽虽一时无法再行人事,但他与妧枝却有了一个不一样的洞房之夜。   “阿枝,多谢你,我真?的非常高兴。”   历常珽与妧枝紧紧抱在一起,仿若此生都无憾了。   而经过温存,妧枝沉沉睡去,一直到天亮疲累渐消,而她醒来时周身清爽,看着她身上衣裳就?知道定是历常珽帮她清理过了。   她会心一笑,可床榻上另一旁的余温却早已变得冰凉。   “王妃醒了。”婢女听见?屋内动静,开始进来侍候她梳洗。   妧枝点头,让她们伺候,而她则打量白日里房里的景象,竟有了一丝恍惚,只觉着新房和上辈子的有些像,都是赤红的一片,喜气洋洋。   连窗上都被贴满红色的剪纸,桌上花瓶里则插着新鲜的枝叶,她愣了一下,突然想起来问:“郡王呢?”   她从起身后没见?到历常珽,以?为他有事出了去。   毕竟在外看来他们可是新婚,虽然双亲不在,晨起妧枝可以?不用?去请安,甘府的亲眷也不会前来打扰,但历常珽也该前来陪伴他新婚的妻子。   婢女在替她梳头时道:“管事方才来说,若王妃醒了,可去书房一趟。”   妧枝心下一松,莫名的不安很快挥去,而在梳洗打扮过后,婢女也将吃食送来给她。   整个王府对她就?如对历常珽一般,恭敬伺候着,妧枝没有过多久留,她在房中?用?完吃的便起身去了历常珽的书房。   而在那?间摆满书籍的屋子里,妧枝悄然进去,为了不打扰历常珽而脚步放轻。   “常珽。”   她四处找了找,在屋中?呼唤他,最终却只在书桌上发现一封留给她的书信。   妧枝微露迟疑,将那?封写着阿枝亲启的信给打开,在看到上面的笔墨后,迟疑化作?了震惊,她开始抓着信纸从书房跑出去。   在郡王府里寻找历常珽的身影,而似早有准备的下属就?在路上等着她。   “郡王呢?他在何处?”   顾曲将她拦下,“王妃可有看郡王留给你的书信?”   “圣上有令,边关?需派遣文官上任,前军营主簿任其已满,郡王有意为国效力,自请上任,而今天未亮就?已出发了。”   “还?请王妃不必担心……”   他语速渐缓,目光不知不觉瞥向妧枝手上的被拆开的书信,想来刚才所说,王妃都应该从上面了解到了。   但,那?封信此刻看起来更像是一封和离书。   只见?妧枝怔然在原地,久久未能回神。   而她攥着手里的信件,在拿到它的时候,有一刻竟不敢相信这就?是历常珽的想法。   他在与妧枝度过一夜后,隐瞒了对将来的打算,就?这般不告而别?。   “……他可有说何日归京?”   顾曲依言看向妧枝手里留给她的东西?。   不必多问,妧枝已经有了答案,上面历常珽并未说何时归来,看来他对下属也未曾透露,也许是任其将满,亦有可能永不归京。   而这封和离书,就?是留给妧枝最后的后路。   “给我备车。”妧枝道。   顾曲以?为自己?听错了,“什么?”   妧枝却道:“王妃的命令让你听不清话了?我说备车,郡王上任,难道连王妃都不带上了?”   顾曲当即大惊,在对上妧枝的眼神后,又不得不遵从她的吩咐,“是,属下这就?去。”   对方走后,妧枝一时难掩忧伤的再次看向手中?的书信,她没想到新婚之夜后,迎来她的竟会是这样的局面。   无论如何,她都须得历常珽给她个说法。   京都大街上,一辆马车从深宅大院的府门外出发,而这次意外的是顾曲亲自驾车,妧枝则开了窗,坐在离门最近的地方,目光坚毅,像是有什么极为严肃的事困扰了她一样。   这对新嫁娘来说十分?不妥,在路过街边药铺时,一道出来拿药的人影看见?这一幕,抱着药包惊讶了一瞬,随后在马车经过后,转头向着来时的方向快步离去。   到了京都的城门口,车辆被守城的官兵拦下。   顾曲正给他们查看同行的牙牌,而妧枝则始终在旁目视前方,待到过了关?卡,出了城后,马车停在宽敞的离京官道上。   “王妃……”   顾曲斟酌后,终究还?是对妧枝劝道:“此去离京,要通关?文书才行,历任臣子出关?上任,都是不携家眷的,不若还?是回去吧。”   他们一行出来,妧枝根本未曾收拾行李,许是有历常珽交代?,顾曲也未做丝毫准备。   前路是铺了石子的大道,但再远去路就没那么平顺还?走了,还?得坐船,翻山越岭经过周折才能抵达边关?,去了以?后那里也没有地方能招待她。   就?如所想的那?样,此举不过是为了让妧枝知难而退。   而妧枝也沉默地望着历常珽离开的方向,她还?握着他留给她的书信,上面黑白分?明,字迹清晰地写着:   ……此去边关?,是我志愿,京都朝堂风云变幻,已不适合我再留在此地,但阿枝你,尚且有大好时光。   昨夜于我,乃人生中?最圆满的一个良宵,我已别?无遗憾。   阿枝,勿追勿念,就?当你我缘分?浅薄,好聚好散。   若愿和离,自当成全。   自从宫变后,妧枝得知历常珽受伤,就?已感?觉出他性情有变,原先只以?为他是在那?场叛乱中?受了惊,好生调养,陪伴在他身边就?能抚慰他受到的伤害。   不曾想,过去这些时日,历常珽始终无法放下宫中?给他造成的阴影,这京都,已经成了令他终生难忘不可磨灭的阴影之地。   这场放逐,兴许早有预谋。   “王妃。”身边顾曲还?在劝。   此时,另有一辆马车忽而从后面驶出来,马声嘶鸣,抬起铁蹄后稳稳当当停在一旁。   妧枝和历常珽的下属都朝这一插曲瞧去,而对方车上的窗户忽然打开,一张熟悉的面孔暴露在他们眼前,商榷安就?坐在马车里面,面色微白,神情冷峻地看着他们,不知为何气势有几分?抱恙似的虚弱。   而他的亲信枕戈从另一边探出头来,“妧娘子。”   他竟称呼的是妧枝未嫁前的称呼,商榷安始终沉默不动,枕戈问:“妧娘子,出什么事了?可需要帮忙?”   这下妧枝与顾曲都静默下来,气氛变得尤为古怪,历常珽刚新婚就?抛下成亲的妻子去了边关?,还?愿意与妧枝和离,这可不能叫其他人知道。   然而看了他们许久的商榷安却突然招呼她,“过来,我带你去找他。”   妧枝顿时惊讶地看向他,在漠然的商榷安身上似乎发现了端倪,他好像已经知道实情,而身为宰执,如今炙手可热的大人物,身在官场怎么可能不知道下官的行动去向。   想必这种调动,商榷安就?算知道历常珽离京了也无可厚非。   可让人诧异的是,他竟并未阻拦,而有意要帮她?   “咳,咳咳。”妧枝回神,朝着商榷安瞧去,他唇色多了抹鲜红,而面容显得更加白俊了,只是拧着眉,哑声催促,“不想去?还?不快些。”   “王妃……”   妧枝动了下,顾曲想要将她叫住,而另一头枕戈已经下来过来接她。   妧枝从马车上下来去了商榷安那?,未能劝阻的顾曲只能作?罢。   而车内,待到妧枝上来后,商榷安不曾有片刻犹豫,便朝外吩咐,“驾车。”   枕戈为此差点没赶上,最后还?是抓住了马车一角快速跳上来,最后坐到了车夫旁。   车门被他合上,一下只剩妧枝与商榷安独处起来。   在坐了一会后,妧枝听见?了新的咳嗽声,她这次终于不禁瞥去目光,却发现从她进来后商榷安便一直盯着自己?,他而手抵着唇,眉头微蹙,俨然在隐忍。   妧枝问道:“你,这是怎么回事?”   商榷安淡淡道:“风寒。”   妧枝记得他不经常生病,且商榷安体格颇为强悍,与朝中?那?些武将相比亦差不了多少?,竟会因此而中?招?   但二人已经没有干系,妧枝不便再多问,且商榷安姿态仿佛颇为冷淡,在妧枝犹豫要不要宽慰一句时,他再次率先开口道:“嫁了人,开心吗?还?没向你说声恭喜。”   这般,妧枝一下想起他昨日在婚礼上前来观礼的事。   没有破坏婚仪。   四目相对,显然商榷安对她心中?想法若有所觉,转而抬了抬下颔,更为深邃的凝视着她。   若不是他语气中?没有讥讽,开头那?句话只怕会误以?为他在取笑她。   “不必……我,不必恭喜我。”妧枝回道。   商榷安很快问道:“怎么回事,你与历常珽?”   事到如今,也没有什么不可说,妧枝攥紧了手中?的和离书,而这一举动早已被商榷安注意到,他瞬间抬手,“给我看看。”   沉默良久,妧枝才下定决心递过去给他。   成婚第一日就?被抛弃,妧枝心绪也难以?平静,同时她问:“你不是宰执,难道不管京都事务,就?可以?这样出关?吗?”   商榷安早在她伸手之际将那?封信接过来,同时道:“他若是天亮前不久离京,此时也应刚走不久,离得不远就?能追上。”   说着,历常珽留给妧枝的信也被商榷安快速阅览着,看完商榷安瞬间看向妧枝,而她正同样等待着商榷安的反应。   仅仅对视片刻,商榷安便不足为奇道:“看来宫中?对他造成影响不小,圣人体谅他,适才允诺他离京。”   马车行驶在官道上不曾停蹄,而在鹭洲的渡口处,一旁有一处不多客人的茶馆。   前方是清澈的河水与遍布的山峦,四周散落着载着客人或清空的船舫。   历常珽就?坐在那?,默默望着前方,直到船桨的声响令河水泛起水花,倏地一声动静,打断他的神游和心不在焉,“大人,船要开了,该上去了。”   历常珽“啊”一声,从茶馆出来,就?在即将登船那?一刻,“常珽!”   不知何时,妧枝竟赶到这里叫住他。   这声呼唤令历常珽误以?为是幻觉,而当又一声他的名字响起,历常珽终于回头。   这一眼真?正看到了妧枝出现在他眼前,而她身后还?默默跟着一道熟悉的身影,商榷安就?站在不远处,只觑着妧枝,并未朝这边靠过来。 第99章 远走高飞。   妧枝走?向历常珽,青山绿水为景,船家的吆喝声就在附近,但无人上前来打扰他们。   “阿枝。”被抓个现行,历常珽竟有?一丝逃避,不敢面对追来的妧枝。   “常珽,这到底是怎么?回事?”   妧枝走?到他跟前,把信始终拿在手上,示意道:“这可是你心里话?”   历常珽盯着那封留信,下一刻苦涩一笑,“是,我所?言,都在这封信上。”   “可你若不想?留在京都,可以同我说,何必?”妧枝看?了眼?不远处的渡船。   她此刻竟有?说不出的失望,可是更多责怪的话对历常珽也说不出口。   历常珽行程已定,定是在她出嫁之前休养那段时日就下定的决心,妧枝本以为他一切都已经转好,实?际上那不过?是为了安慰大家,历常珽才做的无奈之举。   他很想?离开这片是非之地,尤其?被重创以后?。   “阿枝,且听我说……”   历常珽情不得已,只能哀叹一声,说:“远离京都,是我在遇见你之前就产生的想?法,自从父母皆亡,我便无心朝政,奈何周旋官场一直不能随心所?欲,便一直忍耐至今。直到遇见你……”   若不是在濉安王府和妧枝相遇,历常珽早就有?做打算离开都城。   年前,他在甘府对甘贯轩无心说了句,“今日朝堂之上,有?边关回来的将军,谈及塞外?仿佛心胸开朗,我倒是想?去看?看?那边风情具体如何。”   很快甘贯轩便告诉了周老太?君,他的祖母。   “边关大漠孤烟,景色虽好却十分凶险,你以为是想?去便去?若是去了回不来,你让我如何向你父母交代?。”   于是为了按住历常珽这份离京的心思,周老夫人便称病身子不舒服,日日都将历常珽放在眼?皮底下看?着,让他陪伴侍奉左右。   年后?桃花开了,天气?暖和不少?,正适合出门走?动。   听说了濉安王府的亲事,周老夫人便带着他登门,他们往常也会来往亲戚家做客,若是那天没有?随周老夫人去濉安王府,历常珽也不知今后?还会不会遇见妧枝。   妧枝:“你后?悔了?这辈子和我相识,你后?悔了?”   “不。”历常珽十分坚定道:“别这么?说,阿枝,我怎会后?悔与你认识?我只是,只是……”   说到难处,他摇头?苦笑,“我只是觉得,我已不配做一个人夫,而你还有?许多可能。”   “可我并不介意。”妧枝道:“昨夜,你我不是很好吗?”   即便历常珽那方面欠缺,但二人同榻共眠,也感受到了彼此的温暖,妧枝便觉得这般就好。   但显然,历常珽丝毫不那么?认为,他只看?着远处山水道:“也,不单单是为了那般。”   “京都时局已定,可我时至今日,才发现我并不适合官场,与其?在京都浑浑噩噩度日,不如去边关走?一遭。只是这般,就要对不住你了……”   历常珽回头?看?着妧枝,朝她一笑:“别怪我,阿枝,我努力过?,也想?过?就此继续留在京中与你白头?偕老,可去边关的念头?一起,便如何也止不住。我想?,我们应该就此别过?。”   妧枝沉默,她看?出了历常珽神情中的悲哀与苦涩,他挺起的腰身已不如从前那样笔挺,像遭受了巨大的打击,难以面对,唯有?离开此地方能得到解脱。   妧枝:“那我……”   历常珽等着她说完,但妧枝只起了个开头?,便将后?面的话隐去了。   她已追来此地,可历常珽态度依旧,心意不变,若她提出要随他一起去,历常珽是去上任,并非真的游山玩水,显然妧枝无法跟随。   且他彷如明白她的心思,就这样在商榷安的眼?前注视下,朝妧枝靠近,他将她拥入怀里,低头?与妧枝说了些什么?。   只见妧枝惊讶不已,很快摇头?,然而被历常珽制止住,随即变得无奈和默然。   接着渡船那边终于开始出声催促,“大人,时辰到了,实?在不能耽误了。”   历常珽将妧枝的腰身松开,他还没有?彻底离开,就已经开始怀念女子身上的香气?了,而他们昨夜才新婚,妧枝刚嫁给他。   可他不得不那么?做,“我该走?了,阿枝,就像我说的那样,若有?空,我会写信给你,再会了。”   “常珽。”妧枝跟上去想?要再次挽留。   但这次商榷安却执意踏上了船板,“回去吧,阿枝,回去。”   他抬头和始终等待在附近的商榷安对视上目光,如同一个信号,二者什么?都没说,随着渡船的驶离,历常珽的身影与妧枝离得越来越远。   渡口上的船只重新填入空位,妧枝孤身站在岸头目送他的背影,一直到身边有?人缓缓靠近,商榷安的下属凑过来道:“妧娘子,大郎君问你还好吗?可还要再此再待一会,多久都可以陪你。”   妧枝怔愣,像是这才想?起商榷安,她回头?朝他看?去。   商榷安得了风寒,正抵着唇咳嗽,在察觉到妧枝的视线后?,又将手放了下去,拧着眉眼?眸瞧着黑亮而深邃,俊脸因体内的高热而微微泛起嫣红,神色却始终平冷且没有?表情。   不像是因历常珽的离开,而有?半分的幸灾乐祸,或是袖手旁观。   在妧枝走?来以后?,准备回到马车上,只听商榷安道:“舍不得?可要帮你把人调回京都?”   仿佛只要妧枝说,商榷安就真打算那么?做。   而妧枝一时心情复杂地停留在原地,她看?了看?商榷安,最终还是摇头?,“不了。”   历常珽想?走?,是因为京都带给他的伤害太?多,妧枝即使不舍,也不能为了一己私欲将他强留下来,否则旁人只会以为她是为了郡王妃的位置,才不肯放对方远走?高飞。   商榷安没再多说,他忍着风寒带给他的难受,揉了揉额头?,连眼?睛都烧的变了颜色,只是他没有?继续在妧枝跟前表现,就道:“那就回去吧。”   下属拿了个小凳子供妧枝踩着上车,不多时商榷安也坐了进来。   马匹调转了头?,妧枝还对着窗户,想?要看?一看?历常珽离开的河道,然而渡船已行到山水之间,连船只的影子都变得渺小模糊,更分不清是哪一艘了。   车内静默无声。   妧枝看?着窗外?,商榷安也并未打扰她,只是中途咳嗽声响起,不免将妧枝的心神都拉了回来。   “你……”路上商榷安咳成那样,妧枝不得不问道:“你怎么?样?”   商榷安回应她,“死不了。”   后?来即使再有?动静,商榷安都把咳嗽咽了进去,听上去闷闷的,像是不想?让人对他多留意。   二人一时无话,妧枝倒还是留着历常珽给她的书?信,她正慢慢抚平揉皱的地方。   而商榷安则在另一旁与妧枝相隔了些距离,闭目养神。   枕戈在马车外?往门缝里偷偷看?了一眼?,将里面的情形瞄的一清二楚,一直到挺过?漫漫长?路,回到京都。   已是黄昏时候,入了城门,内城里的街道上行人还有?许多,街市上正热闹着。   时隔许久,沉默的气?氛终于被打破。   商榷安问道:“去哪儿?”   这话颇为奇妙,妧枝昨日刚嫁人,而历常珽如今远走?他乡,不知他们二人最后?是如何交谈的,至今无人知晓妧枝心里是怎么?想?的。   是继续与历常珽再续前缘,还是回妧府。   被商榷安盯着,妧枝却是道:“在前面,放我下来,我想?自己走?回去。”   商榷安:“不用我送?”   妧枝坚定摇头?,“不必,我自己回去。”   若商榷安不答应,倒显得他不通情达理了,此时妧枝心绪较乱,她坐了许久的马车,也该下来走?一走?了。   于是马车在下一路口,被一道声音喊停。   “放妧娘子下车。”商榷安一吩咐,整个车身便不动了,而外?面枕戈正在放小凳子下去。   只见车门一打开,妧枝便从里面下来。   她本想?一走?了之,然而顿了顿,还是回头?冲里面的人影道了一声,“多谢。”   今日若不是对方帮忙,她绝追不上历常珽,顾曲是他的下属,为了自家郡王,定然会帮忙阻止妧枝。   而商榷安没有?来添倒忙,倒是让人对他刮目相看?一笔。   说着,揣着信件,妧枝没入人群。   而在她离开一会,马车中就陆续有?人下来,商榷安注视着人影消失的方向,枕戈来到了商榷安身后?,同样望着街上穿梭来往的人群,“如今就只剩妧娘子一人,大郎君又有?了机会……”   商榷安:“她嫁了人,还不知会不会和离,你怎知我还会娶她?”   枕戈:“……”他也没说妧娘子要嫁啊?   妧枝身影一下消失不见,商榷安跟着往她走?过?的痕迹走?去,枕戈让车夫自行离开,同样快步跟了上来。   而消失不了多久的倩影不多时又重现在眼?前,只是隔着人群,商榷安始终未上去接近,而是不远不近的就守在后?面。   这番搜查和追踪的眼?力,即使放在枢密院追踪消息的同僚身上,也不遑多让。   一直到妧枝停下脚步,在巷落拐角处的商榷安也站住,透过?街上未被熄灭的灯笼,可以看?清妧枝所?站的门前,上面还挂着王府的牌子。   妧枝竟还是选择回到了她现在的夫家。   枕戈顷刻朝商榷安偷瞄去,忍了许久咳嗽的大郎君负手而立,然后?没有?意外?的哼笑一声,似是不甚在意,但掌心却倏然抠紧了。 第100章 你这个无情的女子。……   世间?夫妻,成婚三日就会回?门,探望妻子家中的父母亲戚。   但历常珽已经?离开京都,也就不存在?继续守这?规矩,而妧枝也成了光有头衔的郡王妃。   没?有长辈,且甘府也做不得主,妧枝可以自行去留。   可历常珽离开的第一日,妧枝待在?郡王府,并未有什么特别的动静,她?像是自己?的丈夫不过是出了一趟远门,也不在?乎是否新婚,日常与在?妧府无异,吃了喝,喝了睡。   闲暇时余,就用些伙计和看书来打发时候。   据商榷安得到的消息,之后的两日三日,都十分寻常,甚至回?门那天妧枝是自己?一个人去的妧家,历常珽的下属顾曲跟随,只要她?在?郡王府的一天,这?个府里的上下都认她?是他们的王妃。   而她?以历常珽秘密出门办事为缘由,挡住了平氏的疑惑和询问。   此番虽然让平氏等人惊讶,却又?十分体谅,没?有过多?追究。   待到妧家之行结束,妧枝便又?回?了郡王府,整日都不曾出来过。   枕戈将?那边得到的消息禀告给商榷安听,在?一处新购置的宅院中,商榷安的卧房里,他合衣而躺,如今他已从濉安王府内搬出来,自立门户。   这?般分开,以他今日的地位无一人敢置喙,夜色深沉,枕戈办事回?来得太晚了,但不敢耽误,于是将?连日来的观察都在?当下说了出来,由商榷安自行揣摩决定。   而知晓妧枝近况的商榷安表现得并不着急,历常珽才走没?多?少时日,这?般急吼吼地去接触妧枝,不过是自降身价。   此女肯定会拒绝他,商榷安沉着冷静道:“让人看着点她?,只要不出意外,她?想做什么都成全她?。”   枕戈愣了下,但看商榷安怎么都不急的意思,也未有行动,一时猜不出他心中打算,只得点头应下,“是。”   眼下妧枝定然心绪不宁,多?在?离京的历常珽身上。   想到此,在?下属走之前,商榷安道:“多?安排些活计,免得她?成日多?想。”   枕戈很快便明白了,从商榷安房中离开。   要剥夺一个人对?另一个人的注意力,自然需要其他身外事来牵扯他们心神。   天下的消息,无论大小,枢密院的情报都能截获到,从往日机构升官成了宰执的商榷安身兼两职,想做些动作简直轻而易举。   郡王府里,妧枝这?些时日的确思绪低沉,尤其在?亲自追到渡口,却无法将?历常珽留下,对?方依旧坚定离开京都,这?让她?眉头上笼罩了不少忧愁。   是以她?最近都在?思考与历常珽的关系,是放手成全他的想法,还是不辞辛劳等他到经?年日久。   他自认已给不了她?幸福,便想让妧枝寻个第二春。   可妧枝并无这?样的心思,她?已经?到了视情爱非唯一的地步,除了与历常珽结为夫妻,她?不知还能有谁再走近她?的身边。   母亲与弟妹皆以安定,身边没?有忧患,妧枝心意开始懒散,并不追求情爱。   要强求历常珽回?京,或是保留二人这?段婚事,妧枝亦有些为难,她?为历常珽考虑,他所经?历的痛楚,并非三言两语就能抚平。   她?也不是他,无法感?同身受,说再多?安抚的话,或是待在?历常珽身边,也不过是增加他的痛苦,所以才在?他要离开时不敢强留。   而她?也不想让自己?在?历常珽心中,变成那等一想起她?来就会痛彻心扉的印象,这?是妧枝对?他的理解,也是对?他的温柔。   于是便僵持在?此处,好在?对?方人不在?京都,妧枝留在?郡王府也无人敢对?她?说三道四。   妧枝想留多?久,便留多?久。   她?黯然神伤,没?有什么闲情逸致出去游玩逗留,但常待在?郡王府不见生人,也会令她?心情低落。   就这?般过了小半月,不知何时开始,平氏那边来了消息,让她?择日有空就去庙里祈福。   生母相邀,妧枝不可不从,她?收拾心思陪平氏去了东林寺。   故地重游,在?香火鼎盛的寺庙中,妧枝仿佛回?到了开春时候,只是这?个季节渐渐天寒地冻,树木枯黄,在?这?心境也全然不同。   从前刚重生时候,她?抱憾病逝,心中充满怨念,只想改变过去,为自己?和为家里复仇,而今仇怨已消,即使东林寺没?有了春日茂盛的气息,却也让妧枝感?受到了新生。   很快,她与平氏排队上香,等出了殿门,就听见有人呼唤,“救,救命,我家夫人要生了,谁来帮帮我们?”   妧枝与平氏过去,寺里僧人也意想不到会出现这种事,拿捏不好姿态,“佛门重地……不好沾染血腥,玷污了佛祖。”   正考虑要不要留下妇人在?此地生产,就听旁边一道柔和的女子声音不乏威严道:“佛不就是为普渡众生,又怎么会嫌弃被人玷污?小师父简直着相了,还是救人要紧。”   那僧人看她衣着不凡,不怒自威,显然是富贵出身,加之地上的妇人不断哀嚎,且还有附近香客涌过来,只得听从妧枝的命令,将?人暂时挪到殿宇空置的地方。   好在?平氏懂得药理,也通晓些医术,又?有过生育经?历,于是命人赶紧烧水,让妧枝与她?一起照顾即将?临盆的妇人。   “阿枝,剪刀。”   “给她?喂口水,别让她?咬到自己?的舌头……”   剪刀妧枝很快去找人拿来,僧人不知去了何处,也许是去通知了寺里的主持,而整个大殿的门被?微微合上,妇人的夫婿则在?一旁不断宽慰她?。   期间?烧好的热水被?送到殿中,还有一些穿旧了的俗家衣物给他们拿过来。   待到主持来时,只听一声凄惨的哀叫,接着一声哭啼,孩子便呱呱坠地了。   妇人夫婿对?着平氏与妧枝感?激不尽,“多?谢夫人,多?谢娘子,若不是二位出手相救,只怕我妇人和我孩儿都活不下去……”   主持对?颇有微词的僧人一番训诫,同样在?旁悲悯道:“阿弥陀佛,两位施主慈悲心肠,定得佛祖保佑。”   妧枝同母亲忙碌一场,待到呵出一口热气,才感?觉到自己?紧张到出了一身冷汗。   没?有过谦,妧枝与平氏得到妇人及夫婿的感?谢,心中也快慰不少,在?之后得知他们须得归家还让出了马车,让妧府新来的车夫将?其送回?家中。   而母女二人从寺里出来,则有意在?城中街道上走走,寻了个路边茶摊暖和身子,等待车夫回?程来接。   就在?这?时,一辆马车默默驶过来,枕戈打开窗户,朝着刚坐下不久的母女二人问候:“平夫人,妧娘子,二位可好?”   平氏惊讶地看着蓦然出现的马车,那里面枕戈背后还有一道人影,他让开来让她?们看到许久未见的商榷安,他日益位高权重,威望无比,气候越凉越显得他宛若寒风中的乌雀孤家寡人,没?了下属,便是形单影只。   而他不加掩饰,目光从出现在?此处起,就落在?妧枝身上,察觉到平氏动静后才有所挪动,对?着她?问候,“世母安康,别来无恙。”   平氏看看商榷安,再看看妧枝,一时不知该不该应。   她?尚且不知妧枝与历常珽分别的事,只知长女已经?出嫁成了别人的妻子,而对?妧枝执著不已的商榷安之后十分安生,没?有阻挠女儿和女婿。   这?堪称罕见之举,而今在?大街上碰见,她?既担心又?堤防二人会不会出什么事。   “原来是宰执大人,别,别来无恙。”   商榷安:“世母客气,可以叫我榷安。”   平氏一脸惶恐,哪敢这?么大胆,却发现商榷安眼神已经?盯上妧枝,“天寒了,怎么只有二位在?此,没?有下人伺候?马车呢?”   妧枝对?商榷安的到来显得波澜不惊,“遇到一对?夫妻,妻子怀有身孕,在?寺里生下了孩子,走不得路,让车夫送他们归家去了。”   商榷安了然道:“原来是这?样。”   看在?商榷安帮过她?不下一回?的份上,妧枝勉强说了缘由,而她?和商榷安这?般没?有争锋相对?,平和聊天的方式已经?令平氏惊讶不止。   “世母和阿枝真是慈悲心怀,但寒意渐深,还是早些回?去为好,免得着凉。我送你们?”   商榷安终于说出自己?的目的,令妧枝多?看他一眼,仿佛在?说他狼子野心。   平氏:“不,我我看还是不必了。”   对?商榷安,不管地位还是性子,平氏都心有余悸,只觉得他留有余威,不敢冒犯招惹。   尤其长女现在?身份不同,不想他们牵扯太深。   然而商榷安看得并不是平氏的意思,他笑了笑,执意道:“世母客气了,我是顺路,那我下来接你们上去?”   这?下就连妧枝都添了几分诧异,拧着眉看着商榷安二话不说就从马车内下来。   而平氏更是连连摇手推拒,却在?商榷安当面过来后,只是被?他请了一下,就像被?掐了脖子般,噤声怎么安排怎么来。   平氏踩着凳子上了马车,轮到妧枝,商榷安用目光凝着她?,没?有多?说,而是侧身在?一旁等待,毕竟平氏都已在?车里了,留妧枝一个人,不上也得上了。   下一刻,妧枝动了,她?同平氏一样,上去了,而商榷安还为此在?她?身后扶了一把,二人四目相接,透过商榷安的眼神,气氛瞬间?有一种特别。   到了车上,平氏颇有些不安,“阿枝,怎么办,要不我们还是下车等自家的车夫回?来吧?”   话落,恰好商榷安同样进来,此话被?听见,却没?有露出丝毫表情。   只有平氏尴尬不已,为了不得罪他,不敢再找长女说话。   之后,商榷安根本没?有谈及此事,反倒问她?们,要不要用些茶点,马车中有专门用来放置茶壶茶点的箱子。   为了帮平氏缓和心里的不安,妧枝代为答道:“多?谢,阿母,尝尝吧,都饿了。”   “哎,好好。”平氏道。   妧枝和商榷安在?马车中注视对?方,路上气氛相当微妙,除了一开始紧张,待到平氏用了些吃食,便都平静了下来,还能与商榷安有来有往说几句话。   就这?般行到了妧府的门口,平氏被?枕戈扶着下车,送进家门。   妧枝还在?车中,她?刚要下去,就被?一只手拉拢,令她?衣上的腰带一紧,只见一回?头就看到商榷安勾住了她?的衣物,不肯放松。   妧枝一脸了然道:“你果然本性难移,不够安分。”   商榷安微微勾唇,“你猜到了就好,我不过是想留你多?说几句话,亦要批判我的罪状吗?你这?个无情的女子。”   妧枝愕然,料不到商榷安会是这?样说,很快有片刻晕眩,她?被?转过身来,一下跌坐进商榷安怀里,如铜墙铁壁,令她?脱不开身。 第101章 我给你做小,怎么样?……   被商榷安困住,妧枝还?未说些什么,就被搂着她的人一道偏头的轻咳所打断。   商榷安听着似是不舒服,连带着胸膛都在微微震动,妧枝被他环在胸前,可以感受到?他的绸缎衣物?摩擦在脸上的感觉,微凉中泛起温热的触感。   日前他送妧枝去渡口追人那天,就有些不大对劲,没想到?这么久了竟还?未好。   妧枝:“你?的风寒还?没好?”   马车外回来的枕戈抢答道:“妧娘子,大郎君得?的不是风寒,他是遭人陷害,下?了药,药里面有毒。”   商榷安蹙眉凝神?,目光变得?锐利起来,看了眼窗外,似是嫌下?属多了嘴。   “不干你?的事。”   妧枝观察他,的确看似精神?,但眉眼间总有股恹恹之?气,唇色也不如往日红润,而他脖颈处有一根凸起的青筋些许泛蓝,近看藏在衣襟里,颇为明显。   “看来这毒还?不够厉害。”没把这祸害毒死。   商榷安:“你?很失望?”   妧枝神?情不言而喻,商榷安盯着她的脸,原先还?流露出一丝笑,这会十?分受伤般,又问?了一遍,“你?真的很失望?”   妧枝不说话。   这下?当真让商榷安心中受到?重创,他开始上手,掐住了妧枝的脸,不怎么用力的往外拉扯,“你?这狠心的妇人。”   妧枝不曾想商榷安这般耍无赖,她脸皮嫩,被扯了扯就变得?通红,而她抬手反抗也很快被商榷安给压了下?来,“住手,住手。”   二人忽地扑倒乱作了一团,尤其商榷安玩弄着她的面颊,又往下?挠了妧枝痒痒,一时间气氛已经变了味,而在妧枝喘着粗气,让商榷安“别挠了,别挠了”,二人面对面,呼出的气息彼此?都能感受到?。   妧枝身上的馨香散发出来,夹着她温热的体味,商榷安不知不觉在她耳畔轻嗅起来,然?后对上双眼。   妧枝眼前商榷安的面容逐渐放大,而他未经准许便吻了上来,按着她沉醉而仔细地含吻她的唇。   妧枝抬膝想要将其推开,但商榷安一如既往早有准备,稍一抬腿,便压在她上面,让她没有力气反抗,只能被迫接受这样半是逼迫半是引诱的吻。   与以往不同,商榷安吻得?又深又温柔,其中还?透着霸道的控制,他的怀抱炽热包裹着她密不透风,妧枝竟不知只是这样唇齿相碰,便能叫她头晕目眩。   她甚至还?不自觉发出那等沉浸在欢愉中的轻吟。   “阿枝,怎么还?未下?来?”   倏忽,平氏久等的声音传进马车中。   妧枝睁开眼,发现商榷安早已悄然?幽深注视着她,被妧枝发现后还?在最后之?际重重亲到?她的舌头方才含着笑,退出来。   “世母,是我留阿枝多说了几句话,耽误了。”商榷安:“可千万别怪她。”   他即使不吻了,却?还?压在妧枝身上,把玩她的一缕发丝。   但下?一刻就被头脑昏涨,有了一丝清醒的妧枝推开,她起身坐了起来,平静呼吸,“阿母,我这就来。”   她瞪眼,低声告诫,“你?给我放规矩些,我已嫁人了。”   商榷安:“什么时候和离?”   “这辈子都不会。”   “我不信。”   妧枝从他手中又将自己的衣袖抽出来,这人把玩了她的头发,又来招惹她的衣裳,“你?爱信不信。”   商榷安手上什么都没有了,妧枝要下?车了,他也不阻拦,只是翻过身仰躺着靠着臂膀,十?分无赖地望着妧枝,倏然?问?:“我给你?做小,怎么样?”   正?要动身出去的妧枝仿佛听见天方夜谭,回头朝商榷安瞧过来。   结果看到?的只有他眼含笑意,却?十?分肃正?的神?色,“就是你?想的那样,不要名分也无妨,你?不和离,我便等你?,哪怕你?做一辈子郡王妃,我就做你?一辈子的情人。”   这是当朝宰执能说出口的话?   商榷安不要名分,唯一念想便是与妧枝在一起,重续前缘,哪怕她如今已是别人的妻,而他这个前世的夫君也不在意了,可谓是委曲求全到?一种地步。   且二人说话除了开头并未注意声调大小,尤其商榷安,根本不怕被听见。   这马车外,担心长女出不来的平氏被送进妧府后又回了来,在台阶上等着她,不想,竟听到?这等秘闻,一时神?情都变了。   只听她长女不可思议道:“你莫是被毒疯了不成。”   商榷安:“你就当我是疯了,你?可怜可怜我,日行一善,佛祖会保佑你?。”   这下真是秀才遇上兵,有理说不清。   商榷安:“阿弥陀佛。”   妧枝“……”   妧枝仿若车里有什么瘟疫,再未搭理商榷安,摸着被吻得?发烫微肿的唇瓣下?了马车。   一出来就瞧见平氏震惊地看着她。   妧枝再次:“……”   枕戈在旁溜回了马车上,笑嘻嘻道:“妧娘子,我们郎君生了病,还?在解毒中,正?需要人关心,还?请妧娘子有空时常来看看我们郎君。”   马车这回痛快离去,留下?妧枝在原地和平氏相对无言。   妧枝并未急着回郡王府,她在妧家多待了些时日,也是想理一理自身思绪。   在家中倒也清净,她若心情不好,家里人便不会随意来打扰她。   而她与平氏出门?的次数同时多了起来,有时也会带上弟妹出门?玩玩,上回在东林寺需要帮忙接生的那对夫妻,生了一个女儿,母女平安,因此?还?上门?拜谢了平氏和妧枝,请他们届时可以到?庄子上做客。   妧枝本要婉拒,但妧柔听说对方田庄上一座小湖泊,经常有野鸟降落,甚至还?有野鹤出没,说不定能捡到?鸟蛋,就连妧酨都生了兴趣。   于是便答应下?来,应邀去游玩了一回,野鹤自然?是没见着,但不知是野鸡还?是野鸭的蛋倒是捡了不少。   那日妧枝心情莫名变好,如同连日来随着历常珽离开京都的阴云都开始变晴。   但只要她一出门?,妧枝便发现她总会遇到?需要她帮助的人。   路边与家里走散的小姑娘,扯了扯她的衣角,“姐姐,我找不着家了。”   妧枝:“你?家在何处?你?是京都人士?”   无论妧枝怎么问?,小姑娘只说了开头那句话,便什么都不知道了,而妧枝只得?抱起总角的她,到?大街上转一转,让她看看有没有眼熟的地方,问?一问?人家。   再不济,便只有去官府了。   而没多久,小姑娘便指了一个巷子,“阿母。”   妧枝顺着怀里的孩子指引,将她送回去,却?发现那里面忽而传来一阵热闹的喝彩声,等走近才瞧见是一处专门?杂耍瞧热闹的园子,里头还?有戏班。   而小姑娘的阿母不知是哪一位,妧枝问?了人,方知是正?在戏台上唱戏的女子,于是只有陪着她坐在戏台下?面,等结束后再将小姑娘交换给她母亲。   倒是妧枝,本是不怎么爱看戏的人,渐渐也因戏台上演出瞧得?入神?。   “阿梨,阿梨,大家说你?不见了,可吓死阿母了。”   下?了戏的女子心急如焚,前来抱紧女儿,又同妧枝感激道:“多谢娘子找到?我阿女,实在感激不尽。”   妧枝摆摆手,“举手之?劳,下?回可不要再偷偷一个人跑出去了。”   她轻轻刮了下?小姑娘的小脸,在女子感恩声中离去。   “这位娘子,帮帮我,帮我个忙。”   妧枝回到?路上不久,街上又有一个上了年纪,腿脚不便的老?妇人行动缓慢地走出来,“可否帮我去百食斋买上些许点心,家中只得?我一个老?婆子,孙儿正?闹着要吃,还?请娘子发发善心,帮我走一趟。”   妧枝一愣,待看到?老?妇人身后不远处的暗巷里,一个不过三四?岁年纪的稚儿躲在门?后小心翼翼窥探她,便不再犹豫,“交给我吧。”   “多谢娘子。”   但凡她一出门?,必会被从来不认识的人求助,妧枝已不是第一回 遇上,而今已经习以为常,是以她才经常出门?,想着今日又会碰到?谁,谁又会需要她伸以援手。   这种日子,倒比她整日待在郡王府或是家里的时候要明朗有趣许多。   这种不经意的小意外,渐渐叫她充满期待。   点心买来,交到?老?妇人手中,那个从门?后窥探妧枝的稚儿悄悄跑出来,抱住了祖母另一只健全的腿,偷偷看着她。   “劳烦娘子了,这么多点心,我与孙儿一时吃不完,还?请娘子也尝尝,再带回去一盒。”   “这,不必了。”   妧枝想要拒绝,然?而老?妇人还?是要强塞进她手里,那稚儿忽地松开手,从祖母到?妧枝,抱住她的腿叫了声,“阿母。”   妧枝登时一惊,背后一道笑声突地出现。   妧枝回头就见商榷安与下?属在她一旁,四?目看着她,枕戈因稚儿的举动笑出了声,商榷安不知是否病情加重,脖子上的筋脉更蓝了,然?而那张俊脸依旧目似点漆,更有了几分病骨支离渴望得?到?解救的深沉感。   他也正?目光如炬,静静地盯着她。   在妧枝回头,商榷安淡淡一扫抱着她腿,将她当做娘亲认错人的稚儿,在将其吓得?不禁退回到?祖母身边后,向妧枝示意,“又在日行一善吗?真是心善的妧娘子,不知在下?可否有幸,也能请妧娘子帮我一个忙?” 第102章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……   妧枝转身,“什么?忙?”   商榷安:“不急。”他抬了抬下颔,示意妧枝先忙。   那对祖孙还在这里没走,却?又因畏惧商榷安而?不敢打扰他们交谈,妧枝已经帮完了忙,朝他们道?:“老人家,多谢你赠我?的糕点,还有什么?事吗?”   “娘子帮了我?的忙,我?老婆子是看这两位大?人是娘子的朋友,可愿到我?家宅中去,吃杯茶水。”   老妇人:“我?那几个儿子已有几年不在家中了,实?在冷清。”   老妇人面上露出几分忧虑惆怅之色,小孙儿尚且懵懂无知,不懂没有依靠的滋味,妧枝不禁向商榷安瞧去,她倒是愿意,可这位先前就说有事找她。   然?而?,商榷安道?:“去吧。”   妧枝:“你……得空?”   商榷安:“一盏茶的功夫,耽误不了什么?。”   见他这般,妧枝倒没再说什么?,只是想不到商榷安居然?这般“平易近人”起?来,竟愿意到一个不认识的老妇人家中去做客。   他吩咐枕戈,“再去买些吃的送来。”   老妇人闻言惶恐,“哎,使不得,大?人,已经够了。”   “一点心意。”商榷安发了话,下属便依言行事,那小孙儿吃着手指,仰头傻乎乎的瞧着他。   商榷安对他来说无异于一座险峻又高?耸的大?山,稚儿什么?都不懂,这是他一生距离这个朝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最近的一次。   而?商榷安让人意外地?微微倾身,拍了拍稚儿的肩膀,将小孙儿吓得痴望着他。   然?后抬头对看着他的妧枝道?:“若无恙,你我?的孩儿也应该这么?大?了。”   妧枝顷刻冷下脸,一言不发。   商榷安:“怎么?不说话?”   妧枝:“说什么??说你活该命里无子?”   带孙的老妇人吓了一跳,不好声张打扰,只能疑惑又忐忑地?打量他们。   “想要孩子,去找别人生去。”妧枝不怀好意道?:“或是再抱一个别人的孩子,认到你自?己膝下。”   商榷安沉默下来,可见妧枝说的,还是有些令他伤心。   但他并未有一丝生气,反倒是在下一刻后抬起?眼眸,沉郁的双眼盯着妧枝多了一丝光亮,和浅淡的笑意,“我?还能找谁?我?如?今只有你了,你还不肯要我?。”   妧枝:“……少装模作样,没有人会可怜你。”   商榷安被?训以后就不说话了,他眼神示意,他的确活该,但愿望是一种奢想,奢想无罪,这妧枝不能怪他。   到了老妇人的家中,虽在暗巷,却?颇为清净,宅内也被?收拾的十分干净。   “娘子和郎君请坐,老身这就去泡茶。”说着,为了不打搅他们,老妇人将小孙儿也拉走了,让他在院子里自?个儿玩,别扰了贵人们的兴致。   屋内,妧枝靠窗坐下,这般能够瞧见院里的情形,还能帮老妇人照看她的孙儿。   商榷安站在她身旁,没有要走的意思。   妧枝:“你到底有什么?事,需要我?帮?”   就当还了他之前搭救的人情,还有送她去渡口追历常珽。   商榷安垂眸看着她,他是被?妧枝偏头余光觑着的,更多是在看院子里的小孙儿,但不妨碍商榷安身形抢占了她的心神,他实?在太有存在感,且一点细微的动静都会引起?人的注意。   “我?不是很急,但枕戈他们催的比较紧。”   真是莫名其妙,妧枝纳闷:“什么??”   商榷安:“你确定要在这里说?”   妧枝:“有什么?见不得人的?”   得到她的回应,商榷安勾唇笑了笑。   妧枝忽然?感觉到头顶有阴影笼罩,果然?商榷安俯身下来,妧枝一怔就感觉到耳畔一阵呼出的热意,“我?需要你,用嘴帮我?把余毒吸出来。”   “……”   妧枝误以为是幻听。   “已经有月余了,他们给我?下了七情散,会从五脏六腑还是腐烂。”   “他们?”   “一些谋反的罪臣余孽。”   妧枝认认真真观察商榷安,他离得她很近,很容易就能瞧见他衣襟处脖子上泛蓝的青筋,这的确是中毒的模样。   “你不怕死?这毒是不能被?彻底清除么?,还是没有解药?都这么?久了,为何要我?帮你去吸。”   商榷安:“已经解了大?半,只剩微量余毒,我?也说过不需要解了,是他们要小题大?做。我?想留一点,死也死不了。”   妧枝跟他对视,商榷安在笑,眸子瞧上去不再那么冷,说出来的话也都随性。   “不帮你吸会如何?”   “不如何。”商榷安:“余毒而已,偶尔发作,会肺腑作痛,忍忍亦能过得去。”   “为何找我??”   “不找你的话,枕戈他们就要代劳了,但我?想我?已经是你的人了。总得为你守住贞洁才对。”   商榷安沉吟着说,妧枝已经无言以对了。   她什么?时候答应过商榷安让他成为她的人?   “你的贞洁值几个钱。”妧枝无所?谓的样子,商榷安如?今与?她何干,他和谁在一起?都不关她的事。   商榷安认真思考了番,接着看着妧枝笑道?:“我?如?今身居高?位,一朝宰执,一年俸禄上万石,王孙贵子的父亲们见我?也得礼让三分,我?觉得还是颇有身价,算是贵重吧?”   妧枝也露出微笑,只是毫不留情道?:“这么?贵重,那你可得看护好了,别被?玷污了,否则将会一文不值。”   商榷安:“自?是当然?,如?今你在我?跟前是大?,叫我?往东我?便不敢往西,我?做了你的小,一切以你唯命是从。”   他再次压低身子,俯身靠近,“吸一吸我?,好吗?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,阿枝娘子。”   妧枝腰身一颤,意想不到商榷安会突然?轻咬她的耳根,还往她脖颈处吮了下。   目光中充满愕然?、不可思议略带嫌弃。   但商榷安不知是不是余毒发作,他脸色看起?来比刚才还要白上许多,原来眉头一直皱着,笑中透露些许苦涩。   静默中,妧枝问?:“你确定要在这?”   这是别人的家中,妧枝与?他不过是来做客。   商榷安:“没有人会知道?的。”   妧枝:“……”   从头外头采买了礼品的枕戈来到老妇人的家中,他在院子里看到老妇人的孙儿正在院子玩耍,于是问?:“小孩,可见着我?家郎君和娘子了?”   小孙儿怕生,痴痴看着他手里的东西,躲在树干后,随即看向屋内正堂。   枕戈随即将东西抱进去,却?在正堂没瞧见商榷安与?妧枝的身影,而?恰巧老妇人终于泡好了热茶出来,没见到人,也十分讶异。   “诶?”   “怎么?了?”   “刚才那位大?人和娘子还在这。”老妇人将小孙儿喊到身边问?了一句,“宝儿,可瞧见大?人们出去了?”   小孙儿摇头,老妇人疑惑不已。   而?枕戈闻言观察打量一番,走出正屋,在老妇人追出来后,忽地?回身,笑着道?:“老人家,不碍事,许是我?家郎君他们出去了,小宝没瞧见。我?就在此处等,喝一杯茶水,不见怪吧?”   “好好好,大?人不必客气,我?来给你斟茶。”   ……   半是昏暗半是明亮的屋子里,许是这家人的儿子久未回来住,老妇人无力经常洒扫,房中的被?褥都被?塞进了柜子里,免得落灰,其余床榻桌椅平日仅是擦了擦,勉强称得上干净。   妧枝来都来了,也不嫌弃,她又不是要与?商榷安做什么?,无需在意那些细节。   妧枝问?:“只要将你体内余毒吸出来便可,是吗?”   商榷安极为确定道?:“是。”   妧枝点头,一个小忙,帮完就能将其摆脱了。   “伤口在哪?吸哪里?”   她抬眸,只见商榷安不声不响坐到了一张椅子上,解开了自?己的腰带衣裳,很快露出他坚实?且分明的腹部。   商榷安:“劳烦你了。”   妧枝:“……”   “这不对,你的余毒不是在脖颈,怎么?在腰上?”妧枝如?临大?敌,这回是真的嫌弃万分。   商榷安摸摸脖子,答非所?问?,“你想吸的是这里吗?”   妧枝:“……”   “脖子不行,御医说会伤到筋脉,只能在腰腹上。”商榷安宽慰:“腰腹也很好的,你不试试,怎知会不喜欢?”   妧枝:“……”   “换个人来。”   妧枝:“我?还是去帮你唤下属来。”   她动身要推门出去,商榷安紧急拽住她的手,看着她沉默不语,只是在被?妧枝拒绝后,瞧着有些失意,固执地?不肯将她放开。   “一口。”   “一口也行。”   妧枝和商榷安僵持住,直到他失去耐心,而?妧枝太过无情令他将手松了,带着笑道?:“罢了,是我?不该强求,一点余毒,你走吧。”   妧枝:“……”   商榷安开始整理衣衫,似是要将衣物重新穿好,而?在这时一道?鲜艳衣裙的身影靠近,他惊讶地?看见妧枝重新走回面前,蹲下身,将他衣袍撩开,一切就如?做梦一样。   妧枝俯身凑近商榷安腰腹,她发现上面有一道?皮肉被?破开过微小的伤痕,于是直径朝那道?小小的伤口吸去。   只一下便听见头顶上商榷安难以抑制的抽气声。   彼时妧枝抬眸,回视商榷安的眼睛,都忘了先前只“一口”的约定,而?商榷安俯视身前妧枝的姿态,人如?紧拧的眉头那般难受,可他心腔肺腑像有热流,从妧枝口中传递到他四肢百骸。   他紧盯着眼前女子,失了沉稳,叫叠不停,“阿枝,阿枝。” 第103章 风雪满京。   那是唯一一次商榷安的深情外露,他只是念着妧枝的名字,就能令人感受到柔肠百转,也是他自身意识到原来对此女的柔情不知从何时而起,就已?贯穿他周身。   “你这样看上去,好下流啊。”商榷安禁不住对她道?。   妧枝:“……”   她稍稍往后?退了一下,从那劲瘦的腰腹上离开,唇色染上被浸润过的鲜红色泽,而商榷安的腰腹伤口也显露出被吃过的红痕。   妧枝环视一圈,将吸取到的余毒吐到了屋中的茶碗里,她抬手用衣袖擦了擦嘴,蔑着衣袍依旧敞开,坐在椅子上气息不稳,且腰腹还在轻微收缩的商榷安,“到底谁比较下流?”   她不过是帮忙,商榷安展现出来的模样却?是伤风败俗。   商榷安:“还没有好呢,再吸几?口。”   “你太快了。”   “……”妧枝无论商榷安怎么说都不动了,“到此为止,你脖颈上的余毒颜色已?经?变浅了。”   这证明妧枝帮的这个忙的确有效,那泛起深蓝的青筋褪了一些?,而不知是不是她效用太大,让商榷安过于激动,原本冰冷的神色都恢复了些?许血色。   他眼眸总是毫不遮掩直勾勾地?看着她。   商榷安:“到余毒彻底清除之前,我?都需要你。”   妧枝也不知他这样还有几?次,如?果次次都是这样,那她已?经?开始犹豫要不要直接拒绝了。   商榷安腰腹微凉,深秋的寒意渐渐传过来,被妧枝吮过的位置热意已?经?消退,他怀念且不舍她带来的湿润湿热滋味,他拢了拢衣裳,慢慢整理自身。   不是在自个儿地?盘会?有诸多不便,到底是在别人家,商榷安尚且自持底线,没有彻底乱来。   看出妧枝的犹豫,他道?:“没有几?回,只是余毒,不用多久的。”   妧枝见他还有分寸,正?收拾着,冷哼一声,背过身去,没有再对商榷安多看一眼。   “快些?,我?要出去了。”   他们本在正?屋做客,等着主人家泡茶来喝,结果招呼都不打一声便闯入了主人家儿子的房中,也不知这么久发觉他们不见了没有。   妧枝等着商榷安穿好衣裳,最好出门?时不要正?巧被主人家撞见。   而商榷安踱步从她身后?过来,只是在妧枝正?要打开房门?之际贴到了她后?背上,“你这么迫不及待?我?还想与你再叙叙旧。”   他们贴的很近,商榷安往前一抵,妧枝就能感受到他的变化反应,她怒眸向商榷安瞪去,但下一瞬就顾不得再想其他。   商榷安将其深深地?吻住,势要拉妧枝投入到这场最后?的温存中,这么多年?,从上辈子起他和妧枝的交融向来寡言而激烈,他深知且熟悉她每一个变化,更懂得如?何撩拨起她。   纵使心?中抗拒,身子的反应却?骗不了人,从开头的激烈到后?来的吻不知何时慢慢变得柔情似水,相比前者?妧枝似乎更沉浸于后?者?的温柔,商榷安亲的她浑身都像泡在热水中,驱散这屋子里的凉意,让她慵懒享受而不自知。   而商榷安仅是吻着她,手指与妧枝相缠,仿佛也在投入其中感受她在自己怀里的滋味,只有在难以忍受时才会?向上抵一抵,而在妧枝再哼声时又伪装安分下来,以免破坏了这难得且罕见的静谧。   “……”   从屋子里出来时,枕戈还在正?屋与主人家的老妇人闲谈,小孙儿手拿着点心?,蹲在大人的身边玩着手艺人编织的竹马,一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。   妧枝与商榷安出现在门?口,枕戈率先便留意到,“大郎君?”   “啊……大人和娘子回来了。”   “方才在这附近逛了逛,该走了。”商榷安出声道?。   妧枝没有附和也没有多余解释,以免带来尴尬,只是袖子里还揣着一个从房中带出来的小茶碗,这是在给商榷安解毒后?弄脏了的作案证据。   “老人家,你和孙儿好好的,我?们这就告辞了。”枕戈告别。   妧枝远远地?也说了句,“打扰了,老人家。”   老妇人拉着孙儿,跟在他们身后?送他们出门?,商榷安道?:“必不送了,若有什么难事,可到京都官府找我?。”   他一发话?,老妇人便诚惶诚恐点头,感激不尽。   “老身记住了,大人放心?。”   妧枝看着商榷安,他周身官气通达,一看就不是寻常人物,能得到他一丝善意,不亚于飞上枝头变凤凰,于寻常人家来说,想都不敢想。   察觉妧枝的目光,商榷安一直有留意她的动静,很快朝她望来。   妧枝:“别忘了赔给人家一套茶具。”   毒是她帮商榷安解的,弄脏了茶碗,理应由他赔偿。   说着,妧枝背着主人家在看不清的情况下,将东西塞回商榷安怀里,自己走出门?去。   事情已?经?办完,她今日在外待了许久,妧枝准备回府了。   身后?脚步声传来,暗巷里听什么都十分清晰,商榷安跟了过来,“去哪,我?送你。”   妧枝:“回府。”   商榷安:“哪个府?”   妧枝回眸,上下扫了眼商榷安,似是在说他还想做什么?   “郡王府。”   妧枝突然一想,自从她回了妧家,好像也很久没有去过她嫁人的地?方了,且这些?时日忙……她一出门?就会?被其他事或是不认识的人缠上,以至于骤然想起郡王府,竟有了一丝陌生与不习惯。   而商榷安闻言一静,他在妧枝未曾察觉到的地?方神情有些?沉郁,但很快又像乌云散开。   二?人并排走出暗巷,枕戈识趣地?在没有商榷安的吩咐下不远不近的跟着他们。   在旁人看来,如?寻常夫妻般,商榷安走在妧枝左边问:“你还放不下他吗?也许他一辈子都不见得回京,你却?要在那座冷冰冰的郡王府里等他?”   妧枝愣了愣,她只是想回去看看,而这些?时日的思索令她快忘了自己现在还是待和离的身份。   商榷安又问:“你当真打算为他守身一辈子做个有名无实的郡王妃?”   妧枝:“也许,这与你没有关系。”   历常珽将选择的权利给了她,妧枝随时都可以在和离书上写上自己的姓名,届时就会?有人送去官府,将他们的婚约解除,恢复妧枝独身的名誉。   但是,解了又如?何?   丈夫不在京中,妧枝还是名义上的妻子,她的日子过的刚好,没有风波打扰,是以和不和离都对她来说,似乎不再重要。   商榷安:“我?在等你,无论何时,都在等你重新接受我?,给我?个机会?,妧枝,你不能再对我?熟视无睹。我?也有感情,是人就会?爱而不得,心?也会?痛。”   妧枝瞬间诧异地?看向他,这是她头一回听见商榷安这般心?平气和向她控诉她对他的不公。   “那又于我?何……”干。   话?未说完,剩下的就被打断,“别再说与你无关了。”   商榷安:“今日你不是轻薄了我?,让我?对你袒胸露乳,你敢说这不算么?既然都已?这般了,也该对我?负责。”   妧枝:“……”怎么这般不讲道?理?   “等等,是你求我?,让我?帮你解毒的。衣裳也是你自己脱得。”她很清白好吗?   商榷安:“但你看都看过了,我?已?是你的人了。”   妧枝与他说不清道?理,斥道?:“胡言乱语。”   她顷刻摆脱商榷安,往大街上走去。   “我?还需要你解毒。”商榷安却?没有再追,只是隔着距离在她身后?提醒,“我?还会?再来找你。”   妧枝恍若未闻,专心?没入人群中,与商榷安在此分离,但对方的缠人程度远比她想的还要紧密。   在帮商榷安解过一次余毒后?,之后?妧枝在街上总能碰见他出现,频繁的偶遇令她遇见的那些?向她求助的人,都误将他当做她的夫婿。   妧枝出门?,一如?既往地?会?有忙缠身,大多都是小事。   东林寺遇到的生产妇人是罕见的情况,其他的有人请她帮忙诸如?送迷路的稚儿一样,都在她量力而行的范围之内。   而商榷安便不知不觉加入到她身边,令那些?见过一面或是逐渐相识的人都对她道?:“妧娘子的夫婿待妧娘子真好,世?间难得痴情郎,妧娘子可要珍惜,祝二?位此生都白头偕老,白首同心?。”   “……”   商榷安大多在旁一概不多解释,若遇上这般说道?的,都会?极为大方的回以贵重之礼,且若妧枝一赶他走,他便有理由说:“余毒未清,你想眼睁睁看我?疼死,弃之不顾?”   那样妧枝又成了他口中薄情的女子。   最终,妧枝忍受不住,在最后?帮商榷安解过一次余毒后?,将自己关在家中,尽量不再出门?。   冬日从枝头扑上簌簌白雪开始,惊醒众人欣喜的目光。   京都城内,屋檐一夜之间被染成白色,城中河水有的已?然结冰,天寒地?冻,不少富贵人家中却?温暖如?春。   而在商榷安收到消息时,妧枝已?经?离开了城中。   据在妧府和郡王府两地?观察的眼线回来禀告,“妧娘子收到了一封从边关来的信,于是便也没与郡王府的人商量,命人驾了辆马车,出城往边关去了。” 第104章 峰回路转。   远山峻岭,江河涛涛,冬日总是不利于行,尤其在下雪后,连马车都会耽误在路上。   妧枝从窗户探出身,看着路面和?前方将要抵达的渡口?,“你说郡王已经到?了??”   在驱车的下属:“郡王昨日就在此等候,待会会慢下来?,需要王妃下车慢行。”   妧枝:“好,就在此处吧,停车,我下去自己走。”   马车停下,妧枝跳下来?,外边寒风冷冽,很快吹红了?她的面庞。   越是离渡口?越近,妧枝就感觉天气越凉,历常珽与?她约好在他?离开的渡口?见面,妧枝昨天夜里一收到?信,天不亮就安排人准备了?。   在距离渡口?处的茶棚附近,妧枝停下脚步,而里头正拨弄着炭火的人影背对着她,妧枝不禁打量起许久未见的历常珽,他?的背影瞧着比之从前消瘦了?许多,手背可窥肤色,也黑了?不少。   就在妧枝走进来?后,她站在一旁,历常珽透过点着的炭火,先看到?的就是专属于女子?的绣鞋,而后是裙摆、衣裳,再到?那张熟悉而冻得通红的小?脸。   “阿枝。”历常珽十分惊喜地起身,他?拉过妧枝的手,让她到?茶棚里的椅子?上坐下,离火盆近一些,然后吩咐,“伙计,倒一杯热茶来?。”   妧枝出来?没多久,就已受不住着寒冷的气候,好在炭火令她身子?的热度恢复不少。   她也问历常珽,“你还好吗?”   历常珽同样仔细观察她,就这样默默对视了?一会儿,历常珽笑道:“我很好,阿枝。你呢?”   边关实在是辛苦,黄沙漫漫,历常珽果然和?在京都时不大一样,但?即便?如此,都比日前气色和?精神?好上许多。   他?神?色不再萎靡,时不时暗藏伤怀忧郁,妧枝点头,她信了?。   “我也很好。”   夫妻二人坐在一处,在几句问话后,竟是相顾无言。   片刻,妧枝主动道:“常珽,你在边关,平日都在做些什么?”   历常珽:“我目前暂代?为粮草主簿一职,日常确保军营吃食不会出错,若无事,便?会随同那些将军和?战士们出去,在大漠的日辉下策马巡视领地,所以你瞧我,是不是变得比从前多了?些风霜了??”   他?的确像他?所说那样,若从前在京都是养尊处优的模样,那如今就更气概了?不少。   妧枝点头,“我也……”   “你在京都,一切都平安无事,我瞧出来?了?。”历常珽代?妧枝答道,他?颇为欣慰,“我很高兴,阿枝,这般我便?再不用担心你了?。等我回了?边关,也将更无牵挂,守卫疆土。”   妧枝愣然,“你,你还要去?你不打算回京?”   历常珽看着她,抱以歉意,“我此番来?渡口?约你相见,是为路过,办事,这才传信给你,想见你一面,能看到?你过得很好就放心了?。”   “……”   “阿枝,和?离书,你可以随时交给顾曲,他?会送去官府的。”   妧枝怔怔,她看出历常珽心意已决,这是他?第二次提起和?离,妧枝再次确信,他?的确不想再回京都和?她相守,人各有志,她不该再阻拦历常珽自由了?。   他?为她所做已经够多了?。   “不必觉得对我亏欠。”历常珽面带笑意,宽慰她,“即使不在京都,无论在何处,我都心系着你,唯一令我对不住你的,便?是我违背了?与?你的约定,不能陪伴在你身边了?。”   “阿枝,抱一抱,可好?”临走前,历常珽向妧枝示意。   他?还带了?一个在边关雕刻的狐狸木雕,送给了?妧枝,以作纪念。   妧枝上前,她还是第一次应对这般好聚好散的场面,他?们拥抱在一起,茶棚内炭火还在烧灼,可他?们的关系已然渐行渐远。   不远处,道路上多了?两道骑在马背上的身影,有了?枯树和?飞雪的遮挡,在这寒冷的渡口?附近,没有人发现?他?们。   只有商榷安沉郁而冰冷的黑眸注视着前方,他?并?未立即冲出去现?身,更甚者冷冷质问他?们抱在一起是何意。   对他?人来?说,那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夫妻重逢,他?始终记得,妧枝嫁给了?历常珽,而他?们还没有和?离,是以即便?是他?们相拥,亦或是亲吻,都比和?他?在一起要光明正大,理所当然。   可在他?心中,涌动着一股生闷且尖锐的绞痛,便?随着他?越加高深的怒火,便?越觉得仿佛万箭穿心,数万只火箭向他?袭来?。   而他?浑身僵在原地,无法动作半分,既闷又恼,眼睁睁看着妧枝抱着她这一世的丈夫诉说衷情。   “大郎君。”   胯下坐骑忽地嘶鸣,不安地抬动马蹄,商榷安面无表情地回神?,余光一瞥,就发现?他?在不自觉间?拉紧缰绳,令马儿不舒服了?。   枕戈生怕他?会在此时发难,商榷安得知妧枝来见历常珽的消息后,便?吩咐人备马,不顾风雪从京都直奔此地。   他?的马匹上悬挂着箭筒和?长弓,而商榷安最为擅长的实则是暗器,他?的准头连枢密院的下属机构里的武人都佩服不已,除了?日复一日的练功,还需要天赋才能达到?百发百中的功力。   而商榷安从未有过失手,要是在这暗杀了?历常珽,简直轻而易举。   但他好歹曾经在宫变中,也属功臣,若是失去性命,圣人那边定然会命人彻查,而大郎君自当悄无声息用罪臣余孽掩盖过去,可是这般妧娘子那里就……   倏然,渡口?的船家开始呼唤。   历常珽与?妧枝分开,“我得走了?。下次,不知何时才能与你再会。”   妧枝心头复杂万千,这回却没有继续挽留历常珽,她瞧得出来?,他?已经适应了?边关的日子?,且对京都毫无惦念,他?似乎已经全?然放下了?。   而妧枝亦没什么可强求,她最大的希望无过于身边人都能康健平安地活着。   “再会,常珽。”   妧枝目送历常珽登船,而在风中凉意更深时,她也回神?过来?走向马车,茶棚中的炭火还在烧灼,妧枝坐车里,向郡王府的车夫示意,“回京吧。”   风雪中,隐匿在道路旁的身影注视着马车的离开,直到?片刻后,方才不紧不慢地跟上。   在快抵达城内时,马车停了?下来?,车夫下车将阻挡在跟前的一块落石挪开,天色稍晚,他?朝后一看,有两道骑马的身影出现?在后面。   车夫想起路上总能听见的不远不近的马蹄声,在搬开落石后,向妧枝道:“王妃,有人跟着咱们。”   车中妧枝似乎在打盹,被叫醒后一个激灵,随即探身朝窗外后面瞧去。   在入夜后的暮色下背后两道骑马的身影远看如同鬼魅般,让人不由得提心吊胆,而妧枝仔细观察后,有了?一点察觉。   如她所想般,很快那两道骑马的身影没有在后面逗留,而是一前一后出现?在她窗外,待看清人脸,商榷安和?下属的身份顿时昭然若揭。   “妧娘子?,好巧,今日你也出城了??”枕戈帮商榷安破开沉默的口?子?。   妧枝而今已不在意前世那些是是非非,更何况身为下属的枕戈,他?亦不过是在其位谋其职,商榷安在意谁,他?便?顺从谁。   她点了?点头,没有过多回应。   商榷安却盯着她问:“去哪儿了??”   这仗势仿佛气势汹汹来?找自个儿经常不着家的妇人,而商榷安就是那疑神?疑鬼的丈夫。   妧枝看了?看他?胯下坐骑,打量了?他?跟枕戈一圈,除了?刚开始颇为惊讶,旋即丝毫没有被吓着的样子?,“你问的太多了?,我才不归你管。”   商榷安默了?一瞬,注视妧枝的眼眸深不可测,如同要将她吞吃了?般。   下一刻,愠怒成了?偃旗息鼓。   “我只是担心你,风雪太大,不利出行。”提及风雪,妧枝再去瞧他?,才发现?商榷安身上披风都已被雪染白了?,他?不知?打哪儿来?的,这一路竟淋了?不少,且看着鼻头都冻红了?,俊脸虽如神?秀,却总有一丝落拓和?可怜。   妧枝是只吃软不吃硬,旁人敬她三分,她便?如数回敬,像商榷安这般忽地变软,堂堂一介高官重臣,说一不二叱咤风云,却在她跟前数次吃瘪,还不敢有半分怨言。   即使与?商榷安有再多前尘纠葛,到?眼下都变得云淡风轻。   “那真是多谢宰执大人一路护送,你今日出城又作何去?”她用怀疑的眼神?看着他?,猜想会不会他?得知?消息,知?道她今日去见了?历常珽,于是一路跟她到?渡口?。   结果商榷安表现?一切如常,对她的质问对答如流,“公办,访友。涉及一些秘闻,尚且不能告诉你。”   妧枝知?他?前身是在枢密院办事,身为宰执定也掌握着朝堂更多内情,便?暂且算他?过关,左右她也不是非要知?道他?去做什么了?。   但?她还是问:“没有故意跟着我吧?”   这突如其来?的一诈轻易会让放松警惕的人露出异样,但?商榷安目视她,“你想我那样吗?我倒是不介意。”   妧枝悻悻,“不必。”   这时下属打了?个喷嚏,入夜后天色更凉了?,风雪暂时停住,但?在城门外不是好说话的地方。   商榷安主动道:“回去吧。”   妧枝坐回马车中,窗户没关,她还是能看到?伴着马车策马前行的商榷安,他?打定主意没有要先走的意思,如同随行护卫,当起了?她的看护。   而外边始终传来?寒风呜呜声,妧枝直到?抵达郡王府,也始终没有让商榷安弃马进来?与?她同乘一辆车。   “阿枝。”   从马车上下来?,妧枝即将步入王府。   商榷安护送了?她一路,终于开口?,“我还有余毒未清,你不要忘了?。”   就如在提醒她,在见过历常珽之后,商榷安并?不知?妧枝与?他?说了?些什么,二人最后那一刻的拥抱令商榷安再次产生了?不安。   他?只得这般委婉提醒,免得历常珽的出现?令她动摇。   就在入府前,妧枝停下脚步,回头朝商榷安瞧去,他?脖颈上的余毒经过她吸取,颜色已经变浅许多,甚至已无大碍,这祸害除非自己作孽,死是死不了?的。   妧枝可以撒手不管,但?在触及那双隐隐有祈求之意的深邃眼眸时,居然没有下意识开口?拒绝。   “你就不能自己喝药将其剔除?”   商榷安固执地望着她,“除你以外,没有药可以清理得了?它。”   妧枝没有再给他?回应,只最后看他?一眼,就往王府里走去。   也不知?是答应还是没答应,但?只要她没开口?,就算不上拒绝。   妧枝进去后,商榷安还在王府外没走,夜里渐渐又起了?第二场风雪,他?不动下属便?也要跟着受冻。   而他?始终望着内里的方向,期望看到?妧枝的影子?。   但?妧枝并?未再出来?,更甚者,也许连商榷安还在外边都不知?道。   “大,大郎君……”枕戈冻得直哆嗦,即使穿得再暖,一直没有遮蔽在外承受冷风,也叫年?轻力壮的人受不住,“是不是该回去了?。”   商榷安也是肉体凡胎,虽然胸膛总有股火在烧灼,但?凉意同样叫他?眉头自然而然拧紧,手也要冻僵了?。   “走吧。”商榷安策马调头,就在这时,郡王府没关上的大门内,又有管事跑出来?,“且慢,大人且慢。”   “什么事?”   商榷安二话不说便?回头,只见对方喘着粗气跑到?马前,捧着一件新?的更为厚实的披风,道:“这是,这是王妃吩咐,为大人准备的,天寒风雪大,大人身上这件也该换了?。”   顷刻间?,商榷安脸色肉眼可见的变化,胸腔内的怒火一直忽明忽灭,到?此刻一下被熄灭,同时又亮起另一道充满希望的火焰,传递到?他?四肢深处,让他?体会到?了?什么叫峰回路转,柳暗花明。   他?当即从管事手中接过来?,解开旧的丢到?下属的马上,换了?这件新?的披风,而后又有婢女出来?给枕戈送上一件。   商榷安周身风雪如同被这件袍子?融化,他?精神?振奋且不再是不苟言笑的样子?:“告诉你家娘子?,她的心意,我收受了?!此生再也不会负她!”   管事和?下人尚且震惊不已,而商榷安感到?痛快不已,已策马离开,整条街上回荡的便?是那充满畅意的炫耀声,只是一点甜头,便?叫他?得意忘形了?。 第105章 唯独长女最为争气。……   平氏这辈子,所?见?过她?的人都会背地里艳羡一声,平夫人有福气?。   她?少年嫁给曾经的丈夫,至今下狱生死不明的罪臣,得了一男二女。   女儿?长成,儿?子年幼,还有一个?小女儿?需要依靠她?,但她?与丈夫的感?情早已如昨日?黄花,逝如流水。   唯独长女最为争气?。   她?在整个?抄家之罪中,不仅保全了她?与弟妹,还让他们另有安心居所?,到如今,平氏只要走出?这道门,所?认识她?的都会恭恭敬敬或谄媚讨好,想?与她?打个?好交道。   唯一原因,便是当朝宰执,位高权重备受圣人重用的臣子,看上了她?的长女,且非她?不娶。   长女妧枝,原有一个?夫婿,那也是个?极好的俊才人物。   若不是宫变出?了一场事故,导致对方重伤了身?子,这场婚姻应当不会那么快有变故。   但现在事实的确指明,那位她?看好的前女婿因无法?面对自己,于是选择远走边关,不肯归京,而为了不耽误长女,甘愿和离。   在签下和离书?后,长女便从郡王府搬回王府,眼下却没有再嫁的打算。   可这不妨碍另一位对她?忠心不渝的宰执大?人常来妧府拜访,以至于现在整个?京都都知晓她?的长女与商榷安是迟早的事,而她?作为长辈,从郡王到一朝重臣,地位更加水涨船高。   一时间私下里,都悄悄奉她?为“宰执大?人的岳母”。   平氏初闻,骇然大?惊,还曾当面解释过,不可那般胡乱称呼,然而那些人都当她?小题大?做,虽当面答应称是,但都瞧得出?来,并不在意称呼错了。   况且,听说这还是与宰执交好的臣子先开启的。   既然宰执认识的人都这般说了,那么他们应当也没什么问题。   京都大?雪过后,整座城都陷入寒冷的天气?之中,妧府的雪景让长子和次女都十分欣喜,吃过早食便在院子里打起雪仗来。   妧酨日?益年长,已经褪去些许青涩,从气?度上来看长大?许多,不再是毛躁而怯懦的少年人,整日?弓着腰身?,他自认天资不够聪颖,比不上姐姐,于是努力?学做一个?懂得谦卑而不让人讨厌的踏实男子。   “阿柔,别跑太快,我?不追你?了,别摔着。”妧柔亦长大?许多,可窥见?长大?后的模样,也是个?姿色不输于人的女郎。   二人携带随从和婢女一起玩闹,就在这时妧府的大?门被推开,从外面进来一道身?影。   挺拔高大?,余威深厚,还没有发话,下人便急急忙忙去禀告平氏。   而在院子中,妧酨和妧柔也很快发现了他的存在。   商榷安一出?现,就如雪崩一般,惊醒了整个?安宁祥和的妧府,他的到来无论哪一回都令人不敢怠慢。   “你?们阿姐呢。”见?到妧酨妧柔,商榷安每回率先问的就是妧枝去向。   妧酨对上商榷安,有着极强的被压迫感?,他以为他会习惯,然而这不同于他生父妧嵘带给他的感?觉,妧嵘一向是贬低他,令他无地自容。   商榷安却是所?有家世不好的子弟的标榜,哪怕他曾经是王府子弟出?身?,可他却是凭着自己在京都闯出?自己的一片天,满朝文武都在他约束领导之下。   新任的太子年纪尚小,圣人身?体不佳,已命商榷安为宰执兼摄政大?臣,如今上下臣子以他为首,无论是气?度还是地位都到了旁人无法?企及的程度,妧酨见?他,不仅惶恐,更是自惭形秽。   “大?人。”妧酨在商榷安威压之下,未能?立即回话,妧柔则大?大?方方问候了商榷安,“阿姐还在房里,还未出?来。”   商榷安颔了颔首,他直接往后宅熟门熟路走去,“你?们玩。”   自从妧枝与历常珽和离,商榷安登门次数已成惯例,府里下人虽小心谨慎,却都不怎么见?怪,而两个?弟妹对这位默认的大?姐夫更是持以不同态度。   妧酨心中还是承认他上一位大?姐夫多一些,锦瀚郡王为人风雅和气?,不似商榷安官气?最重,同时也好说话许多,面含笑意。   而这位宰执大?人,除了对他阿姐以外会流露一些常人的表情,基本未将任何?人放在眼里,总是冷漠以待,那双眼睛盯视着他们时,哪怕只是一句话或是一个?神色,都被他揣摩干净,拿捏透彻。   但妧柔与兄长所?想?不同,父亲犯下大?错,充入狱中,在没出?事之前家中仅靠母亲和长姐撑着,那时妧家可谈不上贵,小富之家都只能?沾个?边。   她?懂事早,更期望长姐日?子能?过的好,只有长姐过好了,他们也才会跟着好。   尤其这位大人与上一位姐夫相比,能?耐可谓之只手遮天,况且又对阿姐情深意重,作为妧家人还有什么可挑剔的。   “阿兄,大?人下回过来,你?可不要再不回他的话了。”   “阿柔你?……”   “阿兄,阿姐已经同上个?大?姐夫和离了,如今京中谁人不知大人非阿姐不可,难道我?们要与他作对吗?只要他对阿姐好,况且有阿姐在,他总是会照拂我?们家的……还有你是我们当中唯一的男子,将来继承家业,还要顶事,要是在阿姐身?边,你能有所成就帮上她忙,可不就更好了?”   不知阿姐什么时候才会答应嫁给这位大?人,想?必时日?不久。   他们妧家没了父亲,可以说是破落户,要不是得了一方安隅,早已滚出?京都。   过了良久,妧酨似是听了进去,明白妧柔说的有理,“我?知道了,下回我?,我?会主动和他说道的。”   ……   妧枝还在她?以前的闺房居住,她?从郡王府搬回来后,就不大?爱出?门了。   原先那些一出?门就会遇到的小事就此消失,她?原以为就这般可以避免和商榷安在大?街上相遇,奈何?对方锲而不舍,一次两次登门拜访。   前半个?多月,妧枝一概不让开门,商榷安倒是自觉,并未硬闯来惹她?不开心。   但只要有闲余,他从未缺席。   那么大?个?人,即便妧府不肯请他进去,他的马车便停在外面等候,一日?不成就两日?,时日?一久,街坊四邻都知晓圣人宠臣常来妧家,被拒之门外。   不知平氏在外听了什么流言蜚语,对商榷安如今的身?份地位不敢怠慢,还曾到她?房中来悄悄劝说过她?,让她?稍稍收敛,免得将人彻底得罪了。   可以吃闭门羹,可不能?总让权倾天下的商宰执苦守大?门前,给他们妧家当石狮。   小户人家实在担待不起,为了宽平氏的心,妧枝这才松口,不再示意门房在商榷安来时将门锁死。   可人进来了,她?可不一定会去招待。   然而商榷安早已对她?的心思琢磨透彻,半个?多月的大?门都守了,更何?况妧枝房前的门,他一向不怎么正正规规守规矩。   冬日?妧枝最喜欢的便是躺在卧榻处,烤着炭火打开窗赏景,以前她?总是早起,谋划该怎么将妧嵘丑事抖露,将其送进去。   后来平氏对妧嵘发生的一切一无所?知,亦或许她?有所?察觉,却并不想?追究太多,未免让母亲不愉快,妧枝干脆便隐瞒了下来,就当妧嵘只是纯粹因为犯了罪才出?事。   而后大?仇得报,一切安好,她?心慵意懒开始闲下来,做个?比妧酨还没志气?的闲人。   屋中炭火旺盛,开着窗堪比暖阁,妧枝早上被风雪惊醒,披着被子在茶桌卧榻处待了一会,看着看着便靠着窗又睡着了。   待她?清醒,天已日?上三更,风雪已停,暖意依旧,而她?身?旁多了一道足以依靠让人觉得无论做什么都会万无一失的挺拔身?影。   商榷安坐在一旁,挨着妧枝十分安静,手头翻阅着她?昨天夜里看过的古籍。   他不知在此等了多久,来时又是什么时候,总之没有半分手脚不干净,亦没有打扰到她?休息,唯一不同的是,妧枝蜷着身?躯,双脚本是藏在案几之下,现在却到了商榷安的腿上。   无怪乎她?醒来没有那等腿脚僵硬的酸胀感?。   “你?醒了?”商榷安比她?出?声更快发现她?的动静,仿佛后头颅长了眼睛。   他将她?所?看的古籍放到案几上,转过身?,那张眉眼分明清正而冷峻的面容便出?现在妧枝视野,鼻梁俊挺,丰神秀仪,视线专注而仔细全都凝注在妧枝身?上。   “要起吗?我?抱着你?去梳洗。”他将妧枝裹在被子里,虽然屋中甚暖,但吹了许久的风,依旧不适于妧枝马上从中出?来。   水是烧出?来后放到温热适宜的程度,一切都拿捏的刚好,不冷也不过分热,妧枝醒来就能?用。   同样喝的茶水一样这般舒适入口,妧枝没吭声,便是有口渴的意思,商榷安连这都察觉到,在帮她?梳洗后喂了她?一口。   “今日?我?休沐,带你?出?去走走。”   “去哪儿??”妧枝终于得水润喉,声音轻柔略带一丝沙哑,彷如最轻软丝滑的绸缎一般,撩拨动身?边人的心弦。   商榷安接过她?手里的杯子,将她?没喝完的最后一口茶水喂入喉咙里,含吻过她?嘴唇触碰过的痕迹,放下杯子,俯身?下来贴着妧枝的面给了她?一个?细碎的吻,一直到衣襟处才停止。   “去了就知道。” 第106章 雪猎。   妧枝早上没甚么胃口,用的吃食不多,商榷安特意来家中?要接她?出去玩,不光在妧府备了些吃的,早在马车中?就已经携了不少吃食,不愁妧枝吃喝。   如今他?登门入室,府里上下对他?见怪不怪,只要宰执无事,就定然会来找他?们娘子。   平氏只问了他?们今日是什么打算,得知商榷安要带长女?出门,便没有再多问,而妧酨妧柔也识趣的不曾多加打扰姐姐和大人的独处,虽然因为?长姐这位会对他?们多加照拂,但远远不到一视同仁的程度。   妧枝倒是问了弟妹,“下雪了,你们在庭院里打雪仗玩的倒是高兴,要不要同我们一起出门逛逛?”   弟妹二人不约而同摇头,且谨慎看了她?身后的男子一眼,“阿姐和大人去吧,我今日想在家。”   “我也在家陪阿母。”   妧枝便没有勉强,交代了几句,被商榷安牵着从屋檐下出了妧府。   马车上,商榷安给她?塞了个手炉,又让妧枝躺在他?怀中?,这里面载量宽敞,再容下两人绰绰有余,下属及车夫在外驾车,一路往妧枝不熟路的方向去了。   “你到底带我去何处,还不肯说?”   妧枝用过吃食,不多会又绝困倦不少,她?懒懒地?向商榷安打听,“你不会想把我卖了,报复我吧?”   她?容色还是平静,眼眸都?微微合上,一副养神的样子。   而商榷安始终抱着她?坐在身后,把着她?腰身,但凡二人之间留出空余缝隙,他?都?会再与她?贴近,俯身抵着她?头顶道:“不是说了,去了你就知了,现在揭晓,反倒没有惊喜了。”   妧枝这才看他?一眼,等到之后最?好是商榷安所说那样,否则她?今日也应当宅在家中?偷闲度日。   “若真把你卖了,你觉着自己该出多少身价合适?”商榷安在她?腰上轻抚,撩拨她?的兴致,不让妧枝就这般睡过去。   路上还有很长一段路,足够她?补充睡眠。   “又不卖给你。”她?的话令他?笑出声,不由地?莞尔。   “那要卖给谁?”   妧枝倦意上头,懒得理会商榷安的调笑。   “随便什么人,总之不要是你。”   “为?何不要是我?不管你出价多少,我都?能?买得起。”他?含情咬上她?的耳垂,透着些许情热。   妧枝开始察觉出热了,手炉还在她?怀里,整个马车内并不冷,暖和的很,商榷安还在她?身后环着她?,这让本就穿的不少的妧枝更觉再过不久她?就要出汗了。   “少碰我,安分些。”她?想懒懒散散一路躺到目的地?,偏偏身边有人喜欢在她?醒时动手动脚,“黏人。”   卖给商榷安就相当于自投罗网,他?如今实在缠人了些,而妧枝到了他?手上只有被爱不释手的下场,打他?一巴掌,他?亦只会把另一半脸奉上。   妧枝抬手推拒他?的下巴,果然到了她?这里,商榷安便借机蹭了一下她?的掌心。   “你觉着我身价该有多少,那我卖给你如何。不仅白给,我的身价一并给你了。”   “……”白给的才不值钱。   真买下商榷安,只会让她?烦扰,像阴魂不散,无时无刻不在觊觎她?,纯属吃力不讨好。   “困了,不许再扰我,不然不去了。”   妧枝被闹得不得不将?手炉挪到了一旁,她?想离商榷安远一些,但他?的手始终环着她?的腰,走时走不掉的,只能?愤愤告诫他?不要再闹她?了。   否则她?要发火了。   与在人前不同的样子,这样逗弄妧枝的商榷安极为?罕见,多了几分少年意气,早已是及冠多年的人,可?见这般才是他?深处本性。   妧枝闭上眼,这回是真连呼吸都?变浅,商榷安捧着她?的头在腿上,拨开贴着她?脖颈的发丝后,这次没有再缠着她?说话。   一直到抵达去处,妧枝感觉到商榷安先从她?身旁离开,下了马车去安排,随后过了一会儿才回来叫醒她?。   “阿枝,醒醒,到了。”   冰天雪地?,路并不好走,但好在城中?有人铲雪,且连他?们的马车上都?备有铲子,即使有积雪挡路,也都?被清除掉了。   手炉早已失温,妧枝被商榷安从马车中?抱下来,触目是满山雪色,她?才得知商榷安带她?来了一家庄户上。   他?们还在京都?城中?,但离宫廷和市集以及他?们住的府宅都?比较远了,就在野郊外。   商榷安:“到庄子上用些吃食,待你换身衣裳,我们上山。”   庄子里的猎户已经等待多时,是对父子,向妧枝道:“见过娘子,娘子到了山中?不必担忧,我们会在前面开路,您紧跟着大人便是。这时季,运气好会有雪狐出现,前几日就曾有乡民在山中发现过踪迹。”   妧枝根本不善于狩猎,她?是第一次在冬日上山,大雪倾覆,和她?从小跟着平氏去的山里不同,跟平氏是在春夏时节,而现在她?每呼出一口气仿佛都能结冰。   她?与商榷安同乘一匹马上,寻找着山野中?的猎物,惊险又刺激,而一旦猎物发现他?们接近便会如离弦的箭般飞快蹿远。   商榷安便会在这时候捕捉它们的踪迹,在有新?发现的下一刻,亦更快地?纵马带着她?追上去。   “在那儿,快追。”   每等猎物跑脱,妧枝便会帮商榷安报信。   实际上这样冰天雪地?的情况下,商榷安对狩到猎物的结果并不怎么上心,他?的追捕不过都?是为?了哄妧枝开心。   与他?们一同上山的猎户和下属都?分散到其他?林中?,商榷安只为?让妧枝感受这一滋味,真正?的猎物只需由猎户他?们捕到即可?。   似是察觉出商榷安并不是真有意要猎到什么,妧枝仰头抬眸,却只能?看到身后搂着她?的人那深邃的轮廓,“你故意的?”   商榷安正?好垂眸看下来,他?的五官方才在妧枝眼中?显现,眼神戏谑,明知故问:“什么?”   “好几次都?要追上了,你把它?们都?放跑了。”   商榷安策马追得快,这山路一路上来,妧枝在他?怀中?颠簸了多少次,她?张望着被他?放跑的猎物,而商榷安却享受着一路温香软玉在怀的滋味。   被戳穿后他?才勾唇笑道:“这样不好吗?我带你来不光是为?了狩猎,一边策马一边观赏着雪景,也是一种乐趣。”   妧枝的确兴趣被勾了起来,她?跟商榷安在一匹马上,追踪猎物时既惊又险,这是她?不曾经历过的,很有意思。   但她?不是会轻易表露出来的人,不过无妨,也许她?早已经露馅,而商榷安对她?的性子和反应已经了如指掌。   他?知道妧枝会喜欢,也会口是心非,才会带她?到山里兜兜转转。   “赏景就赏景,那你抵着我做什么?”   话音一出,商榷安在妧枝身后红了脸,眸光也变得黑亮又有神,语调略有些兴奋,“受了颠簸而已,是常有的事。”   妧枝从前嫁他?,在做那方面事时,倒少见羞涩,适才才会在洞房时那么大胆,褪了自己的衣裳不说,还要来解商榷安的。   商榷安虽不谈,实则心中?眼见得期望妧枝再回到以前那样。   从上山以后,商榷安很早就起反应了,只是兴头正?甚,而妧枝颇有期待,他?不想扫了这次的兴,便装作不知情,而妧枝也不提,他?便以为?相安无事。   现在妧枝倏地?这般直接开口,商大郎君如同上辈子那样,期望她?再说点什么。   若当时妧枝强硬些,在商榷安离开新?房时拦阻他?追上来,那天夜里他?也许就会被她?带回房中?,颠鸾倒凤。   “阿枝,下不去了。”商榷安道。   妧枝:“什么下不去?”   马背上,商榷安往前挺了挺,即使隔着厚实衣物,依旧感觉鲜明,意味着商榷安已经□□许久了。   妧枝:“……”   商榷安带妧枝到一处密林,倒没有离得太?远,这座山中?不仅有雪狐还有豺狼虎豹,商榷安马背上捆了不止一把箭,但还是小心为?上。   妧枝:“做什么?”   商榷安:“累了吧阿枝,我们歇息下。”   妧枝:“什么?我不累,我觉着还好。”   但商榷安还是扶着她?下了马,妧枝被迫跟着他?去到一颗树后,这里的草木被白雪覆盖住,能?为?他?们挡住大部分视角,即使有人看过来,也只会看到他?们的衣角,而不能?看清在做什么。   商榷安:“我好累,一直下不去好累。”   妧枝被商榷安抱住,却并未勉强,只是被困在树干前,又走不掉不能?动弹。   而商榷安则一直在她?耳畔抱怨一路上有多么不舒服,“想你了,阿枝。帮帮我。”   自从妧枝回了妧府,商榷安虽然日日都?来,除了牵牵小手,偶尔讨得机会一亲芳泽,其余时候若是妧枝不开口,他?留到夜里也会被赶出妧府,二人倒是一直没有逾越的举动。   没有强迫,这也是妧枝并不反对商榷安再来找她?的理由。   人后,商榷安尚且不避讳向妧枝倾吐他?对她?有那方面的渴求,妧枝被他?抱着周身也热了起来,但她?尚且能?够自持,只是有些腰软。   商榷安摸到了她?的腰间,妧枝那处有些敏感。   妧枝:“你想我怎么帮?”   她?开口,喉咙有些发涩,而商榷安在她?耳畔说了句,二人对视,接着不约而同脸都?红了。   这是在野外,虽然山中?人少,但他?们带来的人还在这附近。   万一碰见,实在说不清。   商榷安:“不会有人过来,今日他?们会猎大头,想在我这处讨赏,没有人会不识趣来打扰我们。”   他?眼神充满期待,背后是白茫茫的山林,商榷安生得一副好眉眼,他?在这天地?间好似画一般,既有武将?英气又有文臣气度,俊美如白玉,堪称曲星下凡。   妧枝不由动了念,是她?将?这个不可?一世,高处不胜寒的权臣拉下凡。   她?默默伸出手,帮他?解决。   商榷安先是一惊,后是一喜,嘴角边上扬的弧度总是下不去,那双冷漠视人的眼睛在她?眼前既有欲色又有深情,渐渐林中?这一小处出现动人轻呼和时不时难忍的小喘。   事后,过了许久。   一切都?平静下来,妧枝和商榷安相互偎依,还能?听见彼此?间微粗的气息。   妧枝看着商榷安,他?颇为?餍足,“好舒服,但也好冷,阿枝你的手好凉。”   妧枝:“……”就该让商榷安冻掉算了。 第107章 生死。   山中无?法待太久,且天晚之前就?要下山,枕戈带着猎户等过来找他们时,商榷安正带着妧枝在一旁用雪搓手。   “妧娘子手脏了?属下这里有水,尚且有些余温。”枕戈拿出用几层非常厚实?的牛皮制成的水囊递过去。   妧枝:“多谢。”   商榷安接过,枕戈还在好奇地在二人间?张望。   妧枝搓着搓着就?不好意思起来,她帮商榷安解决不久,他弄了她一手,而用衣物擦很容易会让人发现?他们做了什么,尤其?味道会较大。   用雪洗洗也不会一直黏在手上。   枕戈看着大郎君帮妧娘子洗手,又用帕子打湿了擦拭干净,那双玉指很快指尖通红,接触了空气中的寒意,轻轻微颤。   下一刻商榷安朝枕戈看来,“?”   枕戈:“老方和他长子烤了些肉吃,请大郎君和妧娘子过去。”   商榷安淡淡道:“你先去,我们随后就?来。”   枕戈一边点?头,一边后撤离开?,只是还是想不明白?,大郎君都不曾猎到猎物,妧娘子又为何需要净手呢?   而且两位之间?的气氛,好像不可同日而语,妧娘子看大郎君的眼神,充满莫名的埋怨,但并不是真的生气。   大郎君在发现?他窥探后,可没那么不高?兴,目光锐利,却并没有责怪于?他。   枕戈抱着不解的疑惑离去,等到他走?远,妧枝才从包裹她手的商榷安那抽出来,用湿润的帕子擦过她手指后,商榷安担心她还会受冻,于?是抓着她在手里暖了一会儿。   妧枝:“都怪你,麻烦死了,偏要在这乱来。”   商榷安:“可我一看见你便忍不住。”   妧枝抱怨起来也很可爱,看起来不食人间?烟火,蹙眉很凶的样子,可躲避着商榷安的眼神,脸上的红晕从刚才起就?没下去过,让人满脑子都是心猿意马的念头。   上辈子妧枝跟在平氏身边,母亲说什么便是什么,父亲乃一家之主,她那任由长辈安排的老实?样子,商榷安早就?想不顾一切,什么婚事,什么吉日,他连商唯真都抛之脑后,只想把她带走?,关起来耳鬓厮磨了。   那时旁人看他只以为商榷安迟迟不肯给予回应,面冷又倨傲,应是不是很满意,实?则在妧枝出现?那一刻,他就?有些晕眩了,更遑论今夕何夕。   妧枝:“……”   商榷安重新拉着她,往不远处生的火堆走?去,马有灵性,且跟过商榷安多回,不需管束就?会寻找同类,到一旁去吃粮草。   “大人,这是方才打的麂子肉,还有锦鸡、野兔……”麂子应是今日最大的猎物,猎户先片了一块最肥嫩的肉拿来炙烤,剩余的未免引来猛兽,会先埋在雪地里,附近也会设下陷阱,待到下山再挖出来带走?。   妧枝被请到小马扎上坐下,今日上山猎户带的东西?最多,只为伺候好同行的贵人。   商榷安将吃的放到妧枝跟前,随即吩咐枕戈,“去帮老方吧,下山后把今日的酬劳给他们。”   猎户与儿子去查看布下的陷阱了,枕戈跟过去帮忙,商榷安与妧枝便待在火堆处歇息用些吃食,补充体力。   妧枝被风吹着,面前有火到不觉得冷了,猎户的手艺不错,麂子的肉被烤的香味四溢,上面还涂抹了蜂蜜。   “等他们回来,我们就?该下山了。”他们上山时已快隅中,待了近两个时辰,山中光阴流逝比城中更快,再不下山天很快就?会黑,且会有更危险的猛兽出行。   妧枝吃饱点?头,除去跟商榷安在野地里厮磨胡混,她玩得尚且尽兴,但在这等寒冷的天气中实?在不适合久待。   就?在商榷安吃完她吃剩的蜂蜜肉后,估摸着枕戈等人应该返程,商榷安旋即起身,走?向坐骑去拿水喝。   就?在此刻,林中一声巨响传来。   妧枝与商榷安同时惊讶望去,倏地就?见周围出现?奇怪响动,而他们的马匹停在原地不住抬腿发出嘶鸣想要离开?。   很快出去的人影开?始跑回来,猎户与长子朝着妧枝和商榷安的方向疾驰,而枕戈更从另一个方向冲过来,急迫地向他们示意,“跑——快跑,雪崩了,郎君!”   妧枝面色一变,商榷安已在察觉到不对之时,去到树旁将他们的马匹绳索都解下来,随即拉着妧枝将她快速抱上马,又去接应飞快奔逃的三人,其?中火堆与猎物都置之不顾。   “商榷安。”   “阿枝,坐好在马上等我。”   山巅之雪崩塌,流速使人骇然,妧枝未曾经历过这等危险,在看到商榷安还扯着马去接应其?他人时,心中即是震撼又不禁为他感到担忧。   幸而再将牵引给了枕戈等人后,他又立时返还,这回与妧枝同乘一匹马快速离开?此地。   “大郎君,往东走?!”枕戈带着猎户之子,有了马后快速分?辨方向。   商榷安揽着妧枝,越过她腰间?拽紧缰绳,安抚一声,“别怕,这就?下山了。”   他眉色凝重,不如之前那么会恣意放松,今日本是想带妧枝出来玩乐,且雪猎这等乐趣他已计划有些时日,否则不会安排上猎户同行。   不成想会出现?这种境况,他们一行人前后逃命飞驰,期间?马儿慌乱受惊,差点?踩上陷阱,好在离开?了原先位置情势不如刚才那么危急,但离开?山里更是刻不容缓。   在他们走?开?不久,妧枝偏头回望身后,只见他们曾待过的地方传来咯吱声响,参天般高?度的树木都被山上崩塌的雪给碾压断了,还未有停下来的架势。   而前路亦有阻碍重重,惊鸟飞过,树木接连倒下,正巧就?在妧枝与商榷安的身边,他在树干落下来的那一刻将妧枝压在身下,只听枕戈一声惊恐到极致的“大郎君!”,那日山中之行,犹如梦境。   往后很长一段日子里,妧枝夜里都会被惊醒。   商榷安为挡住危险将妧枝护在身下,而断裂的树干枝头恰好有一锋利之处,松刺划破商榷安面颊鲜血瞬间?涌出,再近一些便能戳破他的眼珠。   而当?时妧枝感觉到背上遭到一到重击,她听见商榷安没能抑制住的闷哼,渐渐闻到一股血的腥味,然而商榷安并没有让她看到他受伤时的情形,巩固住她的腰,语调忽慢且沉重下来,“没……事,我始终在你身后,别怕……”   直到逃下山去,离开?险境路面平坦,妧枝才有机会朝身后看去,但那时与她同握的缰绳早已松开?,而商榷安失血过多摊在她身上,没了声音。   ……   是夜。   濉安王府气氛很静,四下不见仆从,周围灰蒙蒙一片似被乌云笼罩,如有浓雾一般,待到从长廊走?近,才仔细看清,前面是一处灵堂。   不是没有下人,而是夜已深沉,哭丧的都已休息,而屋外?挂着白?惨惨的灯笼,才会越发显得清冷恐怖,但这些在商榷安眼里,一切都十分?熟悉,且他好似上辈子就?经历过。   眼前忽然出现?一道身影,从他面前走?过,对方也是个身形颀长的郎君,且背影与商榷安十足相似,步履姿态,周身气度别无?二致。   唯一不同,是这个商榷安对他视而不见,根本没发现?他的存在,且他周身笼罩着阴郁的气氛,在灰蒙且湿润的夜幕下,恍若雨天。   而他心中也湿了一片。   待那个“商榷安”步入灵堂后,商榷安紧跟在他身后,他的魂魄好似被他牵引,很快他便知?晓那是谁的牌位,谁的棺椁。   就?在那一刻,他仿佛一切都在跟着踏进这间?屋子时变得清晰,意识回笼。   这是他的上辈子,妧枝病逝的第七日。   上一世,商榷安如何都不肯信妧枝轻易就?那么死了,他自是知?道她为妧家忙得心交力瘁,而他与薛瑥甫等人达成交易,多方协商,放话?出去最好不要与她为难,她要查便查,给她个信念。   待到时日一久,她自会知?道其?中水深不易而放弃。   而他书房中也早已备好有关妧嵘及她家有关事宜的说辞,等到妧枝放弃的那一日,哪怕她不来找他,他都做好准备,将她阿母弟妹好生安置。   但似是芥蒂他与商唯真的关系,而他们之间?已经许久不曾好好坐下甚至能心平气和说句话?了,妧枝没有一次主动向他提过妧府的事。   她不打算向他寻求帮助,王府里经常迎来送往,大房的人大房自己管,不仅有濉安王的眼线,亦都在商榷安的掌握之中。   历常珽登门拜访濉安王妃,商榷安早有知?情,他更从下属口中得知?,妧枝与他有所接触,他甚至亲眼在暗处见过,二人当?然没有不得体的逾越行为,但光是妧枝冲着别的男子笑,已叫他烧昏了头脑。   他仿佛又回到了初见她头晕目眩那日,有别于?,他气昏了头,哪怕朝堂之上薛瑥甫示意手下臣子,指责他包庇岳父,以公谋私,有大半人都在弹劾他都不曾令他那般气血上头。   那是在意识到自己的感情后,商榷安前所未有的心慌。   甚至连历常珽雪中送炭,插手妧家一事,他都清楚,妧枝宁可寻求一个外?人帮助,都不肯当?面与他说道,这叫当?时的商榷安如鲠在喉,心头的情绪难以平复。   但他从未想过妧枝会死。   他尚且想过,在过几日,待他气消,待他想好今后的日子该与她怎么修复,再主动到她跟前透露如何安置她弟妹阿母。   可终究他和妧枝都没等来那一日。   眼前的“商榷安”进了灵堂后便怔怔正对着妧枝的棺椁不动了,商榷安可以领会到他的心情,是他经历过的滋味,有埋怨有恨,后来亦不知?是憎多点?还是爱多一些。   情不知?起而深,很快他看到面前这道身影终于?有了动静。   “商榷安”推动了她的棺椁,他面容阴森,眼睑下处有青色阴影,眼中泛起血丝,那时他接连多日没睡过,从得知?妧枝死讯起便仿佛失去生气。   “起来。”他对着里面的尸体叫。   “今日头七,你不是该还魂吗?妧枝,妧枝!给我起来!”他迫切希望她立即死而复生,但是里面的人依旧双眼紧闭,没了生机的躯体到死都僵硬,原来雪白?细腻的肌肤都失去光泽,呈现?淡淡的青色。   而所期望的一幕未能达成“商榷安”的心愿,他竟将尸体从里面捞了出来,人死不能复生,但俗世有言,只要找到懂得招魂法术之人,也不是没有希望。   很快在灵堂外?熟睡的下人就?被惊醒,一堆人前来阻拦,或去请濉安王等人,以免这场闹剧继续下去。   商榷安沉默注视着这一幕,与被拉扯住的“商榷安”透过灵魂对视。   那一刻他通红的眼里涌现?出悔意,他想他明白?了当?时的心境。   如果能再见妧枝,期望他们之间?不要再遇上,若她不能以爱与他交织,何不如就?当?从未在他面前出现?过。 第108章 否极泰来。……   后来,妧枝入土安葬,“商榷安”为她立碑,她的弟妹在坟头泣不成声,看他的眼神充满怨恨。   时?年九月,宫中有变,太子与宰执发动乱党逆谋,圣人九死一生,而“商榷安”在营救路上被伏击。   那一刻所有爱恨都成了云烟,他并不怎么甘心闭上双眼,再醒时?,又换了人间。   他站在东林寺的殿宇里,头上佛像悲悯众生,他好像度过了并不安稳的一生。   而他清晰地想起?来,这辈子他与妧枝也是头一次在这里相遇。   他期望尽量能避开,脑子里毫无头绪,万分杂念侵袭,令他在下人催促下,头痛欲裂,语气也变得不好,“滚开。”   随后过了许久,周围没有了声音。   他从这里走出去,不期然看见另一头正往里走的一道身影,于是跟傻了般彻底愣在原地。   是妧枝。   “妧枝……”   他顷刻改变主意想追上去,却?撞上一面透明的屏障,无论?他如?何呼喊远处人都不曾听见,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冷漠走远。   不由?地想到她躺在灵堂棺椁的模样,难道,难道又要这般天?人永隔?   不,不行……他再次一头撞上去。   下一刻,在妧枝的灵堂前的“商榷安”与在东林寺的商榷安画面不断闪烁交换,耳畔犹有人在呼唤。   “榷安,榷安……”   “魂归来兮。”   顷刻间,他眼前如?出现一阵镜花水月般的涟漪,随即整个魂魄像被吸走般,商榷安从这些错乱的回忆里被唤醒。   身体上的剧痛令他睁开双眼,率先能闻到的是房中温暖的气息,不乏药香,然后他还?看到了始终坐在他床榻边守着他的女子,刹那间,商榷安感到热泪盈眶,心头涌起?苦尽甘来的涩然痛意,“……我,对?不起?……”   从山上一路惊心动魄逃命下来,商榷安在妧枝身后失血过多倒了下去,等将人带回猎户家里,止了血上了药,妧枝方才回过神来。   但?自此商榷安便?一直未醒,妧枝便?陪他在庄户上待了一日接一日,待到第七天?时?,城里的大夫被枕戈请了个遍,商榷安的下属焦躁不安,生怕商榷安就这么一睡不起?。   而今日,妧枝如?常在房中喂下商榷安喝完最后一口药,她趴在桌前寐了一会,忽然听见细微动静,于是赶忙来到商榷安的榻边,只见他双眼紧闭,眼珠不安滚动,额头上陡然冒出一层虚汗,嘴唇一直念念有词,却?听不清他到底说的是什么。   妧枝只得帮他擦汗,一面出声安抚,“醒醒,榷安……”   待到商榷安彻底睁开眼,二人见面,恍如?隔世,妧枝竟然听见他对?她道:“……我,对?不起?你……”   要让商榷安和什么人认错低头,平生罕见,他的脊梁无坚不摧,秉性更是冷漠无情?,而今无论?嗓音如?何沙哑,喉咙干涩,亦对?妧枝说:“从前,愧对?你,是我之?过……你死后,我,我没有一日不在后悔……”   妧枝哑然,面上是听了商榷安的话难以掩盖的怔忪。   从前事,用道法的话说,身死道消,成忘眼云烟,她选择不去追求前尘因?果,只因?今生今世她该做的都已做了,不曾亏欠了谁,大仇得报,姻缘两尽。   若不是商榷安硬要强求,不管嫁不嫁历常珽,又或是与否能和他修成正果,妧枝都不觉得自己这辈子会不好过。   她本心坚定,爱我者生,恨我者死,就如?不曾强求商榷安会理解她一般,他依旧被她吸引而爱上了她。   这是妧枝早有预料的结果,不为其他,只因?她所做一切是对?,更证明了商榷安曾经对?她的念头想法是错。   她赢了这场爱恨之?争,这是注定的结果。   但?不曾想到,这场单方面的赌注,最终会迎来不可一世的商榷安的认可。   病榻之?上,他坦然注视着她,有一股热泪凝聚在他悔悟眼眸深处,情?深且专注,“……以前种种,是我之?过,我承认……我甘愿为你低头,为你俯首,你的坚贞你的不屈令我发自肺腑……从此,我不会再小瞧于你,任何决定任何意动都是你身披的盔甲,只有你出现在我眼前,方能令我思?绪寸断,原谅我,阿枝。”   曾经是他以小人之?心轻视妧枝,她不就是来勾引他的?令他坚守不了本心,违背原则誓言,也是她教会他,人不可蒙昧其中,自欺欺人。   如今商榷安自甘沉沦在妧枝的陷阱中,已令其生欲其死,难以自拔。   天?亮后,商榷安伤口愈合,恢复体力,下属们也终于能松了口气,不必辗转待在庄户,送妧枝与商榷安回城里。   但?是到了城中,商榷安依旧不能像从前那样轻易动弹,还?尚且需要休养,那棵树差点将他背上的骨头压断,且近乎刺穿他的胸膛,十分凶险。   自从宫变后,商榷安已与濉安王府分家划清界限,不相往来,他新购置的屋宅就在妧家附近的巷子里,虽然都已安排好,却?冷冷戚戚,身边除了下属没有亲近之人守候。   平氏带着长?子和次女与妧枝一同去探候就发现了,下属虽然跟了他许多年,但?到底是下属,主仆间有规矩更不可能近身伺候,而商榷安身边更无婢女,让他一个人自己来就有诸多不便?。   于是不禁感叹觉得他可怜,“这就算九尺男儿,有三头六臂,受了重?伤也不可全身而退啊。”   商榷安一身病气样坐在椅子上,手持茶壶,“世母喝茶。”   “一时?半刻,死不掉的,能捡回一条命已是幸事,只要阿枝无恙就好。”   他两眼平静而温顺地瞧着妧枝。   平氏:“父母又不在身旁,可怜啊,阿枝,你来照顾他吧。”   妧枝:“……”   平氏疑惑看去:“阿枝?”   妧枝:“这天?气,白日里来去很麻烦啊,阿母。”   商榷安:“我这家宅才购置不久,的确许多方面都不方便?,若是能在贵府上安顿下来就好了,我已许久未享受到像世母和弟妹这般天?伦之?乐的场面了。”   妧枝瞪眼,你再说?   商榷安乖乖闭上嘴,然而眼神却?离不开她。   妧府比之?商榷安,他有下属却?无亲人,尚且算是孤家寡人,不像他们家除了父亲,姊妹团结,生母安康,的确热闹许多。   平氏心软的不行,加上这次听说是危难之?际,商榷安付出性命护住长?女,于是顺口便?道:“那不如?就请你到我们府上去,只要不嫌弃,也有个照应。”   妧枝:“阿母?”   商榷安迫不及待答应,“啊,那真是太好了,感谢世母给我这个机会。”   妧酨妧柔都没料到会是如?此,面面相觑,家中要迎来这样一位客人?   妧枝更是冷眼看着商榷安,在他微笑之?际别开脸,“去了也不一定照看你。”   商榷安似是半点都不在意妧枝此刻别扭,那日妧枝在他醒来后被他所说的话勾起?往事回忆,面色动容,只是他们的隔阂长?达两世,提及从前总不会轻易就一笔勾销。   但?今生今世,只要他们还?活着,便?能重?新开始。   商榷安在征得平氏点头同意后,很快搬离了自己独自居住的宅子,光明正大的登堂入室,还?在妧家有了一间自己的屋子。   只是那间曾经是别人住过的,他竟不觉得嫌弃,依然安定留下,哪怕待到后日伤好痊愈,只要妧府的人不提,商榷安便?不曾谈及离开。   ……   冬雪终晴,地上积雪已开始化开,窗外枝头开始冒出新绿,还?有鸟儿从巢里跳着踩在枝头上鸣叫,人间仿佛换了颜色。   又是一年伊始。   书房中,商榷安听着下属禀告事宜,收到一封从边关来,耽误了彷如?经年数月的来信。   书信上写道,问候近来妧枝可好,当年约定,可该兑现了……来人不言而喻,姓谁名谁心知肚明。   当初历常珽在郡王府养伤,商榷安身为救命恩人前去探望。   在他的病房中,外面被拒绝接近的妧枝已经离开他门前,室内只剩商榷安及历常珽和他下属。   因?商榷安不满历常珽那般对?待妧枝,开口便?言,“你既担心她嫌弃,自认已配不上她,那就给她个痛快。把阿枝归还?于我。”   历常珽犹豫中做下决定:“我不想害了她,耽误她一世,但?你也不一定就是她的良人……”   商榷安:“空口无凭,不如?拭目以待。”   他们做下约定,历常珽养好伤后,必须前往边关,不得轻易回来,而京中便?只剩商榷安在妧枝身边,若他能挽回妧枝,那么此生历常珽将不再回来。   而若不能,那么历常珽将带着妧枝离开。   然而,商榷安不曾想到历常珽会突然摆他一道,偏偏成就了与妧枝的婚事,若不是有了约定,不可置一时?之?气,商榷安方才忍让至今。   到现在,历常珽还?会时?不时?来信打听,像这样的信都装在一个小匣子里,商榷安等待时?机,总能将它们统统烧毁,让它们不见天?日。   而这样的机会已经到来,他连那封信看都不愿多看,便?让下属拿出一道火舌点燃蜡烛,随即那封燃烧起?来的信丢进匣子中,待它冒出浓烟与火光,成为灰烬方才合上,让人收拾出去。   恰巧,他屋外来了一道身影。   妧枝尚未走近,便?闻到一股焚烧的焦味,她嗅了嗅,走进屋来,“什么味道?着火了?”   她看向正要离去的商榷安的下属,对?方用布裹着一个还?散发着焦烟的匣子,朝她投以尴尬的微笑,小心谨慎地离开。   “那是什么?”她问。   “一些枢密院里留下的密信,用不上了,我让枕戈拿去烧毁。”   商榷安坦然自若回道,想伸手拉她到怀里坐下,却?被妧枝在即将碰到之?际避开,她回以得意得逞的笑,“你做什么?少乱来,我来叫你可不是为了让你动手动脚。”   “那是做什么?”商榷安收回手,虽失望却?没有不满。   妧枝哼了一声,“阿母做了透花糍,让我叫你去吃,你爱去不去吧。还?有,你什么时?候搬走?伤养好了,该回你的宅子去了。”   商榷安对?她这番模样爱看不够,无赖道:“世母都没赶我走,她不说,我就不走。我还?想在此长?住一辈子。”   妧枝大惊,“你想得到好!我这就去叫阿母来同你说,别再赖在我家了。”   她忙不迭转身离去。   而商榷安也在她出门之?际抬步跟上,“阿枝。”他倏然将她叫住。   妧枝停下脚步。   商榷安对?着她不敢回头的背影,目光流连于她的后脑勺。   “又要做什么啊?”她不耐地催促,脚尖已经不满踮着,但?余光已经向他瞥来。   商榷安抓住时?机,“我喜欢你。”   “我心悦于你。早就……”   他郑重?提气,而妧枝一脸讶异,怔愣后旋即睫毛轻颤,不大自然地跑开了。   商榷安望着她的身影,缓缓吐露完心声,“早就沉沦在你的陷阱中,不可自拔了。”   过了会,走到半路,就在下一个路口,妧枝冒出头来回应,“就算你这般说,我也不会忘了告诉阿母赶你走!还?想留在妧府,就把你的俸禄拿出来偿这些时?日对?你的照顾。”   她说完又消失了,话语却?如?余音绕梁,令商榷安忍俊不禁,不由?露出既惊又喜的笑。   他忍不住回头往书房那处又看了一眼,眼中充满势在必得,他想边关那些信从今往后都不会在收到了。   而他也不会让妧枝知道,他对?她的爱从来不够光明磊落,不少于算计,却?始终全心全意。   而秘密……也将永远成为秘密。   全文?完 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 声明:本书为奇书网(QiShu66.Com)的用户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,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,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,如果喜欢,请支持正版,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。